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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当我是你的俘虏(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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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女巫的魔咒】

  詹米·弗雷泽坐在空空如也的仓房里,地上冰冷的石板让他不停哆嗦,他紧紧抱着膝盖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他以为他再也暖和不起来了。海水的凉气渗透在他的骨髓之中,他仍旧能感到那汹涌的海浪在腹中深处搅动着。

  他盼望着见到其他那些囚犯——莫里森、海耶斯、辛克莱、萨瑟兰。不仅是期待他们的陪伴,也期待着他们的体温。寒冷刺骨的夜里,他们会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呼吸着彼此陈浊的气息,忍让着近距离的磕磕碰碰,为的就是那点儿温暖。

  然而,他只有孤身一人。他们多半要等到对他执行完越狱的刑罚之后才会把他送回到大牢房与其他犯人关到一起。他背靠着墙叹了口气,一种病态的意识占据着他,使他感觉到自己压在石墙上的每一节脊椎骨,感觉到其上包裹着的每一寸脆弱的皮肉。

  他十分害怕被施以鞭刑,可是,他又盼望着他的惩罚正是鞭刑。尽管惩罚本身会非常可怕,但那很快就会过去——而且比之于重新戴上铁镣,鞭刑要容易忍受无限多倍。他可以感觉到手腕被按在铁砧上,铁匠捶打着镣铐将其紧紧地固定到位,那榔头的一记记重击打在他的肌肤之上,回音震响在手臂深处的骨骼里。

  他的手指摸索到脖子上挂着的玫瑰念珠,那是离开拉里堡时詹妮给他的。一串山毛榉木雕成的珠子毫无价值,所以英国人就让他留下了。

  “万福马利亚,满被圣宠者,”他喃喃地默念着,“女中尔为赞美。”

  他没有心怀多大的希望。那个黄头发的小恶魔少校亲眼见到过,诅咒他的灵魂——他知道那镣铐有多么可恶。

  “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马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

  同小少校达成的协议,他都遵守了。但少校却不会这么想。

  他确实信守了自己的誓言,履行了他的承诺。流浪汉对他说的话他一字一句地转述了,完全按照听到的样子。协议本身并没有要求他告诉英国人他本人是否认识流浪汉——也没有要求他通报自己从那些模糊的话语里得出的结论。

  第一眼他就立刻认出了邓肯·克尔,尽管时间和致命的疾病改变了他的容貌。卡洛登之前,他曾是詹米的舅舅科拉姆·麦肯锡的租户。战争结束后,他逃亡到法国勉强维持生计。

  “别出声,朋友,安静。”他轻柔地说着盖尔语,在病人躺着的床边跪了下来。邓肯年纪很大了,疾病和劳累使他苍老的脸显得很憔悴,发烧的双眼闪着光。起初他以为神志不清的邓肯没有认出他来,然而,那只疲惫不堪的手用惊人的力量握紧他的手,急促的气息里一遍遍地用盖尔语重复着“我的朋友”“我的族人”。

  旅店老板站在门口,越过格雷少校的肩膀观察着。詹米低下头向邓肯耳语道:“你讲的一切都会报告给英格兰人,说话要小心。”店主眯起了眼睛,但距离太远,詹米可以肯定他没有听见。少校继而转身请店主离开,于是他安全了。

  邓肯的话随着思绪不停地游走,常常语无伦次,把过去的画面与现实重叠起来,詹米不清楚这究竟是由于他的警告,还是高烧带来的精神错乱。有时候,他管詹米叫“杜格尔”,那是科拉姆的弟弟,詹米另一个舅舅的名字。有时候,他会开始吟诵诗歌,有时候,他彻底地胡言乱语。而在那些胡话和七零八落的片段之间,时而会夹杂那么一丁点儿蕴意——或许那还不仅仅是蕴意。

  “全都被诅咒了,”邓肯轻声低语道,“那金子被诅咒了。你可听好了,小伙子。那金子是白色女巫送给国王的儿子的。可起义失败了,国王的儿子跑了,女巫她是不会把金子交给一个懦夫的。”

  “她是什么人?”詹米问。听到邓肯的话,他的心忽然跃到喉咙口,令他窒息。他连忙问道,心脏狂跳不止:“那个白色女巫——她是谁?”

  “她找的是一个勇士,一个麦肯锡家的男主人。金子是属于他们的,女巫这么说来着,都是为了他,而他却死了。”

  “那个女巫是谁?”詹米又问了一遍。邓肯所说的白色女巫在盖尔语里指的是女巫师,女智者,也就是人们说的白娘子。他们曾经一度把这个称呼用在他的妻子身上。克莱尔——他自己的白娘子。他把邓肯的手紧握在手中,迫使他保持清醒。

  “她是谁?”他一再问着,“那女巫是谁?”

  “那女巫,”邓肯闭着眼睛咕哝道,“她会吞噬人的灵魂。她就是死亡。那个麦肯锡就死了,他死了。”

  “谁死了?科拉姆·麦肯锡?”

  “他们全死了。所有人。全都死了!”那病人紧抓着他的手,大声叫喊着,“科拉姆、杜格尔,还有艾伦,都死了。”

  突然,他睁开了眼,注视着詹米的目光。热度烧得他瞳孔放大,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

  “他们说,”这时他的口齿出奇地清晰,“艾伦·麦肯锡离开她的两个弟弟,离开族人,嫁给了大海里来的海豹精。她能听见海豹精说话,是吗?”邓肯神情恍惚地微笑着,黑色的眼神游移地注视着远方,“她听见海豹精在歌唱,就坐在那岩石上,一个,两个,三个,她从高塔上看见了它们,一个,两个,三个,于是她便下楼走到大海里,走向海洋深处,跟那些海豹精生活在一起了。是吗?她没有吗?”

  “他们是这么说的。”詹米回答,感觉有点儿口干舌燥。艾伦是他母亲的名字。当她离开家与黑布莱恩·弗雷泽私奔的时候,人们确实是这么说的。布莱恩·弗雷泽长着海豹一般又黑又亮的头发,正因如此,詹米如今被称作麦克杜——黑布莱恩的儿子。

  格雷少校站在床的另一边,靠得很近,眉头紧蹙地凝视着邓肯的脸。这个英格兰人不会说盖尔语,但詹米敢打赌他听得懂金子一词。他的目光与少校相遇,点了点头,又弯下身子继续对病人说话。

  “金子,老兄,”他用法语说道,声音响得让格雷能听见,“金子在哪儿?”他用尽全力捏着邓肯的手,指望能传递些许警告。

  邓肯闭着眼睛,不安地在枕头上来回摇着头。他低沉地自言自语了什么,但声音轻得谁也没有听见。

  “他说什么?”少校尖锐地质问,“什么?”

  “我不知道。”詹米拍打着邓肯的手,企图唤醒他,“告诉我,老兄,再告诉我一遍。”

  除了一些咕哝声,邓肯没有反应。他翻着白眼,满是皱纹的眼皮底下只闪烁着一线眼白。少校不耐烦地上前摇晃了他的肩膀。

  “醒醒!”他说,“说话!”

  邓肯·克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朝上瞪着,越过俯身看着他的两张面孔,朝上瞪着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

  “她会告诉你的,”他用盖尔语回答,“她会为你而来。”一瞬间,他的注意力好像突然回到了这个旅店房间,目光投射到身旁的这两个人身上,“就是来找你们两个。”吐字清晰无误。

  随后他闭上了双眼,不再开口,握着詹米的手抓得更紧了。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松开,那只手顺势滑落下来,一切便结束了。守护金子的职责既已转交,也便到此为止。

  继而,詹米·弗雷泽信守了他对英国人的承诺——也完成了对自己同胞的义务。他向少校转述了邓肯所有的话,见鬼,这可是多么大的帮助!当越狱的机会到来,他也没有错过——他穿过石楠地,搜寻了茫茫大海,按照邓肯·克尔的遗嘱尽到了自己的所能。而现在,他必须为自己的行动付出代价,无论这个代价是什么。

  门外的走廊里有脚步走来,他牢牢地抱紧自己的膝盖,努力把颤抖平息下去。现在,至少会有一个结论,不管那是什么。

  “……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阿门。”

  门开了,一道光线射了进来,他眨了眨眼。走廊里很暗,但走进来的看守举着一把火炬。

  “站起来。”看守把关节僵硬的他一把拉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被推搡到门口,“让你上楼去。”

  “上楼?去哪儿?”他大吃了一惊——铁匠工场在庭院一侧,应该从这里下楼。而这么晚了他们按说不会给他执行鞭刑。

  那人的脸扭了一下,在火光下发出凶险的红光。“去少校的住处,”看守说着咧嘴笑了,“愿上帝怜悯你的灵魂,麦克杜。”

  “不,大人,我是不会说出我去了哪里的。”他肯定地重复道,努力让自己的牙齿不要打战。他们把他带到了格雷的私人起居室,而不是他的办公室。壁炉里燃着火,但格雷站在炉火前,挡住了大部分的热量。

  “那你为什么要越狱呢,也不愿意说吗?”格雷的嗓音冷静而严肃。

  詹米的脸绷紧了。进来时他们把他带到了书架边上,三岔烛台的光线正好照在他的脸上。而格雷自己背对着壁炉的火光,只能看见一个剪影。

  “那是我私人的事情。”他说。

  “私人的事情?”格雷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说那是你私人的事情?”

  “是的。”

  监狱长发出很响的鼻息声。

  “这很可能是我一辈子听到过的最离谱的事儿了!”

  “那您的一辈子还不算长吧,少校,”弗雷泽说,“请原谅我这么说。”此时没有必要拖延时间,也没有必要同格雷做任何和解。最好还是立刻煽动起他的一个决定,速战速决。显然,他已经激起了一些反应,格雷的双手在身体两侧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离开了火炉。

  “你有没有概念为了这个我可以对你做些什么?”格雷问道,低沉的声音非常冷静。

  “我有,少校。”何止是一点儿概念,他凭经验清楚地知道他们可以对他做些什么,对此他毫无期待。但此事又不是由他说了算。

  一时间格雷呼吸沉重,接着,他扬了扬头。

  “过来,弗雷泽先生。”他下令道。詹米困惑地看着他。

  “这边!”他专横地指着火炉前的地毯上,他自己跟前的一个地方,“站在这边,先生!”

  “我不是一条狗,少校!”詹米厉声说,“您可以随便对我做什么,可我不会对您随叫随到!”

  格雷很吃惊,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我请你原谅,弗雷泽先生,”他冷冷地回答,“我这么说并无恶意。无非是想让你走近点儿,可以吗?”他侧身一步,夸张地鞠了一躬,向壁炉前示意。

  詹米犹豫了一下,小心上前走到了拼花地毯上。格雷靠近他,鼻翼掀动着。在如此的近距离之下,他脸上细致的五官和白净的皮肤看着近乎女性化。少校伸出手搭在他的袖口上,突然,那长睫毛下的眼睛惊惶地瞪到最大。

  “你都湿透了!”

  “是的,我是湿透了。”詹米非常耐心地回答。他不仅湿透了,而且冻僵了。一阵战栗震颤了他全身,尽管此时他离炉火仅有咫尺之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詹米吃惊地反问道,“难道不是您下令让看守先浇了我一身水,再关进冰冷的牢房的?”

  “不是,我没有。”少校明显说的是实话。他的脸在红色的火光下显得苍白而愤怒,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我向你道歉,弗雷泽先生。”

  “我接受,少校。”他的衣服上开始升起一缕缕细小的蒸汽,暖意渐渐渗入了潮湿的布料。他的肌肉已经颤抖到酸疼,真希望自己能躺倒在这地毯上,像不像一条狗都无妨。

  “你的越狱与你在青柠树旅店里得知的信息是否有关?”

  詹米沉默地站着,他的发梢已经烤干,脸上有细微的水蒸气在浮动。

  “你能否向我发誓,你逃跑与那件事无关?”

  詹米沉默地站着,此时似乎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眼前那矮小的少校在壁炉前背着手,来回踱着方步。他时不时抬眼看看他,转而又继续他的踱步。

  终于,他停在詹米面前。

  “弗雷泽先生,”他严肃地说,“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越狱逃跑?”

  詹米叹了口气,看来他在火炉前站不了多久了。

  “我不能告诉您,少校。”

  “你不能,还是不愿意?”格雷尖锐地问。

  “这个区别好像没什么实际价值,少校,因为我怎么都不会告诉您的。”他闭上眼睛等待着,努力想趁他们把他带走之前吸入尽可能多的热量。

  格雷发现自己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茫然无措。“已经不是用固执两字可以形容得了的了。”夸里这么说过。一点儿没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何去何从。他为看守们卑鄙的报复行为感到难堪,尤其因为如此的行径正是他本人最初曾经考虑过的,当他得知弗雷泽成为他的阶下囚的时候。

  现在,他完全有权下令对此人处以鞭刑,或者重新加上镣铐。他可以把他遣入禁闭,限制口粮——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加以任何形式的处罚。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再想找到法国人的金子的下落恐怕便机会渺茫了。

  金子确实存在。至少非常可能存在。弗雷泽也一定如此认为,才导致了他所有的行为。

  格雷看了看他。弗雷泽闭着眼睛,嘴唇一动不动。他的嘴显得宽大有力,而那善感的嘴唇却多多少少与他严峻的表情相抵触着,那两片嘴唇,柔软而赤裸地端坐在长满红色胡子的脸上那弧形的线条里。

  格雷犹豫着,考虑如何去打破此人凭借那种温和的蔑视而建筑起的堡垒。使用武力会适得其反——继看守的行为之后,他即便有这个勇气施暴,也会羞于下达如此的命令。

  壁炉台上的时钟敲响了十点。天色很晚了,整个监狱要塞里已经悄无声息,只偶尔听见窗外庭院里哨兵的脚步声。

  显然,武力和威胁都无法探明真相。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如果仍旧希望找到金子,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必须采纳夸里的建议,把自己对此人的个人情感置之度外。他必须与他建立一种默契,在此过程之中兴许能够打探出一些解开宝藏之谜的线索。

  如果宝藏存在的话,他提醒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面向他的囚犯。

  “弗雷泽先生,”他很正式地说,“明晚,你愿不愿意赏光在此与我共进晚餐?”

  一时间,他满足地发现那苏格兰浑蛋至少被他给震住了。弗雷泽蓝色的眼睛睁得很大,而后才再次把持住自己的表情。沉默了片刻,他华丽地一鞠躬,俨然身穿着苏格兰格纹呢裙与摇曳的披肩,而不是这身潮湿破落的囚服。

  “我将深感荣幸,少校。”他回答道。

  1755年3月7日

  看守把弗雷泽带到起居室等候,屋里放了一张桌子。片刻之后格雷从卧室走出来,发现他的客人站在书架边,显然沉浸在一本《新爱洛漪丝》之中。

  “你竟对法国小说感兴趣?”他脱口而出,当他意识到这问题听上去多么充满怀疑时,已经太晚了。

  弗雷泽惊讶地抬头一看,立刻合上了书,十分从容地把它放回到书架上。

  “我起码还是识字的,少校。”他答道。他剃了胡子,颧骨上方显出一丝红晕。

  “我——是的,我当然不是说——我只是——”格雷自己的脸红了,红得比弗雷泽厉害得多。事实上格雷潜意识里确实以为弗雷译不认识字,虽然他明显受过教育。格雷会如此以为,无非是因为弗雷泽那高地口音和破旧的衣衫。

  弗雷泽的外衣确实很破旧,但他的举止却完全相反。他没有理会格雷慌忙的道歉,转身看着书架。

  “我正给牢里的弟兄们讲这个故事呢,但距离我上次读这本书已经很久了,所以想再看看结局,恢复一下记忆。”

  “是这样。”格雷刚想接着问“他们听得懂吗”,但适时地制止了自己。

  弗雷泽显然从他脸上读出了那不曾说出口的问题,就事论事地说:“所有的苏格兰儿童都会学习字母,少校。而在我们高地仍盛行着讲故事的传统。”

  “啊,这样。我明白了。”

  侍从端着晚餐走进了门,把格雷从更尴尬的境地里解救了出来。晚餐太平无事地过去了,他们对话不多,而那不多的对话也仅局限于监狱的事务。

  第二次,他在壁炉前架起了象棋桌,赶在晚餐前邀请弗雷泽下了一盘棋。那双上翘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他默认地点了点头。

  事后,格雷认为那实在是个天才的举措。解除了对话和社交礼仪的需要,他们两人坐在象牙和乌木镶拼的棋盘边,渐渐地习惯了对方,随着棋子的进退无声地计量着彼此。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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