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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斯在研究所的数据室，打算拿一个测试环境，先做数据预处理的技术方案，最好是能验证下效果。
安十三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和微斯讲网上的事。
“那个小明星被警告了，网上那些曝光你户籍的微博也都删了。”
“我没想到瀚潮居然在微博上澄清道歉哎，好多玩家对他们蛮失望的，nga上那个冒充你的，曝光信息的帖子也被删了。”
微斯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如果履客和瀚潮达成了某种协议，应该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秋水星河官博真的超暖的。”安十三坐在微斯旁边的桌子上刷微博，心情很好的晃着两条长腿：“小水还转发了网警关于曝光个人隐私追责的微博。”
“你能不能别叫的那么肉麻。”
“我感觉我已经爱上小水了，小水不仅转发了我的视频，还关注了我。”安十三强调：“而且小水在B站和微博都关注了我。”
“你粉丝知道你除了喜欢嘤嘤嘤，还是个话痨吗？”
“我再讲最后一句，”安十三预感到自己再不走，就要被微斯撵出数据室了：“真的是最后一句了，履客现在的运营团队里肯定有不少人认识你，好几个认证的履客的工作人员都在微博上转我视频了……”
“我跟你说，秋水星河现在……”
微斯把他撵了出去。
她在数据室里待了一上午，颜朗这个项目的数据比以前做过的那种纯文本的，难处理很多，能预见到数据清洗的难度也会很大。
堪堪定下来初步的处理方案，已是中午一点半了。
坐了一上午，微斯直起身活动了下，慢悠悠提着包走出研三楼。
研究所人少，食堂规模也小，这个点再过去，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微斯想着，就打算去研究所附近的小饭馆吃午饭。
一从工作的状态里出来，就总是会去想安十三说的事。
顾紫涵被网警警告，曝光的户籍信息已经被删；论坛的帖子没了，瀚潮也道歉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微斯觉得有必要和秦仲见一面，至少也应该当面谢谢他。
来自别人的好意，处理起来显得很麻烦。
微斯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的人。也许是一个人经历过很多，就很难再去期待什么；也因为在她的观念里，接受了别人的善意，就会本能的去想回报，又偏偏无以为报。
“太麻烦了。”她这么想着，在研究所门口刷了下学生卡，等闸机开了，走出了研究所。
“我真是学生家长，你就让我进去吧……”
“你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哦，”保安很为难：“学校有规定的，我们也要遵守哎。”
这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声音，在微斯的耳边响起，脑海里瞬时闪过一道惊雷。
她的手心紧张的沁出汗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保卫室的方向。
章岚岚昨晚买了A市到H市最早一班的高铁，一到H市，就直奔研究所。可是她没想到，研究所不刷卡是不让进的，被保安拦着，好说歹说对方也不让她进去。
正值午间，研究所也没什么行人出入。章岚岚想请别人带她进去，也找不到人。
微斯先看到了对方，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是不是你闺女？”保安刚刚看了章岚岚手机里的照片，乐呵呵指着微斯，他这么一说，章岚岚转头就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微斯，连忙跑过去。
“微斯！”
微斯又刷了卡，闸机滴了一声。
章岚岚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微斯又回去了。
不过微斯倒也没有掉头离开，见到章岚岚跑来，轻声叫了一声：“阿姨。”
“你……”
章岚岚和女儿隔着研究所的闸门，被这一声阿姨，叫得眼泪直往下掉。
两个人离得不算远，微斯发现她那保养得宜的脸上，居然显出几分老态来，尤其是眼圈下，明晃晃的一圈乌青。
“微斯……”
章岚岚最想跟微斯说的两句话，一句是对不起，另一句是我是你妈妈。可不知道为什么，真实看到她的那一刻，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一句一句的叫她的名字：“微斯……”
好像叫了她的名字，就不记得下面要说什么了，如此循环着。
微斯神色不变：“阿姨，你回去吧。这里是学校，不适合演这种戏的。”
章岚岚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哭的像个泪人。
她在家的时候就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找到了微斯，一定要抱抱她，哪怕她不会原谅自己。
微斯从出生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抱过，一次都没有。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呢？她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压抑不住那股难受。
家里没有微斯的东西，唯一能够证明她真的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痕迹，是微汿一直没有还给微斯的高中旧课本。章岚岚每一本都翻看过，意外的发现微斯的字写得很像自己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工工整整，好像每个字都用尺子规划过大小、结构比例一样。
章岚岚摸着那些课本，想到母亲，又想到不知道在哪儿的女儿，抽泣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母亲，都还没有见过微斯。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糊涂到和顾远山换孩子，就算叶兰兰绑架了微斯，也能找到她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能带她回家。叶兰兰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女儿，不用思考也有答案，微斯不是天生障碍性的哑巴，却一直到十八岁，才学会讲话。
微辛侃不喜欢女儿，这算什么事儿，他又算什么东西？自己完全可以带着微斯和他离婚，回到父母身边生活。
母亲会多喜欢她啊，微斯这样的聪明好学。章岚岚都能想象母亲和微斯相处的样子，会叫她小囡囡，会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教她讲英语。
微斯咿咿呀呀的跟着念一句，母亲会亲一口她的小脸蛋，夸奖她：
“我们囡囡真聪明，长大了一定能考A大。”
世事弄人，微斯八岁才回到微家，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去世。这两个有着极亲密血缘关系的人，却一面也没有见过。
章岚岚哭着想，原来除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还有这种明明可以有，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错过的一生。
蔡音容最近也知道了章岚岚的事，当微博上的事情发酵起来，就立即打电话告诉她，说有微斯的消息了。
章岚岚之前为了支持顾紫涵，也注册过微博，只是没有认证。登陆微博后，看到了之前关注的顾紫涵的后援会宣布解散了，她没什么情绪的滑过去了。章岚岚也看到了顾紫涵的微博，忙打电话给蔡音容，让她帮忙发一个关于微斯身份的澄清声明。
蔡音容立即答应了，又和她念叨：“本来我看着你的面子，还照顾她几分，这么一看，就是个白眼狼啊。”
章岚岚没说话，她没心情想顾紫涵，只害怕微斯会不会已经看到了网上这些事，对她更加的失望。
她一向知道网络环境就是这样，有很多喷子。只是当看到自己女儿的户籍信息，看到下面一水的“小三之女”、“小*人”的脏话，就觉得身上被插了一把不那么钝的刀子，一刀又一刀的拔出来，再插进去……连嘴里，都有一股子溢出的血腥味。
插到心脏的那把，正是亲手插进去的——她也曾这样，叫过微斯的。微斯小的时候，她和章敏讲话，从来不知道要避开她。
见章岚岚情绪波动的厉害，似乎是又在哭，蔡音容安慰她：“对了，你去看看热搜，里面有你闺女大学毕业照呢……哎，是个好孩子啊。”
章岚岚听到这个消息，又去看微博热搜，最热的tag是#不能选择出生，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点进去热搜，里面有很多网友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看着都很励志感人。最热的一条正是秋水星河官博，她的目光被那张照片吸引了，心想要是这个时候就知道微斯是自己女儿该多好啊，不会逼微斯嫁给李明晏，哪怕微斯不认她，至少还可去A大学生的毕业典礼上，看看这样笑着的微斯。
恍惚间，章岚岚又想起了母亲。
“妈，我女儿从A大毕业了，从您以前教书的学校毕业了……您知道吗？”
只是这样想，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章岚岚哭了会，也看到了下面的网友回复的国科大的信息。虽然是一条不知道真假的消息，她还是立即就赶来了H市。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顺利的在H市的研究所找到了微斯，却仍微斯隔着这样一道闸门。
微斯退到闸门里面，是和她保持距离的意思。
“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
章岚岚其实自己不喜欢哭，她这样控制不住的在女儿面前流泪，在心里觉得自己真的恶心，总有一种在逼迫微斯认自己感觉：“妈妈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看到了，就回去吧。”微斯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她自己也发现了，于是缓了一下，才继续说：“我知道您来的目的，也请您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
“有钱用吗？”章岚岚根本听不进微斯说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拉开自己包，从里面摸出了一张卡，就要塞给微斯。
微斯又往后退了退，拒绝了：“我自己有。”
“拿着啊，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没有钱怎么……”章岚岚又说不下去了，恳求她：“妈妈求你了，你拿着吧。”
“我不缺这个。”微斯还是没去接那张卡。
两个人在研究所门口这么大动静，吸引了午后闲得慌的保安探究的目光。
微斯不想和章岚岚在这里拉扯，却发现自己无法像对秦仲那样，和她把话说的很绝然。想了想，用柔软的语气说：“您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既然看到了，就回家去吧，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也不知是嗓子里堵着东西，还是心里堵着东西。看着章岚岚那张显得很憔悴的脸，还是没有办法把话说死：“说不定哪一天，我会自己回去的。但是在这之前，请您别来打扰我了，好吗？”
“好……”章岚岚知道这是微斯在应付她，却仍然不愿意放弃这种可能性：“毕业以后会回家吗？”
“也许吧。”微斯都没有注意自己下意识的在点头：“我想好好读书，也会过得很好，请您不要再来了，这会打扰到我。”
“好好……”章岚岚抹着眼泪：“那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啊，遇到什么事情也要……”
“走吧。”微斯催促她：“在这里影响不好。”
章岚岚抹了抹泪，最后念念不舍的看着她：“妈妈在家里等你啊。”
微斯是目送章岚岚离开，也说不出怎么就会觉得酸涩怅然。她学过朱自清的《背影》，也读过龙应台的《目送》，却从不曾想过，她和章岚岚虚无的母女缘分，居然也有这样目送对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
她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可心里也明明白白，不用思考就有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不会原谅她。
微斯怕出去再遇见章岚岚，虽然看着章岚岚走了，也没再出去吃饭。揣着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也难以纾解的复杂情绪，最后坐在网球场前的户外椅上平复心情。
上午一直在数据室，手机也是震动的，这会儿连着震了好一会。
微斯拿出来一看，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点了接听。
电话是秦仲打来的。
“她走了。”
“不是早走了吗？”微斯舒了口气：“我看着她走的。”
“没有，她在不远的地方，又哭了一场。”
十分钟后，微斯再次离开研究所，研究所马路边停着秦仲的车。
微斯走过去，后车门就自动开了。秦仲自己也坐在后面，手边还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秦仲盯着她泛红的眼睛：“她为什么来找你？”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难道是为了不相关的人，又来烦你了？”秦仲不明所以。
微斯不想和他聊这个了，于是问他：“你怎么来了？”
“想跟你聊聊秋水星河的事情。”秦仲说：“你同学说你在做一个方案，可能中午会出去吃饭。我就等在这里了。”
微斯没说话，秦仲转头看她，见她微微咬着唇，好像在想着什么。
“微斯，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秦仲又拧了一瓶水递给她：“她只是你养母，不要去……”
“可她，就是我妈妈。”微斯双眸失神：“她就是我妈妈。”
秦仲这下傻了眼。微家的事情，他自认知道很多，却没想到原来章岚岚就是微斯的生母。
“可怎么会，她如果是你妈妈，怎么会这么多年……”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弄丢了。”微斯语气淡淡的：“血缘关系真的挺神奇吧，我其实以前从来都不讨厌她，刚刚看到她的时候，也会觉得蛮难过的，她叫我名字的时候……”
微斯顿了顿，似是说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他们怎么会发一个辟谣声明。”
“辟谣什么了？”
“蔚音娱乐代她发的，说你就是她女儿。”秦仲一边说一边紧张的看着微斯，她的肩膀都在微颤，可脸上却仍保持着一贯冷静的神态。
“可我没有办法原谅她。”
微斯低声讲了这样一句，淡淡的语气里，有一种和她这个年纪不相匹配的悲痛感。
秦仲看不下去了，也顾不上微斯会不会觉得距离太近，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温柔的拍她的背：“微斯，想哭的时候不要总憋着，哭出来会好受很多。”
微斯其实也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好像面对这样的过去，眼泪就显得浅薄。也可能是她在那个晚上，已经把眼泪哭干了。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觉得我妈妈是谁，都不会影响我，可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当她说自己是妈妈的时候，就会发现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走了。”秦仲哄她：“她已经走了，不会再看见她了。”
“那是我骗她的。”
微斯的痛苦有了声音，极其痛苦的一声低声呜咽后，秦仲终于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衬衣上。
“我刚刚骗她的，我说我会回去的，这种话我自己都不信，可她信了……”
“秦仲，她信了……”
秦仲任由哭出声的微斯靠着，发泄自己情绪。他从来没见过会这样哭的微斯，以前的时候，在车里见过微斯在梦里流眼泪。从没想过时刻控制的很好的微斯，也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她信了。”微斯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还在执着这个问题：“她为什么要信啊……”
秦仲掏了手帕，去擦微斯那止不住眼泪，也回答她：“因为你真的特别的好啊。” 晚风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