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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谷绫香」可能是鲶鱼大王的亲戚,也不会是女儿吧。不管怎样,在思考杀害鲶鱼大王时,瞥见「鲸谷」两个字,桑幸备受冲击,简直是恐怖电影般的巧合。不过,恐怖的部分不仅仅如此。
真正的恐怖,是在看到「鲸谷绫香」后,接着发现木更津女子高等学院1年A班11号,居然叫「桑潟春美」!
并列在名册上的鲸谷与桑潟……桑幸浑身战栗。这是巧合吗?不,不可能,肯定是某人的意志或讯息。你注定要与鲶鱼大王生死与共哟——讯息这么告诉桑潟。你跟鲶鱼大王要同归于尽,直到地狱的深渊哟——超越自然的某人如此低喃。
桑幸颤抖着,姑且把「鲸谷绫香」的名字与地址打进电脑。此时,背后袭来一阵寒意,他呜噢噢地怪叫着回头,只见神神不知不觉间站到窗前,边抽烟边看电脑荧幕,没发出半点声息。这女人简直是忍者。
「干干干、干嘛?」桑幸一阵慌乱。
「那是名册吗?」神神吐出烟问。
无可奈何,桑幸招出正在输入招生用的姓名和地址,并以手肘遮住名册,不希望她看到「鲸谷」和「桑潟」并排在一起。
啊,桑幸和小小鲸手牵手排在一起!真的,不可思议的巧合,根本是天生一对!搞不好桑幸跟小鲸鲸有一腿,上司与部下的职场之恋!这种情形桑幸是攻,小鲸鲸是受吧。呜噢噢噢,太恶了!
瞬间,桑幸脑海浮现文艺社成员吵闹的景象,心想绝不能被她们觉察,背后冷汗直淌,这时,手机「锵锵锵啦锵~」地响起。
瞄向来电显示,同样是「鲸谷」两个字,是真命天子打来的,再也无法逃避。桑幸接受自己的宿命,按下手机的通话键。
探索与监视
晚上八点五分,桑幸拿着数位相机走向东校区。
鲶鱼大王来电通知,森女又造访马泽研究室,要他赶紧行动。此时,桑幸已无半点抵抗的力量。
和前些日子一样,桑幸从世界和平馆的二楼大厅穿过调光室,进入里面的仓库。不同的是,天色已完全暗下,室内一片漆黑,还有他不是一个人。
除了桑幸,护士山本与辣妹早田也跟在一旁。当然,桑幸根本不打算带文艺社成员一起来,但接到鲸谷教授的电话后,神神抓到他从抽屉拿出数位相机,一切就这么完蛋。你要去偷拍马泽教授和森女的幽会现场吗?第六感超准的神神猜中,那双漆黑大眼望着桑幸,桑姓顿时丧失抵抗能力。
桑幸全盘托出,辣妹早田举手说「感觉很好玩,我想跟」,护士山本也跑来凑一脚。木村社长指出,同人志作业进度落后,不是凑热闹的时候。但两人组保证去看看就回来,木村社长拿她们没辙,便点头放行。
靠着各人的手机荧幕亮光,桑幸带头,三人走到仓库窗户旁,透过百叶窗隙缝窥望,马泽研究室确实亮着灯。
今天和上次不一样,百叶窗放下,但塑胶叶片有点歪斜,形成一道隙缝。室内和夜晚的黑暗对照,简直是大放光明。因此,虽然只有一点隙缝,依然能看见室内的情况。
有人影。是戴帽子的黄色系洋装女生,没错,就是森女。
「森女在里面。」辣妹早田学桑幸压下百叶窗叶片低喃。
「真的。」护士山本附和。
森女往右边移动,暂时从视野中消失,旋即再次现身,和刚才一样站在窗户另一头,面朝左侧。不晓得是在做什么,她仿佛摆出「看我看我」的姿势。隔着百叶窗,瞧不清楚森女的长相,也没找到马泽教授的身影,不过,先拍照再说。
桑幸把数位相机放到百叶窗的隙缝间,按下快门。闪光灯一亮,桑幸还在吃惊,森女似乎也发现有人偷拍,迅速往旁边移动,从窗前消失。
「被发现了吗?」护士山本问,一旁的辣妹早田在讲手机。
嗯,好,我们过去。辣妹早田挂断电话说:「我们走吧。」
桑幸问要去哪里,辣妹早田回答「F馆玄关」。
「神神要我们等森女出来。」神神似乎是从桑幸研究室下达指令。
「桑幸老师,快点。」
在两人的催促下,桑幸离开仓库,边想着不必神神指示,他也准备在楼下埋伏森女,实在没意思。与来时相反,桑幸跟在两名文艺社成员身后循原路赶回去,呕气地想:我是手下吗?是下人吗?但要揭穿森女的真面目,有两个学生陪在身边,确实是一大助力。
离开世界和平馆,来到F馆前,由于时间已晚,亮着灯的入口大厅没半个人。当桑幸心想「这下就不会错过森女」,辣妹早田又下达指示:「桑幸老师去那边,去后面、后面。」因为森女也可能自F馆的后门离开,所以她要桑幸盯紧后门。从F馆回家时,几乎所有学生都会自正面玄关出来,前往公车站,但极少数的学生会到后面的停车场牵自行车,直接穿越东校区离开。桑幸便是被派去盯那边,深感遭到冷落。一股寂寥涌现心头,他就像拼命投入校队练习,比赛时却连候补都沾不上边的棒球选手。
桑幸如地藏石像般杵在杜鹃花丛后方,孤伶伶地盯着后门。后门对面是自行车停车场,日光灯下,显得颇为冷清。蚊子在耳边不祥地嗡嗡叫唤。权田一带蚊子特别多,尤其是垂乳根国际,栖息着有斑纹的凶猛蚊子,会成群攻击人类。
桑幸边赶蚊子,监视二十分钟左右,可是没半个人从后门出来。从桑幸的角度,看得见F馆西侧窗户也一片漆黑。抬头仰望,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我究竟在做什么?桑幸忽然心生困惑。啊啊,是啊,我在监视森女有没有走出来——他喃喃自答,随即冒出新的疑问:那么,我为何要等森女出现?啊啊,是要陷害马泽教授。接着,他又自问为何要陷害马泽教授……疑惑接二连三浮上心头,终于陷入自己为何存在于这个宇宙的实存问题时,手机响起。
辣妹早田打来问,老师那边怎么样?桑幸回答「没人出来」。辣妹早田接着报告,神神也过来了。
——我和神神要去偷看马泽教授的研究室。万一错过森女可不妙,桑幸老师要注意盯着后门,等我们联络喔。小瑞守在正门。回头见,掰~。
去偷看……喂,那样没问题吗?桑幸一阵狼狈,通话很快切断。不安在胸口盘旋,身为文艺社顾问,桑幸该亲自瞧瞧情况,然而,收到固守后门的指令,依据狗的阶级,他只能忠实地听从。仔细想想,要确定森女的真面目,直接到研究室探察,确实是最干净俐落的方法。神神与辣妹早田是日本文化系,感觉有点勉强,但学生拜访教授的研究室天经地义。她们两个去看,如果森女在那里,透过学生网路就能轻松查出她的身分。
桑幸继续站在可望见后门的杜鹃花丛里。在旁人的眼中,他肯定是鬼鬼祟祟,活像个蠢蛋。然而,桑幸脑袋装的内容更愚蠢。他妄想着被来自外太空,大小不一的无数「异星**」包围搓揉(这是桑幸无聊时经常编织的幻想),打发时间。约莫十五分钟后,辣妹早田总算联络桑幸。
桑幸来不及问马泽研究室的情况如何,就接到「请继续监视」的指令。桑幸十分不满,可惜,依狗的阶级制度,他依然只能服从。话虽如此,这次他真的觉得遭到无理的对待。不了解状况最是难熬,更不巧的是,他快憋不住尿。
八点四十五分。夜幕低垂,天空散布星星,远方传来狗吠声。
听从命令监视前线,却遭弃置的士兵。桑幸眼前浮现如此悲哀的情节,星空在视野中模糊。
消失的森女
直到九点二十分左右,桑幸才获准卸下监视的任务。
十分钟前,桑幸便听到前列腺在胯下发出惨叫,忍不住朝杜鹃花丛撒泡尿。星空下,望着自己的小老弟前端喷发出黄金水流,桑幸狼狈地反省,教师在校园随地便溺未免太不成体统,万一被人瞧见岂不糟糕?转念一想,他用骚臭的小便,玷污了不过是垂乳根,却故作时髦的东校区,又无法克制地泛起恶毒的笑容。
不用监视了~。接到护士山本的通知,桑幸前往西校区,穿过县道,只见神神与护士山本站在大门处。至于木村社长和辣妹早田,似乎赶在没公车前回去了。
两人当场说明起来。其实,桑幸想在研究室慢慢听,但A馆九点关门。虽然向警卫室借钥匙就行,可是,原则上规定学生不能进去,所以只能站着谈。不管怎样,两名住在附近的社员为他留下,虽然草率,姑且也为他解释情况,下级士兵犬桑幸的面子勉强保住。
两人的叙述如下——
八点三十五分,神神与辣妹早田留下护士山本监视F馆正面入口,前往四楼的马泽研究室。两人以「文艺社正在制作教师访谈企画,想询问马泽老师能不能登场」的名目拜访,发现研究室只有马泽教授一个人,没看到森女的影子。
二十分钟前,从隔壁的世界和平馆窥望时,森女确实在马泽研究室里。若她已回去,不可能逃过监视F馆出入口的桑幸、护士山本及辣妹早田的眼睛。换句话说,森女应该还在F馆内。于是,神神、护士山本和辣妹早田指示桑幸继续监视后门,在F馆大门等森女出现。快九点时,警卫开始巡逻,直到九点锁上大门,森女依然不见踪影。
这下就有点玄了。九点后,教师向警卫说一声,便能继续留在研究室,但和A馆一样,学生不能留下。不过,视情况也可在教师允许下破例。或许是神神和辣妹早田拜访时,森女去上厕所,之后才返回马泽研究室。九点五分,神神以「东西忘在里面」为借口,请警卫打开正面入口的门锁,再次前往马泽研究室。神神担心搭电梯会被发现,便蹑手蹑脚走楼梯,奇袭般敲敲研究室的门。怪的是,这次仍是马泽教授应门,神神趁机进研究室确认,森女真的不在室内。
慎重起见,神神检查四楼的女厕后,躲在走廊暗处监视马泽研究室一会儿。不晓得森女躲到哪里,毫无折返的迹象,她只好死心下楼——就是这么回事,森女凭空消失。
桑幸听着,为神神一贯机敏的行动力佩服不已。第一次进马泽研究室时,她就想到或许会再来,故意把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椅子上。在这一职难求的时代,唯独神神能当女特务餬口吧。虽然他不晓得哪里在招收女特务。
不过,连神神都没能解开森女消失之谜。桑幸认为,森女大概在他们从世界和平馆赶到F馆前就离开。神神判断不无可能,但护士山本不同意。在世界和平馆,透过百叶窗看到马泽研究室里的森女后,护士山本便丢下穿高跟鞋行动迟缓的辣妹早田,和笨手笨脚锁门的桑幸,独自冲去F馆,守在前门。森女很难比护士山本更快离开F馆。
「会不会是变装离开?」桑幸灵光一闪,却遭当场驳回。八点过后,F馆里的人似乎已走得差不多,护士山本盯着正门玄关的期间,没半个人出来。
「搞不好是躲在置物柜。」护士山本推测。但神神表示,马泽研究室的置物柜没大到能藏人,也没其他可躲藏的地方,接着又说: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森女仍在F馆里。」
「现在也是?」
「对。」
「可是,神神巡过女厕之类的地方吧?」护士山本问。神神点点头,应道:
「我只检查四楼。如果她躲在其他楼层或教室,我就不知道了。」
「确实。马泽老师也还在研究室,搞不好他们正在干嘛呢。」
「大概吧。」神神同意,然后丢下一句「不过,就算盯一整晚也没意义,再见」,便转身离开。还是老样子,好冷淡的女人。护士山本跟着说「那我也要走了」,跨上停在旁边的红色自行车,骑上县道。
喂,你们都走掉啦——单独被丢下的桑幸一阵落寞,不过,仔细想想,文艺社成员没有非查出森女真面目不可的理由。她们只是有点好奇才会帮忙,所以桑幸没资格抱怨。
桑幸想回家,但背包放在研究室,名册也丢在桌子上。于是,桑幸走去警卫室借A馆钥匙。
夜晚的F馆
回到研究室一看,吃晚饭用的锅子和餐具已收拾干净,但长桌上散放着写到一半的稿子、杂志、COSPLAY的小道具等等,只能死了心,扔着不管。日光灯下,《爱兽战士☆可可海莲》的服装亮片闪闪发光的景象,让研究室看起来犹如游乐园的角色秀后台。
桑幸关掉电脑电源,把高中名册收进信封、装进背包,离开研究室。走出A馆一楼后门上锁,把钥匙还回警卫室。然后,他跨上放在停车场的自行车。不过,他不能直接回家。鲸谷教授再三交代,名册用完,一定要收回「招生战略室」的保险柜。桑幸觉得就算带回家也不会怎样,但如果明天早上,鲶鱼大王打开保险柜,发现名册不在里面,闹起来就麻烦了。桑幸骑自行车到东校区,向正门旁的东侧警卫室借F馆钥匙。
桑幸停下自行车,出声招呼。戴黑框眼镜、正在看小型电视的中年警卫,要他在登记簿上填写名字和任职单位,带着他打开F馆后门的锁。那是桑幸先前憋尿监视的门。安全起见,黑框眼镜警卫叫他从屋内上锁,回去时再通知,便折返警卫室。这里和西校区不一样,似乎不是采用出借钥匙的方式。
桑幸进入灯火尽灭的建筑物,依警卫吩咐,转动门把上的凸钮上锁。他搭电梯到四楼,经过黑暗的走廊来到招生战略室,以备份钥匙开门,踏进里面,忽然察觉背后有股危险气息。有人在看我!
这可是夜间无人的大楼内部,桑幸不禁毛骨悚然,但一打开室内灯,恐惧旋即消散。桑幸想到会是谁在看他,应该是马泽教授。
虽然没问警卫,但马泽教授还在研究室吧。马泽教授开车上下班,不受制于公车班次,随时都能回家。
这种时间,经过走廊的脚步声会响彻整栋建筑物。从电梯到招生战略室的距离颇远,马泽教授约莫是听到桑幸的脚步声,离开研究室,在通道暗处观察不远之客。
桑幸把装著名册的信封收进保险柜,记起神神会指出「森女还在F馆内」,及护士山本那句「搞不好他们正在干嘛呢」。同时,他确认数位相机仍在口袋里。
好!桑幸在内心叫道,熄灭招生战略室的灯,锁上门,摆出一副「我现在就要回家」的态度,走到电梯前,若无其事地按下按钮,踏进下楼的电梯。可是,他没在一楼出电梯,而是在三楼就先出去。接着,他脱掉鞋子塞进背包,只穿袜子再次爬上四楼。鲶鱼大王的委托无所谓,事到如今,我赌上志气。不揪出森女的真面目,老子誓不甘休!
桑幸站在可望见马泽研究室的走廊边缘,藏身在物品后方,屏息敛气。紧急逃生门指示灯及微弱的夜灯照亮走廊,马泽研究室应该是从这边数过去第六间。正当桑幸这么想时,发现一件奇妙的事——没有一间研究室开灯。每间研究室的门上都有玻璃小窗,如果室内亮着灯,光会透到走廊上。然而,整条走廊却没那样的灯光。这么晚,不可能不开灯,研究室里似乎没人。马泽教授回去了吗?
不,等一下。桑幸的双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熄掉电灯的那间研究室,此刻是不是在进行「某件事」?一旦这么想,一股淫靡的气息便仿佛从漆黑的马泽研究室,弥漫到走廊。桑幸犹如被尸臭吸引的虫子,沿走廊往马泽研究室前进,妖异的氛围愈来愈浓。桑幸站在研究室前,耳朵贴近门板,聆听里头的动静。正在干「某件事」的声响若有似无,暧昧不明。
桑幸抓住门把,试着转动。门应该锁着的猜测落空,门把轻易转开。霎时,桑幸血液倒流,浑身发冷,脑中响起狼狈的叫声:「咦咦,可以吗?真的可以开吗?」他打开一条门缝观察情况,看样子没人。忽然,桑幸的耳朵捕捉到谁在某处发出「呼……」的一声,像是呢喃,也像是叹息。
声音不是室内传出的,而是走廊。想到这里,桑幸急忙回望,发现有人。
那是桑幸先前藏身的走廊另一端角落。紧急逃生口的绿色灯光照亮人影,戴渔夫帽,穿长至脚踝的洋装。没错,是森女!
相隔约十公尺,桑幸与森女对望两、三秒钟。桑幸吓一跳,但森女应该更吃惊吧,只见她愣在走廊上。没想到会迎面撞上的桑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对了,拍照,快拍照」,待他挖出口袋的数位相机时,森女已留下「哒哒哒」的坚硬拖鞋声,消失在旁边的通道。
桑幸追上去,到森女出现的地点一看,正好是女厕前面。森女似乎是走出厕所时碰上桑幸。
望向森女消失的通道,右边就是楼梯。桑女不晓得是上楼还是下楼,仅听见拖鞋声渐渐远离。不久,连鞋声也消失,只留下带有水泥味的幽暗。
消失的名册
隔天,桑幸梦见在疑似F馆的大楼内,遭无数个安德烈森挥斧追赶的梦,恐怖绝伦。惊醒后,他把蛋液揉进面粉做成的自制义大利面疙瘩,丢进昨晚吃剩的洋葱汤当早餐,在感觉随时都会下雨的阴天中,骑自行车慢吞吞朝学校前进。
到学校时,已十一点多。这天只有下午要开会,游刀有余。先休息一下吧,桑幸在研究室喝着从兼任讲师室摸来的即溶咖啡,内线铃铃铃响起。
——桑潟老师,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话筒传来鲶鱼大王粗哑的嗓音。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在一大早就听到的声音。桑幸纳闷手机怎么没响,从口袋里掏出一看,画面一片漆黑,原来是没电了。桑幸说明理由并道歉。
——那不重要。桑潟老师,你知道名册在哪里吗?你确实放回保险柜了吗?
桑幸回答,昨晚输入一些资料后,就把名册放回保险柜。不料,鲶鱼大王以冷静得古怪的语气告知:
——今天早上我打开保险柜一看,没有啊,名册不在里面。
不可能……桑幸应道,不祥的预感之虫仿佛爬满全身。对方立刻反驳:
——事实上就是没有啊。我早上来打开保险柜,里面是空的。究竟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桑幸这么说,鲶鱼大王便要他先过去一趟。于是,桑幸赶往东校区。
由于在下雨,桑幸撑着放在置物柜的百圆雨伞,走到东校区。踏进F馆的招生战略室一看,穿制服的辣妹行政人员粕谷惠坐在办公桌前。还是老样子,即使桑幸进门,她也不会招呼一声。
桑幸朝屏风后面的左侧空间唤道,鲶鱼大王臭着脸现身。鲶鱼大王说明状况,早上九点多到校后,他要开保险柜,却发现没锁,名册消失无踪。
桑幸表示不可能,亲自一看,保险柜空荡荡。昨晚九点五十分,桑幸把名册收进保险柜。警卫室的登记簿上也有纪录,能证明他在那个时间进F馆——桑幸拼命辩解。之所以这么拼命,是因鲶鱼大王的口气,像在指责名册不见是桑幸的过失。
「楼下的事务室也有招生战略室的钥匙,谁都能再打一份,但保险柜的钥匙仅桑潟老师和我持有,不可能轻易打开。桑潟老师,你确实上锁了吗?」
你一定没锁好吧?这个蠢货!对方的言外之意令桑幸不悦,当面遭到指责,桑幸顿时失去自信。不能否认,他认为就算是花大钱买的,也不过是份名册,没当成一回事。而且,那时为了揪出森女的真面目,根本没空留意名册。
我确实上锁了——桑幸强调着,但或许脸上掠过一丝犹疑,鲶鱼大王眼尖瞧见,张大嘴巴紧咬上来:
「桑潟老师的话实在可疑,令人难以相信。」
「我真的好好上锁了。」
「老师说的『好好』,不会是『草草』吧?」
暂时撇开锁的问题,全面俯视自己的生活态度,不得不说确实如此。而遭人斩钉截铁地断定,桑幸也只能傻笑带过,这些都是老样子了。
「嗳,我个性上或许有这种缺点啦。」桑幸面露褪色的笑容。
「什么『或许』,你以为这样就没事吗!」
「大概吧。」
「什么『大概』……总之,名册是在桑潟老师手上遗失的,请写悔过书交来。」
听到悔过书,桑幸不禁一慌。他想再次抗辩自己确实上了锁,并无过失,却忽然忆起走廊暗处的森女身影。难不成是那个森女偷的?一旦萌生此念,便化成确信的水流窜遍全身。
「是森女。」桑幸说。
「什么?」鲶鱼大王狐疑地瞪着桑幸。
「不,就是,所以说……」桑幸把鲶鱼大王拉到左边的空间内,因为他介意待在柜台的粕谷惠。
辣妹行政人员粕谷惠,对桑幸与鲶鱼大王的谈话毫无兴趣,拿凯蒂猫图案的原子笔在文件上写字,约莫是在工作,但看起来像无聊到随手涂鸦打发时间,实在厉害。能够散发出如此懒散工作氛围的人,世间难得一见。她手肘支在桌上,左手悬在半空,那是在晾指甲油吧。
在鲶鱼大王的办公桌旁,桑幸压低音量,说出昨晚在F馆四楼撞见森女的事。
鲶鱼大王转动那对间隔太开的眼珠子听完,开口: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森同学偷走的吗?」
「对。但不是森同学,是森女。」
「什么森女,就是森同学吧?」
「唔,就当是这样。」
「简单地讲,是马泽命令森同学偷走名册?」
「应该没错。」
鲶鱼大王又转动起那对离太开的眼珠子,似乎正用稀薄的脑浆思考。
「可是,她要怎么从上锁的保险柜偷走名册?」
「问题就在这里。」桑幸一副有好主意的语气,实际上根本是脑袋空空,毫无头绪。因为空空如也,反倒理直气壮。
「有必要深入研究一番。」桑幸煞有介事地提议,鲶鱼大王插话:
「况且,她为何要偷名册,真是难以理解。」
「这还用提吗?」桑幸立刻应道,「是要打击我们的阵营。」
「打击?」
「对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名册不见,招生工作就会陷入困境。」
「话虽如此,既然不能证明是马泽和森同学偷的,也没办法。」
「这就是重点。」桑幸劲头十足。
鲶鱼大王一脸狐疑。「既然知道是森同学偷的,把她找来,逼她招供如何?」
「呃,虽说是森,偷名册的也是森女……」
「那不就是森同学吗?」
「呃,怎么讲,同样是森,跟那个森又不一样……」
「那真的是森同学吗?」
「是森没错.森是森没错,但那个森并不是这个森……」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莫名其妙。总之……」鲶鱼大王仿佛下定决心,继续道:
「明天我得在教授会上报告这件事。在那之前没找到名册,只好请桑潟老师写悔过书。」
嗳,悔过书而已,写就写吧——桑幸又进入认命&豁出去模式。
「好吧,嗳,我就写吧。」
一旦说出口,就会呕气地觉得写就是了,写就是了嘛,啊~啊,随便啦。感觉也像是把冰箱里烂掉的食物扔进垃圾筒,眼不见为净,极为神清气爽。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接下来,鲶鱼大王的九孔唇里吐出的话,别说是神清气爽,甚至足以从根本颠覆桑幸的存在。
「名册费用五十万圆,这也得请老师赔偿。」
如同世界末日来临般的冲击,震撼桑幸的心,他的灵魂瞬间龟裂。脸色苍白又张口结舌的桑幸耳里,继续被灌入形同毒药的话语:
「我会试着努力不让老师赔偿,不过,老师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这,呃……」
桑幸遭到毒害的躯体在狂啸的寒风中冻结,想不出适当的言词,只能颤抖着变紫的嘴唇问:
「呃,那个费用,能分期付款吗?」
什么费用?什么分期付款?桑幸完全不懂自己在讲什么。
「嗳,分期也行,不过……」鲶鱼大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肃穆地加上一句:
「分期的话,得另加利息。」
桑幸深陷绝望
桑幸犹如遭波涛卷走的失根昆布,摇摇晃晃地返回研究室。
尽管毫无食欲,他仍拿出自制便当摆到桌上,打开盖子。便当里是昨晚剩下的白萝卜饭和昆布佃煮加梅干。桑幸默默扒着饭,却食不知味——刚这么以为,随即觉得淋在白萝卜饭上的鲣鱼高汤超级鲜美。
即使是这种时候,好吃的东西还是好吃。桑幸沉浸在悲哀的感慨时,文艺社成员七嘴八舌地说着「老师好」,涌进研究室。
「咦!桑幸老师在哭吗?」护士山本惊呼。
桑幸似乎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啊,不,我没事……桑幸暧昧应着,以代替手帕的温泉毛巾拭去泪水。
「真的,老师在哭!」辣妹早田跟着嚷嚷。
「老师怎么在哭?」护士山本问。
「便当菜太穷酸?」丹生爱美猜测。
「那算哪门子理由?」牙牙不以为然。
戴眼镜的一年级小不点回答:
「看到便当菜太穷酸,我就想掉泪。」
「啊,我也是。」同样是大一的熊岛铃香拿抹布擦着长桌附和。
「的确,只有佃煮和梅干,好像有点凄凉。」护士山本瞄瞄桑幸的便当。
牙牙掏出包包里的饭团反驳:
「那样就很赞了,暴龙今天午餐只吃土司涂美乃滋哩。」
「哇哈哈,早上没时间嘛。」暴龙藤井应道。「可是,到这把年纪,不会为便当菜掉泪吧。」
「那老师干嘛哭?」护士山本又问。
辣妹早田说:「难不成是被小鲸鲸欺负?」
猜中了,桑幸就是遭鲶鱼大王欺负而哭泣。国、高中时代,桑幸偶尔会在车站或学校遭不良少年勒索,但他绝不会哭,大抵是傻呵呵地笑,笑到不良少年心里发毛,不得不丢下一句「这家伙有病」,放他一马。桑幸原打算运用经验法则,努力傻笑蒙混过关,但损失的金额相差太多,泪水无法克制地滴落。话说回来,五十万!拿去买夕阳超市十圆的即期面包,就能买五万个!若是特价五圆的豆芽菜,就是十万包!对现在的桑幸而言,五十万几乎等同天文数字。
仔细想想,我究竟为何会离开丽短,跑到垂乳根?怎会被那种比目鱼眼怪的花言巧语骗到这里?要是待在丽短,也不会沦为下流大学教师,反而能在没有鲶鱼大王的和平沼泽悠游。桑幸一阵酸楚,一滴泪水又滑过脸颊。他无力掩饰,豁出去地无声呐喊:是是是,我就是在哭。一个大男人在哭,咦,怎样?不能哭吗?男人不能哭吗?
拉出折叠椅、围坐在长桌旁的八名文艺社成员,注视着默默流泪吃便当的男人,沉默半晌。像是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也像在冷静观察桑幸错乱到何种程度。
辣妹早田低语:
「果然是被欺负了。」
嗯嗯,桑幸自然地点头。边点头边吸鼻涕的模样,宛如迷路的孩子。
「莫非……」木村社长接过话,「是保险柜里的东西失窃?」
「对,就是那件事。」桑幸又乖乖点头。「可是,你怎么知道?」
「听粕谷姐说的。」木村社长回答。粕谷姐,是指招生战略室的辣妹行政人员粕谷惠吧。
「刚刚我们在餐厅见过,她提到桑幸老师和鲸谷老师为了保险柜的事吵架。」
「粕谷姐和社长的姐姐就读垂乳根时是同学。」护士山本解释。
「她们不同系,但都参加舞蹈同好会。」木村社长补充。
「木村姐不是文艺社?」辣妹早田问。
「是啊,兼舞蹈同好会。」木村社长回答。
「在垂乳根校庆上跳艳舞,被骂得惨兮兮。」护士山本又说,吃着饭团的牙牙插话:
「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之前念高中的时候。超劲爆的。那叫啥?埃及那边的舞。」
「肚皮舞。」木村社长说。「对对对。」牙牙拍手叫道。
「社长的姐姐学过肚皮舞?」丹生爱美推推眼镜问。
「才怪。」木村社长干脆地否定。「只是跳得像有那么回事,非常随兴。」
「可是服装超暴露的。」牙牙不太相信,「男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反正那才是目的嘛。」
「不过,为什么会挨骂?」
「学生委员会的老师很生气,认为太猥亵。」木村社长向丹生爱美解释。「但我姐说,学生委员会的老师最起劲。不光从底下看,还拍照。」
「拍回家打手枪用?」牙牙吐嘈。
「就那种感觉。我姐气死了,放话要宰掉他。毕业后,他们在居酒屋遇见,我姐当场大骂『浑蛋,那时居然敢恶整老娘!』,海扁他一顿。」
「木村姐超可怕的。」牙牙感叹。
「粕谷姐理智断线更可怕。」
「看得出来……」护士山本心有戚戚焉。
此时,坐在距离大伙最远的神神,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前办公桌那托腮流泪的男人,开口:
「那么,保险柜里是什么东西不见?」
由于神神的发问,语题总算回归正轨。
既然如此,桑幸也想一吐为快。桑幸突然满心希望找人倾诉,继续湿着鼻子,在众人询问下娓娓道出经纬,讲到要赔偿五十万圆的部分,又不禁泪如泉涌。
「可是,五十万也太扯……」辣妹早田表示同情。
「就是说咩……」「哪有这样的,太过分了。」暴龙藤井与牙牙同声附和。听到这些话,桑幸心中益发酸楚,就像跌倒的小孩得到父母安慰,忍不住想号啕大哭。
「桑幸老师,干脆落跑吧。」护士山本建议。落跑?跑去哪里?桑幸问,护士山本回答:
「唔,比方委内瑞拉之类的。」
「怎么突然提到委内瑞拉?」
「我有亲戚还不出钱,逃去委内瑞拉了。」
「是被迫投保,然后差点被做掉的那个吗?」
「对,我妈那边的亲戚。」
「那现在人呢?」
「混得不错,头发似乎理成飞机头。」
「什么跟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嘛。」
「不过,名册居然值五十万?」辣妹早田感叹,话题重新回到正轨。
「的确,如果值五十万,可能会有人想偷。」护士山本说,暴龙藤井立刻反驳:
「现金或许会有人偷,偷名册要干嘛?」
「确实。」木村社长点点头,然后问:「除了名册,保险柜里有别的东西吗?」
桑幸记得,昨天白天鲸谷教授拿出名册,及晚上自己放回名册时,保险柜都是空的。
「可是,为啥要偷名册?」辣妹早田疑惑道。于是,桑幸把刚才对鲶鱼大王讲过的「打击鲸谷阵营」论复述一遍。蓦地,昨天中午在电梯里碰上马泽教授的场面闪过脑海,一个词涌上心头:
剽窃论文——
交谈时,马泽教授是不是一直盯着我手中的信封?不,桑幸记得很清楚,马泽教授眼镜底下那双犹如混浊沼泽的瞳眸,散发出惹人厌的光芒,倾注在他怀中的信封上,害他十分忐忑不安。
没错,就是这样。那天上午,马泽教授瞧见厂商人员将保险柜搬进招生战略室。需要保险柜存放物品,表示鲸谷教授获得必须收藏在保险柜的「贵重物品」——马泽教授会如此推测是很自然的。在那之前,鲸谷教授四处散播他掌握马泽教授剽窃论文的证据,害马泽教授血压飘高。此时,一名具备「侦探」才能的副教授前来,与鲸谷教授密谈后,小心翼翼地揣着装有文件的信封离开研究室……
马泽教授是不是认为,那只信封装的是他剽窃论文的证据,像是刊登下智大老师论文的杂志或期刊?是不是认为,鲸谷教授委托「侦探」副教授检验他的论文?
没错,肯定就是这样!假说一旦成功树立,便化成不可动摇的确信巨木,根扎大地。
马泽教授密切注意着招生战略室的情况,发现副教授拿着信封出来,立刻追上,试图在电梯里打听消息。「名侦探啊,总觉得名侦探很可怕」,这句话原是想趁机刺探,却暴露出他的恐惧。加以,马泽教授认为「贵重物品」一定会放回保险柜,便等副教授到F馆交还信封后再偷走……
桑幸擦掉眼泪,有些兴奋地说出自己的推理。然而,文艺社成员反应并不热烈。听着桑幸的推论,她们个个神情茫然空虚,与上课时的气氛一模一样。
「可是,马泽教授怎么打开保险柜?」一会儿后,木村社长开口。「持有保险柜钥匙的,只有桑幸老师和鲸谷老师吧?」
这的确是个 猫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