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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师兄,负雪山的桃花开了。”
“……什么?”
“数九寒天里,桃花开了满山。”
孟岌愕然地看着帐门口站着的众人,竟不知这是真是幻。
那是他的数十个师弟,他在负雪山上曾朝夕相处的人。
十年前,一场山火,负雪山派就此四散于天涯。除了封玄阳与施馨吾之外,其他师弟,他都再未相见。
可如今,他们竟齐聚在了王师南疆驻地中。
“或许,师尊从未离开。”封玄阳对上孟岌的目光,“孟师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岌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我们起初以为,是你……战死在了南疆。”施馨吾斟酌着咬牙道,“所以,樊洗尘是不是……?”
“师尊的修为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樊洗尘的心魂中,他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但当他处于生死之际……师尊在天有灵……”封玄阳哽咽了一下,没能说下去。
“世传,有一种邪术,如果一个修士在生前自甘将全部修为祭出,可以换得另一人渡过一劫。”又一个师弟解释道。
孟岌想起了战场上叶思存所言。
樊昭能看到师尊,能看到负雪山上的桃花……
所以,负雪山人献出毕生修为,去护佑的人,原来是樊昭吗?
数九寒天,负雪山上的桃花开得芳菲烂漫。
他的负雪山……
他的阿昭……
孟岌怔然,心像是空了。
樊昭的状态并不安稳。
可身中剧毒,又伤痕累累,怎可能安稳?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放不下。
火性心脉,一旦高烧,就是在消耗自己的命数。他们都明白,等这烧退下去,他就撑不了多久了。
不足六个时辰,甚至等不到王师对叶思存发兵。可发兵时间乞容随意变更?军中无戏言,更何况,这关乎全军将士的性命。
一众负雪山派昔年弟子围着樊昭站成了一圈。当年,负雪山还在的时候,他们从未这样关注过他。
后来,他烧毁了负雪山,师尊从而不知所踪。
可如今,却得知,师尊自愿用修为换他渡过一劫。
孟岌终于明白,十年前无定河一战中,樊昭为何会死而复生。
于是他转向了众人。
“我的修为,救的了他吗?”
施馨吾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对一个修道之人来说,失去所有修为意味着什么?那将和一个废人差不多!你甚至会不如寻常百姓,而且是远远不如!”
孟岌望着樊昭,未发一言。
封玄阳看着孟岌血丝未褪的眼睛,怎能不明白他所想。他清楚,孟岌对此类邪术应当从未有过了解。可生死攸关,根本容不得他多犹豫。
他还记得当年无定河一战后,他再见到孟岌时的情形。那时,孟岌就如同冷甲上的寒光,周身皆是凛冽的朔气,再不复当年的模样。
对于孟岌来说,樊昭实在是太重要了。不论是哪种感情,都是他无法衡量的。
孟岌现在的感受,应当就像他当年在苏府门前时一样。
在心爱的人的生死面前,自己显得那样渺小,那样无能为力。
拿得出手的,唯一条命而已。
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数日前,清扬派的弟子归来告诉他,负雪山的桃花忽然开了。起初,他以为是有邪物入侵。可当他赶到负雪山,竟在山上遇到了闻讯而来的一众师兄弟。
竟是齐聚于负雪山。
他们都一样,不愿看着负雪山落入妖邪手中。
他们都一样,即使身在海角天涯,从未忘却这个曾经的家。
折戟沉沙,负雪山犹在。
施馨吾竟是说中了。
“可是,樊兄身为邪灵之身,承受得住一次,但能不能撑过第二次……谁也说不准。毕竟,以邪灵之身献出修为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
孟岌抬起了头,眸中辨不清神色。
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知道,是他的阿昭,替他背负了一世邪灵之名。
说这话的师弟,已经长成了全然不同于年少时的样子。孟岌依稀记得,他离开负雪山时,那孩子还跟在封玄阳身后上蹿下跳,学不来起凤的三分精粹。
“既然是邪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并不能保证奏效。”封玄阳咬牙补上了一句,“更何况,不论成功与否,你明日清晨带兵围剿叶思存驻地,根本就是在送命!”
话音方落,帐门外却陡然响起一声疾呼:“孟帅!”
孟岌深吸一口气,头痛欲裂。
那士卒当他默许,几乎是如爆竹般蹿进帐的。一路高喊着:“陈太尉今日酉时攻下了蜀都!”
陈太尉攻下了蜀都。
这句话在孟岌脑中翻来覆去地盘旋了一番,他好像才理解这是何意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帐外已是山呼震天。数万将士争相将此喜讯告诉同伴,初闻涕泪满衣裳。
陈济苍率军深入南疆已近半载,杳无音讯已久。除了暗生,没人探得过他的行踪。谁曾想,他竟当真攻下了蜀都,断了叶思存后路。
如若明朝的围剿失手,叶思存唯一的去路,便是蜀都。
孟岌充血的双目骤然生出了光来。
盼了多久的夙愿,多少王师将士死不瞑目的执念。
近在眼前。
正站在孟岌面前的封玄阳被他这状态吓了一跳。他是当真没见过孟岌这副模样。
却见孟岌忽然开口叫住了那报信的小兵:“让阚长明来见我。”
等对方麻利地应下拔腿就跑后,孟岌又恢复了素来的平静。
那是一种在生死面前坦然的平静。
他就这样平静地转过了身,平静地问道:“那以邪灵之身献出修为,是应该先从心脉开始剖除吗?”
在一脸乱七八糟的血迹之间,他那双血红的眼睛中的目光,平静得好似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回答。
数十人仿佛丢了魂一般,愣愣地盯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封玄阳大概是最先找回魂的。他的目光从孟岌脸上缓缓移到了樊昭身上,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如果可以,他想关心,想质问,甚至想咆哮。
然而他没有。他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巨大的变动让人本能地保持淡然,似乎只有不言不语一派高深莫测,才能堪堪保持住来之不易的安稳。
然后,孟岌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是的。那个邪灵,一直都是我。阿昭替我背负了十五年。”
骇然一词,已远远不足以形容此刻帐内众人的神情。
孟岌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得到冰寒掠过每一寸经脉。暗流涌动般,渐渐收聚。
寒冰之道仿佛一颗种子,种在心脉中早已年久日深。一丝丝剖离时,就像是剖心剜骨。
他不后悔。
他能够清楚地知道,他正在逐渐压制住身上的邪灵。十多年未曾放过他的邪灵,竟在樊昭归来后偃旗息鼓。
樊昭为他能做到的,他也能为樊昭做到。
负雪山人做得到,他也做得到。
哪怕以性命为代价。
一众人惊骇地看着他,却没有人敢出声。
帐内安静得可怕。
直到那个传信士卒又折了回来:
“孟帅!阚将军不知为何不在驻地!”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