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8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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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另一头的一个职员取下一个大账本,给休拿过来,打开里面标着“圣玛丽亚港管理委员会”的那一页。
上面只记了三笔账:贷方是两百万英镑,借方二十万佣金计入银行,最后一笔账是将余额转入了另一家银行。
休一脸铁青。钱已经没了。如果一切只是简单的记账差错,那就很容易纠正。但钱已经在第二天从银行提走了。这说明整个事件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欺诈行为。“老天爷,看来有人要因为这个坐牢了,”他愤愤地说,“这些账是谁记的?”
“是我,先生。”拿来账本的职员回答。他紧张得瑟瑟发抖。
“是谁指示的?”
“按照常规的文件。程序都正常。”
“从哪儿来的文件?”
“奥利弗先生那儿。”
西蒙·奥利弗是科尔多瓦人,米奇·米兰达的表弟。休立刻怀疑他就是幕后的操纵者。
休不打算在二十个职员面前追究下去,他已经后悔自己不该让他们知道出了这个麻烦。但他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揭出这么大的一桩侵占行为。
奥利弗是爱德华的秘书,他在股东室那层,使用茂贝瑞边上的一间办公室。“去把奥利弗先生叫来,让他直接去股东室。”休对茂贝瑞说。他要在那儿跟其他股东一起继续调查。
“我马上去,休先生。”茂贝瑞说,“现在,你们都回去办公吧。”他对其余的人说。职员们一个个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拿起了笔,但休一走出房间,里面就爆出一阵兴奋交谈的嗡嗡声。
休返回股东室。“发生了一桩严重的欺诈行为,”他严肃地说,“已对圣玛丽亚海港公司足额支付了全部债券额度,虽然我们只卖出了四十万。”
他们全都吓坏了。“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威廉说。
“这笔钱存进了他们的户头,随后立即转到了另一家银行。”
“这该谁负责?”
“我认为是爱德华的秘书西蒙·奥利弗干的,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但我想这个兔崽子八成已经坐上去科尔多瓦的轮船了。”
哈里爵士说:“我们能把钱追回来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钱已经汇出这个国家了。”
“他们不能用偷来的钱建海港吧!”
“也许他们根本不打算建什么海港。整个事情本来是一个该死的骗局。”
“我的老天。”
茂贝瑞进来了,让休吃惊的是,他身后跟着西蒙·奥利弗。这么说奥利弗并没有偷钱。他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合同书。他看上去胆战心惊,显然已经有人把休那句坐牢的话告诉了他。奥利弗没做什么开场白,直接说:“圣玛丽亚的债券是包销的,合同上就是这样写的。”他找出那份文件,手颤抖着递给休。
休说:“股东们一致同意以委托的形式销售这些债券。”
“爱德华先生让我草拟一份包销合同。”
“你能证明吗?”
“可以!”他把另一张纸递给休。这是一个合同大纲,是股东给职员写的简短说明,指示他如何拟定完整的合同。纸上是爱德华的笔迹,明确表示贷款是包销的。
这就弄清楚了,爱德华对此负有责任。这里不存在欺诈行为,钱也没办法追回了,因为整个交易程序完全合法。休感到既沮丧又愤怒。
“好了,奥利弗,你可以走了。”他说。
奥利弗仍站在那儿。“我希望我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休先生。”
休并不相信奥利弗完全清白,但眼下他只能说:“你是按爱德华先生的吩咐做的事情,所以没什么过错。”
“谢谢你,先生。”奥利弗走了出去。
休看着其他几个股东。“爱德华违背了我们的集体决定,”他痛苦地说,“他背着我们更改了债券条款,让我们付出了一百四十万英镑的代价。”
塞缪尔重重坐了下来。“太可怕了。”他说。
哈里爵士和哈特索恩少校只是一脸茫然。
威廉问:“我们是不是破产了?”
休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提给他的。那么,他们真的破产了吗?这实在难以想象。他考虑了一下,说:“从技术上说,并没有破产,虽然我们的现金储备已经下降了一百四十万英镑,债券出现在我们的资产负债表的另一端,价值接近购买价格。因此,我们的资产抵得过负债,仍然具有偿付能力。”
塞缪尔说:“如果价格不下跌的话。”
“的确如此。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让南美债券下跌,我们就出大麻烦了。”想到如此强大的皮拉斯特银行会变得不堪一击,他就心里难受,十分痛恨爱德华。
哈里爵士说:“要是我们不说出去呢?”
“不太可能了,”休回答说,“我在高级职员办公室里没有刻意隐瞒。估计现在银行上下都传遍了。午饭后,整个金融界就都会知道这件事的。”
乔纳斯·茂贝瑞插嘴提了一个实际的问题:“银行的流动资金怎么办,休先生?在周末以前我们需要一大笔存现,满足日常的取款。我们不能卖出海港债券,那样的话会进一步压低价格。”
这个想法很好。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我要从殖民银行借一百万英镑。老坎利夫会对此保持沉默的,这应该能帮我们渡过难关。”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这种办法只能应一时之急。银行已经非常脆弱了。从中期来看,我们必须尽快纠正这一态势。”
威廉说:“爱德华怎么办?”
休知道爱德华不得不辞职。但他不想自己把这话说出来,因此他沉默着。
最后塞缪尔说话了:“爱德华必须从银行辞职。我们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威廉说:“他可能要撤出他的资本。”
“他不能,”休说,“我们没有现金。这种威胁毫无作用。”
“对,”威廉说,“我没想到这一点。”
哈里爵士说:“那么,由谁来当资深股东呢?”
大家都不说话了。还是塞缪尔打破了沉默,他说:“唉,老天在上,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是谁发现爱德华的欺骗行为?谁在做主解救危机?你们都在听从谁的领导?这个钟头里所有的决定都是由一个人做出的,你们其他人只是在提问题,什么办法也没有。你们心里清楚这个资深股东应该由谁来当。”
休吃了一惊。他的脑子里一直想的是银行面临的问题,没心思考虑自己位置的事。现在他觉得塞缪尔说得对。其余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迟钝。自打发现每周业务报表上的疑点后,他立刻行动起来,就好像他是资深股东一样。他知道,自己是唯一能够让银行渡过危机的人。
渐渐他才反应过来——他一生的抱负即将实现,他要当上皮拉斯特银行的资深股东了。他看了看威廉、哈里和乔治。他们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是他们容忍爱德华当上资深股东,带来这样一场灾难。现在,他们明白了休自始至终都是对的,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希望弥补自己的错误。从他们的表情能够看出,他们的确希望他来接管银行。
但是得让他们自己把话说出来。
他看着威廉,除了塞缪尔以外,他是最年长的皮拉斯特家族成员。“你是怎么认为的?”
他只稍有犹豫,便说:“我想你应该当资深股东,休。”他说。
“哈特索恩少校?”
“我同意。”
“哈里爵士?”
“当然。我希望你能接受。”
就这样定下来了,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们的信任,我接受。我希望我能带领大家渡过这场灾难,保持我们的声誉和财产不受损害。”
正在这时,爱德华走了进来。
一阵稍显惊惶的沉默。屋里的人一直在像谈论一个死人一样谈论他,现在看他出现在这儿,不免感到震惊。
一开始他并没注意到这种气氛。“这里怎么变得乱哄哄的,”他说,“小办事员到处跑,高级职员在走廊里交头接耳,连一个干活的都没有。到底出了什么倒霉的事?”
谁也没说话。
他脸上渐渐显出惶恐,继而是愧疚的表情。“怎么回事?”他说,但凭借他的脸色,休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几分。“你们最好告诉我干吗都盯着我,”他坚持着,“毕竟,我是资深股东。”
“不,你不是了,”休回答说,“现在我是。”
第三节十一月
1
在十一月的一个寒冷、明媚的早晨,多萝西·皮拉斯特小姐跟尼古拉斯·伊普斯维奇子爵在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举行婚礼。仪式很简单,尽管训诫宣讲有点儿冗长。仪式以后是午餐会,在休家的花园支起带炉子的大帐篷,用肉汤、多弗鳎鱼、烤松鸡和桃子果露招待三百多位宾客。
休非常高兴。他妹妹光艳照人,无比漂亮,她的新婚丈夫也人见人爱。但最高兴的还是休的母亲。她坐在新郎父亲诺维奇公爵的身边,幸福地微笑着。二十四年来她第一次换掉黑色的衣服,穿上一件蓝灰色羊绒外套,衬托出她浓密的银发和那双沉静的灰眼睛。丈夫的自杀让她备受打击,接着又经历了多年的贫困,到了六十岁上,她又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的漂亮女儿现在成了伊普斯维奇子爵夫人,有朝一日会当上诺威奇公爵夫人。她儿子也很成功,很富有,现在是皮拉斯特银行的资深股东。“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很不幸,”仪式期间她小声对休说,“可我错了。”她用祝福的姿势挽起他的胳膊,“实际上我很幸运。”这让休差点儿流下了眼泪。
所有女性都避免穿白色(因为怕跟新娘攀比)或黑色(那是葬礼上穿的),客人们的衣着丰富多彩,有鲜橙、深黄、覆盆子的嫣红和海棠的紫红,仿佛选择暖色调可以抵挡瑟瑟秋意。男人们穿的是惯常的黑、白、灰三色。休穿了件常礼服,无视惯例戴着天鹅绒的翻领和袖口,这身外套是黑色的,但他像往常一样,加了一条浅蓝色的真丝领带,这是他唯一古怪的地方。现在他处处受人尊敬,甚至让他有点儿怀念他被看成家中逆子的那段日子。
他呷了一口玛尔戈红葡萄酒,这是他最喜欢的葡萄酒。为这对特殊的新人办的喜宴十分豪华,休很高兴自己支付得起。但眼下皮拉斯特银行十分缺钱,花这么多钱办婚事让他感到有些愧疚。他们手里还握着一百四十万英镑价值的圣玛丽亚港口债券,还有其他科尔多瓦近一百万价值的债券,他们不能抛售这些债券,休担心那样必然会造成价格下跌。他要花上一年时间来改善资产负债状况。不过,他必须引领银行渡过眼前的危机,他们现在有足够的现金,满足未来一段时间的正常提款。爱德华已经不来银行上班了,尽管原则上在财政年度结束前他仍是一名股东。如果不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如战争、地震或者瘟疫的话,银行不会有什么风险。总体考虑后,休认为自己有资格为唯一的妹妹办一场昂贵的婚礼。
这件事对皮拉斯特银行也有好处。在金融圈子里,人人都知道皮拉斯特银行把一百多万英镑的资产投在了圣玛丽亚港口上。这次盛事提振了人们对皮拉斯特银行的信心,让他们相信银行仍然非常有钱。婚宴太寒酸的话,会让人心里起疑。
多蒂十万英镑的嫁妆已经正式转交给她的丈夫,但这些钱仍作为投资存在银行,赚取百分之五的利率。尼克可以提取,但他一下子用不了这么多钱,而是一点儿一点儿取走,偿还他父亲的抵押金,整合他的家产。休很高兴他这样做,因为一次提走太多会让银行吃不消。
大家都知道多蒂得到了一大笔嫁妆。休和尼克没能做到守口如瓶,这种事也传得很快,现在成了全伦敦的热门话题。休猜测眼下就有不少人在饭桌上谈论这件事。
他四下扫视一番,看见客人堆里有一个人始终郁郁寡欢——的确,她带着一脸被人戏弄了的惨相,好像一个阉人在目睹他人纵欲狂欢。这就是他的伯母奥古斯塔。
“伦敦的上流社会真是彻底堕落了。”奥古斯塔对马德福德上校说。
“恐怕你说得对,怀特海文夫人。”上校礼貌地低声回答。
“种族出身再也没有意义了,”她继续说,“什么地方都能看到犹太人。”
“的确如此。”
“我是头一个怀特海文伯爵夫人,但皮拉斯特家族在受封前一百年就赫赫有名了啊!可今天,一个挖土工的儿子也可以获封贵族,就因为他卖香肠赚了大钱。”
“不错。”马德福德上校转过去对他另一边的女人说,“泰尔斯顿太太,我再给你拿点儿红醋栗汁好吧?”
奥古斯塔对他失去了兴趣。眼前的一切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也是被迫才参加的。休·皮拉斯特,破了产的托比亚斯的儿子,在用上等的玛尔戈红酒招待三百位宾客;莉迪亚·皮拉斯特,托比亚斯的寡妻,现在坐在诺维奇公爵的旁边;多萝西·皮拉斯特,托比亚斯的女儿,嫁给了伊普斯维奇子爵,得到一笔惊人的嫁妆。反过来,她的儿子,泰迪宝贝,伟大的约瑟夫·皮拉斯特的子嗣,却已被草草解除了资深股东的职务,很快他的婚姻也要被宣布无效了。
现在真是毫无规矩了!什么人都能进入上流社会。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她一眼看见了所有暴发户中最了不起的那位,索利·格林伯恩太太,以前的梅茜·罗宾逊。休居然胆敢把她邀请了来,实在让人吃惊。这个女人整个就是一桩丑闻。首先,她原来实际上是个妓女,然后嫁给了伦敦最富有的犹太人,现在她开了一家医院,让她那种女人有地方生下自己的私生子。可是她来了,穿着铜钱色的礼服坐在邻桌,正起劲地跟英格兰银行行长聊天。她谈论的可能是未婚母亲,可他在洗耳恭听!
“你设身处地从一个未婚女仆的角度想想。”梅茜对行长说。见他吃了一惊,她忍住没有笑出来,“想想如果你成了母亲,会有什么后果,你会失去你的工作、你的家,你身无分文,无法养活自己,你的孩子也没有父亲。到了那个时候,你能对自己说‘噢,我会被送到南渥克,去格林伯恩夫人的那家好医院,所以怎么做我都无所谓’吗?当然不是。我的医院从不鼓励女孩做不道德的事。我只是在挽救她们,不让她们在阴沟里生下孩子。” 危险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