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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八年,大暑。
夜风四起。
一团黑影鬼魅般地自帐门飘进。
当然,它与鬼魅的差别并不大。
孟岌连头也没抬,只是停下了手中的笔,转而铺开一张画了地图的净皮白宣。
暗生乖巧地凑过来,稳稳地落在齐州一地的正上方。
孟岌蘸了朱砂,在“齐州”二字上轻轻一点。
这便是王师东路现下所处的位置。
前些日子暗生已经探得陈太尉所率王师西路的方位,不出意外的话,其主力现在应当抵达上邽附近了。
一路走来,耗时四十余日,井陉关近在眼前。
依照孟岌的打算,是与崔旭统领的东路先行汇合,再合力击退铁面军。
按照半个月之前的约定,崔旭近日将亲自派遣骑兵来同孟岌部署作战事宜。
“报——!”
帐外传来一声高呼,伴着马匹嘶鸣,撕裂了夜的寂静。
来人是一名年轻士兵。他进帐后撩袍跪下,双手捧上信函,恭敬道:“启禀孟将军,崔少帅所统三军即将抵达南阳,不日将与叛军相遇。”
“南阳?”孟岌不动声色地问。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对方不疾不徐地道来,多少还是有些心寒。
“是。”
于是孟岌没再开口。
他上前接过信封,当着来使的面拆开。
信封中只有薄薄一层纸。
“孟帅亲启:大郑王师东路,过齐州,历商丘,将抵南阳。欣闻驰援,不胜感激。东路统帅崔旭书。”
孟岌从容地看向那名来使,对方正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对上视线的同时迅速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孟岌淡淡道,“请回吧。”
那人应声退下。
只是一出帐门就猝不及防被人敲昏了。
“早就听闻孟帅的耐心只留给死人,亲眼一见,果然如此。”
李忠指挥部下禁军将人带下去,穿过夜色跨进帐中。
孟岌无甚表情地瞥向他问道:“李大人怎知他所言有假?”
“因为崔少帅前些日子向朝中传信,声称粮草运送不及时,导致东路滞留沧州数日。”李忠苦笑道。
沧州,位于燕京南部,齐州北部。而南阳,则地处齐州东南方向相距甚远的位置。
个中真假,推敲便知。
孟岌略一沉思,抬首询问:“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见?”
李忠扶额叹道:“何谈高见,不过是在事关生死时的保命直觉罢了。”顿了一顿,又道,“在朝中数十年,李某一直自以为还是分的清好歹的。”
孟岌没有答话,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孟将军,”李忠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岌双眼,“也许您可以选择相信我,就目前来看,我们的合作将会很愉快。”
孟岌闻言淡淡一笑:“李大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迎上李忠惶惑的视线,本就细长上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放慢了语速缓缓道:“不知李大人是否想过,擅离职守,督战不利,是何罪名?”
李忠僵在了原地。
孟岌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不要自命不凡,将你我看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的人。
换而言之,你我之间,即使是合作关系,你也没有选择或谈条件的权利。
李忠立在那里,脸色几变,终还是赔笑道:“当然,李某手下的禁军全凭孟帅差遣。”
“是这样吗?”孟岌的目光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尾音带着些许笑意,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
李忠恍然,他觉得似乎从前也见到过这样漫不经心而又暗藏杀机的某个人。但与孟岌不同的是,那个人的漫不经心仿佛蓄势待发的火山,烈焰逼人;孟岌却是好似千丈寒潭,冷冽刺骨。
“孟将军这是何意?”
“这两千禁军一直养在燕京,”孟岌敛眸道,“只怕会不习惯在外征战。”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李忠却敏锐地意识到,他将重音押在了“燕京”和“在外”二词上。
李忠脊背发凉地看着这只深藏不露的大狐狸,打了个寒颤。
约摸一袋烟的功夫后,李忠压低了声音,沉沉开口:“副将王延,以及此次离京的禁军中的左军,共五百有一人。”
“左军。副将。”孟岌不咸不淡地重复一遍,“这是付大人的手笔?”
“是。”李忠垂首应道。
“好。”孟岌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时候不早了,李大人回去吧。”
李忠瞳孔骤缩,他几乎是话音未落就蓦地跪了下来:“这和我真的没有关系!安置他们去阚将军手下也是付大人的意思!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大人何必行此大礼,”孟岌不紧不慢地来了这么一句,然而并没有上前扶起的意思,“他对长明是什么看法?”
“这……下官属实不知啊!”李忠额角冒汗,“付大人只是吩咐我,若盯不住将军您,就从阚将军下手。”
“李大人身为堂堂郎中令,还是不要妄自菲薄为好。”孟岌说得古井无波,“还有,”
“李子树上永远结不出桃子来。”
“您说……什么?”李忠抬头,愕然道。
“民间有句俗语,”孟岌看也不看他,转身向案后走去,“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不过李大人久居京中,没听说过也正常。”
言罢,孟岌自顾自提笔落墨,再也不看李忠一眼。
李忠只是那位付瑜付大人手下的一枚棋子,带领两千禁军前来,以便在有必要时牵制孟岌。当然,若孟岌当真反了,付瑜是定然不会过问李忠死活的,搞不好还会及时灭口,来一出卸磨杀驴。而李忠本人对这些也清楚得很,他来到那日便假借说漏嘴向孟岌刻意透露了付瑜的打算,并在今晚的来使进帐前告知孟岌其言不可信,企图换取信任与合作。这样,一边向孟岌出卖付瑜,一边又按着付瑜的意思看住阚煜,两边讨好,见机行事。
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可惜了。
“下官去审一审那位来使,先行退下了。”李忠俯首低声道。
对面孟岌没有应答,他知道这是在让他好自为之。
谁料他刚刚抬手碰上帐门,孟岌忽然在身后出声了。
“敢问郎中令大人,您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耐心只给死人的?”
李忠面上血色褪尽。
这是京中传闻,几乎人尽皆知的。现在看来,恐怕这些话也是有心人捏造的。他方才竟将这当做了奉承。
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以至于风声鹤唳,主动暴露了付瑜想要从阚煜下手的意图。他这才反应过来,孟岌可能根本没想到阚煜在付瑜眼里会那么重要。
另一边,孟岌大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不再深究。只是淡淡道:“安置在长明手下的禁军,不用调动了。”
李忠这才出了口气,忙不迭地应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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