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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原院正堂还没开始修复,不得已,只好在正院的棚子下,设了一个香炉,好来焚香接旨。
张太监面南而立,满脸堆笑。见刘太监急急忙忙的拖来了张洛,他还特别细心的容张洛喘了一会气、再接旨。
斗原院的墙头外,都是眼红耳热的太监宫女们,来瞧皇帝赏赐的大富贵。
毕竟,斗原院和附近的职能外廷们,已经很久没得过什么东西了。
香炉两边分立着六、七个常随着张太监的小内官,一人捧一个托盘。
刘太监赶紧按住张洛,叫她磕头。
张太监就叽里咕噜的嘟囔了一大堆。可惜张洛只听懂了最后俩字“钦哉”。她刚要爬起来,刘太监又按住了她:“还没叫起身呢”。
张太监慈祥的过来,亲手把张洛扶了起来:
“张会计正蒙上宠,不碍事,不碍事。这些是圣上特别赏赐的。”
他特别打开第三个托盘,让张洛瞧朱红色衣料的花纹和针法:“官家原本说是‘赏赐两件衣服首饰’的。咱家特别又为张会计多添了些……”
张洛赶紧低头鞠躬、表示感谢。
张太监又说笑了两句,才引着众小太监放下东西,出了斗原院的院门。
刘太监高兴的扒拉衣裳首饰,举着一支祖母绿镶嵌的步摇钗花:
“娘子从此就平步青云了呀。不说阁子里的‘郡君’和‘国夫人’娘子们……就是明华阁的李娘子,入了宫,都没见这样的恩赏!”
他的意思是,张洛要念自己带她进宫的好,该拿出些钱来孝敬。
谁知道张洛却问:“刘大人,要不……咱俩贸易贸易?”
“?”
“我把一件首饰,或者衣服给你,你给我九贯文?”张洛看着这华彩的刺绣、衣料和珠玉金叶子,哪一样看来都比九贯文,值钱多了。
刘太监瞧瞧墙头还露出半个、小半个看热闹的脑袋,赶紧把手撒开:
“这可不敢!这是上赐之物,给人是要掉脑袋的!”
“不怕,我不说,你不说……”
“不,不,不……”
“您再想想?要不两贯文借给我,我回头……”
没等张洛说完,刘太监就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等在墙头、还以为能跟着蹭赏钱的,也都看出院里这个是金刚公鸡,不但一毛不能拔,还要倒着给的,就都下了梯子,各自去了。
徐师傅这才慢悠悠的、不知道打哪里钻出来。张洛又呲着牙,对他笑笑。
徐师傅也摆摆手:“赏赐的东西,要留好。”
对着这么一堆极好看、却不能换钱的家伙式,张洛先是高兴,现在又气馁了:自己该哪里去凑九贯文还徐师傅的债呢?
因为旨意上说,傍晚,张洛还要随真三公童贯去接待金国使者,所以徐师傅打发张洛先去午睡一下,然后梳头娘子们会过来替她洗澡梳头穿衣服。
张洛这才又兴奋起来,睡不着,蹲在衣服堆里,开心得东挑西捡。她也觉得,那条朱红色、带着菱角阴阳织图案的下裙,最好看。尤其是搭着那条松花色的上袄子,显得人又高又有颜色。
可是等张洛睡醒了,这条裙子和首饰里、那支绿宝石的步摇花,就都不见了。
张洛只得勉为其难的穿了一条深蓝色的平织裙子,搭配了一件沧浪色的小花袄。
这些颜色不怎么衬托贾谊的肤色,再加上发髻上只得两支小梅花金钗,素的掉渣。
张洛觉得自己看起来,还是很寒酸。跟早上蓬头垢面、被人嘲笑的模样,没有什么大不同。可是梳头娘子们非说好,她只得气呼呼,黑着一张脸。
所以,等刘太监来接她的时候,她还给了刘太监一个大白眼。
“张娘子,午间官家赏赐了那么多,为何穿得这么素净?”
“……”
张洛走在前面,并不搭腔,裙子都快飞起来了。
瞧着两边没人,刘太监追上去、小声问:“娘子,莫不是衣服首饰不见了?”
张洛脚下慢了三分。
“娘子要小心徐师傅。他这个人最小气、又眼热人家东西的。听宫里人说,他早起替人扫街,专捡各宫掉了的东西。这些东西又都化了银子,肥了他自己……还有之前听说,他掌管营幕钱粮时……也有短缺过。”
“呃?”
这话听起来,跟刘太监上回说徐师傅是正人君子的话,差了很多。
张洛忍不住停下脚望着刘太监。
“小人之前不知道张娘子的底细……”
刘太监用窄袖捂住嘴:“听说那年讨完宋江,军粮和饷银还是十足十的够数。但是,到缴库的时候,才不过半个月,这能吃一年半的粮食也吃完了,银子也短了。”
“是徐师傅拿了?”
张洛想起徐师傅的样子,心里不敢相信。
“反正是死无对证。好在真三公手里过过很多钱粮,又瞧着徐师傅当年一起做过小黄门,就强行平了帐,当没有这回事了。”
刘太监看见前面的禁军要过来了,赶紧说完:
“您不信,今晚可以向真三公亲自问问,为何徐师傅随军一起平了宋贼和方腊那厮,却一点银钱赏赐都没有。”
张洛没有答话,眼前却出现了今天黎明时分、徐师傅给她看的那个小褡裢。至少,刘太监说的这番话,其中一半,是她亲眼见了证明的。
张洛忍不住想起自己“老实”:主动把答应的“几贯文”,升到了顶格的“九贯文”。当时她便是说两贯文,也是可以的。反正从二都九,都算得个“几”字。
徐师傅不但厚脸皮照单全收,还天天来唱什么“今日应还之本息”。
那些烂砖破瓦,也不是他徐师傅的私产!凭什么自己要给他钱,哄这么一个软脚货色?!
但是,又一想徐师傅来寻自己,给自己吃豆面馒头、喝水,把自己领回家,张洛心里对徐师傅,还有一份不忍。
这时,她和刘太监都听见了一阵钟鼓乐声,伴着极其悠远的丝竹笙笛。
原来,宫城外面,今晚去与金国使者会见的仪仗,已经全排开了。
真三公因为代圣驾接待女真使者,所以,队伍的最前面,排出一片金色的“小南瓜”和斧头开路。禁军和他们骑的马匹,着的都是金甲红衫,夜色的火把下,显得一个个如天神下凡,跺一脚,大地都要抖三抖的架势。
真三公已经坐了轿撵,十六个轿夫,也都是禁军校尉打扮。两边举着巨大的朱红错织屏障,上面用黑线攒着金银线,绣着乌云和大海浪潮。
紧随其后的就是乐师伎人,有人演奏,有人帮着推大件的乐器。其中开头的位置,是三对大小依次排开的太鼓,然后是钟磬,再然后才是箜篌车、搭载弹奏阮琴、琵琶、琴筝、吹䁚、箫、笛、打长短棒等乐器的。他们之后又跟着四十几个穿红戴绿的姑娘,捧着香炉金花、红珊瑚等一堆花哨……
张洛虽然看过很多古装剧,但是没有一部,有这样气派的场景。
更叫她吃惊的是,最前面的武仗已经出发快小半个时辰了,她要随的队尾轿子还没有出眼前的兴化宫门。
等上了轿子,好容易上到御街上,那里也是彩灯高悬。
整个黑夜,大半都溶进了红色、粉色、绿色、紫色、蓝色和橙红色的灯笼光里。
等快到汴梁河时,张洛又看见了一条蜿蜒的灯火长河。小小的黄色灯光,一点接一点的,在汴梁河的位置上闪耀着,真好像是银河镶了金,倒扣在了人间。又有高台楼阁,现在粉生生的光里,真好像是以前做梦、想象出来的东海龙宫一般。
在河边搭建起来的棚子里等的女真使者们,也惊呆了。
白天和岳虞候顶牛的大汉,搓着手上一对粗大的金环,对完颜宗隽说:
“六太子,这……这要多少灯油啊?怕不是把我们大金国三年吃的、点的、用的,都烧了?”
其他的侍从也瞠目结舌。
“这得多少银钱啊?”
“宋国这是在向我们炫耀?”
“也未免太富裕了吧?我们……”
完颜宗隽是乐得看热闹。他提前叫了几个十四、五岁小娘儿,来给他唱汴梁最时兴的小曲。他一边颔首听歌,一边轻轻拍打着案子,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手下,还是在赞歌女:
“好,好,好!” 兰陵王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