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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的疫病早在年节前便已初露征兆,城外半里的一处山坳,原本就荒凉,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堆砌战乱后的死尸之处。
起初清扫战场后,还会用草席将尸体裹好,埋入土中,可死去的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战死沙场的将士,还有数不清的被牵累的无辜百姓,他们的尸首就这么被草草地堆在山坳中,逐渐腐朽发臭。
究竟是何时引发的疫病,如今已无人知晓,一连数日的春雨,不仅带来复苏,还带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温恪带着医官入城时,连城中已有数百人染上了疫症,最初的轻微伤寒之症,数日后便高热不退,紧接着浑身发红发肿,表皮溃烂。
经过城门时,正有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出来,温恪命人拦下他们,医官上前一诊,发现此人是因喉部肿胀压迫,窒息而亡。
为免疫病继续蔓延,温恪当即下令封锁全城,将所有染病者安置在一处大宅中,半座城池被划分开,严令许进不许出,直至将疫情控制住。
城中官员皆劝他留在尚未染病的半座城池中,若是当朝右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后果不堪设想。
温恪却以自己略通医理,理当身先士卒为由,与医官们一同走进了疫病区。
这在其他人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
“秦统领,您也劝劝温相吧。”城中官员心中忐忑不安,却又拦不住温恪,只得向一同前来的秦朔求助。
秦朔带来的兵马已遵照温恪的吩咐,将疫病区外围团团围了起来,看着那道身影,他也唯有叹息。
“别拦了……这是温相的打算,你我只需照办。”
自从阿汮姑娘走后,都没见温相笑过,只是一心扑在这疫病上,吃饭也没个定数,便是放下了案宗,也只是望着窗外出神。
都说这青阳城的温恪温相爷,才学渊博,稳重自持,可那只不过是给旁人看的,凡事只要扯上阿汮姑娘,饶是天纵英才也变得如此不知所措。
这人才走了几日,心都不知跟到何处去了啊。
他不知阿汮姑娘为何突然就走了,若是争执,未免太不知所谓了些,温相说她是回家去了,可他就不明白了,只是回家,怎么会再也不回来了呢?
……
与此同时,连城的城墙根下,舜汮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看。
肩头的灵鸟满眼鄙夷之色:“三殿下,您都在这猫了一早上了,这是在做啥呢?”
“嘘,你可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只会说话的鸟吗?”舜汮白了它一眼,“我这是在找时机,时机你懂不懂?”
灵鸟想了想,猛一拍脑门:“石鸡啊!小仙当然知道!那不就有一个嘛!”
舜汮心中纳闷,顺着它扬起的翅膀尖儿一瞧,不远处的田埂上,确确实实放着一只雕得雄赳赳气昂昂的——石鸡。
为了吓唬偷食的山狸鸟雀,还特意刷得五彩斑斓的。
舜汮:“……”
灵鸟疑惑地望着她:“不过三殿下你为何要在这找石鸡啊,诚然您是麒麟,这玩意啃起来也怪咯牙的。”
舜汮的眉心跳了两下:“……你可以闭嘴了。”
倒不是因为她胆子小了,只是前些日子已经决定要走,到头来还是这么追了过来,她这一路也想了很多,可人都站在城门下了,却有些为难。
她这么追过来,要怎么同他说呢?
青阳城土地的话犹言在耳,尘缘这东西,她从未仔细想过,它似乎也不是由她说了算,天道是什么,她始终不明白,生就为仙神,又为何偏偏要徒惹尘埃?她今日留下,真的能将这段尘缘好好地了结吗?
她转过身,离开了城门。
灵鸟颇为诧异:“三殿下,咱们不进去吗?您可是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这的,怎么又往回走呢?”
“且等等罢,让我再想想。”
这人世间的缘分着实难懂,她在凡间久了,自己都有些糊里糊涂的,时常会忘了自己本是仙神,甚至想过若有一日同他们一起白发苍苍,会是怎样的光景。
可凡人的一生,旦夕祸福,离合悲欢,说到底她并没有资格去插手,这些年她已经不再使用法术了,就是怕一朝不慎,有违命数。
既然不能插手,亦不该插手,那么她马不停蹄地赶到连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脑子里乱糟糟的,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随意在城外走着,因这疫病,村庄中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只余了了数人,苟延残喘,四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所过之处,虫蝇嗡鸣,随处可见那些染病而死的人的尸体横陈路旁,无人收敛。
灵鸟不由得一阵瑟缩:“三殿下,这是……”
舜汮望着不远处趴在门槛上奄奄一息的人,拧眉道:“嗯,是疫病,太迟了,这里的人恐怕已经没救了。”
“这青阳国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刚平息战乱,又染上瘟疫……”灵鸟唏嘘道。
“是啊,战乱之后多疫病,青阳着实不易。”她顺着山道继续往前走,路边的死尸被雨水泡过,溃烂的皮肉泛着令人作呕的死白,外翻的唇舌更是形容凄惨。
灵鸟捂着眼,直道“作孽”,跟着她一道翻过小坡,找到了那处山坳。
腐臭冲天,虫蛆遍地,四周的花木都枯死了,干涸的血迹早已与土地融为一体,堆陈在此处的尸体任凭风吹日晒,风雨浇淋,浑浊的脓水从腐肉中不断冒出,有些已经烂得瞧见了森森白骨。
灵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阵扑棱:“三殿下!咱们上这地方来干嘛,这也太恶心了!”
“这是瘟疫的源头,如今疫病已经蔓延开来了,四处都是病源。”她将长发绾高,撩起衣袍,踏入了这片污浊之地,仔细地查看这些尸体。
“三殿下您怎么能碰这些尸体!”灵鸟光是看着就觉得几欲作呕,她竟然伸手将眼前的尸体翻了个儿。
“别吵。”舜汮专注地琢磨着这些尸体,“瞧你这点出息,我们又不是凡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拔出随身的小匕首,将尸体上溃烂的伤口割开:“灵鸟,你觉得这是一场寻常的瘟疫吗?”
灵鸟不解地看着她:“这……不寻常吗?”
“我只是觉得这场疫病蔓延得太快了些。”她连续切开了数具尸体身上的腐肉,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灵鸟虽然看不明白,但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倒是头一回见到。
“三殿下,您变了。”
闻言,舜汮睨了它一眼。
“您从前可不会在意这些事,在麒华山的时候,能让您惦记的,只有二殿下的君长醉。”灵鸟嘀咕道。
它从前也是见过舜汮的,虽然舜汮不认得它,可葶洙宫的三殿下是个什么德行,放眼仙界,恐怕没几个不知道的。
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一天不闯祸就皮痒,上山下河,爬树摸鱼,那些仙家每日最怕的就是葶洙宫的三殿下闲来没事到府上转一转,恐怕这世上也就凌霄宝殿的屋顶,她不敢揭了。
它所知道的舜汮,是个没心没肺,惯会搞事的帝姬,虽说令人头疼了些,但依然是为尊华无双的帝姬殿下,哪里能想得到下凡十余载,她竟然转变如此之多。
稳重镇定,思虑细详,面对如此恶心的尸首也毫不避讳。
这十余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舜汮叹了口气,终于站了起来:“不行,这些人死得太久了,什么都没发现,放把火烧了吧,省得害人。”
她回到村子里,从一户人家的灶头下取了些火折和木头,临走瞧见灶台上有一小坛猪油,也顺手带上了。
用碎布条裹着木棍,再抹上些猪油,用火折子点燃,投在这山坳间,衣物与皮肉胶结在一起,没多久,便着了。
舜汮站在高处,又扔了几支火棍下去,荒凉的山坳间,浓烟滚滚。
秦朔在城门口瞧见远处升腾的烟雾与火光,待他率人赶过去时,除了在火中渐渐焦黑的尸体,并未看到任何人。
“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将士们一脸错愕,他们才刚刚发现此处病源,是谁直接一把火烧干净了?
秦朔亦百思不得其解,沉默片刻,道:“待烧完后,回城向温相禀报。”
这场火之后,疫病依旧笼罩着连城,尽管温恪已经将病患都隔离在一处,避免了疫情继续蔓延,可如果不能配出药来,这些百姓就只能等死。
温恪为此事愁眉不展,到连城已有三五日了,医官们都在尽力医治染上瘟疫的百姓,可始终只是扬汤止沸。
这场瘟疫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每日都有人接连死去,或是被肿胀的烂肉扼住了喉而窒息,或是高热不退,心悸而亡,甚至因受不住浑身溃烂而自尽……
他是来这救人的,若是到最后依旧束手无策,便要遵照女帝之命,行下下之策,烧尽患病之人,无论死活。
这是最后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
可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如此的时候……
“大人,您好歹吃些东西吧。”侍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搁在了他眼前,“您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小的便自作主张做了碗面,您即便胃口不好,也吃一些吧。”
清汤中飘着几抹葱绿,还卧了一个蛋,瞧着很是清爽。
温恪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真是好久都没吃过面了……
侍童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这侍童是他从温府带出来伺候起居的,小小年纪,手艺倒是不错。
只是,他印象中的手擀面,并非这个味道。
时而忘了放盐,有时还糊成一团,青菜没煮熟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尽管有不少瑕疵,他仍觉得很是怀念。
他一直是孤身一人,最初在军营中混迹时,也吃过不少苦,渐渐地就习惯了。入朝后,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不过是个休憩之地,衣食起居自有管事安排,他从没在意过自己的事。
仔细想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在府中等着他,不知从何时开始让他有了期盼。
吵吵闹闹,笑语欢声的温府,那个总是不守规矩的丫头,一碗平凡得甚至有些难吃的面,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
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个家了,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啊。
果真,不该有这等天真的想法。
今日,秦朔传信,城外那些染病的尸体已经烧干净了,尚未染病的百姓也都被集中在了一处,好生安置。
所有的衣物都得用滚水煮洗过,再用草药熏一遍,方可再用,整座连城于两日前完全封闭,疫病根治前,谁也不能离开。
他将整理出来的病患名册翻了一遍,依照今日的禀报,又划去了几个名字。
从青阳城中带来的医官并不多,肯来此地的已经实属难得,昨日已有两名医官染上了疫病,趁着症状稍轻,还能照顾病人,但也已被隔离起来。
今日午后,他们便已有发热之症,卧床不起。
照这样下去,只怕会有更多人染病。
喉间突然涌上一阵异样感,他禁不住低头咳了几声。
不行,得快些配出药来,连城绝不可变成一座死城。
他随意地扒了两口面,便起身去疫病区查看。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城外的村落几乎都被舜汮走了一遍,还能治的早已被带到城中,村里几乎没有活人了,她每一日都能看见秦朔带着人前来焚烧尸体。
这日,她眼见着几个用药熏过的白布蒙着面的将士抬着两具尸体出城,搁在了每日焚烧的山坡上,又回去抬人。
她从树上跳下来,上前看了看那两具被草席裹着的尸首。
灵鸟在她肩头嘀咕道:“三殿下,看来今天又死了几个,这病还有得治吗?”
舜汮没有接话,俯身揭开了草席,待看清这裹的人,她不由得一惊。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两人身上穿的,可是御前医官的衣裳。
连医官都死了吗,那连城的情况岂不是很糟糕?
她将灵鸟挥出去:“你飞高些,替我放风,有人来了吱一声。”
“是!”灵鸟立即飞到树杈上,四处张望。
她抽出匕首来,抱着最后再试一次的想法,切开了医官胳膊上的腐肉。
刚死之人,身子尚且温热,魂魄也还未被勾走,最易显出端倪。
尽管这只是令她一时生疑之处,并没有什么依据来证明她是对的,单凭这场瘟疫给她带来的那莫名的违和感,她在这附近转悠了好几日。
看到这些尸体时,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怎么厉害的疫病,也不该蔓延得如此之快,就好像这些人的生气在一夕之间被抽干了似的。
随着刀锋游走,血肉与脓水一并流出,她紧盯着眼前污浊的伤口,直至一缕幽暗的气息从中泛出,转瞬即逝。
她往后一退,警觉地避开。
下凡这么多年,她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她应该早些想到才是,毕竟能出入凡世的并非只有仙神,对凡人虎视眈眈的,也不在少数。
残留在尸体上的气息与连城中的瘟疫,说是巧合,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些。
在凡间太久,倒是她疏忽了……
“三殿下!有人来了!”灵鸟冲她喊道。
那些将士又抬着尸体过来,她收回了匕首,将草席重新盖回去,带着灵鸟离开了此处。
“唉,今日又死了四个,再这样下去,城里的人都要死完了……”那些将士把尸体扔在一处,浇上油。
火焰熊熊,不消多时,便将这些尸体烧了个干净。 神君如此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