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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兄素来睿智警觉，洞悉事态人心，多余的话不必说。我们终究也有自己的难处，不然这普天之下谁会愿意和舒兄为敌呢？”
舒韵颖淡然一笑，把剥好的虾肉送到狐狸口中，才看向慕纤纤：“公主多虑了！沙场之上敌死我亡没什么可说的，今日我也未曾想到会有此巧遇，还多承两位招待，无论日后如何，此番先多谢了！”
兄妹俩皱眉对视，舒韵颖从来不是个喜欢装糊涂的人，所以今天看来果真只是偶遇。而他不接自己的话，显然也是摆明另有心思！
慕纤纤心下转念，长叹声缓缓道：“舒兄！我们彼此也该不算陌生了，你乃高居云天之上的仙神，我们不过区区一介凡人。你可一眼看穿我等，但我们纵然殚精竭虑却也无法猜忖你分毫，何不彼此都坦诚一些呢？”
舒韵颖淡然一晒：“立场不同谈何坦诚？”
兄妹俩有点发蒙，但也明白。其实舒韵颖无论怎样，是敌是友，哪怕一个字对他也最好实实在在。所有的试探，讨价还价在他面前，压根就毫无意义！
这对兄妹并非修士，像舒韵颖道行一般人自然无法察觉他心意。
于是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由暗暗苦笑心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他这臭脾气，如果是个普通人，在这世上估计早夭折八百回都不多……
慕南盛苦涩问：“舒兄让我又能怎样呢？其实不只我，就这天下所有人，舒兄你和天师宫对我们这些凡人究竟能有什么区别？天师宫要杀我，会比舒兄你难吗？我们这些普通人，斗不过你们这帮神仙，连想置身事外都做不到，究竟还能怎样呢？”
舒韵颖冷冷看着他们，嘲讽之色渐渐变成了不屑反问：“陛下的意思，一切都是我的错喽？你们都好无辜，好冤枉，是吧……？”
“我不……”
“哎！从你们的立场上，因为我和天师宫都一样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们，所以就是一样的。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就是这点见识，我也真是无话可说了！其实我也不怕告诉你们，的确，你们在我和天师宫那些人眼里也确实一样。因为全都不值得同情，再悲惨的下场也活该！不明白？你有过真从心里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的时候吗？你斗不过我和天师宫，但你们弑父，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时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一切难道也是因为我和天师宫？从始至终，你想的根本不是置身事外，仅仅只是希望不会被我和天师宫的争斗连累，可敢说没希望可以从中渔利？普通人？你这是在耍我？还是骗自己？我舒韵颖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但也不是好杀嗜血的变态。如果你们这些人但凡有一个可信，当年我有必要那么拼命吗？可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跟我抱怨？皇帝陛下……”
慕南盛被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旁边慕纤纤忍不住转过脸暗暗拭泪。坦白说，让他们承认自己有错并不容易！就算到了今天，对面换个人，他们恐怕仍旧敢自称是天下共主，所以自然有权利抉择万里河山！
可面对舒韵颖，他们的确不敢！被一阵没头没脸的数落，也不敢回嘴，几乎要从头冷到脚了，可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忍着！
半晌，舒韵颖漠然道：“其实你们也真不用想那么多，战场上见到我凭你们当然死路一条，我也没理由对你们手下留情。可违背天师宫，还是活不成。左右下场没什么不同，不如趁活着能享受的尽量多享受点，地府里可没这些……”
他们是听不出这笑话的，因为也根本想不到舒韵颖是真亲自到过地府。
好久，舒韵颖自己对饮食早就没什么必须，一桌子饭菜几乎全是狐狸享受了。本来慕南盛兄妹一路上挺辛苦，但见到舒韵颖之后便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最后，慕南盛倏地鼓足勇气道：“舒兄！只要可以护我大曜百姓平安，我愿从此对你惟命是从。若有丝毫不诚，甘当天谴！”
自己好歹身为一国之君，当面如此立誓发愿，他自认为诚意和委屈已经是足够了。
舒韵颖轻蔑一晒：“天底下有几个没对那些庙里的泥塑木雕发过誓，许过愿？可如果天上神仙都可以跟小买卖人一样讨价还价，这世上哪还会有什么为难一说？皇帝陛下，有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就是现在你压根没资格遭天谴……”
当晚客房里，明媚看着打坐调息的舒韵颖几次话到嘴边，可始终没说出口。
半晌，舒韵颖缓缓睁开眼看向她：“你想说什么？事到如今，还用得着顾虑？”
想了想，明媚问：“我不懂！虽然现如今曜国的确已经今非昔比，可比邻天师宫总是个十分有利的位置。如果有他们做辅助，难道不好吗？”
舒韵颖淡淡一笑：“首先，对我和明筱曦，这世上的普通人就算再多千百倍，也没有太大区别，因为他们从始至终就连选择自己怎么死的资格都没有。而且说到底我的确不是个慈悲的人，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对这个世界索取什么。可是，作为一个帝王无论好坏，只要他一天还坐在那位子上，就势必会享尽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无论他是否有能力，如果没有平常心，能力越大反而只会催生更大的野心和欲望，平民百姓哪来好日子过？这样的人，我又为何要保护他的荣华富贵？其实到现在慕南盛也没想清楚，当年来讲如果让我选，包括他老子在内，我一定会选他。因为他足够明智。哪怕只是收买人心，起码还知道总要有所付出，不能只靠空口白牙。可今天我发现，可能我还是低估了那宝座的魔力。他这十几年皇帝当得按说够惨了，可直到今天还没明白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九五之位上坐的，也终究只是个人而已！谁都行。”
“那你又想为这个世界选个怎样的皇帝？”
轻轻握着她双手搂在怀里，舒韵颖缓缓摇头：“那和我从来就没关系，对我来说，总归是我要做的才是第一位！当初我密会拓跋信，让他用自损国力的方法重整朝纲。无论如何单就历帝而言，死活根本无关痛痒。毕竟他即便无能，也有无能的好处，起码不会存心去祸害别人……”
明媚感觉对他的意思虽然谈不上完全理解，但也知道他不会主动去发善心。这也谈不上对错，毕竟明知道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还要放弃自己重要的事情枉费心力，连值得都算不上！
此刻她心里忽然发现，说这个男人聪明或许没人会反对，但其实似乎没几个人意识到，或者说更多人不愿意相信，他其实更简单！
他从未掩饰自私，但别人关注的却始终只是他所拥有的可以索取很多，却根本没考虑他是否回去索取？
人们认为他强大，就活该要承担责任！但有谁敢对皇帝说一句：你是皇帝，就该让我们老百姓过好日子！
此时她不由暗想，这世界上过往岁月出现过的救世英雄们。当他们死后看到这个世界，世上的人其实压根就没有任何变化，是否会后悔自己的牺牲？
无论他们怎么样，慕南盛兄妹可着实一夜未眠。相对世上很多人，他们也算得上是了解舒韵颖的。所以知道和他来往用“交易”的方式最简单直接，但也最难！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或者说自己心底里不愿承认他想要的对自己根本不屑一顾！
而兄妹俩相比，慕纤纤似乎比较更能体会到某种貌似不太真实的感觉。但慕南盛不行，从心里上他始终就很难放下自己身为九五之尊的身价。甚至到了今天他就算明知道自己已经名不副实，但仍旧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世间唯一的帝王！
而作为帝王，本身就恰恰是天下间最不能满足的人。而且其所有的优越也都来自于“唯一”的位置，所以更加无法容忍世上真的有个无欲无求，居然将皇位视若无物的人存在！
是有点绕吧？身为帝王富有天下，穷奢极欲，野心更只是人类普遍天性。可所有一切，身为人只要想，就会希望得到，但得到势必需要足够的实力。
而世上有这么个人，他拥有获取一切，甚至夺取所有的能力。在慕南盛这样的人，就会理所当然认为他一定……是必须得想要去获取更高昂的东西。
而这个人如果真的做到无欲无求，何况明摆着这天下并非是已经完美无缺，那就只能证明自己统治的这个世界居然会让人感到生无可恋，死而无憾！再往高点说，身为万民表率的皇帝，连智能和心胸都比不过！
慕纤纤不是帝王，而且还是个女人，更细心，也更敏感！所以其实从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一件事，舒韵颖本身恐怕并不是真的那么无欲无求，只是他世上最平凡人生最基本拥有都不曾被满足过。
无论他曾经多么的光彩夺目，多么绚烂辉煌！但仔细想想他的人生，从出生就是朝不保夕，过今天没明天，随时可能一睡不醒。母亲去世了，父亲又对自己兄弟不闻不问。
自小就没有过什么家庭的关怀温暖，当年在恒国他本就已经在挣命的时候还一心一意走向霁清门，为了活下去？其实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可能舒韵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独自死到某个犄角旮旯了。
这么一想，除了天生孤寡，世间还有几个比他更可怜的人？而这样一个人，让他去悲天悯人？让他想入非非，不知满足？恐怕，非得耐心从头教起才行。
舒韵颖是个单纯凭天性和天分活着的人，他很难真正有意识去理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这回事。所以人们所谓的善良和仁慈，他恐怕是压根就不懂那是什么玩意儿！
如果让舒韵颖去平息一场战争，他最先会想到的，恐怕只会是杀光战场上所有人。
但他即便真的不懂感情，也不代表会自然而然和绝情决意的人相吸引，因为他更加理智！
但非撞个头破血流只是冲动，谨慎固然没错，但也该想清楚是否有足够的时间…… 自在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