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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梅雨结束了,弦月照耀的夜空中仅有稀薄的云朵飘荡。太阳下山后吹进房里的风仍有暖意,让人感觉到夏季的来临。我一边为远方零零星星的民家灯火分心,一边看着乐谱压下风琴的按键。
大致记下流泻的音色后,这次我缓缓哼出旋律。在这么宁静的夜里,我哼唱的旋律说不定能传得很远。我开始感到不好意思,歌声也自然逐渐变小。
我将同一首歌唱了一次又一次,好让耳朵记住曲调。等到音程的正确度几乎合格了,正当我深深吸口气,准备接着搭配歌词重唱一次时,听见纸门另一端的人在呼唤我。
「爱瑠。」
是我的父亲。父亲很少在我回房的时候传唤我,该不会是风琴声或歌声太大声了吧,我战战兢兢地回应他。
「是。」
「妳到佛堂来。」
父亲的口气听起来比平常还沉重,却不像生气,我感到安心,一同时也更加疑惑到底有什么事。我们家在谈正事时常常会选择佛堂,但我对父亲即将告知的大事毫无头绪。
「我马上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看来今天的试音到此为止。我盖上风琴的盖子关上窗户。
离开房间时,我突然有点迟疑。父亲有什么要事?我突然之间毫无理由地害怕起知道父亲的目的。
――我不能像这样继续唱歌吗?
――直唱同一首歌不好吗?
连这种想法都从脑海中浮出来了。
这可不行。正式比赛快到了,我似乎变得有点神经兮兮。我嘲笑起自己的恐惧,关上房间的灯。
在没拉上窗帘的那扇窗另一端,稀薄的云朵正从月亮前方飘过。
2
历经期末考后等待暑假的神山高中,被松懈的气氛包围,地科教室也不例外。但问我古籍研究社平常的气氛算不算紧绷,我也只能回答:一点也不。只不过这间社办四人全员到齐,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地科教室宽敞得足以容下一整个班级,我们随意霸占位子。不过彼此之间的距离倒不算远,我们各自散坐在教室中央附近的几个位子。
我跟千反田默默读著书。我读的是忍者、公主与庶子的故事,突如其来,没有伏笔的大事件相当紧凑,每章都有人陷入危机,是个精彩的故事。这本书非常适合被考试抽干的脑袋。千反田在读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一本刊登著丰富照片的大开本书籍,看起来很像旅游书,但我这里看不清楚,也没打算看个清楚。内容似乎不太有趣,千反田面无表情地翻著书页。
伊原与里志则不断在A 4笔记本上写字画图,讨论该怎么做……不对,我在每章的空档暂停阅读偷看他们的时候,主要都是伊原在写字或说话,她单手握著自动铅笔,面有难色地喃喃自语。
「是手,果然问题出在手上。」
「手吗,有道理。」里志赞同地点点头。
「这个人右手动不了……应该说因为心理因素不想动,只要把这件事画出来就变成伏笔了。」
「原来如此,伏笔啊。」
看来他们在策划漫画的企划。
离开漫画研究会以后,伊原不再对自己在画漫画这件事羞于启齿。,或许是因为我跟千反田早就知道伊原在创作了,她发现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害羞的。也可能是退出漫研以后,她心中产生了某种变化。
千反田原本就确定自己将来要继承家业。如果伊原也下定了决心,我跟里志就显得很没出息,真伤脑筋……不对,我们才是正常人。应该是高中二年级就毫无迷惘决定要继承家业,还有努力发展自己热爱技艺的那两个女生不正常吧。
「找个人问你右手怎么了就解决了,可是这个场景只有一个人。看着自己手的自嘲太刻意了,该怎么处理啊……」
「原来如此,只有一个人啊。」原本只是笑盈盈地聆听的里志,在这里多说了一句话。「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会做什么事?」
「做什么事喔,我想想……」
伊原看也不看里志,抱着手臂瞪着天花板,最后突然双眼发光叫了出来。
「原来如此,阿福做得好!没错,用不着想得太难,我怎么会卡在这里呢?让角色喝咖啡就好了嘛。角色原本想用右手拿起杯子,下一格却换成左手。好,这样很自然。就这么办。」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点子似乎兜起来了。伊原在线圈笔记本上大大地记下一些文字,特别用力地说了一声「OK!」阖上笔记本。
「告一段落了吗?」
「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开始画,但这样我就能见到大致的完成模样了。」
「太好了。」接着里志说。「下次讨论时先告诉我故事内容吧。」
这么说来里志根本对故事一无所知,就义无反顾地搭理伊原的自言自语。我真不知道该说他在打马虎眼,还是该体恤他的辛苦。
伊原大概是卸下重担放心了,语气变得有点迟缓。
「说到咖啡,之前发生过一件怪事。」
「什么事?」
「之前我去雾生的美术社……」
「雾生?怎么跑这么远!」
才说到一半就被里志的提问打断,不过我懂里志的惊讶。雾生是这座城镇北边的地名,从神山高中骑脚踏车过去也要花二十分钟。从伊原的家出发的话,久一点可能要花上将近一个小时,市区明明应该也有美术社。
「哦,这是因为,」伊原露出有些疲倦的表情回答。「只有那家店才有以前的网点。虽然我很少用,还是想买来放。」
「原来是这样。」
美术社卖的这个网点是什么东西?想必是画漫画时会用上的道具。我也没兴趣继续偷听下去,正想回到小说的世界时,看看手表都快要五点了。现在开始读新的一章,可能读到一半学校就要关门了,我决定把乐趣保留到回家,便阖上文库本。伊原大概靠眼角余光补抓我的动作,对着我说。
「啊,折木也听我说嘛。」
「我听得到。」
「是喔?然后我买东西买到一半觉得很渴,想说庆祝考试考完,就进了附近的咖啡店。店家说招牌是咖啡我就点了,结果味道很奇怪。那咖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里志窃笑。
「摩耶花居然去咖啡店喝咖啡,好像奉太郎。」
伊原忿忿不平地鼓起脸颊。
「我这是在取材。刚才我不也因此想出了办法吗?」
「好好好,妳说得是。那么,怪味是什么味道?」
获得里志认证真令我我诚惶诚恐,不过我的确偶尔会上咖啡店。虽然我还没喝到可以尝出滋味差异,但多少喝得出咖啡的好坏。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怪味的咖啡怎么一回事。
伊原在脸前方摆摆手。
「顺便一提,有怪味的是砂糖。」
我越来越摸不著头绪。砂糖会有的味道当然就只有甜味。里志也歪起了头,又随即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喝起来是咸的。」
「……阿福,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想为话题增加一点乐趣。」
伊原瞪了那张大言不惭的笑容一阵子,不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是甜的。」
我跟里志不约而同出声。「这很正常吧。」
碰的一声,伊原一拳捶在桌子上。「就是不正常我才会跟你们说吧!」
您说得是。
伊原怒目相对,确认完我们都乖乖闭上嘴以后继续说道。
「那不是正常的甜法,而是非常非常甜。我只在罐装咖啡中喝过那么甜的咖啡,有点吃惊。」
「只是单纯加太多糖了吧?」
听见我这么说,伊原向我轻轻颔首,仿佛为说明不周道歉。
「一开始我点了咖啡与蛋糕的套餐。蛋糕是柠檬蛋糕,我觉得没有特别甜。店员问我牛奶与糖,我就请他加了。店员送来的咖啡一开始就加了牛奶,托盘上配了两颗方糖。我喝了一口觉得还好,加了一颗方糖喝了以后……简直甜得要命。」
里志一本正经点点头。
「原来是加方糖。如果是从糖罐拿汤匙加进咖啡,就有可能是不小心,加太多了。」
「是啊。怎么才加了一颗方糖就那么甜,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觉有问题了。所以之后我特别留心,但其他食物都跟平常没两样。」
里志架起手臂歪著头。
「嗯哼。甜得要命的糖啊。」
「很奇怪吧。」
「是啊。但也不是超乎想像的事。」
「真的吗?」
伊原探出身子。里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甜味剂里头还有比砂糖甜了上百倍、上千倍的东西。要是用加砂糖的量去加这些甜味剂,就会甜得不可收拾。」
「唔……」伊原沉吟完以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咖啡的确是非常甜,但最多就是跟我刚才形容的罐装咖啡差不多,还不至于难以下咽。再说阿福知道有哪家店会把甜味剂做成方糖的形状吗?」
「不……我不知道。应该也没有这种店。」
那你刚才跟伊原讲那些话的意义何在?
「不过说不定真的有甜味比较强烈的砂糖。像是精制过程不一样,或者是原料不一样。」里志松开双手,头转向千反田的方向。「千反田同学,妳知道吗?」
「咦?」茫然地读著书的千反田惊呼一声,一下子抬起了脸庞。「请,请问你是指什么事?」
我们聊天的音量很大,但她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里志爽朗地解释。
「摩耶花说她去咖啡店的时候,店家给她非常甜的方糖。我们猜想说不定是原料是比一般砂糖还来得甜的特殊品种。感觉千反田同学应该会知道这种品种。」
「啊……原来是这样啊。」
千反田关上手边的书露出微笑,但我忽然觉得她的表情不太对劲。千反田本来是个表情内敛的人。她不会放声大笑,也不会勃然大怒。但撇开这一点,刚才的微笑看起来也生硬得像是假笑。
千反田沉稳地回答。「真是抱歉,我并不晓得。我家没种甘蔗跟甜菜……」
「这样啊。会不会哪天就种了?」
千反田一听到这句话,便微微垂下眼。「……抱歉,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那个甜过头的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问题意外地难解。我有点在意。」
「是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反田的回应语气依旧心不在焉,似乎无意加入话题。
伊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想应该是在说:小千是不是不太好?你有头绪吗?我摇摇头向她示意:我不知道。
里志仿佛是想化解话题中断的尴尬,转过身来对着我询问。
「奉太郎你觉得呢?难道说真的是糖特别甜?」
在旁听着伊原的故事,我心里也有些想法。要是没有人问,我没必要自己开口.,但要是有人问起,我也没必要保持沉默。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那么难解。」我回应。
「咦,真的吗?」
里志目瞪口呆,而伊原一是很不满。
为什么?那方糖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方糖耶。」
「妳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普通的方糖吧。」
「所以我的味觉果然出了问题吗?」
「不是吧?」我抓抓头。「刚才妳自己也说过,店袒的人把咖啡端过来的时候,咖啡长什么样子。。」
里志立刻作答。「摩耶花说托盘上还放著两颗方糖对吧。」
「没错。但我不是在说糖。」
伊原与里志两人表情凝重地陷入沉默。我悄悄看了一眼千反田,她似乎也在聆听,然而在半路加入话题的她好像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一脸茫然。
「伊原,妳点餐的时候,店员问了妳什么?」
「就问牛奶与糖啊。」
「他真的是这样讲的吗?」
伊原低着头默不作声,在记忆中寻思,不久后却摇摇头
「我记不得了。」
「我这问法太刁钻了。抱歉,一般人都不会记得吧。我猜他可能是说
『要不要加牛奶与砂糖』吧。」
里志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狐疑地询问。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问法,奇怪在哪里?」
「这句话当然不奇怪……但伊原刚才不是说,咖啡里头一开始就加了牛奶吗?」
伊原仿佛当头棒喝,直直眨着眼。
「没错,的确是这样。」
「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里志浮夸地摆手。「奉太郎!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你可以不要话说到一半突然发挥你的座右铭吗。」
我才没有这个意思……不,我可能有吧。我还以为结论可以直接省略了。
深锁眉头若有所思的伊原喃喃道。
「我好像知道折木想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我告诉店员我要『牛奶与糖』的咖啡既然一开始就了牛奶,那应该也了糖?」
我点头同意。
「可是我喝了一口就觉得苦才会加方糖。要是一开始就加了糖,我应该不觉得苦。」
「是啊。对了,妳加了方糖以后做了什么事?」
「喝咖啡。」
「不对,在此之前呢。」
「吃了柠檬蛋糕。」
「我不是这个意思。」
至今只听不说的千反田怯生生地加入话题。
「我想……折木同学是不是想问妳搅拌了吗?」
听到这句话,里志叫了出来。「原来如此!」他面对伊原满怀自信地解释。「没错。摩耶花喝的咖啡一开始就加了糖。但是糖都沉在底下,因此感觉不到甜味。这时候加了方糖再搅拌……」
伊原也发出哀号。「原来是这样。咖啡一下就变成加了两颗方糖的甜度了。」
「没错,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定是正确解答。」说完里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我露出笑容。「好个安乐椅侦探啊。」
我也没说出令人赞叹的观点吧……不过或许对当事人伊原来说,是个意外的盲点。
「嗯……虽然好像真是这样没错,」另一方面,伊原迟疑地说。「但我的记忆很模糊,也没办法断言绝对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有点想再去那家店确认一次。」
既然那家咖啡店旁的美术社是伊原爱店,总还有机会拜访。无论如何,现在也无法继续深究。差不多该回家了,我准备将文库本收进书包。
此时里志冷不防开口。「那我们去确认看看吧。」
里志要跟伊原两个人一起造访啊?正当我还觉得里志真辛苦的时候,他又接着说。
「也该来讨论社刊要怎么办了。」
「对耶,差不多了……」
「是吧?」
文化祭的筹备会议当然用不着特地跑去郊区,在学校也能召开。不过在咖啡店开会顺便比对甜砂糖之谜,听起来也挺风雅的。我没有强烈反对。
只不过墙上的时钟指著五点四十分。「现在去太晚了吧。」
「说得也是。那就明天……不对,明天我还有委员会的工作,不方便去。」
明天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式。里志这个总务委员想必要处理一些杂务。
「后天可以吗?」
我是无所谓,不过暑假第一天就要开会也太勤劳了。伊原似乎也没有意见,就在我以为日期就这么定下来的那刻,千反田小声嗫嚅道。
「对不起,后天我有行程了。」
伊原愣了一下。「啊,是喔。也对。」
我跟里吉不发一语,但看上去大概充满疑间吧。伊原告诉我们。
「小千要参加合唱祭。」
「原来如此,那就不方便了吧。」
里志服气地点点头,我却搞不清楚状况。这间学校以文化祭为首的各种活动都特别丰富,唯独这个合唱祭我从没听说过。
「暑假还有这种活动?是在体育馆举办吗?」
我被回以两人份的冰冷眼色。
「怎么可能。」
「那可是市政府主办的活动耶。」
原来不是学校的活动。说得也是,我再怎么对精神饱满的学生置之不顾,也不可能连活动本身都没听过……幸好不是。
「为了纪念神山市出身的作词家江嶋相堂,每年这个时期都会举办江嶋合唱祭。不只是神山市内团体,周遭城鎮的合唱团也会来参赛。除了椙堂的歌以外,还会唱很多别的合唱曲。」
「没听过这个人。」
说起这种事,就是里志表现的时间了。他本人似乎也有所自觉,挺起了胸膛。
「他是大正时代在儿童杂志《红蜡烛》活跃的童谣作词家,与北原白秋、西条八十、野口雨情并称为童谣四天王。」
最后的童谣四天王保证是里志瞎掰的。
「小千曾经邀我练习过一次,但我现在想画漫画。」
伊原略带歉意地说道。这句话虽然是在向我说明,却是讲给千反田听的,不过千反田好像没注意到,她什么都没说。
古籍研究社自不待言也是神山高中社团的一员,就读同一学年却分处不同班级的我们,除了社团以外几乎没有关联。提起大家在校外有什么活动,我是无从得知,也不觉得有必要了解。正因如此,千反田与伊原一起参加合唱让我有点惊讶。
里志将手在后脑杓合抱。
「嗯――那我们之后再决定开会时间吧。用电话通知应该没问题吧。」
里志的口吻虽然若无其事,却也表明自己会负责联络大家。我很尊敬里志的勤奋,以及他从不流露自己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态度。
「好的,没问题。」
千反田这么回答,感觉今天的社团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到了夏天这个时期,白天很长。将近六点,太阳却丝毫没要下山的意思,我还是将小说收进书包,从座位起身。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
「哦,再见了。」
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不过走出社办时,我正好瞥见千反田在读的书。如果不是我搞错了,那应该是本关于生涯规划的书。
3
暑假第一天,我做了凉面。
大概是上午的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下雨,到了中午却也一反盛夏时节有些凉爽,实在不是适合凉面的日子。我之所以没改变菜色,是因为凉面的保存期限到今天截止。
我目测分量抓了一些醋、酱油、砂糖、麻油与味醂混合,现做酱汁。我将面煮熟,再丢进冷水收缩。配料则加了番茄、火腿,以及一不注意就烧焦的蛋皮。我将番茄切片,火腿与蛋皮切丝。摆盘无关紧要,我将面的水分沥干装进盘子,一把抓起配料撒在上头。最后我将酱汁快速淋在上头,面便大功告成。我还顺带在盘子一旁加了辣椒。
我从厨房把盘子端到起居室,拿出筷子与麦茶准备用餐。在我合掌夹着筷子即将开动时,电话就响起了。
我暂时不管持续作响的铃声,看了一下壁挂时钟。我原本还觉得对方在用餐时间打来没礼貌,然而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下午晒得到太阳,我拿出洗洁衣物来晒,因此耽误了吃饭时间。这下可不能怪来电的人缺乏常识,随后我默默凝视着凉面只能庆幸这种面不会泡胀。我缓缓起身接起话筒。
「喂。!
我接听第一声听起来不太高兴,也是不得已。
「您好,我姓伊原,诸间这里是折木同学的家吗?」
我真想回答她不是,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伊原啊。」
「啊,是折木你啊。太好了,你刚刚声音怎么那么低。」
「我正准备要吃午餐。」
「是喔。对不起,那掰了……」
伊原会打电话给我,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只能暂时抛下凉面不顾了。
「没关系,怎么了。」
「我问你,」她的迟疑都透过电话传到我这里了。过了一会,她向我询问。「你知道小千可能上哪去吗?」
我换一只手握住话筒
「……为什么要问我?」
伊原回答的声音有点冷峻。
「我问了想得到的所有人,你是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
我很想问伊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自然而然感觉到伊原现在急迫无比,因此决定之后再问。
「首先就是学校吧。」
「是。」
「然后是市立图书馆、镝矢中学旁的那家,该怎么说呢?就是之前跟大日向去过的咖啡店。还有一家搬家了,这家也是咖啡店,店名叫凤梨三明治。」
我举出脑中想得到的千反田去过的地方。不过先不论图书馆,仔细想想千反田是否真的会一个人进咖啡店,我自己都觉得可能性不高。
「我知道了,谢谢。我倒是没想到图书馆,学校那边因为阿福过去办事,我请他帮忙看过,但他说没见到小千的鞋子。」
「是喔。怎么了?」一出口我就想起来。「今天不是合唱祭?一千反田没到场吗?」
「没错。」
所以伊原才这么慌张啊。
「我们预定在六点上台所以还有时间,但小千没出现。」
一听到六点,我感到全身脱力。
「她睡过头了吧。」
「她又不是你。」
「我就算曾迟到也不会睡过头好吗。不,我怎样才不重要,她会不会是准备花了太多时间?」
她回应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没耐心。
「不是。有位老太太跟小千一起从她家阵出那里搭公车来文化会馆。」
看来合唱祭的会场是市立文化会馆。从我家骑脚踏车过去只要十分钟。
「所以她到了文化会馆才消失的吗?妳打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想必也在会馆里面找过吧。」
「找了好久。到处都见不到她的踪影。」
我再次将话筒换手。
「……我该严肃看待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感觉她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但合唱团的人很担心,叫我去跟认识的人打听。」
「为什么妳到现在还会在那里出现啊?」
「我好像跟你提过,我参加过他们的练习。我想至少当天来帮个忙就来了。」
「原来如此。总之她没来我家。」
伊原似乎失去了平常心,我原本想缓和她的情绪才跟她开开玩笑,没想到她冷冷地回应我。
「我也不觉得她会去。」
「您说得是。」
「……唔,不过还是谢了。我挂电话了。」
「掰。」
电话挂断了。我放下话筒回到凉面前。
凉面有一般汤面所没有的莫大优势。
就是不需要担心被烫伤,只要有心就能在短时间吃完。
神山市民文化会馆外墙贴著犹如红砖的磁砖,共有四层楼,是一栋具备大小厅堂各一的完备设施。我不知道容纳人数有多少,根据告示牌,大厅可容纳一千两百人,小厅则是四百人。铺着黑色大理石地砖的楼中楼迎宾大厅里架著「江嶋合唱祭」的立牌,许多人在里头走动。
合唱祭从两点正式开始。四小时后才轮到千反田上场,可见参加的合唱团相当多。也可能是活动分为午场与晚场。立牌没针对这部分详细说明。
我来到服务台,询问身穿水蓝色制服的服务人员。「不好意思。」
服务人员是女性,对一脸学生样的我也很亲切。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此时我猛然惊觉自己不知道千反田加入的合唱团团名。我还想说去那团的休息室就可以跟伊原碰头,这下根本无从问起。
「先生……」
「啊,抱歉。」
我稍事思考,精心选择提问的方式。
有了,其实也用不着烦恼嘛。
「可以请教六点表演的合唱团休息室在哪里吗?」
服务人员嫣然一笑,翻了几页手边的资料夹。
「六点开始表演的话,就是神山混声合唱团了。他们在二楼A7休息室。」
团名比我想像得还直白。我向她道谢上了二楼。
我马上就找到目的地A7休息室。从走廊并排的门间距来看,应该是一
间高达五坪以上的宽敞休息室。近乎白色的灰色门扉是铁制的,贴著一张用透明胶带黏住的影印纸,上头用丑陋的字迹写着「神山混声合唱团休息室」。我怕敲这扇铁门会发出铜锣般的巨响,便直接推开了门。
开门以后,里头的人反应很快,立刻看向我这边。是伊原。她发现进来的人是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嗨。」
我挥舞单手问候后进入室内。
一踏进里头,我的脚就被门旁边的伞架勾住了。伞架不太稳定,我的动作明明不算大,伞架却应声倒下,里头的伞滚到铺着地毯的地板上。
「哎唷喂呀。」
「你突然耍什么宝啊!」
我原本想以意想不到的援军身分潇洒登场,谁知道第一步就出糗了。坐在一旁折叠椅上略为年长的女士惊呼几声,正要从椅子上起身。看来那把伞是她的。
「对不起。」
我一边道歉一边扶起伞架,把伞插回去。我的手被弄溼了,赶紧拿出口袋里的手帕快速擦干。
「不,我才不好意思呢。」
老太太只说了这句话,就坐回原位。她身穿宛如丧服的黑色外套与黑裙子,挺直腰杆端坐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
A7休息室一如在走廊目测时地宽广,里头物品不多,看起来更是空旷。除了地上放著大约十把左右的折叠椅以外,只有靠走廊的墙壁放著几张桌子。桌子现在是置物处,堆放著包包。其他墙壁上靠着一些收起来的折叠椅。离上场还有时间,房间里只有伊原与老太太两个人。伊原快步接近我。她似乎已将伞架的失态抛诸脑后,劈头就说:
「你来啦。谢谢。」
虽然伊原透过电话找我商量,主动栽进校外发生的问题还是很多管闲事。不过明知好邻居有难还悠悠哉哉地吃着凉面实在缺乏人情味,我才跑了这一趟,被伊原感谢也怪不好意思的。我无意识地将视线别开伊原,环视休息室。
「千反田好像还没来啊。」
「对。而且小千也没手机……」
「理论上她应该什么时候抵达?」说完后我看一下自己手表,再一下就三点半了。
「一点半。」
「……还真早进场啊。」
「在两点开幕的时候,合唱团的那些代表要上台问好。小千原本预定当时要上台。」
「所以那是揭幕典礼囉,也就是说重点还是六点那场。其他的团员都到了吗?」
「预定中午要来的人都来了,现在在厅内听其他合唱团唱歌。在这之后傍晚才要会合的人应该会从五点半开始分别过来集合。」
这么说来千反田要是在五点以后才过来,也不会影响到合唱,可以先松一口气了。只是一度来到会场的千反田竟然会无声无息地失去踪影,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有点苦恼是否该将想法说出口,但见到伊原异常忧心,决定还是开口询问。
「千反田非得出席吗?」
「什么意思?」
「合唱不就是一堆人一起唱歌吗?她能出席当然是最好,可是少一个人应该也不要紧吧?」
伊原摇头。「不行。」
「为什么?难道千反田的亲戚来看她?」
「说不定真的来了,但与这个无关……是小千要负责独唱。」
我仰望天花板。大事不妙。
我并不知道他们要唱什么歌,但独唱是重头戏,歌手下落不明可不是闹著玩的。伊原应该纯粹是为千反田的安危担忧,可是其他合唱团团员大概正为自己是否能安然登台感到坐立难安吧。
我调整心情,提出问题。「妳连络大家以后,还收集到什么情报?」
伊原手中握著掌心大小的记事本,她边翻面边回答我。
「她没去十文字同学那里。除了学校以外,她还告诉我小千不在城址公园与光文堂书店。入须学姊则找过一家叫伯耆屋的服饰店,还有荒楠神社。」
我抓抓头。
「我不清楚伯耆屋在哪里,但后者很远耶。既然千反田是搭公车过来的,她应该是徒步离开。妳说的这些地方都是无法靠徒步过去的地点。」
「我想说走快一点应该走得到,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车站在徒步范围内,要是在站前的转运站换搭别线的公车,还说得过去。」
「她会做这种事吗?」
不会吧……如果是在正常状况下。
我有个基本的疑问。
「我说,千反田真的是出于自愿跑去别的地方吗?还是说,这我有点难以启齿,她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这……」伊原的回应细若蚊鸣。「你问我,我问谁?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我搔起头来。
门把卡锵一声转了起火,休息室的门开了。我与伊原转头望向门扉,但门后的人不是千反田,而是一名年约四十的女士。她穿着米白色的外套,头戴不知是宝石还是玻璃的闪耀发饰。应该是合唱团的成员。
「段林小姐。」伊原呼唤了她的名字。
名叫段林的女士神情紧绷走向我们,开口询问。
「来了吗?」
「还没。」
「这样啊。真伤脑筋。」她皱起眉头呢喃,突然注意到我,跟伊原问起。
「这位是?」
「啊,他是跟我同社团的折木同学,来帮忙找人」
正当我觉得被这家伙叫折木同学真恶心的时候,伊原转过头来朝我打量。
「我这样说没错吧。」
就算现在是暑假,我也不可能来,这里玩。我点头后,段林小姐冷不防提问。「你有头绪吗?」
我不知所措地回答,「目前还没有。」
段林小姐深深叹了一口气,深到感觉很刻意。
「这样啊……」
随后她表情与语气都透出烦躁,批评起千反田来。
「我是觉得她好像压力很大,之前就特别留心。但没想到她会在当天闹失踪,我真是不敢相信。」
「或许她只是出去调适心情吧?」
「那也该找个人告知一声啊。再怎么紧张,也不能突然失踪,完全联络不上!」
我一方面觉得既然六点才要上台,用不着这么大发雷霆;却又觉得负责独唱的歌手在当天不知去向,会慌张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不敢苟同她推测千反田是出于压力才闹失踪。我不是觉得那家伙不会紧张,之前她上校内广播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生硬。然而一直以来她再怎么紧张,仍会妥善处理好份内事,我很难想像她唯独这次承受不住压力。就算千反田是自愿消失,应该也不是独唱的压力所致。
「我还是联络看看她家吧。」段林小姐掩著嘴角自言自语。此时坐在铁椅上的老太太从旁插嘴。
「用不着这么担心,我看她马上就会到了。」
「虽然横手大姊妳这么说,但我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段林小姐不肯退让,岂知名叫横手的老太太仍维持一贯的沉稳。
「年轻人有很多烦恼,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再等一个小时我想也不为过。」
「妳又这么说。刚才妳也要我等一个小时。」
「哎呀,我还真的说过呢。」
由于横手女士的态度太过平稳,段林小姐似乎觉得脸红脖子粗的自己很丢脸,别开了视线。
「……妳说得对,还有时间。我知道了,再等一下吧。」
说完后她连瞧也不瞧我跟伊原,两三步离开休息室。看着门碰地一声关上,我感到有点错愕,向伊原询问。
「所以刚才那个人是谁?」
「她是段林小姐,是合唱团的……该怎么说?负责打理的人?」
「这是团长的意思吗?」
「她不是领唱者也不是团长,但就是负责管事的。」
我总觉得我弄清楚了。偶尔就是会碰上这种人。
「她说『刚才也』,所以她一直呈现那种状况吗?
伊原皱起眉头说了短短一句话。「对。一直都是。」
我悄悄看向横手女士。既然其他团员都去了表演厅,她孤孤单单地在休息室独自坐在折叠椅上,感觉别有用意,或是别有头绪。我决定问问看。
「伊原啊,妳不是说有位老太太跟千反田一起从阵出搭公车过来?莫非就是她?」
「没错,就是横手女士。」
果然是这样。阵出很大不能一概而论,但她与千反田相邻而居的可能性很大,说不定本来就认识。也难怪横手女士会出言袒护千反田。
伊原似乎坐不住了,转身就要离开。
「我再去馆内找一下。」
「我等下也去找。」
「麻烦你了。」
伊原匆匆离开房间,休息室只剩下我与横手女士两人。
既然千反田到了文化会馆才失去踪影,相关人士里头最后一个见到千反田的,应该就是她了。我也可以自己到处找人,但现在我对千反田的行踪还没有个底。我还是尽可能先问话吧。
「不好意思。」
听见我的声音,横手女士维持着双手贴在大腿上的动作,微微歪起头。
「怎么了?」
「我听说您跟千反田……同学一起搭公车过来。我想找到千反田同学,可以跟您请教她当时的样子吗?」
「哎呀,是你啊。」横手女士没有直接回答疑问,见到我的脸突然笑了。「我还想说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就是在今年真人雏偶祭扮演雏偶的小哥嘛。你当时很很帅喔。」
……原来她见过我。横手女士既然住在阵出,看过那场祭典也很自然。总之,她认得我的脸正合我意。
「真是谢谢您。那么,千反田当时状况如何?」
听见我的催促,横手女士低吟一声陷入思考,不久后她开始娓娓道来。
「我在阵出的公车站一个人等车。千反田家开车载他家千金过来,还特地打开车窗,请我照顾他家女儿。」
横手女士口中的「 猫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