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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的时候，陈梦颖仍然还没有醒，朱洪涛出了ICU病房，凌彤萱立即走了进去，她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陈梦颖的手。
“妈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陈梦颖却毫无知觉。
医生说过，陈梦颖目前处于昏迷的状态，但人的意志力对于病情的恢复是非常有好处的，只要家属多跟她说话，多说一些可以引起她兴趣的话题，或许会刺激她早点醒来。
凌彤萱听从医生的建议，握着陈梦颖的手轻柔柔地说了起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什么话题才是陈梦颖喜欢的、感兴趣的。
凌彤萱忽然悲从中来，这些年来，她和陈梦颖相聚的时光太少太少，小的时候她懵懂不更事，大的时候母女一直分别，偶尔见面也总是来去匆匆，竟从未真正坐下来聊过什么。
泪光再次闪烁，凌彤萱强忍着情绪，呢喃道，“妈妈，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小狗对小猫说：你猜猜我的口袋里有几块糖？小猫说：猜对了你给我吃吗？小狗点点头：嗯，猜对了两块都给你！小猫咽了咽口水说：我猜五块！然后，小狗笑着把糖放到小猫手里。说：我还欠你三块。——这不是低智商的笑话，而是，因为爱你，所以我允许你的小贪心。”
妈妈，我也很贪心，你用自己的安危来保护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要你好起来，以后每天每天都对我好。
凌彤萱向杭州分公司请了假。请到哪一天她自己也说不准，好在马上就是春节，连带着春节假期一并算起来，她大概可以到正月初十再上班。
医生说陈梦颖需要观察72小时，也就是3天3夜，而这段时间里，凌彤萱寸步也没有离开过医院，朱凯文包下了一个高级病房，专门供几人轮流休息。
大部分时间，守在陈梦颖身边的人是朱洪涛，而他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就是凌彤萱，有很多时候，朱雅宁也抢着要进去，却都被朱凯文拉住了，直到某次朱雅宁气哭了。
凌彤萱生平第一次向朱雅宁由衷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朱雅宁红着眼眶。摇头，咬了咬唇，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艰涩的话，“谢谢。”
她知道，如果凌彤萱不肯，哥哥是不会让她进去看梦姨的。
凌彤萱把照看陈梦颖的机会让给了朱雅宁，独自一个人下了楼，夜晚风凉，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习惯性地低头走路，迎面一双黑亮的皮鞋映入眼帘。
鞋子的款式很有些熟悉，她的心蓦然一慌。
“小彤？”
不是他。
凌彤萱说不上来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儿，掩饰掉纷乱的情绪，缓缓抬头，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金惟仁。”
直到听闻这一声，金惟仁才敢相信她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给她，也发了好几条短信给她，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甚至以为她失踪了，却不料在这里遇见了她。
金惟仁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显然是来看望顾仪容的，可是他望向凌彤萱的目光里却带着困惑与费解。
情人节的晚宴，金东方没有带凌彤萱回金家，所以他不认为她这会儿是来医院看顾仪容的。
“小彤，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金惟仁瞧见凌彤萱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不由得担心。
凌彤萱摇了摇头，“我只是来探病，看望一个……亲戚。”
亲戚？
金惟仁不由得蹙眉，她眉宇之间的清愁那么沉重，是什么样的亲戚让她如此伤神呢？
就在这个时候，凌彤萱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朱凯文的新号码，她的心脏忽然紧缩，抓着机身的手微微颤抖。
“小彤，你在哪儿，快点回来，梦姨她……”
话筒里，朱凯文的话甚至都没有说完，他语气里前所未有的沉重却让凌彤萱整个人瞬间一空，她放下电话，迈着颤抖的双腿，飞快地冲向医院大楼。
她身后，金惟仁一脸错楞的表情，任他怎么叫，她都听不到。
陈梦颖的病房在11楼，凌彤萱站在电梯里，愕然地睁大眼睛，呆愣地望着指示灯上那一格格往上攀升的数字，电梯的速度明明已经很快了，可是她却还是祈祷着它可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生怕有什么来不及。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开启，才刚刚露了一道口子，纤细的身影便从那小小的缝隙里钻出，远远望去，就像是罅隙里的白光，那么羸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ICU病房的门大敞着，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他们身上的白大褂让她眼前一阵恍惚，空气里飘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也让她感到反胃。
“妈妈……”凌彤萱飞奔过去，却被朱凯文一把拉住。
“小彤，你冷静点，医生和护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最后的努力……
凌彤萱的眼前湿成一片。
病床上，陈梦颖浑身插满了冰冷的管子，脸色苍白，眼眶深深下陷，眉眸之间呈现出暗暗的青色，美丽的容颜早已黯然失色，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嘴上戴着氧气罩，呼吸细弱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
医生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她不行了，现在靠氧气还能维持一会儿，你们有什么话抓紧说吧。”
“不……妈妈……”凌彤萱挣脱了朱凯文的钳制。飞身扑向床铺，紧紧握住了陈梦颖的手，“妈妈……妈妈……你不要走，妈妈……”
陈梦颖的意识昏沉，眼皮却忽然动了动，可是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戴着氧气罩的嘴也动了动，凌彤萱心里一紧，弯下了身子，凑向陈梦颖的耳畔，“妈妈……你说什么……”
“兰……”陈梦颖气若游丝，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便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
“妈妈？”凌彤萱不懂她的意思，却清楚地瞧见了陈梦颖眼角的泪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遗憾。
“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凌彤萱倾身抱住陈梦颖愈见僵硬的身子，忽然瞧见陈梦颖的左侧耳垂上纹着一朵蓝色的茶花图案，那图案很小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如果她戴上耳饰的话，它就会被盖住了，凌彤萱都不知道陈梦颖是在什么时候纹了这个图案的。
兰……
蓝色的茶花……
妈妈最爱茶花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蓝色的茶花吗……
凌彤萱一时间迷惘了，她知道这是陈梦颖最后的心愿，可是她应该去哪里找蓝色的茶花？
一旁，心跳仪上的曲线忽然变得剧烈起来，陈梦颖的呼吸似乎回来了一些。医生连忙察看她的情况，根据经验，这是回光返照的情形。
护士为陈梦颖注射了药物，淡粉色的液体一点点渗透进她的血管里。
凌彤萱看着那抹淡粉，心脏忽然一颤，脑子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她抓紧了陈梦颖的手，哽咽地说道，“妈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说完，她强行忍住恋恋不舍，硬生生地放开了陈梦颖的手，飞奔出了病房。
“小彤……”朱凯文欲追不及。
9楼。
顾仪容的病房。
金东方静静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望着一直昏迷不醒的顾仪容。眼底的情绪复杂。
他曾恨了她那么多年，可是到头来，他却忽然发现那些恨都没有意义，她居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过去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曾祈祷上天，希望她不是他的妈妈，可是到了真相揭晓的这一刻，他却忽然又遗憾起来。
相比起陈梦颖，他更愿意认顾仪容这个母亲，可是，天从来都不从人愿。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开，金惟仁步伐迟缓地走了进来。
“阿King……”
金东方慢慢地转过身，凝眸望向金惟仁，却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阿King，我刚刚遇到小彤了，她去了11楼……朱夫人病危……我听见小彤管朱夫人叫妈妈……”
金东方的心顿时一沉，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
朱夫人病危……
朱夫人……
安静的病房里，飘散着浓厚的死亡气息。
陈梦颖虚弱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最后的什么。
凌彤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着她一下下的奔跑，陈梦颖的心跳也随之跌宕。
凌彤萱重重地喘着气，手里握着一支红色的茶花，这种茶花很普遍，在医院楼下的花店里随处可见，她却像是对待至宝一样捧着它。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凌彤萱粗蛮地取下陈梦颖还吊着的点滴瓶，放在地上用力一砸。药液飞溅，打湿了茶花。
众人惊呼，下一秒却是惊奇，红色的茶花通过药液的浸染，竟慢慢地变了颜色，先是由红变紫，然后由紫变蓝。
“妈妈，你看，蓝色的茶花……美吗……”凌彤萱哭着将那朵花别在了陈梦颖的头上。
而就在下一秒。陈梦颖便停止了呼吸，神情却是坦然，嘴角扬起一抹恍若幸福的弧度。
“妈妈……”
“梦姨……”
“梦颖……”
病房里哀戚一片。
病房门口，金东方僵在那里，眼眶霎时一红。
陈梦颖过世的消息很快传开，朱氏在商场上也是有名望的，朱洪涛的面子也相当给力，很多人在第一时间就送来了悼念，医院的走廊里堆满了黄白颜色的花。那样肃穆。医院大楼里不准摆放花圈，众人便将它们转移至楼下，金东方站在11楼的窗户边，遥望着底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花圈，心里面五味陈杂。
不管怎么说，陈梦颖都是他的亲生母亲，血缘的关系任由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改变。
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管她叫过一声妈妈。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问向身后的金惟仁，声音沙哑，“朱夫人的告别式是什么时候？”
金惟仁明显一愣，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朱家还没有发布消息，不过到时候应该会通知很多人，朱氏的威望也不小，场面应该会很盛大。”
“先以我的名义送几个花圈过去，另外你留意一下告别式的时间，我要去参加葬礼。”
“你亲自去？”金惟仁不禁惊讶，通常情况下，金东方是不愿意出席此类活动的，他这次主动提出来，原因必不单纯。
金惟仁默了默，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了口，“阿King……如果你是为了小彤的话，那你最好还是别去了，情人节那晚我一直在等，可是你最后没有带她回金家，我把你的行为解读成你已经放弃了她，所以你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小彤是个好女孩，过去你们之间的种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你们两个已经结束了。我不允许你再伤害她！”
“你凭什么不许？因为你喜欢她？”金东方的语气里仿佛带着嘲讽。
“对！我喜欢她！”金惟仁坚定地回道。
金东方却忽然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冷，他又何尝不是爱她，可是他和金惟仁一样，他们身体里都流淌着金家的血脉，他们都没有资格对她说什么感情。
金惟仁微微蹙眉，困惑于金东方的反应，但是他心意已定，转身欲走。
“金惟仁！”金东方却忽然叫住他，沉声说道，“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金惟仁也微微笑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金东方心里一闷，竟答不上来。
金惟仁离开后，他走到窗前，烦闷地燃起一根烟，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头不由自主微微拧起。原来一切，上天都自有安排。
之前他之所以不告诉她两个人的身份关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舍不得敲碎她对陈梦颖的母爱，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仪容病入膏肓，他不能告诉她，她一直爱戴的妈妈不是亲生的，而亲生妈妈又即将离开人世，可谁想到，陈梦颖竟先一步离开了人世，而且听闻陈梦颖入院之前好像与她起了一些争执，他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朱雅宁说“梦姨是为了救她才会跌下楼梯”，她一定伤心死了，事到如今，他更不能说了，如果她知道了陈梦颖不是她的亲生妈妈，但却还是为了救她而受伤致命，恐怕她心里的那份自责会更为深重，而且，顾仪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不能再让她经历一次丧母之痛了。
想起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眸里盈满泪花的样子，他不由得用力吐出一个烟圈，反正伤害她的人是他，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全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好了，他不知道人的一辈子到底有多长，缘分有多少，可是即便他不能陪着她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保护她，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都没关系。
凌彤萱身着一身黑，面色苍白地站在灵堂，她双眼空洞茫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今天是她妈妈的告别式，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妈妈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虽然她患了肿瘤，那是不治之症，可是速度太快了，快得让她至今仍无法接受。
如果妈妈没有摔下楼梯，她就不会在手术的过程中突发脑出血，她最少也还有几个月的生命，可是如今她连那72小时都没有熬过去。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她在短短的数日，先是失去了他，然后又失去了妈妈，她的爱情，她的亲情，全都离开了她。
她多希望这些全都只是一场噩梦。 傲骄与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