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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馨吾?”
角落里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
“施馨吾,”来人深吸了口气,“你可知道带你到此地的目的?”
施馨吾猛地挣动手臂,引得满身铁链哗啦作响。腕间的皮肤已被铁链磨破,血痕斑驳。
“王延?”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保持着这与铁链较劲的姿势,前倾着身子,沙哑道。
王延本是禁军副将,在阚煜麾下时出逃。
王延略微近前一步,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眼睛:“不错,这是……封玄阳告诉你的?”
施馨吾的神情,在王延说出“封玄阳”三个字的时候,猛然紧绷了一瞬。
“与你何干?”
王延叹了口气道:“你眼下的处境,无异于笼中困兽。孟伏清不知道你所在的位置,帮不了你。”
“我几时用得着他人来救命了?”
“施馨吾你想过没有,假使他与樊洗尘知晓你的位置,他们真的愿意奋不顾身地来寻你么?”
这次,施馨吾没有答话。
王延留意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孟伏清满心满眼只有他那不着边际的家国大义,樊洗尘又与你素来不睦,他们真的会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施馨吾盯着地面,不发一言。
“封玄阳又把你当作什么呢?”王延终于找回了平日的状态,他上前数步,“你们这矛盾闹了十年了吧?”
施馨吾闻言看过来,王延便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缓:“你恨他吗?”
你恨他吗?
说起来,施馨吾与封玄阳那矛盾,起始于十年前,一直僵持到现在。
十年前,任似兰战死城下,任如松以身许国。任家就此衰落。那时,任沐芷做主,除了他的奴籍,给了他自由。
任氏兄弟已死,他也没有继续留在军营的必要了。是以寻了个月黑风高夜离开营地,回到了任家。
他还记得,那年帘外雨潺潺。
曾经兴盛一时,富甲一方的任府,清冷得门可罗雀。
跨过因长时间未经打理而杂草遍生的苗圃,他找到了自己往昔的屋子。屋内早已落满了灰尘。
对任家来说,他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又何必为此伤怀。
只是,总还有什么,念念不忘。
默立于屋中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门,抬手脱了战袍。
战袍染过血,洗得不是很干净。
忽然之间,敲门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女子轻轻的一声询问:“阿然?你在吗?”
施馨吾差点没直接跳起来。
情急之下,他三下五除二又将战袍原封不动地穿了回去。
“阿然?”开了门,那女子看到他,不禁愣了愣,“我几乎要认不出你来了。”
施馨吾喉间一紧,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同时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确保没有半点不妥。
他从军至今已逾三年,从十八岁至弱冠。军旅历练,世事沧桑,已将他改变了太多。
他如此,任沐芷亦然。
兄弟接连死去,母亲又新近病逝,任沐芷也憔悴了太多。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知是哭得太多还是睡得太少,爬上了许多血丝,显得有些无神。
“阿然,我是来告诉你,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
施馨吾愣在了原地。
任沐芷没有看他,低着头背着手自顾自接了下去:“萧家的公子,我自小就认识的。”
晴天霹雳来得太过突然,劈得施馨吾半晌没缓过神。
屋中安静得令人窒息。
许久,施馨吾还是没敢看她,只竭力克制着声线的颤抖,咬牙道:“那……恭喜小姐了。”
“多谢阿然。”任沐芷的声音非常温柔,肖似她的母亲,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娴静,“阿然,我还记得那年你初来时的模样。”
某种恐惧感席卷而来,施馨吾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你已经陪了我们十四年了。这十四年,辛苦你了。”任沐芷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很感激你这些年的陪伴与付出,但是你本不该囿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小姐,别说了……”
“阿然,这是你来的那年带来的。”任沐芷终于拿出了一直负在身后的那件黑色袍子,施馨吾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衣服有几处破损,我都替你补好了。”任沐芷将他这激烈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有些黯然。
这件衣服,是施馨吾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从此以后,再未相见。
“阿然,你应该有自己的未来。”任沐芷将衣服递到他手中,声音消散在雨里,“走吧,不要让任家埋没了你。”
一句“走吧”,不留余地地结束了他与任家十四年的牵绊。此后,他便又恢复了孑然一身。
何其讽刺,他的父母抛下他时留给他的那一件袍子,辗转十四载,又回到了他手里,成了任家留给他的唯一一件物什。
施馨吾生来寡言,向来习惯于将所有情绪深藏心底。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感情。
尽管他的真心,这辈子就只给过那么寥寥几人。
孤魂似的漂零至负雪山,却只见满山灰烬。他几乎觉得,那一刻,他的心死了。
可当他继续向前走去,他见到了孤身一人准备去军营找孟岌的封玄阳。
听到脚步声,对方转过头来,颇为惊喜得看着他,粲然一笑。
然而,封玄阳总是如此,绝不让人感动超过一瞬。
因为下一刻,大概是太过激动,身手了得如他,愣是被一块石头狠狠绊了一跤。在平地摔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施馨吾的衣领。
事实证明,那件活了十四年有余的大黑袍,可能流年不利。
伴随着一声脆响,前襟豁开了一道足有一寸长的口子。
“……呃,施然,那啥,我不是故意的……”封玄阳太了解施馨吾了,直觉闯了大祸。
施馨吾本是将那件黑袍罩在战袍之外。他一个字也没说,默默地将那件壮烈牺牲的袍子脱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瞧了许久。
“施然,我可以给你缝好……”封玄阳打量着他眉目间郁积的戾气,心虚道,“这不会是任小姐给你缝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封玄阳,终于稳准狠地踩上了对方尾巴。
只见施馨吾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你会缝?”
“现在不会,但是我可以学!你相信我,我可以缝好的……”
话没说完,施馨吾已经将那件袍子摔进了他怀里。
“我不要了,不劳费心!”
封玄阳被砸得一个趔趄,震惊地看过去,却见施馨吾已经转身离开了。
从小就缺根筋似的封玄阳,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就这么一脑门雾水地抱着袍子追了一路,才听到施馨吾终于开了口。
“我从来都是一个多余的人,从来都只有被人抛弃的命,你又何必跟着我。”
“啊?可是负雪山没了,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呢?”
“……”
就这样,这两个人,便维持着这样少之又少的交流,以这种尴尬的状态度过了许久。
直到那年凛冬,封玄阳险些战死苏府门前。但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保持着尴尬的疏离。
哪怕各自成立门派,彼此间的书信往来也并不多。
你恨他吗?
“我为何要恨他?”施馨吾声音沉沉。
王延露出了一个怜悯的笑容:“施馨吾,你骗不了自己。”
“你嫉妒了他十多年,不是吗?你一直在嫉妒他。”
“封玄阳出身比你高,命数比你好。”
“他不是下人,他可以获得苏陌玉的倾心,他一生都比你顺风顺水。”
“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沐芷远嫁江南。”
他每说一句,施馨吾的脸色就能更白一分。
“你是不是时常觉得,他不配如此?”
“你若是不恨他,又怎会将你的不如意迁怒于他?”
施馨吾双目血红地盯着王延,声音沙哑:“你说这些有何用?”
王延仔细地看着施馨吾的神情,森然道:“因为他的清扬派现在碍事了。”
“什么意思?”
“何必明知故问?”王延收回了目光,笑意幽冷,“你只需写一封你收到的那样的信就可以了。”
“叶思存就这么大能耐了么?”施馨吾不知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疑惑,为何不直接以孟伏清的名义再写一封信与封玄阳?这很简单,孟伏清从未给你写过信,对吗?可他与封玄阳之间却书信往来甚多,封玄阳显然是认得孟伏清字迹的。”王延挂着一丝笑意,“你自然不会知道。你的师兄弟,真的会看重你的存在么?“
施馨吾没有回答。
“你从来就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又何必自作多情?”
施馨吾看着递到眼前的纸笔,依旧没有答话。
“你让他到此地来便可。”
“那叶思存给孟岌的信上写了什么?”他提笔蘸了墨,却顿在了半空中。
“只写了‘沉沙’二字,并无他言。”
施馨吾重重地呼出口气,默然低下头,一挥而就。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