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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当我是你的俘虏(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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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少校转向一个小写字台,从墨水瓶里抽出羽毛笔,写下了一张便条,“明天我会下达类似的命令。现在,你其余的要求呢……”

  一刻钟之后,一切安排就绪。詹米终于靠到椅背上,轻叹了口气,抿了一口他的雪利酒。他觉得自己赢得了喝酒的权利。

  他得到的许可不仅包括捕猎的陷阱,还包括让泥炭工每天多工作半个小时,将额外所得的泥炭用来为每间牢房增添一处小型的炉火。监狱不能提供药品,但他获准让萨瑟兰向他住在阿勒浦的表妹去信。萨瑟兰的表妹夫是个药剂师,如果她愿意提供药材,那么监狱将允许犯人们使用。

  这一晚上的工作卓有成效,詹米心想。他又抿了一口雪利酒,闭上眼,开始享受炉火轻送到他脸颊上的暖意。

  格雷垂下眼帘瞥着他的客人,见他宽阔的肩膀下沉了些许,公事既已办完,他紧张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不过,那是弗雷泽这么想的。很好,格雷心中暗喜。对,喝你的雪利酒吧,尽管放松。我要的就是让你彻底失去防备。

  他倚上前去拿起了酒瓶,感觉到哈尔的来信在胸前的口袋里窸窣作响,心跳随之加快了。

  “你不再来点儿,弗雷泽先生?对了,告诉我——你姐姐这些日子好吗?”

  他看见弗雷泽瞬间睁大了眼睛,惊讶得脸色苍白。

  “那边情况可好——拉里堡,他们是这么叫的吗?”格雷推开了酒瓶,将目光锁定在他的客人身上。

  “我不知道,少校。”弗雷泽的语气很平稳,但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不知道?不过我敢说他们近来一定过得很不错,有了你给他们的金子。”

  那破旧的外衣下,宽宽的肩膀突然绷紧了。格雷满不在乎地从身边的棋盘上捡起一个棋子,随意地在两手间抛过来,抛过去。

  “我想伊恩——你的姐夫是叫伊恩,我想?——他应该知道如何能好好地利用这笔财富。”

  弗雷泽已经重新把持住了自己,深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格雷。

  “既然您如此了解我的家庭关系,少校,”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想您一定也知道我家离阿兹缪尔足足有一百多里路。也许您能解释一下我如何可以在三日之内往返于两地之间。”

  格雷的目光停留在棋子上,呆滞地在两手之间滚动着。那是一个小兵,一个锥形脑袋,表情凶狠的小小武士,由一根海象牙雕刻而成。

  “你可能在沼地上遇见了谁,而这个人替你把金子的信息——或者金子本身——带给了你的家人。”

  弗雷泽短促地哼了一声。

  “在阿兹缪尔?少校,有多大的可能性,我会在那片沼地上恰巧遇见一个认识的人?更不用说是个值得我信赖地将如您暗示的那种信息交付其身的人了!”他总结性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我在沼地没有遇见任何人,少校。”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就应该相信啰,弗雷泽先生?”格雷的话音里显出相当的怀疑,他抬起眉毛朝上望着。弗雷泽高高的颧骨上泛起了一点红晕。

  “从未有人以任何理由来怀疑过我的诺言,少校。”他严正地说道。

  “是吗,真的?”格雷并非完全在伪装他的愤怒,“我确信,你就曾经向我承诺过,当我下令卸下你的镣铐的时候。”

  “那次的承诺我都遵守了!”

  “你做到了?”两人直直地坐着,目光越过桌子交织在一起。

  “您向我提了三个要求,少校,而每个细节我都照做无误了!”

  格雷轻蔑地哼了一声。

  “真的,弗雷泽先生?既然如此,请问是什么使你突然不屑与此地的同伴们相守,转而去会见沼地里的兔子呢?既然你向我保证没有遇见任何人——你得向我发誓此言真实。”他最后的话里听得出冷笑的意味,弗雷泽的脸上随即涌起了怒色。

  一只大手缓缓地握成了拳头。

  “是的,少校,”他轻声说,“我向您发誓,事实正是如此。”此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紧握的拳头,非常慢地松开了它,把手平放到桌上。

  “那你的越狱呢?”

  “至于我的越狱,少校,我告诉过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弗雷泽长舒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浓密的红色眉毛之下,一双眼睛紧盯着格雷。

  片刻之后,格雷也靠回到椅子上,把棋子留在了桌面上。

  “明白地说吧,弗雷泽先生,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我假设你是个明了事理的人。”

  “我深切地明了您对我的尊敬,少校,我向您保证。”

  格雷听出了话里的讥讽,却没有回应他。此时他仍占着上风。

  “事实上,弗雷泽先生,你是否曾经就金子的事情与家人交流,这一点并不重要。你有可能做了。仅仅出于这种可能性,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派遣一队骑兵搜查拉里堡的领地——彻底地搜查——并且逮捕你的家人进行审讯。”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并念出了一系列名字。

  “伊恩·默里——你的姐夫,对吗?他的妻子,詹妮特。那当然是你的姐姐了。他们的子女,詹姆斯——他的名字来自他舅舅,也许?”他迅速地抬了抬头,但足以瞥见弗雷泽的表情,接着继续念道,“玛格丽特、凯瑟琳、詹妮特、迈克尔和伊恩。满满一窝啊。”语气中俨然是把默里家的六个孩子当一窝小猪一样地打发了。说完,他把名单放在了桌上的棋子旁边。

  “要知道,三个大孩子已经到了足够的年龄,可以与其父母一同被逮捕和审讯了。此类审讯一般来说是不会很温柔的,弗雷泽先生。”

  他的这番话是确凿的事实,而弗雷泽也很明白。这时,犯人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只留下那强壮的骨骼在肌肤之下显得线条格外僵直。他把眼睛合上,片刻之后又睁了开来。

  格雷一瞬间想起了夸里的声音——“假如你单独与弗雷泽进餐——记得不要背对着他。”后颈上顿时寒毛凛凛,不过他把持住自己,回应了弗雷泽的蓝色目光。

  “您想要我怎样?”那个声音低沉而激愤得有点儿嘶哑,但苏格兰人仍坐着一动不动,在火光下如同一尊镀金的朱砂雕像。

  格雷做了个深呼吸。“我要真相。”他温和地说。

  除了火炉架里噼啪作响的泥炭,房间里悄无声息。弗雷泽的身影微微地闪动了一下,无非是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的一丝抽搐,接着便毫无动静。苏格兰人坐着,把头转向壁炉,仿佛想从他凝视着的火焰里找到答案。

  格雷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他。他有的是时间等待。终于,弗雷泽转过头,面对格雷。

  “真相,好吧。”他也做了个深呼吸,格雷可以看见他那亚麻衬衣的胸口在膨胀——他没有穿马甲。

  “我遵守了我的诺言,少校。那天晚上我如实地告诉了您那个人对我说的一切。而我没有告诉您的是,他的有些话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是这样。”格雷按捺住自己,丝毫不敢移动,“那是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弗雷泽宽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我——向您提过我的妻子。”他说,似乎每挤出的一个字都刺痛着他。

  “是的,你说她死了。”

  “我是说她走了,少校,”弗雷泽轻声纠正道,双眼紧盯着那个小兵,“她有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停顿了一下,他咽下了那句话,更加肯定地往下说。

  “我的妻子是个医师。在高地他们称其为巫师,不过,不仅如此。她还被称为白娘子——也就是女智者的意思。”他迅速地抬了抬眼睛,“盖尔语里那个词是白色魔法师,也就是巫师的意思。”

  “白色女巫。”格雷轻声说着,但激动的心情在他的血液里轰响,“所以此人的言语指的就是你妻子?”

  “我以为有这个可能。而如果那样的话——”他宽阔的肩膀稍稍耸了一耸,“我就非去不可了,”他简单地说,“得去看看。”

  “那你怎么知道该去哪里?那也是你从流浪汉的话里推测到的?”格雷好奇地把身子稍往前倾了点儿。弗雷泽仍旧注视着那个海象牙棋子,点了点头。

  “离这里不远,我认识一处神龛,供奉的是布里吉特圣徒,也有人称圣布里吉特为‘白色女巫’,”他抬头解释道,“不过这个神龛的历史非常久远——早在圣布里吉特来到苏格兰之前它就一直在那儿了。”

  “是这样。所以你认为他的话同时暗指了这个地点和你的妻子?”

  又是一耸肩。

  “我不知道,”弗雷泽重复道,“我无法确认他的话是否与我妻子有任何关系,也无法确认‘白色女巫’是否仅仅意指圣布里吉特——从而引领我找到那个地方——或许两者都不是。但我感到必须去一次。”

  在格雷的催促下,他对谈到的那个地方描述了一番,并提供了抵达该地的方向和路线。

  “神龛本身是一块形如古老十字架的小小岩石,经过风霜雨雪,其上的雕刻几乎看不见了。它立于一个小水池之上,一半掩盖在石楠丛里。水池里纠缠着那些池边石楠的草根,在里面你能找到些白色的小石子。据说那些石子有强大的法力,少校,”见到格雷一脸的空白,他解释道,“但那个法力只有白色女巫使用的时候才会触发。”

  “我明白了。那你妻子……”格雷谨慎地停下来。

  弗雷泽简短地摇了摇头。

  “那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轻声说,“她确实是走了。”那声音低沉而理智,但格雷听出了苍凉的意味。

  弗雷泽的脸一向平静而不可捉摸,此时他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但当那忽闪的炉火时不时将他的脸庞抛入黑暗,悲伤的印记显而易见地刻在了他嘴边和眼角的皱纹之中。虽然一切都没有言明,要打断如此情深意切的瞬间似乎仍是一种侵扰,然而格雷有他的职责需要顾及。

  “那金子呢,弗雷泽先生?”他悄悄地问道,“有什么发现?”

  弗雷泽深深地叹了口气。

  “金子在。”他平淡地说。

  “什么?”格雷倏地坐了起来,瞪着那苏格兰人,“你找到了?”

  弗雷泽抬眼看着他,苦笑着扭曲了自己的嘴。

  “我找到了。”

  “那果真是法国人的金子?路易送给查尔斯·斯图亚特的?”格雷的血液里奔涌着激情,想象着自己把大箱大箱的路易金币送到伦敦呈献给上级的情景。

  “路易从未向斯图亚特家族送过金子,”弗雷泽肯定地说,“少校,我在圣徒的水池中确实找到了金子,但不是法国人的金子。”

  他发现的是一个小箱子,里面有一些金银币和一个装满宝石的皮制小口袋。

  “宝石?”格雷脱口而出,“那又是从哪儿来的?”

  弗雷泽瞧了他一眼,略带恼怒。

  “我可是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少校,”他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对,当然了,”格雷一边说,一边咳嗽着,想掩饰自己的慌乱,“当然。不过这盒珠宝——它此时又在何处?”

  “我把它扔进海里了。”

  格雷呆望着他:“你——什么?”

  “我把它扔进海里了,”弗雷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一双上扬的蓝眼睛沉着地直视着格雷,“您也许听说过一个叫魔鬼大锅的地方,少校,离圣徒的水池仅仅半里之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格雷责问道,“这根本不合情理,老兄!”

  “我当时并没有太在乎情理,少校,”弗雷泽轻声说,“我去时满怀着希望——当希望破灭了,那珍宝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小盒石头和晦暗的金属。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他抬起眼睛,一条眉毛嘲讽地挑了起来,“不过我也没看出把它交给乔迪老皇帝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就把它扔进海里了。”

  格雷坐回到椅子里,又机械地倒了一杯雪利酒,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弗雷泽坐着,把头转向一侧,下巴支在一个拳头上,凝望着炉火,他的表情又回归到平日里的无动于衷。身后的火光勾勒出他长长的直挺的鼻梁和嘴唇柔和的曲线,下颌与眉骨处抛下的阴影显得颇为严峻。

  格雷咽下一大口酒,稳住了自己。

  “这个故事怪感人的,弗雷泽先生,”他不动声色地说,“非常有戏剧性。可也没有证据表明那都是事实。”

  弗雷泽微微动了一下,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格雷。詹米上扬的眼角眯了起来,似乎觉得什么事情有点儿好笑。

  “证据是有的,少校,”说着他把手伸到破旧的马裤的腰带里边,摸索了一阵儿,接着,掏出那只手举到桌面上空,等着格雷。

  格雷本能地伸手去接,一个小小的物体落入他打开的手掌之中。

  那是一颗蓝宝石,跟弗雷泽的眼睛一样的深蓝色,个头还挺大。

  格雷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惊讶地嗫嚅着。

  “这是您要的证据,表明那宝藏确实存在,少校。”弗雷泽对着格雷掌上的石头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桌子上方遇见了格雷的目光,“至于其余的珠宝——我很抱歉地告诉您,少校,您只能相信我的话了。”

  “可——可是——你说——”

  “是的。”弗雷泽平静得就好像他们在讨论屋外下着的雨,“我留下了那一颗小石头,觉得兴许能派得上用场,说不定我有朝一日能被释放,或者找到什么机会把它送出去给我的家人。因为,您能领会的,少校,”詹米的蓝眼睛里闪过一道讥讽的亮光,“我的家人要是用上了那么大的一批财宝,绝对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关注。一颗宝石,也许没问题,但一大堆珠宝绝不可能。”

  格雷几乎无法思考。弗雷泽说得没有错。像他姐夫那样的一个高地农夫是无法将如此的宝藏变为现钱而不招致议论的,而此类议论必将迅速引来国王的兵马造访拉里堡。弗雷泽本人则非常可能因此被监禁终身。但是,他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抛却一笔财富!不过话说回来,端详着眼前的苏格兰人,他又完全可以相信。如果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不被贪欲扭曲了判断力,那人就是詹姆斯·弗雷泽。可是——

  “你是怎么把这个留在身边的?”格雷突然质问道,“你被带回来时可是彻底搜了身的。”

  那张宽大的嘴微微上翘,扬起了格雷所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我把它吞进肚子里了。”弗雷泽说。

  格雷的手先前抽搐地紧握着那颗蓝宝石。这时他打开手掌,非常小心地将那闪亮的蓝色小玩意儿摆放在桌上的象棋子旁边。

  “我明白了。”他说。

  “我肯定您能明白,少校,”弗雷泽说着,严肃的声调使他眼中的调笑更加明显,“常吃粗麦片粥,时不时还是有好处的。”

  格雷抑制住突然想笑的冲动,使劲地用一根手指摩挲着嘴唇上方。

  “这个我毫不怀疑,弗雷泽先生。”他静坐了片刻,凝视着蓝宝石。然后,忽然抬头望着对方。

  “你是天主教徒,弗雷泽先生?”他知道答案。斯图亚特家族信奉天主教,他们的追随者里几乎没有例外地保持同样的信仰。没等到弗雷泽回答,他起身走到角落里的书架前。那是母亲给的礼物,他平时很少会读,所以让他找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将一本小牛皮封面的《圣经》放到桌上的蓝宝石旁边。

  “弗雷泽先生,我个人倾向于接受你作为一个绅士的许诺,”他说,“但你应当理解,我需要考虑到我的职责。”

  弗雷泽长久地注视着那本《圣经》,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格雷,一脸无法解读的表情。

  “是的,我很明白,少校。”他安静地说道,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放到《圣经》之上。

  “我以万能的主的名义发誓,奉我主圣言,”他很坚定地说,“宝藏之事正如我所言相告,”火光之中他深邃叵测的双眼炯炯地闪着亮光,“我以我对天堂的祈望发誓,”他柔和地说,“如今那宝藏正沉睡在海里。”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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