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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八年,时维暮春。
孟岌是十天前起了复职的念头的。
当时,他受邀下山驱邪,却于归程中偶然看到了一张画着戎装征战的自己的榜单。那榜单张贴在距负雪山南麓不远处的县衙八字墙上。
衙门前马匹喧闹嘶鸣。
榜单上孟岌面目狰狞。
画面上是一位凶神恶煞的将军手执长剑策马飞奔的场景。那将军身着银白色轻甲,在没有白甲束缚的位置,雪白的衣袍显现出来,衣摆因他挥剑的动作而翻飞。
孟岌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认出画上那面目狰狞的将军居然是自己。
虽然孟岌为画上自己堪比钟馗的样貌深感忿忿不平,可从兵器与铠甲来判断,这白衣胜雪舞剑如风的人儿的确是他本人没错。视线上移,那榜单最上端以遒劲的楷体书写着六个大字——寻白甲将军榜。旁边的一抹暗红正是当朝皇帝的朱砂御印。榜上字迹寥寥,言简意赅而又不失尊敬地言明了希望孟岌复职的想法。
说来奇怪,归隐十年后,忽然被朝廷张榜寻找,孟岌并没有任何苦尽甘来或是受宠若惊的感慨。相反的,某种无可名状的苦笑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他当然明白如今的朝廷为何要寻他。
十年前,他孟岌“白甲将军”的威名曾响彻中原。他率兵所到之处,必然边境安定,各部宾服,山河统一,国泰民安。
南疆长达十四载的叛乱是他平定的,叛军将领上下三十余人的首级是他一一斩下的。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那时候,提到“白甲将军”,满朝上下无不叹服——好一个兵家儿郎,敢冲敢闯,有勇有谋。挽南疆于生灵涂炭,许大郑以国泰民安。
孟岌一不受封侯,二不谋官位,三不结党派,无妻无妾,甚至,就连这妇孺皆知的“白甲将军”称号,也非圣上所赐,而是自军中流传开来。
封侯非我意,但愿南疆平。
任谁来说,这也实在是一位忠君爱国的良将。
可偏偏,愈是这样看上去无欲无求,一心只想收复国土的将军,愈容易为他人所不容。
在朝廷要员们的眼中,孟岌一直是个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他的功劳早已盖过朝堂之上十之八九的文武官员,并且此人极难拉拢。当此之时,满朝文武大致可以分为以丞相杨兴业为首的杨党,和以太尉陈济苍为首的陈党。众所周知,御史大夫付瑜是个忠实的杨党,禁军统领崔明瑾是个忠实的陈党,而白甲将军孟岌,自始至终什么党也不是。无论如何都拉拢打动不了的人,最是难以琢磨。既然摸不清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那当然是先下手为强除掉他比较保险。
与此同时,当朝皇帝,也便是如今已驾崩数年的景和大帝,在明面上,自然是对这位碧血丹心精忠报国的心腹将领信任有加,然而,孟岌毕竟位极人臣,功高难免震主,谁也不能保证兵权在他手中的安全性。于是,这“心腹大将”,渐渐成为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就这样,君臣心照不宣地,从未雨绸缪到无中生有再到添油加醋乃至火上浇油,总而言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终于,在景和二十年,也便是九年前,圣上连下七道亲笔諭令,将孟岌从即将告捷的南疆战场生生召了回来。
南疆叛党残部未消,更甚者,叛军主将未及伏诛。这样草草议和,虽不能说是功败垂成,可留着这些叛军在南疆无疑是养虎为患,待得养精蓄锐,他日卷土重来是极有可能的事。但是,显然,宁可如此,君人者也是决不放心让兵权再在孟岌手中多留些时日了。
当时的朝政,已是暗流涌动。种种猜忌与非议铺天盖地。孟岌不愿再回忆下去。
只知于朝廷中脱身以后,孟岌便隐居在负雪山,与文武百官再不相往来。直到时隔九年,当今圣上晏清大帝再一次请他出山,以抵御北上的南疆叛军。
长路漫漫,孟岌一直行至都城燕京。
九年的时光很漫长,漫长到足以磨平一个人的棱角,消解一位将军的初心。
但,孟岌不一样。
纵一身风尘,满眼霜雪,孟岌,始终是当年那个叱咤疆场一心护国的白甲将军;
京城文武百官列队迎接,圣上黄金台授命,孟岌,依然是从前那个心如止水不染纤尘的孟伏清。
不曾,也不会改变。
“岌此生孤苦。幼丧亲友,少失师长,及至弱冠,挚友见亡。然,征战多年,朔风黄沙,未泯护国之心;漂泊数载,夜雪冰河,不悔济世之愿。今而立之年,幸蒙复起。所恃,惟热血满腔,薄命一条。籍以此,付家国。”
这是孟岌时隔十年,再次登上黄金台时,对陛下说的话。
没有谢主隆恩,没有万死不辞。
但是,大概“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也不过如此吧。
孟岌的声音低沉而清冷,掷地有声。
黄金台下一片寂静。
直到这寂静,被万千将士的山呼淹没,化作同仇敌忾的至勇锐气。
这沉寂了九年的白甲军,终于再度为国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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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书中的诗词有的是引用,有的是化用,还有的是原创。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曹植《白马篇》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继光《韬钤深处》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