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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影乍破。
月华倾落于山前。
积雪只浅浅一层,掩不住草尖。
马蹄踏碎了细小的霜花,转而落在被雪水融得绵软的土壤间。
莽莽苍苍中,两道身影掠过了山岭,如风如幻。
一幢宅子坐落于城郊,朱墙环护。远望可见亭台楼阁掩映其间,更有古树杂植庭中,袅袅婷婷。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宅子……似曾相识?”
一袭鶠蓝衣袍的男子驻足门前,歪头打量着门上镶着的金色狮子门环。
听他这样问,孟岌多留意了几分,只觉的确眼熟,却又不记得到底在哪见过。
樊昭话音落下不过一瞬,朱门便悄然打开。
封玄阳一身淡青色的外袍,看上去应当是一直在等他们,不曾休息。
“夜半前来,给你添麻烦了。”孟岌有生以来还没去过哪位友人家中,一想到人家还有妻儿在府中,自己大半夜的跑来打扰,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这有啥好麻烦的,阿喆跟夜猫子似的,越到晚上越精神。”封玄阳笑道,将二人带进院中。
“阿喆是……?”孟岌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这个名字究竟属于他的夫人还是他的儿子,虽然前者实在有些不好想象。
“哦,是我儿子。等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封玄阳引他们至厅堂坐下,顺手剪了一截灯芯。
烛光摇曳,樊昭的目光落在了封玄阳衣摆上。眸光微动,话音低缓:“头紫葡萄项掺青,正身厚阔似鸦明。”
“贾似道的《论淡青色》?”孟岌颇为意外地看向他。
“当年在苏府曾见过这首题诗。”樊昭的笑意有点狡黠意味。他目光流转而过,随后看着封玄阳,意味深长道:“这淡青色,是有什么规矩么?”
“……你都猜到了,这多没意思……”封玄阳振了振衣袖,垂眸笑道:“我夫人家中多服青衣,她又对淡青色格外喜欢。”
不知为什么,孟岌在这一瞬间竟有些动容。
玄阳这般温柔的人,对家人一定是极好的。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那场屠城没有发生,封玄阳该会长成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吧?能炼成“起凤”翘楚的少年,定当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可惜,战火无情。
一如孟岌至今不得而知,自己满身邪灵之血,究竟与封玄阳的家人有无关系。
“当然,其实吧,我觉得如我一样英俊潇洒的人,不论穿成何种颜色,都没什么影响的。”封玄阳大言不惭地打断了孟岌思绪。
“……”孟岌已经开始后悔对这永远缺根筋且思维成谜的师弟抱有那样高的评价了。
只听樊昭幽幽道:“是啊,如果记得再拎一把‘美丽’的伞,那就无人能及了。”
“……”
那把姹紫嫣红的伞显然已是深入人心,挥之不去。
“……也真是难为你了,作为一个书读得比我认真不了多少的人,竟然能对将近二十年前见过的一首诗记忆犹新。”封玄阳整理着桌上的信件,笑道。
“哪里,我当年看过的书可远不及你多。”樊昭将油灯向那两人挪近一点,笑意深了些。
这倒是真的。当年封少侠可是遍览藏书阁所有禁书,无一放过。不得不说,这孩子也确实开窍开得相当早。
顺便带歪了一串师弟,包括樊昭。
“……”封玄阳朝门口瞥了一眼,扶额道,“给我留点面子吧,多谢了。”
孟岌眼角弯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微微低头,将腕间的锋刃扣好,确保不会伤到旁人。
“这些是我派弟子近几个月来从各处收集的信件。”封玄阳坐在二人对面,将一叠信分成了数个部分,“以从方骁手下夺回来的居多。”
方骁属下曾受付瑜指使,拦截了数百封将送往王师三军的信件。
“付瑜禁足之后,方大人消停多了。只不过郎中令李大人最近又闹了出幺蛾子,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明目张胆地私逃出了京城。”
“长明曾打听到,圣上如今似乎是在全力追捕他?”孟岌翻检着信件,对信封上那些堪比鬼画符的字迹深感无可奈何。
封玄阳应当是为了查阅方便,特意在信封上做了标注。奈何这把字,简直能把仓颉气诈尸。
“阚将军一路上不知钻了多少酒肆当铺,终于东拼西凑出了一堆家国大事的来龙去脉。”樊昭说着,视线落在了孟岌翻折白宣的指尖上。
邪灵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压得下去的。数九寒天里,他的指节已是有些泛青。来时为了轻便,他未穿甲胄,一袭白裳也是单薄得过分。虽说修道为寒冰,本是不会怕冷的,可不代表他就喜欢这么冻着。
厅堂里是没有炉火的,这倒不能怪封玄阳,一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孟岌居然会是个邪灵,毕竟只有水性邪灵才会受寒冷的影响;二来这两个人都绝对不像是会在乎江南的冷空气的样子,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中他就没见过哪个怕冷的。
“孟师兄,你们今晚前来时,军中种种是暂时交由阚将军负责了吗?”封玄阳忽然出声问道。
孟岌听他似乎话里有话,抬眸看向他:“我们走之前并未告知他人。军中除了长明,还有崔旭崔少帅坐镇,可有什……”
话音猛地打住,剩下的半截“么不妥”就这样卡在了喉间。
因为他没有拿信的那只手,忽然被身旁的樊昭攥住了。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感觉,不容拒绝地将属于火性心脉的温度传了过来。
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封玄阳对上孟岌艰难地保持平静的视线,沉沉道:“师兄,听我一句劝,对阚将军多提防几分。”
孟岌不知废了多少力气才算是从这突如其来的柔情中缓过神来,闻言诧异道:“何出此言?”
“师兄,数月以前,是否有几册书卷经有阚将军之手交给你?”
“是,我本是上书请求历次在征南之战中殉国的将帅名录,但不知为何,书卷尽数送到了长明手上,并且内容有变。”
“他将书卷交给你之前,你能否确定他看没看过?”封玄阳问完,自己也觉得问了句废话,毕竟对方究竟翻没翻过,这谁说得准。
谁知,孟岌当即便做出了回答:“能,他没看过。”
樊昭和封玄阳皆是神色疑惑。
“……因为长明他不认识字。”孟岌皱了皱眉,“更何况,其中一册书最后被人贴上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叶思存当年全军覆没在南疆的那一战时,身旁跟着的最后十六个士卒的名字,其中,就包括阚煜。”
“所以师兄是觉得,另有其人企图挑拨你和阚将军的关系?”樊昭覆着孟岌的手,神情少有的凝重。
“可师兄知不知道,当时传讯士卒交给阚将军的,除了三卷书册之外,还有一张额外的字条。”封玄阳难得搭对了筋,却一语成谶般令人脊背发凉,“我猜,那张字条,不论他认不认字,他都没有交给你,对吗?”
孟岌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道:“我从未全然相信过他,但此事上,我还是认为他并无二心。”
见他这样说,封玄阳虽然担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他也清楚,孟岌绝对不至于轻信他人。
“那三册书卷又是何人所为,师兄可有猜测?”樊昭对政事并不敏感,但也知道此事绝非意外。
“此类书册本应由太尉大人保管,但眼下陈太尉出征南疆,理论上该是丞相大人代理。但我想不通杨大人为何会撕去镇南将军的画像,也不知是何人给了陈疏影小姐消息,让她为了一卷本不该交予我的书卷独自离京。”孟岌的声音清冷如旧,可若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他此时的语调中,并没有从前常有的刺骨寒意。
“付大人前些天刚刚上奏弹劾杨大人,称他图谋造反,并且与镇南将军的死脱不开干系。”封玄阳叹了口气,一筹莫展。
樊昭忽然冷笑道:“若是他现在不弹劾杨大人,且不论圣上会怎样处置他,怕是陈疏影小姐就能活剐了他。“
尽管前些天才听闻此事,樊昭却是相当理解陈疏影的心情。圣人能够发乎情止乎礼,可若是发乎仇呢?更何况还是骨肉至亲之仇。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樊昭完全比不上孟岌的君子风范,他的诸多情绪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有仇必报。
“那李大人究竟是何时离开京城的?可是在付大人弹劾杨大人之后?”孟岌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杨大人因弹劾而禁足的第二天清晨,李大人就踪影全无了。”封玄阳猜测着问道:“师兄认为李大人与杨大人暗中有联系?”
孟岌摇了摇头,未予回答,转而问道:“付大人禁足府中,上奏的信件又是由谁送进宫的呢?“
“是付大人自己送的,“封玄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圣上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摆着付大人残害忠良,却说什么念在先帝临终前还曾提起他的情分上,想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于是将他召进宫叙了一下午旧……如你所见,付大人就趁此机会呈上了奏折。”
“……”
“……”
忽然之间,一丝阴云掠过思绪间,孟岌毫无征兆地想到——镇南将军的死,真的是付瑜主谋的吗?
尚未来得及细想这不着边际的念头,门边一声奶声奶气的“哈?”骤然响起,登时吸引了满厅目光。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