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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爱丁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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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男孩把我们领到三楼,紧接着,一个穿着围裙的胖胖的妇人满脸阴云地为我们开了门。她估摸着有二十几岁,虽然已经掉了好几颗门牙。

  “您就是牧师说过会来拜访的女士了?”她问。见我点头,她微笑了一下,开大了房门让我们进去。

  “坎贝尔先生这当儿出去了,”她有很重的低地口音,“不过他说了,夫人,您要能给他妹妹支个招儿,他会感激不尽的。”

  是妹妹,不是妻子。“啊,我一定尽力,”我说,“我能见见坎贝尔小姐吗?”

  我把沉浸在回忆中的小伊恩留在客厅,跟随那妇人往后间走去,她告诉我她名叫奈莉·考登。

  正如其兄长介绍的,坎贝尔小姐在发呆。那浅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像是在看任何东西——明显没有看我。

  她坐在一张低矮而宽大的,所谓的护理椅上,背靠着炉火。屋里很暗,她背光的脸上看不清五官,除了那双不眨一下的眼睛。靠近一些,她的五官还是有点模糊,一张柔和的圆脸,几乎没有显著的骨骼线条,如婴儿般细腻的棕色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短小而扁平的鼻子,胖胖的双下巴,粉红色的嘴巴微张着,松懈得连轮廓也依稀难辨。

  “坎贝尔小姐?”我小心地唤了一声。座椅中那肥肥的人形不见丝毫反应,唯独眨了眨眼睛,不过眨眼的频率远低于常人。

  “她发愣的时候是不会答应你的。”站在我身后的奈莉·考登说,我回过身,见她摇摇头,双手擦拭着围裙,“一个字都不会说。”

  “她这样儿有多久了?”我握起一只疲软而肉鼓鼓的手,寻找她的脉搏。脉相倒挺显著,平缓而不失力度。

  “哦,有两天了,这次。”考登小姐开始显得很关切,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她的病人的脸,“她这个样子一般起码会有一个礼拜——最久的一次是十三天。”

  我放慢了动作——尽管坎贝尔小姐似乎不太可能受到惊吓——开始对她毫不抗拒的身体做一些检查,同时继续向她的护理人员问了些问题。玛格丽特·坎贝尔小姐三十七岁了,考登小姐向我介绍,她是阿奇博尔德·坎贝尔牧师唯一的亲人,自从他们的父母二十年前去世后,他俩就一直相依为命。

  “平时有什么事情会引起她这么发呆,你知道吗?”

  考登小姐摇摇头:“说不清,夫人。好像也没什么。前一分钟她还在东张西望,说着话,笑着,吃着她的晚餐,跟平常一样甜美得像个小孩,下一分钟——噗一下子!”她打了个响指,接着,俯身向前,戏剧性地在坎贝尔小姐的鼻子底下故意又打了一个。

  “瞧,”她说,“就是六个大男人吹着喇叭从这屋里横穿过去,她都注意不到。”

  我几乎可以肯定坎贝尔小姐的问题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但我还是给她做了个完整的全身检查——至少,在无须为这瘫软而笨拙的病人宽衣的情况下,算足够完整了。

  “不过最糟糕的是她发完愣以后。”我跪在地上检查坎贝尔小姐的足底反射,考登小姐蹲下来告诉我说。那双脱去鞋袜的脚闻起来有点湿腐的味道。

  我用指甲依次在她两个脚底重重地滑过,观察她是否有巴宾斯基反射,用以诊断脑部病变。她没有。她的脚趾受到刺激后很正常地屈曲了起来。

  “之后会怎样?牧师说她会尖叫?”我站了起来,“你能给我一支点燃的蜡烛吗?”

  “哦,没错,尖叫,”考登小姐连忙就着炉火点亮了一支长蜡烛,“她叫得可吓人呢,一直不停地叫到累垮了为止。然后她就会睡下——一直睡啊睡——睡到一觉醒来便跟啥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醒来就什么都好了?”我一边问,一边在离病人眼前几寸远的地方慢慢地来回晃动烛火。火焰靠近时,她的瞳孔会自动收缩,而虹膜则一动不动,无视火焰的运行。我感到手痒痒的,好想握住眼底镜结实的手柄,仔细看一看她的视网膜,无奈却没有如此的好运。

  “嗯,也不是都好了。”考登小姐慢条斯理地说。我面向病人转身看着她,她耸耸肩,亚麻衣衫之下,她厚实的肩膀显得很有力。

  “她脑瓜子傻傻的,小可怜,”她就事论事地说,“快二十年了,一直这个样儿。”

  “你不会一直照顾了她这么久了吧?”

  “哦,没有。坎贝尔先生从前住本泰兰的时候找了个女人照顾她,可她不年轻了,没想要离开家。所以啰,当牧师决定接受传教士协会的工作,带他妹妹一起去西印度群岛时——他便贴出广告为妹妹找一个愿意旅行、强壮又本分的女人做贴身使女……这么着,我就来啦。”考登小姐冲我一笑,似在炫耀她的美德,露出了中间有缝的门牙。

  “西印度群岛?他准备带坎贝尔小姐坐船去那儿?”我不无震惊。就我对航海旅行的条件的了解,我明白如此的航程对一个健康的女人来说都是相当的考验,何况这个女人——不过转念一想,考虑到各方面因素,玛格丽特·坎贝尔兴许比一个正常的女子更能经受如此的考验——至少在她的恍惚状态之下。

  “他觉得气候的改变也许对她有好处,”考登小姐解释说,“带她离开苏格兰和所有那些可怕的回忆。要我说吧,他早就该这么做了。”

  “什么可怕的回忆?”我问。从考登小姐眼里的光芒我看得出她很想告诉我。这时候我已做完了检查,结论是,除了缺乏运动和不良的饮食,坎贝尔小姐在生理上几乎没有问题。不过她的经历说不定能为治疗找到头绪。

  “唉,”她开始讲起故事来,一边怯怯地移向桌边,桌上的托盘里摆着一瓶酒和几个杯子,“那也是蒂莉·罗森跟我讲的,她就是以前一直照顾坎贝尔小姐的人。不过她跟我发誓那都是真的,她可是个虔诚的女人。您要不要来点儿甘露酒,夫人?牧师慷慨地准备了招待您的。”

  屋里唯一的座椅被坎贝尔小姐占了,我和考登小姐于是不太雅观地坐到床上,肩并肩地面对着眼前那静默的身影,嘬着黑莓甘露酒,她给我讲起玛格丽特·坎贝尔的故事。

  玛格丽特·坎贝尔出生在本泰兰,离爱丁堡不到五里路的福斯湾对岸。一七四五年,查尔斯·斯图亚特开进爱丁堡准备重新夺取他父亲的王位的那年,她十七岁。

  “她父亲是保皇党的,当然,而她哥哥在政府军团当兵,正行军北上去平定邪恶的叛党。”考登小姐抿了一小口酒,慢慢地品味着,“可玛格丽特小姐却不同,她追随的可是美王子,还有他的高地战士们。”

  尤其是其中的一位高地战士,虽然考登小姐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他一定是一个好小伙儿,因为玛格丽特小姐偷跑着离开家去与他相会,并带给了他所有她从父亲与朋友们的交谈中,从哥哥的家信中搜集到的林林总总的情报。

  随之而来的是福尔柯克,一场代价昂贵的胜利,以及之后的撤退。谣传王子的军队逃离到了北方,所有人都深信他们的逃亡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谣言之下,绝望的玛格丽特小姐在深夜里离家出走,顶着早春三月的寒冷,只身去寻找她的爱人。

  接下来的故事有点儿模糊——不知是她找到了她的男人却被拒之门外呢,还是她没能及时找到他,从而不得已地从卡洛登沼地打了回票——不管怎样,她开始往回赶路,就在战役的第二天,她落入了一拨英国兵手里。

  “太可怕了,他们对她干出的事情,”考登小姐说着压低了嗓音,似乎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能听见她的话,“可怕啊!”那伙追击卡洛登逃亡者的英军,被猎杀的欲望蒙住了眼睛,竟没有停下来询问她的姓名和家族的党派,他们仅从她的口音推断她是苏格兰人,而这一点就足够了。

  事后她被不顾死活地扔在一条冰冻的水沟里,碰巧附近有一家焊锅匠人为躲避英军正藏身于荆棘丛中,才这把她给救了。

  “我忍不住总想,要是她没得救该多好,虽然作为基督徒这么说太不厚道,”考登小姐小声说,“否则的话,这可怜的小羊羔儿早已撇开凡尘,快乐地去见上帝了。可现在——”她粗笨地指了指那安静的人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玛格丽特活了下来,却成了哑巴。恢复了一些之后,尽管不会说话,她开始跟随焊锅匠一行向南迁徙,躲过了卡洛登之后遍及高地的大洗劫。有一天,焊锅匠们在一家小酒馆的院子里唱歌卖艺,举着铁罐收取铜钱的她终于遇到了她的哥哥,后者正随坎贝尔军团回爱丁堡营地,恰巧停在此地歇息。

  “他俩相互都认出了对方,重逢的惊喜让她找回了失去的声音,可怜的人儿却没有找回失去的心智。他自然带她回到了家中,可她却永远像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早在她遇见那个高地人之前。后来她父亲得流行感冒死了,蒂莉·罗森说,她母亲看不下去她那可怜的样子,也死了。不过没准她也是得的流行感冒,那年这病闹得挺凶。”

  这整件事儿让阿奇博尔德·坎贝尔对苏格兰高地人和英国军队都种下了深深的仇恨。他辞去了军团的职务,双亲的离世使他几乎可算是衣食无忧,却也逼他独自承担起照顾身受重创的妹妹的职责。

  “他没法子结婚,”考登小姐解释道,“有她——”一边朝炉火那边点点头,“绑在一块儿,哪个女人还会要他?”

  在艰难的日子里,他转向上帝,成了一名牧师。既不能扔下妹妹,也不想同她一起被本泰兰的家族房产困住了手脚,于是他买了一辆马车,雇了个女人来照顾玛格丽特,便开始向周围的农村做短途的布道旅行,常常带着她一起。

  他的布道事业很成功,而今年,长老会传道会请他去西印度群岛,那将成为他迄今为止最远的征程,他的任务将包括在巴巴多斯和牙买加殖民地组织教会和任命长老。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于是他变卖了本泰兰的家族房产,带着妹妹移居爱丁堡,在此为远行做些准备。

  我又看了一眼火炉前的那个身影,壁炉里涌出的热气在她的脚边轻轻掀动着她的裙摆,除了这小小的动静,她与一尊雕像并无二致。

  “嗯,”我叹了口气说,“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可以开个处方——药方,我是说——拿去药房让他们先配起来,你们过后去取。”

  这些药即使无益,也不会有害,我心想,一边把药方的成分一一抄写下来。甘菊、啤酒花、芸香、艾菊、马鞭草,外加足量的薄荷,调制为一帖安神的补剂。玫瑰果泡茶,有助于调节我所观察到的轻微的营养不良——其表现为牙龈松软出血,以及面部浮肿。

  “一旦你们到了印度群岛,”我把方子递给考登小姐,“一定要多给她吃水果——特别是橙子、葡萄柚和柠檬。你自己也一样。”我补充了最后一句,引得那女仆宽大的脸上掠过一片厚重的疑云。我猜她平时就不吃任何蔬果,除了偶尔的洋葱和土豆以及她每日的麦片粥。

  坎贝尔牧师没有回来,我也不觉得有必要等他。对坎贝尔小姐道了别,我打开卧房的门,发现小伊恩就站在门口。

  “哦!”他吓了一跳,“我正要来找您呢,舅妈。马上要三点半了,詹米舅舅说的——”

  “詹米?”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喊,喊声来自炉火前的椅子上。

  我和考登小姐一同转身一看,惊见坎贝尔小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依旧大大的眼睛此时有了焦点。她注视着门口,待小伊恩刚踏前一步,坎贝尔小姐立刻尖声大叫起来。

  同坎贝尔小姐会面完毕,惊魂未定的我和小伊恩心存感激地回到了妓院的庇护所。布鲁诺平静地把我们招呼进了后厅,只见詹米和菲格斯正在那儿谈得起劲。

  “不错,我们是不信任珀西瓦尔爵士,”菲格斯说着,“可现在的情形之下,他干吗要把埋伏的事情告诉你呢,如果埋伏不会确实发生的话?”

  “见鬼,我怎么晓得。”詹米老实地说,一边仰头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推断征税官确实打算搞伏击。两天后,他说的。那就是马伦海湾了。”见我和伊恩进屋,他欠欠身,招呼我们坐下。

  “就是巴尔卡雷斯山脚下的岩石吧?”菲格斯问。

  詹米沉思着皱起了眉头,右手两个僵硬的手指慢慢地敲着桌面。

  “不,”最后他说道,“咱们去阿布罗斯。修道院山下的那个小海湾。更保险点儿,怎么样?”

  “那好。”菲格斯把吃了一半的燕麦饼往前一推,站了起来,“我通知下去,大人,阿布罗斯,四天之后。”说完他朝我点头致意,把斗篷往肩上一披,径直走了出去。

  “是走私吗,舅舅?”小伊恩急切地问,“有法国渔船会来?”他拿起一块燕麦饼咬了一口,碎屑掉了一桌子。

  詹米仍然若有所思,但马上回过神瞪了他外甥一眼:“是的。而你呢,小伊恩,别多管闲事。”

  “可我能帮忙的呀!”小伙子抗议道,“您总需要有人牵骡子吧!”

  “昨天你爸不是刚跟你我讲好了吗,小伊恩?”詹米抬了抬眉毛,“天哪,你记性真是糟糕啊,小子!”

  伊恩显得有点儿窘迫,拿起又一个燕麦饼,掩盖起他的困惑。见他一时没作声,我连忙趁机问我的问题。

  “你准备去阿布罗斯会一艘走私烈酒的法国船?”我问,“你不觉得这很危险吗,珀西瓦尔爵士刚警告过你?”

  詹米仍旧抬着一边的眉毛看着我,但听口气足够耐心。

  “不。珀西瓦尔爵士警告我说两天后的会合暴露了。那是马伦海湾的计划。不过我与杰拉德和他的船长们有约在先。如果一次会合出于任何原因失败了,渔船将离开海岸线准备第二天晚上再度靠岸——但是在另一处不同的地点。而如果第二次仍不成功,则有第三个后备计划。”

  “但如果珀西瓦尔爵士知道了第一个会合计划,他难道不会也知道其他那两个吗?”我坚持问道。

  詹米摇摇头,倒了一杯葡萄酒。他朝我使了个眼色,问我要不要也来点儿,见我摇头,便自个儿抿了一口。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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