第15章 187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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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塞缪尔让她没法对付——她的女性魅力丝毫不起作用。每当她显得既体贴又聪明的时候,他就会用一种令人恼怒的方式嘲笑她。他的那副好像她不值得他人认真对待的姿态,最让她受不了。塞缪尔这种平心静气的嘲弄比公园里一个小贱妇骂她老婊子还要让她气愤。
不过,今天塞缪尔脸上没有那种戏谑、怀疑的微笑。他气势汹汹,那阵势让奥古斯塔一时惊慌失措。他早来了一步,显然是为了要找她单独谈话。她想到两个月来自己一直密谋陷害他,比这轻的罪过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穿着珍珠灰色的外套,扎一根深酒红色的领带,带着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他没跟她握手,只是往她面前一站,奥古斯塔自卫地抬起了双手。
塞缪尔严肃地笑了一下。“我不打你,奥古斯塔,”他说,“但老天知道,你的确该挨鞭子。”
的确,他不会碰她。他为人温和,拒绝为步枪出口融资。奥古斯塔一下子又找回了自信,她轻蔑地说:“你怎么敢来指责我!”
“指责?”他说,眼睛里又冒出一股怒火。“我不会堕落到去指责你。”他停顿了一下,克制着愤怒说,“我鄙视你。”
奥古斯塔不会被接连吓唬两次。“你来这儿是要告诉我,你愿意放弃自己的堕落行为?”她用银铃般的嗓音说。
“堕落行为,”他重复道,“你打算毁掉我父亲的幸福,让我的生活凄凄惨惨,全都是为了你的野心,还来谈什么我的堕落行为!我看你自己已经堕入了邪恶无法自拔,早就分不清楚了。”
他如此信誓旦旦,言辞激昂,让奥古斯塔觉得自己的陷害的确十分刻毒。接着她发现他是在利用她的同情心来削弱她的斗志。“我只是出于对银行的关心。”她冷冷地说。
“这是你的理由吗?临到审判日,当万能的上帝问你为何要讹诈我,你就这样回答吗?”
“我在履行我的责任。”她觉得自己又恢复了自制,开始琢磨他所为何来。来承认失败,或者,向她挑战吗?如果他屈服让步,那她不久后就会确凿无疑地成为资深股东的妻子。但若非如此,她也就一筹莫展了。如果他决意向她挑战,那日后就会面临一场长期艰苦的斗争,谁胜谁负尚难定夺。
塞缪尔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我还记得你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他沉思着说。奥古斯塔厌烦地哼了一声。“你去教堂时总是穿白裙子,头上扎一条白丝带,”他接着往下说,“可那丝带骗不了谁。那时候你就十分专横跋扈。礼拜结束后大家都在公园散步,别的孩子都怕你,但他们不敢不跟你玩,因为是你在组织各种游戏。甚至连你父母都被你吓唬住了。要是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你就会大发脾气,吵得路上的人驻足观看,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父亲——愿上帝让他安息——总是一脸愁容,弄不清他怎么会把这么一个妖怪带到世界上来。”
他说的这些差不多样样属实,让她感到很不自在。“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说,眼睛望着别处。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为我自己担心。我想当资深股东,但不当我也活得下去。我会活得很好,当然,我可能不像我父亲那样有气势,也许更多是一个协作者。但约瑟夫不适合这种工作。他脾气暴,爱冲动,可能做出错误决定;加上你又一直鼓动他的野心,蒙蔽他的视线,让情况变得更糟。他在团队里会很顺利,因为其他人会引导他,遏制他。但他不能成为领导,他的判断力不足。从长远看他会损害银行的利益。难道你不担心这些吗?”
一时间,奥古斯塔弄不清他这话是否在理。她这么做难道不是杀了下金蛋的鹅吗?不过,银行的钱实在太多,就算他们全都什么事也不干,这些钱也花不完。无论如何,说约瑟夫会损害银行的利益纯粹是胡扯。那些股东的工作根本没有任何难度:他们到了银行,读读报纸,把钱借贷出去,然后等着收利息就行了。别人能干好,约瑟夫也一样能干好。“你们这些男人,总是装得好像银行业务多么复杂神秘,”她说,“但你们骗不了我。”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加紧防守。“我会对着上帝为自己辩护,用不着对你证明什么。”她说。
“你真要去跟我父亲说吗?”塞缪尔说,“你知道这种事会让他送命的。”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坚定地说:“没有别的选择。”
他长时间盯着她。“你是个魔鬼,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他说。
奥古斯塔屏住气。他会放弃吗?她觉得自己几乎胜券在握了,想象中几乎听到有人毕恭毕敬地说:“请允许介绍约瑟夫·皮拉斯特太太,皮拉斯特银行的资深股东的夫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说:“那好吧。我会告诉其他人,我不想在父亲退休后成为资深股东。”
奥古斯塔心里漾起一丝胜利的微笑,但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她赢了。她转过身去,掩饰她心中的狂喜。“享受你的胜利吧,”塞缪尔痛苦地说,“但你记住,奥古斯塔,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也有。有朝一日会有人利用你的秘密,像你对付我这样对付你。”
奥古斯塔迷惑不解。他指的是什么?不知为何她的脑子里一下子想起了米奇·米兰达,但她立刻拂去了这个念头。“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说。
“你没有?”
“没有!”她说,但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她害怕。
他别有意指地看了她一眼。“昨天一个名叫大卫·米德尔顿的年轻律师找过我。”
她没有马上明白过来。“我难道认识他?”但这人的姓名有点儿耳熟,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你见过他一次,七年前,在死因研讯上。”
奥古斯塔顿时觉得身上发冷。米德尔顿——那个被淹死的孩子就姓米德尔顿。
塞缪尔说:“大卫·米德尔顿认为他弟弟彼得是被杀的——是爱德华干的。”
奥古斯塔想马上坐下来,但她不能让塞缪尔遂了心,看出她心慌意乱。“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他现在到底要搞什么鬼?”
“他告诉我,他一直对死因研讯不满,但他始终保持沉默,以免他父母太伤心。不过,他的母亲还是在彼得死后不久就去世了,他父亲是今年去世的。”
“他为什么去找你,不来找我?”
“他是我夜总会的会员。总之,他重读了研讯记录,说还有几位证人从未受到传唤,没能出来作证。”
当然还有证人,奥古斯塔不安地想。有淘气鬼休·皮拉斯特,有那个叫托尼什么的南美孩子,还有第三个弄不清是谁的人。要是大卫·米德尔顿揪住其中任何一个,整个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塞缪尔看来经过了深思熟虑:“从你的观点看,验尸官对爱德华英雄主义的那番赞美有点儿过了。这些话反倒让人生疑。人们认为,要是爱德华看到男孩要淹死,大概只会站在边上吓得发抖。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连去街对面给人帮个忙的事都不会做,更别说潜到水里去救溺水的男孩了。”
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污蔑别人。“你怎么敢这么说!”奥古斯塔很生气,但她已经摆不出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劲头了。
塞缪尔不去理睬她。“学校的学生根本不相信。大卫自己几年前也上同一所学校,认识不少高年级学生。跟他们说起这事儿以后,就让他更加怀疑了。”
“这简直太荒谬、太可笑了。”
“米德尔顿喜欢争论,所有律师都这样,”塞缪尔说,对她的抗议置之不理,“他不会让这事儿消停的。”
“他丝毫吓唬不住我。”
“那太好了,我敢肯定他很快就会前来造访你的。”他朝门口走去,“我不在这儿喝茶了。下午愉快,奥古斯塔。”
奥古斯塔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她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她怎么可能预见得到呢?她对塞缪尔的胜利被摧毁了。那本旧账又被翻开,已经过去了七年,本该早就被人忘掉的!她十分担心爱德华。她无法承受任何降临在他身上的不幸。她按住自己的头,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的仆役长哈斯特德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服侍客厅的女佣,端着茶点托盘。
“可以了吗,太太?”他带着威尔士口音说。哈斯特德有点儿斜眼,好像两只眼睛看着不同的方向,谁都弄不清他在注意什么。一开始这让人觉得心烦,但奥古斯塔已经习惯他了。她点了点头。“谢谢你,太太。”他说,接着他们就开始摆茶具。有时候,看见哈斯特德的谄媚做派,加上仆人驯顺地按她吩咐做事,奥古斯塔心情会平静下来,但今天这些毫无作用。她站起身,朝开着的法式屋门走过去。花园里阳光明媚,但这也于事无补。她到底怎么才能阻止大卫·米德尔顿呢?
直到米奇·米兰达来的时候,她还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她很高兴见到他。他像往常一样风度翩翩,穿着黑色礼服和条纹长裤,白色的衣领一尘不染,上面打着一条黑色的缎面领带。看出她在发愁,他马上变得体贴起来。他像一只丛林猫那样优雅敏捷地穿过房间,声音里充满爱抚之情:“皮拉斯特太太,究竟什么事情让你心烦意乱?”
他最先到来让她很是感激。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出了件可怕的事。”他两手扶在了她的腰上,就好像他们在跳舞一样,而他的手指压上她的臀部时,她感到了一丝麻酥酥的快意。“别这么难受了,”他安慰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她心里平静了许多。在这种时候她总是很喜欢看见米奇。那感觉简直就跟她还是小女孩时,同年轻的斯特朗伯爵在一起一样,优雅的风度,华美的装束,尤其是他举手投足,那柔软的肢体和顺滑的身形都十分相像。斯特朗是皮肤白皙的英格兰人,而米奇是皮肤稍黑的拉丁人,但他们二人都有一种魅力,让她深深感受到自己作为女性的娇柔气质。她真想将他一把拉到身边,把脸颊伏在他的肩头……
她看见女佣们在盯着她,意识到让米奇两手扶着她的臀部站在那儿有些不雅。她移开自己的身子,拉着他的胳膊,带他穿过落地窗走进花园,省得被仆人们偷听。外面的空气暖洋洋的。他们并肩坐在阴凉处的木椅子上,奥古斯塔侧身看着他。她很渴望握住他的手,但这样做不太合适。
他说:“我看见塞缪尔从这儿离开——跟他有关系吗?”
奥古斯塔静静地说着话,米奇凑过来听,近得让她不用移动就能吻到他。“他过来告诉我,他不会寻求资深股东的位置。”
“好消息啊!”
“是的。这样一来,这位置自然就是我丈夫的了。”
“老爹就能得到他要买的来复枪了。”
“只要塞思一退位就行。”
“这个老塞思就是不撒手,真把人都急疯了!”米奇感叹道,“老爹一直在问,什么时候能做成生意。”
奥古斯塔知道米奇为什么担心:他怕自己的父亲把他送回科尔多瓦。“我觉得塞思挺不了多长时间。”她安慰他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但不是这件事让你发愁。”
“不是。是你们学校里淹死的那个倒霉的男孩——彼得·米德尔顿。塞缪尔跟我说,彼得的哥哥是一名律师,现在开始到处打探。”
米奇那张漂亮的脸阴沉下来。“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显然他是为了他父母才一直保持沉默,但现在他们都死了。”
米奇皱起了眉头。“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你可能比我更了解。”奥古斯塔犹豫了一下。她有个问题想问他,但她又害怕听到答案。最后她振作了一下。“米奇……你认为那男孩淹死,是爱德华的错吗?”
“这……”
“说‘是’还是‘不是’!”她命令说。
米奇顿了顿,最后说:“是。”
奥古斯塔闭上了眼睛。泰迪宝贝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米奇轻声说:“彼得自己不太会游泳。爱德华没动手去淹死他,但把他折腾得耗尽了体力。爱德华离开去追托尼奥的时候,彼得还活着。但我相信他没力气再游到边上,也没人在旁边,就这么淹死了。”
“泰迪不是想杀他。”
“当然不是。”
“这不过是小男生之间的恶作剧。”
“爱德华并不想伤害他。”
“所以,这不是什么谋杀。”
“我恐怕得说,是谋杀。”米奇严肃地说,奥古斯塔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下,“如果小偷把一个人打倒在地,打算抢劫他,但这人心脏病发作导致了死亡,窃贼就犯有谋杀罪,即使他并没打算杀人。”
“你怎么知道?”
“我去问过一个律师,几年以前。”
“为什么?”
“我想弄清爱德华的处境。”
奥古斯塔两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米奇把她的手从脸上拿开,挨个儿吻了一下。这动作是那么温柔,让她直想哭。他抓着她的手,说:“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因为爱德华小时候发生的这件事迫害他的。”
“可大卫·米德尔顿是有理智的人吗?”奥古斯塔叫道。
“也许不是。他大概为这事儿着魔好几年了。愿上帝不要让他坚持下去,找出真相。”
奥古斯塔想到可能的后果,不免浑身打战。这会酿成一桩丑闻;下流小报会登出《银行继承人的可耻隐私》这样的文章来;警察会介入;可怜的泰迪宝贝会上法庭。如果他被判有罪——
“米奇,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她低声说。
“那,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
奥古斯塔捏着他的手,接着松开它们,琢磨着如何应对。她必须面对问题的严重性。她已经看到绞架的影子落在她独子的头上。现在不该再继续痛苦下去,应该采取些行动。感谢上帝,爱德华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米奇。“我们要确保大卫·米德尔顿质询不到任何东西。有多少人知道真相?”
“六个,”米奇立刻回答,“爱德华,加上你和我就是三个,但我们什么也不会告诉他,然后,还有休。”
“男孩死的时候他没在场。”
“是没有,但他了解不少情况,知道我们跟验尸官说的话是编造的。其实,撒谎的事儿让我们心虚。” 危险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