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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头如刀面如割。
行军至临川境外,已能够远远望见高岗上的敌军旗帜。
不觉间,叶思存已一路退至南疆边境。
当初趁乱进攻中原时,定得是速战速决的计划,是以他只带了不足两万的轻骑。
然而,堪称出师不利。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陈疏影牵出了一桩陈年旧案,矛头直指付瑜,直接导致付瑜骤然失了人心,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至于樊洗尘的归顺,叶思存其实并没有太过意外。预料之中的事,只要他樊洗尘还有一口气在,必是耗竭命数也要回到他的师兄身边的。
招魂楚些,何嗟及。
长弓在手。
恰似十多年前那般。
山下阵前的人,较之当年并无太多变化,只是叶思存清楚,他已不再是少年。
十年的风霜雨雪,熔铸了他一身铁骨,将沧桑深深地烙进心魂。
晨雾渐浓。
一支羽箭破空,呼啸而至。
恍如白虹贯日,银剑横空划过,在雾气中斩出一道寒芒。
山上栖鹘,亦惊起于箭声铮然。腾跃而冲上云霄间,啼声磔磔,如泣如诉。
相隔数里路,山体另一侧的樊昭横刀立马。
孤山寒骛,尽入眼底。
并着面前这疾驰而来的黑袍玄甲之人。
“樊洗尘?”
马蹄疾,烟尘起。
号角声响彻天际。
叶思存一剑直向他左胸刺去。
昨非骤然出手,一刀将曰归隔开。
时隔十年,两人终于完全正面对阵。
“樊洗尘,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便是没在孟伏清起复之前杀了你。”
樊昭勒马回撤,“今是”二字红光乍现。
他一扬下巴,淡淡笑道:“那现在也晚了。”
刀光宛如双翼,烈焰之术,终于重现于世。
正是这样一个人,曾令南疆数十小国闻风丧胆,威名一度远扬至中原。
天生神力,一世无双。
嚣张如斯,熟料,却又情深至此。
“樊洗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惜背负一世骂名,也要替他认下来邪灵之名。堂堂负雪山人烈焰高徒,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神兵之勇……偏偏看上了个男人。你该如何面对樊家列祖列宗?”
刀光携着劲风接连而至。
叶思存闪避数次,曰归几乎舞出了重影。一剑架住今是,他勒住马,尽可能后退一步。
樊昭的目光落在对峙的刀剑之上,忽然笑了。
眉眼弯弯。
“可你知道吗,我本不姓樊。”
叶思存一怔,没能明白这是何意。
“我本连名字都没有。连名带姓,都是师兄带我上山后替我取的。”
叶思存先前从未知晓,原来负雪山人这位得意弟子,居然是这么个来头。
樊昭陡然撤了刀,随即向一侧闪去。
“世人皆羡我所向披靡……孰羡我天煞孤星。”
笑意有些清苦,依旧是语调淡淡。
曰归架空一瞬,紧接着便疾速砍来,割风破雾。
“那如今的你与孟伏清,又该如何面对负雪山人?”
樊昭接连斩出两刀,耳畔风声呼啸。
“你又如何对得起师尊?”他盯着叶思存双目,未留一丝余地,“你骗不了自己,当年师尊究竟为何火烧负雪山,你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叶思存神色蓦地一凛,像是想要阻住他的话音似的,一剑连着一剑,招招致命。
眉目间的寒意,何其熟悉。
森然如同当年。当年,他正是这样看着负雪山人,一字一句轻轻道:“师尊,你若是死了,我就让整个负雪山殉葬。”
初夏的风穿过了经年,刀光剑影中,樊昭似乎一眼看到了那年的负雪山。
那年,骏马飞驰过山岭。
“洗尘……为师对不住你。”白发老者看着他,红了眼眶。
可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为师未曾见过这等邪术……他已经疯了。”
樊昭面无表情地看着老者,看着烈焰自对方掌心燃起,燎着了一枝枯木。
他看不懂对方在做什么。
“他不会放过负雪山,那就让我亲手毁了它,也好过落在他手里!”
烈焰终于滔天。
映在老者脸上,好似血泪纵横。
树木烧断的噼啪声愈来愈响。一株古树的绿叶渐渐变成了焦黑的一佐齑粉,枝干也似被吸干了生命一般,萎缩至干枯,终于化作了一具树木的枯骨。
山火连天。
不知为何,蒙昧至此的心魂,却忽然好似在滴血。
他怔怔地看着老者。
一双茫然的眼睛,分明有泪光闪过。
他好像,不想这座山就这样被毁去。
“洗尘,你回去吧,你没法护你师兄一辈子的。他的命数,让他自己来担吧……”
樊昭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
“这世间,论修为,能解此术的,只有叶思存……顺着他来,你会少受很多罪……”
樊昭看着山火燎日,混沌的目光中,竟似有哀戚。
负雪山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抬头看向山顶时,眸中是无尽的眷恋。
“你知道此山为何名为负雪山吗?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恰似青山白头,颇有一番意境……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洗尘,你让为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为师年少时也问出过同你一样的问题——‘生为邪灵,本非所愿,缘何偏要囿于其中,一生不得自由?’当年,我的师尊告诉我,逆天而行,只能是死路一条。”
负雪山人垂下眼帘:“当时,我不相信。于是我离开了师尊,再后来,我便来到了负雪山。一晃,四十余载过去了,我还是不相信。”
“思存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亦曾是最令我失望的一个。”
“可你们不同。”
火光与浓烟袭来,身后是叶思存带来的追兵。
负雪山人最后深深地看着樊昭的眼睛:“你知道你师兄替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论历经什么,终有一天,洗尽满身风尘,”
“唯昭质其犹未亏。”
白发苍苍的老者抬起手,抵在了樊昭眉心。似有一丝清明乍现,但转眼便又淹没在浸透心魂的灼痛中。
一枝烧得面目全非的枝干坠落下来,樊昭向后一躲,便隔开了视线。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师尊。
只知叶思存的下一场战事中,负雪山人以血肉之躯拦于阵前,却未能换得叶思存回头。三军既发,谁也没想到,那老者竟会真的自刎于城下。留在人间最后一句,却是“匪我思存”。
紧随而来的追兵将他围了个严实。
“樊洗尘,”叶思存背对着负雪山,神情中的阴鸷终于盖过了其它一切。“你觉得,你的师兄弟们,会怎么看待这场火?”
樊昭没有看他,依旧怔怔地盯着山顶。
“你知不知道,就在几天前,孟伏清刚刚因为吕梁山火一战成名?一场导致师尊失踪的山火,还有谁有此能力做到呢?”
叶思存看得清楚,在听到孟伏清的名字的那一瞬,樊昭的目光陡然一亮。
“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大师兄……从这场山火开始,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在邪灵的影响下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不会。”樊昭又一次出声,仍然是那句惶惑而执拗的“不会”。
叶思存忽然笑了:“为什么不会?”
樊昭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可他不甘心——在这世上,还有着什么,是他不能忘却的。
愈是想不起来,心脉愈是倍加灼烧。
剜骨之痛,席卷而上。
他猛地抬手抱住了头。
极度的痛苦中,他的低吼声几近崩溃。
然后,在叶思存震惊至无以复加的目光中,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将一簇火焰打上了负雪山。
顷刻间,火光冲天。
不会有人不认识的——只有烈焰之术,才能够燃得起这般阵仗。
“……你疯了?!”叶思存骇然地看着他。
可是,再也抑制不住血气上涌的樊昭,已经彻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他费力地将涌上喉间的血咽下去,不知为何,却忽然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洗尽满身风尘。
唯昭质其犹未亏。
叶思存一剑斩出,却陡然转了方向。
角声大作,周遭将士杀向前来,乱军中不见了叶思存身影。
樊昭的瞳孔骤然一缩——远处的山谷中,黑压压的一片,赫然是更多的叛军。
这是叶思存的援军赶到了。
数万南疆铁骑,藤甲玄衣,恍如黑云压城。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