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村长不像先前那样暴跳如雷,同时也没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于是把寄爷的相貌说了一遍,同时还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个神秘的高鼻梁外国老头。村长听完一拍大腿,“刚刚我还见过这几个人嘛!”
“在哪里?”我悚然动容。
“刚刚你们大闹灵堂的时候,他们不是在庙侧厅看你们瞎闹吗?你们出来时,他们几个都朝那个方向走哒!”村长一指难留庙背后的大山说。
“真的?”
“我哄你们搞么事?他们是一前一后走的!”(哄:骗)
“谢了!”我匆匆说了一声,背起覃瓶儿,吆喝着花儿,迈开两腿就朝山上跑,一边跑一边想,寄爷和那伙外国人搞在一起干什么呢?难道他在跟踪那伙外国人?难道那伙外国人真是当年“制造”覃瓶儿的那帮人?这可他妈的……他妈的……急死个人了。
满鸟鸟也跟在我后面跑,村长喊都没喊住。
此时天已黑透,而且看样子似乎要下雨了,有闷雷从天边传来。我背着覃瓶儿喘气如雷。
跑出去很远,有些微的凉风吹拂在我发烫的额头上,我此时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山如此之大,我们去那里找寄爷和那伙外国人呢?而且我此时有点懊恼,“难留城”这三个字一直在我脑海萦绕,但是它始终像薄雾一般很飘渺很诡异,弄得我想抓抓不着,想赶赶不走,此时头脑稍微冷静,我才想起,清和大师在棺材壁上留下的三个字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呢?或许就是梭椤神树所在的位置?看样子这三个字确实是一个地址。应该说,血魂碑事件中,这个人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覃瓶儿能到硒都来,也是得了他的嘱咐,如此说来这清和大师肯定知道那个流传千年的任务。但是,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玄机,我们与这个神秘的和尚擦肩而过,仅仅留下三个莫名其妙的字,把事情弄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我越来越后悔,早如果头脑不发热的话,应该找村长好好打听一下,至少应该问清楚“难留城”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如果是个地址,这个地方又在哪里?作为本方本土人而且年纪也不小,应该多少晓得一些当地的地形和典故才对。此时再回去找,显然不太现实,而且当我回头一望的时候,不得不悲哀地发现,我们迷路了,难留庙的灯光和锣鼓声早已消失怠尽,眼前鬼影幢幢,天上阴云密布,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满鸟鸟体力过硬,跟在我身后没有拉下,不过听声音也知道这伙计累得够呛,喘气的声音几乎要盖住晚风吹拂在杂树荆棘上唰唰声。
花儿起初虽然慢慢腾腾,一步三回头,但此时早已爬在我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身影,只听见它钻进草丛的哗哗声和嘿嘿的出气声。我有点怀疑,从腾龙洞出来,花儿一路奔清江大峡谷而来,莫非不是为追踪寄爷而是冥冥中察觉清和大师已死?
这些事我根本想不明白,而且我此时也根本没时间去想明白,我现在着急的是,寄爷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跟着那伙外国人?那伙外国人究竟有什么企图?难道真是在找梭椤神树吗?难道当年他们“制造”出覃瓶儿,最终的目的就是为找这棵梭椤神树?那他们与历史上的巴务相有何关联?
我头乱如麻,扯起嗓子对着黑黢黢的大山大吼一声:“啊——”
这一吼把覃瓶儿吼清醒了,见我背着她,挣扎着下地,脚步有些发虚,我只好使力扶着她。
满鸟鸟也被这一吼震出了精神,掏出一支烟点上,烟头一黑暗一亮一暗,半晌才说:“我们恁个乱撞不是个办法……对哒,你啷格像鬼打慌了?”说完不待我回答,他继续说道:“这样,我在前面开路,你扶着瓶儿跟着,安哥在这大山之中行走,肯定要打火把,我看看能不能看见火光?”
我心里暗骂满鸟鸟鬼扯,寄爷如果真在跟踪那伙外国人,岂会明火执杖暴露自己的行踪?不过此时我已基本没心情跟他瞎扯蛋,我们已经慌不择路,前面荆棘丛生,有这么一个大块头在前方打头,也省得把覃瓶儿如花似玉的脸庞划得伤痕累累了。
“行!”我简短说道,“我们边走边看!”
满鸟鸟也不再多话,因为没时间让他废话了,天已经在淅淅沥沥地下雨,虽然是六月间,但在这山风劲吹的荒山中,感觉身上还是有点寒意——或许并不是身体表面感觉冷而是心里有点凄凉的缘故。
没有在荒山野岭特别是雨中的荒山野岭行走过的人,是永远不知道其中的苦楚。我们虽然穿着长裤,但小腿上还是被尖利的荆棘划得伤痕累累,伤口被那草丛上的水珠一浸,火辣辣有如火烧,身上的衣服也已湿透,又冷又饿又乏,弄得我们心力憔悴狼狈不堪。
刚打算找个稍微干燥的地方,比如某个树荫浓厚的大树下歇歇气,满鸟鸟忽然低沉着声音说:“停,对面好像有火光!!”
我陡然驻足,“哪里?”
“那里——格老子的,啷格又不见了?”
我徒劳地睁大眼睛,摸着满鸟鸟的手臂看过去,天地一片漆黑,哪有一丝一毫的光亮?“瓶儿,你看见了吗?”我有点疑惑。
“没有。”覃瓶儿声音有点孱弱,显然累得不轻,当然,也有伤心的成分在里面。
满鸟鸟无奈地咋呼开了,“我先就说先找个地方‘歹’点饭再说,哪晓得你屋弟娃儿非得跑去那背时的难留庙大闹灵堂,结果惹出一屁股的事情,这下好了呐,莫说吃饭,吃屎都没人屙——行了,我看瓶儿也累惨了,你们找个地方先歇哈,我去前面找找安哥,顺便看看能不能搞两只山鸡啊什么的回来填肚子。”
我还没说话,满鸟鸟已显得极不耐烦,悉悉嗦嗦在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前边有根泡桐树,树根那里有个树洞,你们先去那里躲哈雨,我找到安哥后就回来,行不?”说完不等我作出指示,腰一躬钻进树丛中不见了,花儿这伙计不晓得早跑哪去了,这段时间表现得很反常。
我恨得牙咬咬,张口就骂:“妈那个巴子,鬼打慌了嗦?抢着去投胎嗦?还没等我发话就跑哒!”也不晓得满鸟鸟听没听见,天地之间只剩下雨打树叶的唰唰声。
我本来是想去撵满鸟鸟的,但想到覃瓶儿这个千娇百媚的妹娃儿跟着两个大男人在细雨中的荒山野岭奔波了这么久,既没吃饭又没喝水,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而且清和大师之死对她打击太大,几管齐下,现在想要她挪动一步都十分困难了。
其实我也差不多,只是在覃瓶儿面前不好透露,害怕再给她造成不必要的暇想。
我好不容易才把覃瓶儿连拉带抱弄到满鸟鸟说的那棵泡桐树下,打燃火机一看,果然树根下部有一个树洞,但树洞好像最多只能容下一个人。我把打火机伸进树洞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毫不犹豫把覃瓶儿塞了进去,“我守在外面,你在里面好好歇歇,等满鸟鸟找到寄爷后我们再作打算吧。”
“不行,外面要淋雨!”覃瓶儿挣扎着想爬出树洞。
“别,别,这雨不大,树根还比较干燥,我人糙皮厚的,没事!”
覃瓶儿在树洞里摸索一阵,顺手扔出一些东西,接着说:“进来吧,我把里面清理了下,应该可以容下两个人。”
我还想推辞,覃瓶儿徒然提高声音,“进来!”
我吓了一跳,这可是覃瓶儿第一次对我这么不客气,一下子弄得我张皇失措,居然不敢犟嘴,乖乖挤进树洞。——郁闷!我怎么变得像那些患“妻管严”的男人了?
实际上,那树洞根本容不下两个人,等我进去后覃瓶儿就钻出来等我坐稳后又爬了进去,结果就坐在我怀里了,开始时还把我弄得手足无措,后来手实在没地方放,所以我也大着胆子把覃瓶儿搂在怀里,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覃瓶儿放得开,紧紧贴在我怀里,幽幽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你的怀抱真舒服啊,真想永远这样子。”
我呵呵一笑,“我们以后有的是日子,怕个铲铲哟!”覃瓶儿沉默了一会,“唉,谁说得清楚以后呢?有这一刻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为个傻妹娃儿,”我爱怜地摸着她的脸,“怎么老是多愁善感呢?你莫看今天晚上黑得吓死人,明天早晨太阳还不照样升起么?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抱着你!绝不离开!”
覃瓶儿没说话,只是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鹰,你会恨我么?”
“这话说的,我疼你还没不及哩,怎么会恨你?”
“我把你拖入这么个泥潭,好几次都差点让你丢了命,想起来就令我心不安!”
“没事没事,这是我自愿的!竭诚为美女服务是我一生的宗旨!”覃瓶儿并没被我的俏皮话逗笑,反而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小手温柔地摸着我的额头,弄得我既有些尴尬又有些幸福,幸好黑暗中覃瓶儿不会看见我绯红的脸。
“你说,我们能找梭椤树吗?我真希望早点找到,完成那个任务,然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反正我是个没任何亲人的孤儿了。”
覃瓶儿的话说得我心里很凄然,我紧紧搂着她,“这不还有我吗?我一辈子就是你的亲人,最亲密的亲人!我们完成应该完成的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覃瓶儿没话说,只是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脑袋搭在我的胸膛上听着我强劲而热烈的心跳。
这一夜,满鸟鸟和花儿再没回来,寄爷也不见任何踪影。
我永远没想到,这个夜晚,这个漆黑的夜晚,这个下着细雨的漆黑的夜晚,这个夜晚我和覃瓶儿默默流淌的温情,这个仅能容纳一个的人树洞,成了我一生最痛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