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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妮欢小番》
看故事时,大家总能很轻易地对事下判断。如做算术题一般,出题人给解题人限定的条件和环境,引着解题人按预想的逻辑走到唯一的答案。除了那被高光照射的答案,其他东西都不再重要,他们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误导解题人,专为浪费时间而生,去感知和了解它们就是在浪费生命。
这种简单又高效的生活方式确实很有市场,事实上连王妮欢也是它的拥趸。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很好的学生,极为擅长解题。迅速去除所有干扰条件,准确找出预留的线索,千百遍下来,一切驾轻就熟,这也变成了她对人对事的优选处理方案。
以至于她忘记了,除了这些人类创造出来的认知捷径,人类还有感知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在王妮欢还小到不懂世事的时候,她便朦胧拥有了对世界情绪的感知。
她那时爱水。第一次意识到那东西的时候,她白嫩的小手正泡在花园的水池里。小手向左一划,水只顺滑地抚摸了一下她的手,便跟着她的动作改变了形态,像一弯笑开的嘴,又像四处欢蹦的精灵。
她那时爱火。第一次意识到那东西的时候,那团东西舒展的绚丽气旋,正包卷了铁锅的锅口,俏皮地一下靠近一下离开,仪态万千姿势优雅,它似乎就是随意地关注了一下锅里的东西,那里面便传出了诱人的香味。
那时的感受全来自天生的感觉,所以她爱所有的东西。
也许是老天爷为了不让人在一个讨厌的地方受罪,所以一开始便赋予了人博爱之能,才让人降生。
可是恩赐是会被辜负的。
人事浮沉后的王妮欢完全忘记了那些预感,你若问起她的幼年时期,她只会一脸懵懂。
你若问她:“水怎么样?”
她多半回答:“哦!洗东西的啊,怎么了?对了,千万别太靠近河边啊!危险。”
你若问她:“火怎么样?”
她多半回答:“太可怕了,一不小心大难临头的啊!”
爱没了,厌恶还分出了个三六九等,全因她是个受完整教育的成年人了。
成人的世界好似就是个以“恶”为中心的。坏人是千方百计懂得如何行恶,好人是殚思极虑懂得如何避恶,愚者是百般逃避还是遇到恶,智者是刀刀见血识破恶。
......
现在的王妮欢毋庸置疑地是恐惧和厌恶着互联网的,互联网带给她了沉重的伤害,那恨便理所当然。
可是作为与互联网伴生的一代人,王妮欢和互联网之间的纠葛情绪又真的是推文事件一事可概括的吗?
互联网是什么?书面的说法是技术的革命,这也算是世界人民的共同感受。
但若是早期的王妮欢,她对中国互联网却是有着另一番看法的,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看好。
她认为互联网在中国有着比技术变革更壮伟的成就,那就是它改变了长久以来的制度。
说到制度,只要读过书的人就知道有那么几个耳熟能详的制度变革。原始社会、奴隶制度、封建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制度。
因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不自觉地产生了这些漫长的进化,由落后的制度进入下一个制度。这些制度都有着自己的特点,但他们也都有通性,那就是他们都是由掌权的部分人统治整个社会。
在这些制度下,身份、知识、金钱、积累尤为重要,因为他们终将变成权利,统治世界的权利。
而互联网在中国生长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几千年都未发生的事,改变了很多几千年都未改变的事。
就如2008年,那年一个字仿佛横空出世,它就是“囧”。这其实是个自古有之的字,它是“光明”的意思。但08年之后,它就是“困窘”的意思了。
在那么短时间内以一个因无知造成的事件却颠覆了传统,却还获得八方支持。这是在过去几千年想都不要想的事,因为过去的话语权是掌握在伐冰之家手里,他们自然不会颠覆自己。但在互联网时代,这种颠覆不是个例,是常态。
中国互联网世界在出生之时,它呈现的就是一种被主流不认同价值的人把持着的状态。
这些不被认同价值的人包括:被认为思想未健全的小孩,被认为该限制思想和行为的女性,或者是现实社会无成就的草根。
现实中各种境况不佳,他们却无力改变,这样的世界确实太过缺乏吸引力。以至于当互联网出现时,他们很容易变成首批忠实用户,为之牺牲现实生活也在所不惜。
而作为互联网世界重量级的初期地主们,自然要在这个世界录入和他们一致的价值观,来重塑互联网世界用户的人生观。
现实中他们或许是“无知小儿”,却可以开始在网络上高谈阔论,驳斥巨擘和尊长。
现实中他们或许是“贤惠淑女”,却可以开始在网络上痴迷男色,光明正大左拥右抱。
现实中他们或许是“独自茕茕”,却可以开始在网络上呼朋引伴,自命高手不凡。
他们在网上发出内心掩藏最深的话,释放最真诚的欲望。那一刻仿佛互联网不是科技的产物,而是他们造出来的世界。“互联网的规则由他们来定。”这样的认知让那几年变成他们生命里的狂欢节。
王妮欢就是这些狂欢者中的一员。
她家境殷实,所以在许多孩子玩卡片,还不知道复读机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接触MSN了。当她在父母身边看着那个蓝色的小弹框出现之时,发出的是和全世界所有人一样的惊叹,“这是多么先进而又神奇的软件啊”。
中国互联网是没有带精英基因的,MSN的气质天生与它不和。被MSN吸引过来的王妮欢后来再没用过它,却在□□、贴吧、天涯、晋江等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从追番、追,到建群、建圈,再到后来的更文、更漫画,她在互联网的世界过得风生水起。那时若非要选一选,她恐怕会选活在网上。
但互联网本身并不是能和美好画恒等号。狂欢过后,人必须要面对一地鸡毛。
互联网在不知不觉中展示了它的丑陋,各种□□被披露人前。“□□”、“人肉搜索”、“诈骗”等等。
前一刻还沉浸在“真善美”的新时代、新制度、新世界的创造者们,这一刻惊慌失措了,他们开始负罪引慝:“我们是造出了个恶魔吗?”
同时那些过去因认知阻碍而不能进入互联网的人士,短暂的丢掉了因未知而产生的对互联网的畏惧和小心,露出“先知”般的高深态势掩唇笑着下结论:“果然是群卑劣之徒而已,果然是块万恶之地而已。”
身份极端又思想慌乱的时期,让王妮欢产生了迷茫。
但还沉迷“互联网是她最爱之地”想法的王妮欢内心里是极度抵触“互联网是万恶的祸根”说法的。
可是同时另外一边她的头脑被现实社会的谴责占据,开始追随“将所有罪责推给互联网”的大势。
王妮欢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滑梯,只等有人推她一把,她便要滑向未知的暗夜。
然后那个推她的人出现了。
07年6月14号,一篇名为《八一八那些下流无耻的摄影师》的扒皮贴惊爆动漫圈内。
帖子详述了网络名为“最强狮子王子”的摄影师在贴吧发贴,名为约单,实则约炮,以免费照相为诱饵□□6名未成年cos的事。
一时间“互联网”和“□□未成年”画了等号,“远离互联网这个罪恶的温床”的口号更是甚嚣尘上。
每天都有账号被注销,贴吧的主题也会不时的关闭消失。
那时的王妮欢在干嘛?
她在愤怒,她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狂暴情绪控制,她和所有摇旗呐喊的人通感到了对“互联网”的深恶痛绝,觉得“互联网”的罪行罄竹难书。它的出现是人类的危机,是人性的倒退,人类和互联网就该不共戴天。
她觉得自己有了使命,那就是“即使是带着自己的罪也要消灭网络罪恶”。
面对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所有反对者和沉默者都是他们的敌人,是这世间最冷血的旁观者,是帮凶。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惩罚互联网,惩罚罪人时。
“叮”的一声,一条消息提醒让王妮欢从这种“正义之怒”中惊醒。
......
“鉴于最近恶□□件频发,本群现在开始停止拉人。擅自拉人的,立刻踢走,永远也不会加回来。”一条群公告悬浮于群“热血集中营”的上方,群主“刀阳”保持了她一贯的直接风格。
“大大,你这是要封圈吗?要不我们线下玩吧,别在网上了,网络太危险了。”公告出来10秒后就炸出了许多消息。
“太恶心了,我再也不在网上找摄影师了。”
“不靠谱啊,以后还是要知根知底才能一起玩啊。”
......
“吵什么吵!别人嚷嚷你们也嚷嚷,你们是复读机吗?就只会跟风走,如果觉得头里那几斤东西不想用就扔了,刚好减肥了。
想不玩不玩,想退网退网。在我这没人拦着你,也没人迎合你。不用刷存在感再告知一下,拉帮结派的一起走,搞得跟小屁孩上厕所一样。一个个都擦干净屁股,小心别带出另一波龌龊事来。
反正老娘我是不会退的,死我也死这里。
你们别一个个搞得跟白莲花似的,是没见过坏人还是没见过坏事?!身边每天发生的还少吗?人性而已,人恶而已,与网络何干。互联网终归是被所有人变成了人类现实社会的样子而已。
今天我封了,不带人玩了,不是因为受不了这网络变恶,我是受不了人又恶又蠢,还自以为是。圈地自萌吧!各位。”
“但他们都在说是互联网给了便利,否则犯罪成本不会那么低。”还有人想表达一下最近受的教育。
“是便利啊?做好事也更便利了啊,不是也有人拿它做了很多好事吗?到底是什么让你们一叶障目就单单认为它是凶器了。”
“现在许多人把互联网当作一把刀,或一味毒。凶险之刀,可骇之毒,想让人舍弃它。
这想法太可笑了,互联网它是个世界啊,我们的世界啊,已存在的世界啊,怎么舍弃?!”
“各位还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被网络吸引吗?
因为现实生活不允许我们有眼耳三寸外的醉心之物,不允许我们恶心作古之人的口水,不允许我们讥笑长辈不能推敲3秒的逻辑,不允许我们结交只有思想共鸣的人。
所以我们在互联网上醉心、恶心、讥笑和交往,我们为真实而聚于此,生于此。
它已经是我们的人生了,就如我们投胎活着一般,不过是活着的我们又投了一次胎,投到了这片叫互联网的大地。”
“这大地本是多么美好的啊,那时我们是有许多不如意,但就因为我们的不如意,我们虔诚地珍惜网上的世界,不愿它带着现实的丑恶,那时的我们让网上盈满了善。”
“如今不知怎么一切就该死的变这样了,这她妈的要怪我们吗?是要怪互联网吗?
现实生活繁杂得让大家的脑子都锈了吗?这世间的道理,都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恶生了,便是有人在作恶,该做的不是怨世道,而是该除恶。”
“哼,这个从来规避家庭罪责的社会,甩锅互联网倒是迅捷。
现在盛传的道理和逻辑真是思之发笑啊,想讲的就是“恶人罪小,互联网罪大”,急迫地要它“死”。
所以不是互联网有罪,只是脱离掌控的互联网让有些人看之心寒,我们这些脱离掌控的人让他们看着心里发颤了而已。”这一大段话分了几句发送,“刀阳”的积威让无人敢打断它。
众人都静静地看着“刀阳”的愤怒发声。可以看出“刀阳”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但在网上她的话里行间总喜欢刻意地用些粗话,这是她在网上学会的表达心情的方式。
这话和以往的网络论调比较来看,绝对不算犀利、经典,不会引起大家的欢呼雀跃和发言称颂。但它却说到了两件事,两件在网络血腥淹没下被人忽略的事。
一、大家对互联网的态度问题。不管是高调呐喊热爱互联网的人,还是厌恶互联网的人。大家都或多或少被环境和训诲影响,而轻视互联网。
互联网世界从被大家构建起来的那天起,就开始慢慢汲取世界、网民、思想、生活等的营养成长,甚至现在已经进化到了吞噬这些营养本体的地步。
所以它绝不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玩意了,它是个世界,每个要正常活下去的人都不可能忽视逃离的世界。
二、创造者和继承者的责任感。“网民”这个词出现时,大家是嬉笑之间顶上它的,更多的是那种见到新帽子戴几天玩玩的心理。
受名时草率只想过权力,没想过承担责任,兼之网上的一切都是法外之地,所有在网上的行为便开始顺理成章地肆无忌惮起来。
讲权力,讲伤害时人多半先想到自己。讲责任,讲奉献时却又往往先想到别人。
恶人想到的是自己的法无禁止即可为,围观人群最多想到是别人的法无授权即禁止。
却很少想到,这互联网世界是网民的世界,那网民首先要有约束自己行为的责任,要有让互联网保持众人初愿形态的责任。
......
这些是让王妮欢想清楚了一些事,却没让她明白事物的真正根结。
所以她再次非常“聪慧”地运用了训练十几年的制胜逻辑。
她很轻松地得到一个她迫切想要的信息。
什么信息呢?就是有人在作恶,破坏了互联网的环境。这是个很正确,很干脆的无任何粘连的一个答案。中间的所有牵扯,影响都被她剔除掉了,她只看到了这个裸露的答案。
这个答案对于王妮欢来说是救赎。滑梯的尽头出现了光,被高提着的心也像涂了厚油一路顺滑遛下来,安全着陆了。
是阿,都是坏人干的恶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接下来只要解决了这些恶,那便天下太平了。这是世间最淳朴的道理不对吗?!
她终于可以面对滔滔声讨浪潮,安心继续待在网络里,她觉得自己找到真的罪魁祸首了。虽然她脱离了那种狂怒状态,但为了标榜自己的“正义”,她对“恶”的厌恶更重了。
而后的王妮欢在网上勤勉地扮演歼恶者的角色,使用着自授的权利。
用语言谴责那些行差踏错者,以让罪恶胎死腹中。
夸赞的话语书面偶见,但叱责之法她却家学渊源。“垃圾”、“卑劣”、“渣滓”、“亏欠”等词一次次出自她的口时,她才知道训斥他人件多么舒爽的事。
她越说越激动,越干越兴奋,觉得这些愉悦都是她行驶正义的奖励。但也因为实在是太过舒适,自己受益太多,所以她羞于将训人的套语“我都是为了你好啊”宣之于口。
一路行来,她发现了许多志同道合者,他们一起在网络世界做了许多事。
【我们那么努力了,这网络世界在越变越好吧。】
她那么相信着,欣喜于自己现在的意气风发,而当年那个面朝电脑发怒的自己却已经模糊不可见了。
人剔除来的逻辑和答案是肥皂泡一般脆皮空馅的存在,它的完好与否只看当事人是否有那运气,一辈子看不到它的碎裂。 愿阿生良辰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