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仲夏夜之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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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妲尼霞(醒来,起身)是哪一位天使把我从花床上唱醒?
线团儿(唱)
山雀、麻雀、百灵鸟,
灰溜溜杜鹃唱老调——
咕咕咕,人人都听到,
答应一声就糟糕![56]
可不是,谁耐烦跟这么一只笨鸟犯口舌呢?咕咕咕,笨鸟嘴里出不了聪明话,还跟它计较什么呢。
蒂妲尼霞(轻步近前)我求你,可爱的凡人,唱下去吧,
你的歌声打动了我的心弦;
你的容貌牵引着我的视线;我一眼看到你,俊俏的模样儿,
就迷住了,只想说,只想发誓:我爱你!
线团儿依我说,娘娘,您这番话可算不得太有头脑。可是说真情实话,这年头儿“有头脑”跟“谈爱情”难得碰到一块儿。可惜又可惜的是,没有哪位好邻居肯来给他们两个拉拢,交个朋友。可不,我有时候还会说句笑话儿呢。
蒂妲尼霞你不只漂亮,原来还这样聪明啊。
线团儿不见得,没有的事。我要是够聪明的话,我就能跑出这片森林,帮自己这一回忙了。
蒂妲尼霞跑出这一片森林?那怎么可以!
给我留在此地,不管你愿不愿意。
要知道我不是平常的天仙,
在我的手里掌管着这个夏天。
我爱的是你。所以,请你跟我走。
我吩咐一群仙子在你身边伺候;
他们会给你从海底捞起珍宝,
为你歌唱,当你在花床上睡觉。
我还要给你洗涤凡人身上的粗俗,
好叫你像仙子一般在空中飘浮。
“豆花”!“蛛网”!“飞蛾”!“芥子”!
〔四精灵上
豆花来啦。
蛛网还有我。
飞蛾还有我。
芥子还有我。
四精灵有何吩咐?
蒂妲尼霞你们可得尽心款待这位大哥;
绕着他的身边,一起跳舞唱歌。
用杏子喂他,给他端上浆果,
还有紫葡萄,桑葚,青青的无花果。
到野蜂的窝里盗来芬芳的蜜饯;
刮下蜂腿上的蜜蜡当蜡炬燃点;
向流萤的小小灯笼借一个火,
好照着我的情郎安睡与起坐。
从蝴蝶儿身上摘下花花的翅膀,
为他合拢的眼皮,拂去那月光。
向他点点头,精灵们,给他行个礼。
豆花您好,凡人!
蛛网您好!
飞蛾您好!
芥子您好!
线团儿不瞒诸位,还得请各位多多包涵些才好。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蛛网“蛛网”。
线团儿好“蛛网”大哥,希望今后咱们多来往来往。要是我
割破了指头儿,我可要来打扰你呢。[57]您的大名呢,好大爷?
豆花“豆花”。
线团儿令堂“豆荚”师娘、令尊“豆壳”师傅跟前一定得请您
多多问好。好“豆花”大哥,希望今后咱们也要多来往来往。请教您尊姓大名,大哥?
芥子“芥子”。
线团儿好“芥子”大哥,我早知道您抱着一肚子的委屈——都是为了那像山一座似的菜公牛,仗势欺人、蛮不讲理,把府上好端端一家人也不知吞下了多少。
不瞒您说,您那些堂兄表弟刚才还害得我热辣辣地掉下几滴眼泪呢。希望今后咱们多来往来往,好“芥子”大哥。
蒂妲尼霞来,侍候他;把他送进我的绣房。
月亮姐姐,我看她眼里挂着珠泪;
她哭了,朵朵小花陪着她眼泪汪汪,
这样伤心:为了失去童贞的姊妹。
别让情哥开口,把他轻轻抬过来。
〔同下
第二景森林中
〔奥伯朗上
奥伯朗不知道这会儿蒂妲尼霞醒来没有;
也不知她一醒来看见的会是谁——
她看见谁,就要把他没命地爱。
我派去的人来啦。
〔蒲克上
怎么了,疯狂的精灵!
在这座仙林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蒲克谁想娘娘爱上了一头毛驴子。
正当她做着美梦,睡得好香;
就在她隐蔽、洁净的闺房的近旁,
闯来了一伙儿粗手笨脚的傻子——
都是雅典的工匠,凭手艺换饭吃,
一起来到那儿,把戏文排练,
好在那天庆祝希修斯的结婚大典。
在那群蠢货里有一个最蠢的蠢货,
在他们那出戏文里扮了一个情哥。
他退下场来,走到树丛的背后,
我趁他不防——这机会最好没有,
给他的头上套上了一个驴脑袋;
一会儿,他就得去回答他的情妹妹。
我那活宝贝上场了,大家还没看清,
就像雁鹅只见猎人在偷偷走近,
又好比一群乌鸦,聚在一起,
听见砰的枪声,向四面八方飞起,
乱叫乱扑,掠过天空;正是这光景,
一看见他,他的伙伴拔脚就逃,就奔,
在绊脚的地方,一个接一个滚倒——
有的喊快来救命,有的把爹娘乱叫,
他们本来糊涂,这一吓,更没了命,
连无知的草木也要把他们欺凌。
那枝杈、荆棘抓住了亡命者的衣服,
叫他们丢了帽、丢了鞋,什么都不顾;
我赶,他们逃;一路上,把胆都吓破;
单留下那情哥哥,变成了怪物一个。
就在那个当儿——且把话说下去——
仙后醒来了,一下子爱上了这头驴。
奥伯朗会有这样的事,比我想的还要妙。
我还吩咐过你,去把雅典人找,
在他的眼皮上涂上爱情的仙浆。
蒲克我趁他睡着了,也把事儿办妥当。
那个雅典姑娘就睡在他身边,
因此,他一醒,准会让他看见。
〔赫蜜雅上,第米特律随上
奥伯朗站过来些,正是这个雅典人。
蒲克正是这个女人,可不是那个男人。
〔二人隐身
第米特律噢!这样爱你的人,你却这样痛骂,
把恶毒的话,去送给你的恶冤家吧。
赫蜜雅我这会儿骂你,那还算对你客气;
只怕把你诅咒一番,我也有理。
要是你趁莱珊德睡熟了,把他杀死了,
双手沾满鲜血,那你也不用顾忌了——
把我也杀了吧。
太阳离不开白天,他少不了赫蜜雅;
赫蜜雅睡熟了,莱珊德怎会把她抛下,
一走就走啦?你还不如叫我相信:
地球会张开口,月亮会穿过地心,
从对面钻出来,跟那边的白天捣乱。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已经看穿,
你暗中杀了他,做了杀人的凶犯——
只有凶手的脸,才这样可怕、阴惨。
第米特律被凶杀的脸上阴惨惨,我就这样;
我的心给刺碎了——都为你这狠心肠。
凶手就是你,瞧你的眼睛却这样晶莹,
就像那在天边闪闪烁烁的金星。
赫蜜雅这对我的莱珊德有什么关系?他在哪里?
好第米特律啊,快把他交还我手里!
第米特律我宁可把他的尸体丢给一条狗。
赫蜜雅滚开些,恶狗!你逼得我骂出口,
再不顾姑娘说话该轻柔。你已经
把他杀了?从此你别把自己算作人!
这一回,说句真话吧,算给我个情面——
在他醒着的当儿,你敢多看他一眼?
趁他睡着的当儿,你就把他杀死?
多勇敢,跟一条毒蛇不分彼此!
毒蛇虽然比你多生了一条舌头,
可是它决不敢来把你咬一口。
第米特律你发这一阵脾气,真把人错怪,
我并没下毒手,把莱珊德谋害;
他并没死,这句话我能跟你说。
赫蜜雅那么,求求你,快对我讲明:他活着。
第米特律我这么讲明了,你给我些什么方便?
赫蜜雅给你方便:从此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我最不要看你这张脸,我这就走了;
别来找我——不管他活着还是没救了。
〔下
第米特律她脾气发得好凶,跟她走也没用。
我暂且留下,耽搁在这儿树林中。
苦苦的相思像越压越重的石块,
破产的睡眠,欠下相思一大笔债;
眼前它要把旧账稍为清理清理,
我也乐得在这儿休息休息。
〔在树边躺下,入睡
奥伯朗你看你干的事!真是大错特错,
把仙液涂上了有情人的眼窝。
你把差使办糟了,结果将会证明:
有情的变做无情,薄情的仍旧薄情。
蒲克那是命运的支配,一个人保持忠心,
千万人变了心,毁了盟誓数不清。
奥伯朗走遍这一座林子!比风还要快,
去把雅典的姑娘海伦娜给找来。
可怜她,为着失恋,失却了容色,
一声声叹息,耗尽了她宝贵的鲜血。[58]
你用幻象去把她引诱到此地;
我就趁机把仙水涂上他的眼皮。
蒲克我去,我去,我说去就去像阵风;
赛过那飞箭离开鞑靼人的弓!
〔下
奥伯朗这里有紫色的花朵,
爱神的金箭曾经射过;
(以花拭第米特律的眼)
花液滴进他的眼星!
当他看见他的情人,
让她顿时容光焕发,
像女神从星座里降下。
等你醒来,她在你身边,
跪下去求她宽恕你。
〔蒲克上
蒲克向神仙的首领报告,
海伦娜已快来到。
那个被我弄错的青年,
正在苦苦乞求爱怜。
可要瞧瞧他们的把戏?
世上的人真傻得可以!
奥伯朗站过来些。他们的声音
会把第米特律吵醒。
蒲克那时候两男同爱一女,
那玩意儿好不有趣!
事情越是来得荒谬,
我越看越有劲头。
〔隐去
〔海伦娜上。莱珊德随上
莱珊德你怎么能说,我向你求爱,是把你取笑?
取笑,讥嘲,从来不叫人掉泪;
瞧,我赌咒,我就哭了;一眼知道,
这样起的誓,绝没有半点虚伪。
分明是真心诚意,证据确凿,
你怎么会当做嘲弄,偏不肯信我?
海伦娜你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高明,
用“真心”杀死真心,多卑鄙的“崇高”!
去向赫蜜雅发誓吧,你把她忘个干净?
拿誓言和誓言比较,马上就分晓;
你向她赌咒,向我起誓,两面的话,
两边称一称;同样轻浮,不分高下!
莱珊德当初向她赌咒,我眼睛还没睁开。
海伦娜照我看,你还是这样——现在把她扔开。
莱珊德第米特律爱的是她;对你,可并不爱。
〔海伦娜转身,走向树边,撞在第米特律身上
第米特律(醒来)啊,海伦娜!女神!——仙子!——美极了!——神圣!
我的心肝,叫我用什么来比你的眼睛?
水晶还嫌肮脏。啊,这红透的樱桃,
你两片嘴唇,多么甜蜜,把人逗挑。
东风吹过那高高的陶勒斯山头,[59]
山头的积雪像白银世界;你举起素手,
白银就变成乌鸦。啊,给我一个吻!
你是洁白的女王,幸福的象征!
海伦娜可恶哪!该死!你们都是存心
来捉弄我,有意要寻我的开心;
你们两个,要是有教养、懂礼貌,
那就不会把人这样挖苦取笑。
我早知道你们恨我,那就恨好了,
干吗要一起串通了,把我讥嘲?
你们都是男子汉——看样子也真是,
那就不该这样欺侮有身份的女子;
又发誓、又赌咒,把我捧得比天还高,
而心里却在恨我——这我敢担保。
你们俩本是情敌,都爱着赫蜜雅;
现在又成了对手,来戏弄海伦娜。
真是大丈夫的行为,干得好不漂亮!
冷讥热嘲,定要叫可怜的姑娘,
把泪珠掉下!一个人,有点儿德性,
决不会穷凶极恶,把闺女欺凌,
逼得她走投无路,为了寻点儿开心。
莱珊德你太狠心了,第米特律!别这样,好好的;
你爱赫蜜雅,这你是知道我知道的;
我这儿就卖个交情,全心全意,
把赫蜜雅让给你;她的爱情,我放弃。
你也得把海伦娜的柔情转让给我;
我爱的是她,直到熄灭了生命之火。
海伦娜专爱嚼舌根的人,废话也没那么多。
第米特律莱珊德,留下你的赫蜜雅,我才不要。
就算我爱过她,这爱情早抛向九霄,
我把我的心献给她,只是逢场作戏,
海伦娜的怀抱才是我归宿的圣地。
莱珊德海伦娜,别信他,他的话全是虚假。
第米特律说话当心些,可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你不懂得我的真情,不许来胡乱插嘴。
瞧!你的情人来了——来了你那宝贝。
〔赫蜜雅上[60]
赫蜜雅黑夜剥夺了一双眼睛的功能,
耳朵却因之变得格外灵敏。
它虽然蒙蔽了人们的眼光,
却给予那听觉加倍的补偿。
莱珊德,不是我用眼睛把你找到,
多谢我的耳朵抓住了你的音调。
可是为什么你这样狠心,撇下我不顾?
莱珊德为什么要守着?爱情指点我另一条路。
赫蜜雅难道爱情能把莱珊德从我身边拉走?
莱珊德莱珊德的爱情可不许他停留。
美丽的海伦娜叫黑夜放出光明,
胜过天上那许多闪烁的星星。
你干吗要来找我?难道你还不明了:
我恨你,才从你的身边跑掉?
赫蜜雅这不是你心里的话;不会有这样的事。
海伦娜你听!她也是这伙人里的一分子。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三个一起串通,
布置了一场骗局好把我捉弄。
赫蜜雅,你太欺人!无情无义的丫头!
你可是跟他们一起想出这坏主意,
摆下了圈套,存心叫我出丑?
我们俩从小交换了多少知心话,
结拜成姊妹的盟誓,同出同游,
不觉得半天过去了,却埋怨时光,
催促我们分手——难道这些全忘了吗?
做同学时的友谊,孩子时代的天真?
我们两个,赫蜜雅,像精巧的手艺神,
一起用针线合绣出一朵好花,
合描一个花样,合坐着一个软垫,
异口同音,合唱着一支歌儿,
仿佛我们的手、身子、声音、思想,
联结在一起。我们就这样一起长大,
好比一条树枝上结着一双樱桃,
看似两个,这两个可不能分家。
好像两朵鲜花开在一个枝头;
外表上两个个体,却连着一条心;
就像两个名门互通婚姻,
男家和女家的徽章合而为一。[61]
难道从前的交情你就一笔勾销,
跟男人们一伙来欺侮你可怜的朋友?
这不是朋友的行为,哪像少女的样子!——
我,和我们女性,全都要责骂你——
尽管受气受侮辱的,只是我。
赫蜜雅你这番气呼呼的话叫我莫名其妙。
我并没讥笑你;你倒像在把我讥笑。
海伦娜难道你没有支使莱珊德缠住我,
假意儿赞美我的眼、我的脸?——
还派你另外一个情人,第米特律,
他不多一会儿还一脚把我踢开了——
来叫我“女神”“仙子”什么珠容玉貌,
超尘绝俗?为什么他会说这些话
对着他所讨厌的姑娘?为什么莱珊德——
他心里充满了对你的爱,却丢开你,
把他的热情——可真妙啊!——奉献给我?
这不是你布置好,你同意了的吗?
我不比你,那样走运,那样得宠,
让“爱情”把你捧在手里;我是个苦命人——
她爱、人不爱;那可也碍不着你呀!
照说,你总得可怜我,不该取笑我呀。
赫蜜雅你这番话,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海伦娜对,好哇!只管一本正经地扮下去吧;
等我一转身,就冲我扮鬼脸吧;
大家挤眉弄眼,别错过一场好戏。[62]
这个玩笑,开得真好,该记进历史书里。
要是你还有些情面,还存一点怜悯,
你就不会把我当做这样的笑柄。
可是,再见吧;这也是我咎由自取;
好在死亡,或是修道,就会给我解脱。
莱珊德别走,好海伦娜!听我一句话:
我的爱,我的生命、灵魂——好海伦娜!
海伦娜噢,妙啊!
赫蜜雅亲爱的,别这么嘲弄她。
第米特律她恳求不行,我强迫他闭嘴,准行。
莱珊德你管你“强迫”,就等于她管她恳求; 莎士比亚喜剧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