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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月出 卜思尔 6913 2021-04-06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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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了,淞州的街道已经变得湿冷,可春江饭店的舞厅仍旧温暖得像是暧昧的夏夜,女士们步入舞池时,仍旧穿着华丽飘逸的旗袍或长裙。

  电影公司在这里办了一场酒会,为的是庆祝才上映的一部影片赢得了极大的反响。

  几位衣冠楚楚的大股东正在听制片人和导演谈下一部电影的计划,梅鹤至是编剧,也只得在旁边陪着。

  “……青年人是要看进步电影的,他们也关心时事。”制片人用一种专业人士的气派说着。

  导演也跟着补充:“西北边陲这几年一直不安宁,孛州一带组建了义勇军抵抗外敌,这件事情很受到青年人的关注。这个剧本的主角是武术学校的学生,既是弘扬国粹,也能让青年感同身受。主角放弃爱情,去参军报国,既讲了爱情故事,又体现了进步的精神……”

  一阵放浪的笑声盖过了导演的声音,那是个极丰满的女演员,她的年龄不小了,却仍旧很有风韵。只见她将一个瘦小的女孩儿推到几个年轻男人面前,笑着道:“她不是女演员,是来学做秘书的。”

  女孩儿低着头,像是害怕一样。

  “沈碧漪,你说话呀。”女演员仍旧推着她。

  女孩儿说不出话,只是哀怨地垂着眼睛左右打量,像是在找一条逃跑的路,又像是单纯地回避面前的男人们的目光。

  梅鹤至刚皱起眉,就见那几个年轻男人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沈小姐会跳舞吗?我想请你跳支舞,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呢?”

  那是一位股东的儿子,据说是留洋归国的学生,长相并不漂亮,甚至有些朴拙,若非那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几乎看不出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他笑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得到沈碧漪怯怯的许可后,彬彬有礼地屈起手肘。

  他带着沈碧漪走向了舞池,用一种干净爽朗的神情看着她,低头向她说了几句什么。沈碧漪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来让他握住。两个年轻人跳了一支舞,沈碧漪一开始还是一副惧怕的样子,也不知她的舞伴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慢慢地敢于直视他了,甚至露出了笑容。

  “……我的朋友都叫我弗兰克林,”一曲终了,她教养良好的舞伴说着,引着她走出舞池,“妈咪叫我安宝,我都这么大了,她总是改不了……”

  “弗兰克林,”股东当中的一个颇严肃地唤了一声,“你怎么在背后抱怨妈咪?”

  “我没有抱怨,”弗兰克林隔着几步,笑着举起一只手,“我只是说妈咪改不了,没有不愿意让她这么叫。”说着,他挤出一个俏皮的鬼脸,转身陪着沈碧漪踱开了。

  他并没有带着她回到原先围绕着那女演员笑闹的圈子里,而是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梅鹤至余光里瞥见了,那角落里没别人,只坐着温潋秋一个,见别人靠近,温潋秋有些不自在地又往后让了让——他不大适应这样的场合,更不愿意轻易地和陌生人搭话。

  偏偏弗兰克林像是觉察不到这种避让的含义,他仍旧同沈碧漪一起挨着温潋秋坐下,很自来熟地攀谈起来。

  也不知他身上有什么魔力,梅鹤至眼见着温潋秋的注意力慢慢被他吸引了。弗兰克林对着两个胆子针尖大的同龄人,口若悬河,不知在说什么。相比之下,他的性子明显是更开朗的,更成熟的,可他又愿意在这样的场合里,同两个并非他圈子里的人像朋友一样交谈。

  年轻人之间的友谊和热情似乎总是来得莫名而轻易。直到梅鹤至这边的商谈结束,那角落里弗兰克林的“演讲”仍在滔滔不绝进行。

  “林大少,”梅鹤至有意探听,便也避开人群绕了过来,“你们躲在这里聊什么?”

  “哦,我在给他们算命。”弗兰克林一本正经地道。

  “你一个出洋留学的人,怎么还算命?”梅鹤至饶有兴趣,随口嘲讽了一句。

  “个人爱好,”弗兰克林很坦然,“在算命这方面我也是学贯中西。”

  “你算出来什么了?”梅鹤至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归国留学生。

  弗兰克林露出一个礼貌有加的笑容,因为太过谦逊温和,而带出几分阴柔的模样。梅鹤至在这个笑容里能大概地猜度他母亲的风度。

  “他们日后的人生都会很顺利。”弗兰克林明显是不肯细说的。

  “那么你给我也算一算。”梅鹤至道。

  弗兰克林问了他的生辰,真像个算命先生似的凝神算了半天,道:“一福一祸,你要听哪个?”

  “福。”梅鹤至不假思索。

  “恭喜,”弗兰克林拱起双手,“梅先生的名字取得很好,梅妻鹤子,你要妻儿双全了。”

  沈碧漪呆呆的没什么反应,温潋秋却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他是在偷笑。

  弗兰克林发觉了,也笑了起来,向温潋秋道:“你不要不信我的话,我刚刚跟你说的你记住了没有?他给你的东西,你一刻也不要离身,不要总是做好人。”

  “谁给的?什么东西?”梅鹤至追问。

  那两个人都不答,弗兰克林只说:“你不关心你自己的祸事?”

  “我只关心我能享的福。”梅鹤至洒脱地说着,眼睛却仍看着温潋秋。只见他低着头,微微出神似地,一只手轻轻覆在了锁骨的位置。

  自从这酒会之后,弗兰克林就成为了电影公司的常客。

  公司里很快就飞短流长地议论,说梅鹤至身边新来的小秘书沈碧漪真是命好,才来不久,竟然被弗兰克林这样的豪门公子看上了。

  起初,这话梅鹤至信不真,因为弗兰克林来的时候多半也是要找温潋秋的,只是温潋秋并不常在公司里,才显得他总是和沈碧漪亲近。

  连同花棠在内的几个年轻女演员都多少有些心里不平。毕竟,论姿色,沈碧漪比她们差得远了。

  “她不过就是会摆一副可怜相。男人就是吃她那一套,留过洋的也是一样。”

  临近年节下,温潋秋又犯了嗽疾,病倒了。弗兰克林却依旧常在公司里来往。慢慢地,也有其他女演员知道了他会算命的事情,便来纠缠着让他看手相。

  弗兰克林往沈碧漪桌旁的沙发里一坐,仍旧是问生辰,神色间难得流露出几分纨绔子弟优越惯了的傲慢,以及轻易就拒人千里的模样。

  “你桃花入命,是个天生的美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哄笑声打断,捻着手指,莫名其妙抬头看着眼前的女演员们。

  “我们这么多人,林少眼里只有你一个美人。”她们都暧昧地推着那个刚被批了一句“桃花入命”的女演员。

  弗兰克林这才笑起来:“你们都是美人,电影公司里,哪有不美的呢?”

  “那你看谁最美。”一个平日里就泼辣的姑娘大胆地问。

  “你怎么问这样的话?”

  那些女演员们彼此先闹起意见了。

  “问这样的话,岂不伤人?还是别问了。”

  “这有什么,”那姑娘泼辣惯了,也自傲貌美,仍盯着弗兰克林问,“林少,你说呀。”

  “我在海外待得久了,不知道国内是怎么评判美人的,你们跟我说说,美人该是什么标准?”

  几个女演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那最泼辣的姑娘开口:“自然要五官漂亮,皮肤白净,身材苗条。”

  弗兰克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印象最深的是,美人都要画着很细长、弯弯的、乌黑的眉毛。就像碧漪这样。”

  女演员们的嬉笑顿时都没了,全都一致地看向了沈碧漪。

  “如果这么看,碧漪就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弗兰克林说着,露出一个小孩子一样开朗的笑容。

  房间里顿时冷场地静了下来,沈碧漪看了弗兰克林一眼,又是惊慌,又是羞赧,一句话也没说,就低下头去。

  “哦——?”梅鹤至装了半天哑巴,此时才故意拉长音调,打破了沉默,“林大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奇怪的归国留学生弗兰克林像是不大喜欢直接表达自己的意图。他对梅鹤至的问话避而不答,却从此更频繁地来到电影公司,专为等待沈碧漪。

  电影公司里许多人都看见过,弗兰克林总是像在舞会上一样,彬彬有礼地把自己的手肘屈起,让沈碧漪挽住。沈碧漪很顺从,但眼睛里却满是自卑和忧愁。

  这女孩儿总是很紧张。这紧张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其实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在淞州有名的女校读书。但可以想见,她在学校里一定也是经常低着头,是怯懦的姿态。

  弗兰克林时常带着她出入高档餐厅,真的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两个人甚至挽着手,同梅鹤至一起,去温潋秋家里探望过。

  一见面,温潋秋就像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两腮通红,咳个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同龄人这样大方地交往,他竟是害羞的。

  嬷嬷和裘灏都在家,一个源源不断地端出待客的茶点来,另一个则在看到沈碧漪的时候就僵住了脸色。而沈碧漪也瞬间白了脸。她松开了挽着弗兰克林的手,眼神低低地回避着。

  弗兰克林并没有注意到。他正专注地看着嬷嬷端上来的点心,像是在认真学习什么似的。他带了一盒蛋糕来,作为探望的小礼物。面对嬷嬷的盛情款待,他便也很积极地把蛋糕纸盒打开。直到每个人都端了一片蛋糕,他才心满意足,去尝嬷嬷自己蒸出来的桂花糕。

  他的吃相也像个小孩子,桂花糕似乎意外地合他口味,他两腮小松鼠一样地鼓着,很快就让嬷嬷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意。他很会讨老人家喜欢,当着嬷嬷的面,便也不再说什么“我的朋友都叫我弗兰克林”以及“我的妈咪改不了口”,只是老老实实报上自己的本名林阜安。

  嬷嬷问他话,他也都老老实实地答:“我已经读完书了,还没有找事做。父亲想让我做一个银行家。但我不喜欢银行,我以往喜欢电影,现在也喜欢军队。我跟着父亲去过中央军军官学校,看到军队的生活很富有激情。我更愿意过这样富有激情的生活。”

  “这太巧了。”梅鹤至差点喷笑。

  林阜安不明白缘由,奇怪地看他。

  旁边的温潋秋却是知道其中缘故的,刚要开口,就被蛋糕上的奶油噎了一下。

  “你来过中央军校?我就在那里任职。”裘灏说着,抬起手来,用指节擦去温潋秋唇上沾着的奶油。温潋秋顿时涨红了脸,目光晶莹地看着他。几乎不易觉察地,裘灏的动作停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瞬。他仍旧替他将奶油擦净了,又端了自己面前的热茶给他。

  “太巧了,”林阜安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可以来军官学校受训吗?”

  “欢迎你来,”裘灏的语气是客气的,但明显传达的是不欢迎的意思,“但军校的生活很刻板,你这样的年轻人不会喜欢的。”

  他说着话,手掌却始终微微地托在他递给温潋秋的茶杯下方。

  林阜安的眼神机灵地闪动,注意到了:“你很会照顾人,做一个银行家也一定很出色。”

  茶杯是有些烫的,沈碧漪端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端稳,在桌上磕出了声响。她像是觉得丢了脸一样,急匆匆地低头喝了一口茶。温暖馥郁的热茶却并没有能温暖她似的,她那张南国美人式的细腻幽静的脸,仍旧泛不起一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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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阜安同学,一个能察言观色,又会故弄玄虚的好同学。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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