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第20章 当我是你的俘虏(5)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他叹了一口气,在涂鸦上又加了一个墨点。不行。他守寡的母亲对事情的详情一无所知,然而埃弗里特夫人却有个活跃在军营之中的丈夫。虽然凭着哥哥的影响力,流言蜚语得以控制在最低限度,但埃弗里特勋爵仍然可能听说些什么,从而很快得出推断。如果勋爵大人随便向妻子说了些关于乔治的不明智的话,而埃弗里特夫人又把话传到他母亲的耳中……唉,梅尔顿伯爵遗孀可不是傻瓜。

  母亲很清楚他涉及了不光彩的事情。年轻有为的军官如果受长官器重,就绝不会被派到苏格兰最偏僻的角落去监管一个正在维修的芝麻绿豆大的监狱兼要塞。不过,他哥哥哈罗德告诉过母亲,他惹的麻烦其实是一桩不幸的感情事件,暗示此事令人尴尬到不适合她直接过问。她很可能以为他要不是私养娼妓被发现了,就是同长官的老婆被捉奸在床了。

  一桩不幸的感情事件!他冷冷地笑了,蘸了蘸墨水。哈尔既会如此描述,也许他比自己想象之中要敏感许多。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打赫克托死在卡洛登以后,他自己的感情世界一直都不幸得很。

  想到卡洛登,他回避了一整天的关于弗雷泽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咬了咬嘴唇,目光从吸墨纸移到了装有囚犯名册的文件夹上。他非常想把它打开,找到他的名字,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高地人里兴许有几十个名叫詹姆斯·弗雷泽的,但人称红发詹米的只有一个。

  他感到一阵阵热潮来袭,涌上脸颊,但那并不是因为靠火炉太近。尽管如此,他还是起身走到窗前,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的空气,似乎那冷风可以把他的回忆冲刷干净。

  “对不起,大人,但您这会儿要不要暖暖床铺?”身后的苏格兰口音吓了他一跳,他回转身,发现一个满头乱发的脑袋伸进了他私人房间的门框,那是一个被分配来照看他住处的囚犯。

  “哦!呃,好的。谢谢你……麦克唐纳德?”他不太自信地说。

  “麦凯,大人。”那人并无不满地纠正道,脑袋一晃便不见了。

  格雷叹了口气。今晚实在无事可做。他回到书桌前搜罗起所有的文件夹,放到了一边。吸墨纸上他画的那个东西看着像古代骑士用来砸敌人脑袋的狼牙棒。他觉得自己仿佛刚吞了一根下肚似的,尽管那也许只是由于半熟的羊肉带来的消化不良。

  他摇了摇头,草草地在信纸上签上了名字。

  “满载爱意,您顺服的儿子,约翰·威廉·格雷。”他在落款上撒上细沙,用戒指盖上封印,将书信搁置一边,准备明早寄出。

  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四周的阴影,他站起身没有走动。这间大屋子里冷酷而空洞,除了庞大的书桌和几把椅子外别无他物。他哆嗦了一下,壁炉里,泥炭砖阴郁的火光面对巨大的空间散发出于事无补的热量,尤其是窗户里还不断地钻进冰冷而阴湿的空气。

  又望了一眼囚犯名册,他俯身打开书桌下层抽屉,取出了那褐色的玻璃瓶,掐灭了蜡烛,靠着幽暗的炉火径直走向他的床铺。

  疲惫与威士忌的共同作用理应让他马上入睡的,但睡意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像蝙蝠一样盘旋在床头上空,迟迟不肯降临。每当他感到自己沉入睡梦,凯瑞埃里克树林的影像便立刻映入眼帘,于是他会又一次发现自己清醒地躺着,大汗淋漓,耳边轰鸣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平生的第一场战役令他激动得无法忍受。当时他还没有获得委任状,但他哥哥哈尔带上了他随军团出征,好让他体验一下当兵的滋味。

  在去往普雷斯顿潘斯与柯普将军会合的途中,一天夜里,队伍在一处黑暗的苏格兰丛林里安营扎寨,约翰发现自己紧张得无法入睡。战斗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柯普是个出色的将军,哈尔所有的朋友都这么说,可是大伙儿在篝火旁不停地讲着关于凶残的高地人和他们该死的大刀的恐怖故事。他能否有勇气去面对高地军队可怕的冲锋?

  对于自己的恐惧,他实在无法说出口,哪怕只是告诉赫克托。赫克托很爱他,但他已经二十岁了,高大健硕而无所畏惧,更怀揣着中尉军衔的委任状和在法国战场上的英勇战绩。

  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那么做是为了迫切地想要与赫克托较劲,还是仅仅为了打动他。不管怎样,当他见到树林里的那个高地人,进而认出他就是大报上恶名昭彰的红发詹米·弗雷泽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杀不了他的话,也一定要把他生擒。

  他考虑过回营地寻求援助,但眼前那家伙正孤身一人——至少照约翰看来是这样——并且明显毫无防备,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树桩上吃着面包。

  就这样,他从腰带里抽出匕首,蹑手蹑脚地穿过树林朝那闪着亮光的红发脑袋走去。刀柄在他手中感觉滑滑的,而他满脑子已经浮现出荣誉的光辉画面和赫克托的赞美之词。

  但事与愿违,一记侧击突然向他袭来,他手里的刀一晃眼掉在了地上。他抡起胳膊卡住那苏格兰人的脖子想要勒死他,这时候——

  约翰·格雷勋爵猛地从床上翻了个个儿,浑身发烫,而那回忆历历在目。他们摔打在地,滚到漆黑一片的橡树枯叶之中,争夺着那把匕首,翻滚着打成一团——一场殊死的搏斗,他当时这么想。

  起初,那苏格兰人被他压在下面,经过一番扭打便不知不觉地翻转了过来。他曾经见过叔叔的朋友从印度群岛带回的蟒蛇,弗雷泽的招式就与它很像,轻巧、流畅,却又有着骇人的强大力量,就像一条盘绕着你的强壮蟒蛇,永远都出其不意。

  他被极其丢脸地扔在落叶堆里,脸朝下,手腕痛苦地扭在身后。一阵恐慌之下,他确信自己即将性命不保,于是用尽气力将被困的手臂扭转了过来,只听见那骨头咔嚓一声,一片夹杂着红色的痛苦黑影劈头盖脸地将他打昏了过去。

  片刻之后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倒在一棵树旁,面对着一群身披格子呢披肩,样貌甚为凶险的高地人。而居中站着的正是红发詹米·弗雷泽——和那个女人。

  格雷咬紧了牙关。该死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唉,天知道如果没有她会怎样。而不争的事实是,那女人开口说了话。她是英格兰人,一开口便听得出是位有教养的女士,而他——愚蠢之极的他——马上仓促地断定她无疑是邪恶的高地人为了强暴而掳下的人质。人人都说高地人一有机会便沉迷于抢掠,尤以羞辱英格兰女性为乐,他怎会知道事实竟并非如此!

  于是,十六岁的约翰·威廉·格雷勋爵,满怀着军中宣扬的勇敢与崇高的意志,虽正伤痕累累地与手臂折断的剧痛搏斗着,却挺身上前为拯救那位女士的命运与苏格兰人竭力商谈。人高马大的弗雷泽不乏嘲讽地与他周旋着,犹如戏弄一条鲑鱼一般,他当着格雷的面撕扯下那女人一半的衣衫,威逼他说出了自己兄弟军团的所在位置及兵力信息。直到他吐露出所有情报之后,弗雷泽大笑着承认,那女人竟然是他的妻子。所有人都笑了,至今那粗俗的苏格兰口音依然回荡在他耳畔,在他的记忆里狂欢不已。

  格雷翻了个身,在那陌生的床垫上烦躁地挪来挪去。令一切更为糟糕的是,弗雷泽居然没有最起码地把他给杀了,而是将他绑在一棵树上,留待次日早晨让他的战友们发现他。而那个时候,弗雷泽的人马已经光顾过他们的军营——利用他所提供的情报,并把他们送往柯普阵营的加农炮固定得无法动弹。

  此事当然马上传开了,尽管有他的年龄与未经委任的身份作为借口,但他仍然成了众人鄙夷的异类。再没有人理睬他,除了他哥哥——和赫克托。忠诚的赫克托。

  他叹息着用枕头摩擦着脸颊。赫克托的样子在意识里依然清晰可见——深色头发,蓝色眼睛,温柔的嘴唇永远在微笑。已经十年了,距离他战死在卡洛登,被高地人的大刀碎尸荒野已经十年了,而约翰依然会不时地惊醒在黎明时分,弓起痉挛而抽紧的身躯,感触着赫克托的抚摸。

  如今又到了这个地步。他一直对这个职位心怀畏惧,害怕身陷于苏格兰人和他们生硬粗鄙的嗓音之中,回忆起赫克托的遭遇是何等不堪重负。然而,在临行前最惨淡的等待之中,他都不曾料到会再次与詹姆斯·弗雷泽狭路相逢。

  壁炉里的炭火慢慢地烧成了死灰,那灰烬慢慢地耗尽了所有的温度,窗外的漆黑慢慢地淡化为苏格兰清晨雨中忧郁的灰白。而约翰·格雷依然毫无睡意地躺着,刺痛的双眼紧紧盯住屋顶上熏黑了的横梁。

  早上起来时,格雷虽然精神疲惫,但心意已决。他在这儿。弗雷泽也在这儿。短时间内两者间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离开。事已至此。他必须时不时地面对这个人——一小时内他就将向全体犯人发表讲话,此后亦将对他们进行常规的检查——但他不会单独与其会面。只要他与此人保持距离,他所激起的回忆也许就能得以控制。随之而来的种种情感也同样如此。

  尽管起初让他无法入眠的是因往昔的愤怒与羞辱所带来的回忆,但让他时至凌晨依旧毫无睡意的则是当下情形相反的另一方面。他逐渐意识到,如今弗雷泽已是他的阶下囚,而不再操持折磨他的大权。区区的一个囚徒,与所有其他的犯人一样,完全由他掌控。

  他摇响小铃传唤侍从,一边光脚走向窗口看看天气如何,石板地上的寒气令他畏缩地眯起了眼睛。

  雨毫无悬念地下着。楼下庭院里,犯人们已经浑身湿透着列队出工了。格雷只穿着衬衣,哆嗦了一下,缩回脑袋,将窗户半掩上,算是在窒息与风寒这两种死法之间选了个合适的折中。

  凌晨的时候,当天色渐亮,雨点打在窗台之上,令他辗转反侧的是脑海中一幅幅复仇的画面。他想象着把弗雷泽关进狭小而冰冷的石室,任他赤身裸体地度过寒夜,喂之以残羹剩菜,将其置于监狱庭院中光着膀子施以鞭刑。他想象着那所有傲慢的能量被贬低,被缩减,直至变为卑躬屈膝的惨状,完完全全地依赖于他的一言一语方能获得片刻的解脱。

  是的,他想过这所有的一切,每个清晰的细节,并在其中沉醉不已。他听见弗雷泽向他乞讨怜悯,想象着自己倨傲地嗤之以鼻。他想象着这一切,直到那狼牙棒在腹中翻腾起来,直到自我憎恶刺穿了他的血肉。

  对于格雷来说,无论弗雷泽曾经是什么,如今他已是一个溃败的敌人,一个归于大英王国股掌的战俘。事实上,他全归于格雷一人的股掌,而同时又是他的职责,其安危也是他一人荣耀的职责。

  他的侍从给他带来了剃须用的热水。他把脸颊淋湿,感觉那温度缓和了他的情绪,他躺在那里,让昨晚饱受折磨的想象力得到些许的安宁。他意识到,那一切不过是想象,于是他觉得很解脱。

  如果他曾与弗雷泽在战斗中相遇,他也许会真切地享受到杀死他或者伤害他的残忍快感。但如今无可避免的现实是,只要弗雷泽一天是他的囚犯,他的荣耀便无法容许他伤害这个人。当剃完胡子,由侍从帮助着装完毕的时候,他已经足够平静地从自己的处境中找到某种冷酷的幽默。

  他最初在凯瑞埃里克的愚蠢举动继而在卡洛登拯救了弗雷泽的性命。如今,那层债务既已消解,而弗雷泽被列入他的职权范围,弗雷泽作为囚徒之身绝对的无助反而使他变得完全安全。因为无论愚钝或是英明,天真或是老道,格雷家族所有的人都是荣耀之士。

  感觉多少好了一些,他凝神注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戴正了假发,然后赶在向犯人发表讲话之前先去进食早餐。

  “大人,您是在起居室用餐吗,还是这里?”麦凯顶着一头从不梳理的乱发,把头伸进办公室门口。

  “嗯?”格雷咕哝道,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桌上摊开的文件。“哦,”他抬眼一瞧,回答说,“在这里,如果可以。”他大致地朝巨大书桌的一角挥了挥手,便重新开始工作,一直到稍后晚餐端来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有抬头。

  关于文书工作,夸里没有开玩笑。单说大量的食物就需要无尽的订购与申报——所有的订购居然都要一式两份地递交到伦敦!——更不用说数以百计的其他日用品了,要满足的不仅仅是囚犯和看守的需要,还有每天从村里前来打扫营房或者在厨房工作的各色男女雇工。一整天,他除了起草和签署物资申报以外,就没有顾得上别的。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秘书,否则一定会死于纯粹的倦怠。

  “贰佰磅小麦粉,”他写道,“用于囚犯。陆大桶麦芽酒,用于营房。”他平日里优雅的字迹很快地退化为实用主义的草书,那漂亮的签名变成了敷衍了事的J.格雷。

  他叹息着放下笔,闭上眼睛按摩起眉间的隐痛。自从他来到这里,太阳还没有高兴地露过一次脸,终日在烟雾腾腾的屋里就着烛台工作,他的双眼像燃烧的煤块一样灼得生疼。前一天他的藏书已经运到了,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拆包,不到天黑就已经精疲力竭,除了用凉水冲洗疼痛的眼睛,再无力做什么别的,只有上床睡觉。

  他听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细小的声音,突然坐直身子,睁大了双眼。书桌一角坐着一只褐色的大老鼠,两只前爪举着一小块李子蛋糕。它没有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抽动着胡须。

  “啊,见鬼!”格雷惊呼,“嘿,你这浑蛋!那是我的晚饭!”

  那老鼠一边用闪亮的眼珠子盯着少校,一边仿佛沉思的样子咬着李子蛋糕。

  “滚开!”格雷愤怒地抡起手边最近的物体朝那老鼠扔去。墨水瓶砸在石头地面上炸得墨迹四溅,把那老鼠吓得跳下书桌仓皇逃窜了出去,闻声赶到门口查看究竟的麦凯更是惊恐万分,只见那老鼠从他双腿之间飞奔而去。

  “监狱里有猫吗?”格雷问道,一边把晚餐倒入书桌边的垃圾桶。

  “有啊,大人,储物室里就有几只。”麦凯回答。老鼠逃离时穿过那摊墨水留下了一串黑色的细小足迹,麦凯趴在地上倒退着把那足迹擦拭干净。

  “那么,请你带一只猫上来,麦凯,”格雷下令,“这会儿就去。”想起那令人作呕的肉色的尾巴那么无动于衷地垂在他的盘子上,他哼了一声。他当然没少遇见过老鼠,但那是在战场上,而亲眼直面自己的晚餐遭受猥亵,似乎有某种格外令人窝火的感觉。

  他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试图趁着麦凯完成清扫的空当,让新鲜空气理顺一下他的头脑。夜幕开始降临,庭院里洒满了深深的阴影,对面牢房的石墙显得异乎寻常地冷酷阴沉。

  狱卒们从厨房一侧穿过雨幕走了过来,推着的几辆小车里装满了囚犯的食物。大锅大锅冒着热气的麦片粥和一篮篮的面包上盖着遮雨的布。那些可怜的恶魔在雨中的采石场劳动了一天,至少还能吃上温热的食物。

  他从窗口转过身时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牢房里也有很多老鼠吗?”他问麦凯。

  “是啊,大人,有好多,”那囚犯一边回答一边擦拭完了门槛,“我去让厨子给您上盘新鲜的饭菜,好吗,大人?”

  “如果可以的话,”格雷说,“还有,麦凯先生,请你再为每间牢房配备一只猫。”

  麦凯听了似乎有点儿疑惑。整理着文件的格雷停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麦凯?”

  “没有,大人,”麦凯缓慢地回答道,“只是那些棕色的小耗子倒能吃掉不少甲虫。还有,不是我说,大人,我觉得犯人们不会喜欢有只猫来抢走他们的老鼠。”

  格雷瞪着他,感到有点儿想吐。

  “犯人们吃老鼠?”他问道,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排尖利的黄色牙齿轻轻地啃着他的李子蛋糕的画面。

  “只有他们碰巧能捉到一只的时候,大人,”麦凯说,“猫没准儿倒是能帮上忙。今晚就这些了,大人?”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