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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沐央坐上了车厢的沙发座椅，宋漠直接进了驾驶室。
这是她第三次上这辆房车，却是第一次处于行驶状态中。这里和驾驶室隔得远，她看不见驾驶室的人，车速并不慢，可以感觉出车子底盘很稳，并线和拐弯的时候没有一点飘的感觉。
她把盘在头上的丸子头放下，以手作梳捋了捋，又拿出口红轻描了一下唇线。虽是下班时间，可毕竟是采访，总是要稳重一些。
宋漠的手机响了，他放在支架上，她虽看不见屏幕上的字，却也看得出来，是视频请求。
他切换了语音，很快，嘈杂声中，赵乾大嗓门叫嚷开了。
“你他妈怎么不接视频，给你点蜡呢？”
宋漠不以为然，“点吧，放照片就行。”
“你真当是遗像呢？”
一个女孩儿不满的声音说：“漠哥，一大帮人在这里等着给你过生日，你大姨妈来了不方便，我们都随你，你在家视频都不给我们一个，让我们对着照片给你唱生日歌，是不是过分了？”
“就是，过分了啊。”
宋漠笑了下，“下次再补，我开车呢，下次到家里怎么闹都行，挂了。”
赵乾不干了，“你等会儿。”
过了一会儿，嘈杂声消失了。
“你不是在家给你大姨装乖孙子，怎么又出门去了？”
宋漠不耐，“有点事儿。”
赵乾哼了声，“什么事儿，你是不是找沐央去了？”
沐央头歪在凉凉的真皮座椅里，空调很足，她从两臂到头皮，翻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宋漠一嗤，“我上哪儿还要跟你汇报？”
赵乾顿了下，“上一回没和你说，就我和沐央吃饭那回，碰上郑书妍了，两个女的吵了一架。”
他停顿了下，意料之外的没有等来宋漠的询问。
“郑书妍就一张破嘴，说沐央勾搭她姐夫，沐央说了，你要和郑书卉结婚，她就意思一下，封个小红包，也不多给，因为她就没有结婚的打算，不想吃了你的亏。”
“今天是你生日，我祝你生日快乐，过了今晚，我可正经追她……”
赵乾后半截的话突然消失了。
沐央黑眸从乌发里抬起，往那发亮的屏幕看，眼睫不禁一颤。
宋漠切换了视频模式，视频里那人，虽模模糊糊却真真切切，就是窝在深咖色的座椅里的她。
他鼻腔微不可闻一嗤，淡声：“我过生日呢，别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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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书妍就是个小太妹，当时我们住的是四人间，跟她住的两个女孩儿都换了宿舍，她就跟她的一个小跟班一间，严青是她的小跟班，反正都是一伙儿的。王宜园初二下学期才从农村转学过来，被分到了她们宿舍。”
小型摄像机掩在绿植后，遮挡了受访者一半的容貌。
落地玻璃门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宋漠坐在老爷躺椅上，一条腿搭着另外一条，百无聊赖。
沐央：“七中是重点中学，王宜园既然是农村孩子，她是通过什么渠道转学进去的呢？”
女孩娓娓道来：“那时候还不是，七中升学率高，口碑也好，当时正在接受评估，听说王宜园的爸爸是一个大老板的司机，大老板看见王宜园成绩不错，找关系给她转进去的。”
“她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因为我坐在她后桌，所以和她比较熟一些。郑书妍本来只让她做事，打饭写作业之类的，后来看见她不敢反抗，也不敢告诉家人和老师，变本加厉，问她要钱。王宜园没有钱，她伙食费也才刚刚够用。她们就剪她的校服，扔她的内衣，说那是破烂货，臭到她们了……”
女孩儿哽咽了。
沐央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不申请换宿舍呢？”
她想，再老实的孩子也不会连这点反抗精神也没有吧。
“她申请了，班主任很忙，让她自己去找宿管，宿管阿姨说不能换，没有空床铺了。反正就是一句话，不给换。学校那时候要申报重点中学，全校都很忙，没有人愿意为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学生给自己找事儿。”
“我现在回想，她曾经也求助过我们，求助过班长，也告诉过我，她说她很想回原来的学校，这个城市不适合她。其实，换宿舍并不是多大的事儿，为什么对她来说就那么难呢，如果我和班长能多帮她说一些话，或许她就不会走绝路……她跳楼之后，我一直觉得我也是把她推向绝望的其中一个……”
女孩儿滚下泪来，“破烂学校，里面都是破烂人，毕业以后，我连经过那里都觉得恶心。”
沐央也湿了眼眶，“谢谢你能站出来，我们会帮你打好码，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女孩眼睛带光，“其实郑书妍早就知道发微博的人是我了，还有发私信威胁我的那些人，我不怕，越是威胁我越是要站出来，明天我还要再发一条：我说的都是实话，欢迎来告。”
才成年的女生，眼神赤城炽烈，沐央为之一动，和女孩儿互留了联系方式。
这里是城中自建房，巷子窄，车子开不进来，宋漠把车停在在与巷子一路之隔的商场地面。沐央好多年没到过这里，城市发展得太快，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连高新区的边缘地带都有了商业综合体。
已经接近凌晨，这会儿往巷口望去，一轮圆月皎洁清凉，商场外墙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最新上映的电影预告片，巷口的夜宵摊，有人在喝酒撸串儿。
“学生跳楼这种事儿也归你们科教频道管？”
雨已经小了很多，受访的那女孩给了她一把折叠伞。
她独自撑伞，宋漠很自觉地走在伞外头，
“嗯，做一期节目需要很多素材，我们可能会做一期关于校园霸凌的专题。”
出门遛狗的时候她换了一双凉拖鞋，才下过大雨，巷子里的积水一汪一汪的，她绕了个小弯，鞋面还是湿了。
宋漠看向她，“回头，把你自己也打上马赛克。”
沐央愣了一下，很快回过味儿来，他就是存心想让她当尼姑，还是光打坐念经不能见人的那种尼姑。
其实，她特意选了角度，她并未入镜。
她偏要与他唱反调，“我又不是受访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剪辑忙得很，哪有闲工夫给我打码。”
他顿了脚，微敛着眸子，“那你发给我，绝对把你剪得干干净净。”
沐央一双黑眸对上他，“为什么？”
宋漠压平了唇线，一瞬不瞬的盯住她。
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了，沐央强撑了一会儿，终是不敌他脸皮厚，眼皮子一松，视线就虚了。
他贴了过来，二话不说，弯下头颅就顶起撑在她头上的那把伞。
沐央手指头被迫和伞柄摩擦，有些吃痛，禁不住低呼出声，下意识拧眉去瞪他，可惜，未能瞪个痛快又飘忽走了。
她心里很有些懊恼，这么多年了，他挨得近些她还是这反应，扪心自问，她并不是脸皮薄的人。
宋漠“啧”了一声，唇边绽开了一个松松散散的笑来，“沐央，我的生日还有几分钟就过了，咱俩能和解几分钟吗？”
沐央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他抓上伞柄中段，歪着脖颈瞅她，“行吗，央央？”
沐央头皮一紧，只觉得这一声“央央”把她天顶盖都要叫翻了。
他身上没有烟味儿，只有淡淡的薄荷沐浴乳香，准是他刚才下车的时候忘记拿烟了，怪不得她采访结束的时候他竟然无聊到去把玩人家阳台上的花。
这么想着她的心就软了，嘴却没怎么软，“几分钟是几分钟？”
他张口就来，“十分钟吧。”
沐央忍了忍，没有和他理论十分钟不属于几分钟范畴，把手心里的手机往上一翻，屏幕亮了。
……
宋漠低低笑，“你的时间怎么不准啊？”
沐央依旧冷眉冷目的，“还有两分钟。”
宋漠绷着嘴点头，“好，两分钟，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我说什么你要乖乖听。”
沐央眼皮子眨巴眨巴，唇角颤啊颤，就是没办法说好。
她和骚浪贱做好朋友？还要乖乖听他的话？！
只怕要笑掉老天爷的大牙了。
他咬牙绷着太阳穴，毫不费力把伞从她手里接过去。
“你爸，一个中年老男人，就算不秃顶也一肚子油水了，他怎么还有脸勾搭女主持人？”
沐央一双幽黑的眸子冷冷刮到他脸上-。
他话音里的笑敛了些许，“你还给他腾地儿，一个小姑娘自己出来住，如果电视上播出你和‘那年七中’的采访，你自个想想，郑书妍那女霸王会怎么做？郑书妍还算好的，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也看不到郑书妍后面藏着什么坏心眼的人。”
沐央彻底垂下了眼眸，窥不清情绪。
他脑子不好使么，难道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在国外呆了六年，伦敦几个区住了个遍，南欧北欧走了个遍，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姑娘。
“我们是谁？老天爷往嘴里塞饭的人，犯不着和那些坏蛋硬刚。”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转动手腕，一点荧光映在她洁净的眉眼里，“不是我们，是我。”
就他那学渣脑袋，也敢说老天爷塞饭吃？
宋漠唇线拉长，点头，“行，是你。”
时间已经跳过了零点。
她双手抓着挎包带子，踩着水走进小雨滴里。
时间到了，和解结束，现在，宋漠还是她的仇人。
宋漠望着那个傲然的背影，鼻腔一个轻嗤，垂首把伞给收了。 偷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