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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君家小女 七麓雪 7981 2021-04-05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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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心堂里,锦盈低头敛眸摸着光可鉴人的绸缎衫裙,压低了嗓音道:“姨娘可知道为何今日夫人会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因明日是主母小林氏的生辰,心姨娘素氏特意在今日的请安中呈上了自己的贺礼,没错!便是那幅绣品--洛神图。

  心姨娘清秀的脸上闪过狠戾之色,口中吐出的话愈发粘皮带骨,“定是妾不小心会错了意,未能对夫人投其所好罢了!只是妾还真想说一句,五姑娘倒还真是个伶俐人,往日里竟没看出来!”这样阴损的手段,可比深宅大院中的那些姨娘太太们厉害多了。她上牙淬在唇里,几乎将薄薄的唇壁咬出了血。

  锦盈抬头望她,眸中自始至终清亮如昼,“姨娘想骂便骂,不必这般连讽带刺,我且问一句,我当日可是同姨娘说好的,说要一同呈上绣品和真迹给夫人,怎的夫人生辰尚未至,姨娘却提前瞒着我送了礼?”

  心姨娘垂坐的身子微微倾斜,眸中的火焰愈发狰狞,“妾不过是想博个前程罢了,五姑娘既不想帮忙,又何必非要设下这圈套,诱我上当呢!”

  锦盈哈哈笑了两声,反驳道:“姨娘自己作茧自缚,偏要将这盆污水往我头上扣,我是让姨娘做了绣品,可没让姨娘踩着我,自己去跟大夫人邀功,且再说了,姨娘时至今日还没弄明白吗?夫人虽也不喜淑姨娘和伊姨娘二人,却待她们客客气气,至少在大姑娘定亲之前,夫人可从未罚过她们一次,怎的这次轮到你做错事,夫人不但不放过,偏要你去寺庙为老爷祈福呢?”

  说是祈福,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放逐,除非唐玠回来,并且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否则基本再回到唐府的可能性为零。

  心姨娘神色一僵,唇瓣微微抖动道:“我呈上绣品时,见夫人神情大恸,哀极,怒极,慌极,恨极!若单单只是不喜欢这生辰礼,不可能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锦盈拍手道:“姨娘真是聪明!确然如此!只是在我看来,姨娘这样聪明的女子,经史策论,女红针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没有想过为何老爷书房里什么画都不挂,却独独留着这样一副赝品在眼前?”唐玠便算再无文人习性,不识真假,可府内的清客总有人识得,难道竟也无人提醒?

  “那...难道那画竟是...”

  “不错,那画是已过世的大林夫人所作,儿女情长,暮翠朝红,海誓山盟,相敬如宾,这些年,老爷对大林夫人始终敬若谪仙。”以洛神为喻,可见二人的确曾经情深一片!

  锦盈朝着旁边轻抬下颌,萦白从桌上拾起一副画轴,小心揭开捆在外面的绸线,一松手,满室光晕中正正垂下一幅‘女子悦容’的肖像,恍若跳跃的晨光般呈现在二人面前。

  只见画中一棵高耸入云的百年梧桐之下,一位白衣纤细的女子,手握盈红如血的绸索,侧身坐在停稳的秋千架上,顾盼流云,直如谪仙现世。画中的女子双脚微微错开,静静望着前方,如黛的峦眉微蹙而起,单纯而又美好,正副画卷给人的感觉如一片雪白的世界,纯洁透亮如干净的冷霜。

  心姨娘望着画中女子颊畔如蕊的笑靥,大大的杏眼,高高的鼻梁,如樱桃一般小巧的红唇,眉间渐渐簇起如峰,恍若见到夜间的厉鬼一般,周身微微震颤,粉口一张一合,噙动不已。

  锦盈道:“刚开始我也不懂,为何父亲会纳了姨娘,说到底,父亲身旁的几个女子无一不与大林夫人相关,大夫人自不必说,淑姨娘和伊姨娘也不过是为了减轻大林夫人于阖族延绵子嗣的压力,这才在她的首肯下进了门,可姨娘呢?姨娘自北地而来,按照老爷的性情,不把你当做奸细关押起来已然是格外开恩了,为何还这么轻易的纳了你,直到我看到了这幅画!才知道原来姨娘的眼睛同大林夫人竟有七分相似。”

  “只是因一双眼睛?”心姨娘颤抖着。

  “是,就是这双眼睛。”其实细细看来,锦盈自己也同画上的人有几分相似,只是至今日为止,府内见过大林夫人的人几乎没有,是以也没人刻意提及。

  心姨娘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在一瞬间,她的步子迈的沉重,几乎是颤抖着走到桌前,捧起画轴想要细细看个清楚,只见画中女子肤白若雪,明珠生晕,如尘封地底万年的玄冰,如玉的肌肤与红色的绳索交相辉映,整个人更是白若茕骨,此景此景,当真是佳人难得,光彩照人!

  “我曾听洁绿说过,说是陕南府的书房中也有一副这样的图,但当日我同姨娘说起老爷书房之事,姨娘很容易便信了,可见即便是在没有小林夫人干预的陕南,姨娘也没资格进老爷的书房,所以你并不知道,这府内的书房和陕南的书房,挂的两副画是完全不同的。这幅画是老爷回府时带回来的,乃是当年他亲自所作,画中的情景,自然是老爷第一次见到大林夫人的情景,而我交给你的那幅《洛神图》,也根本不是什么真品,是我找人仿照老爷房中那幅赝品画的,老爷之所以这般重视那幅画,只因那幅是大林夫人所作罢了,我猜这洛神二字是他们夫妻之间旖旎情愫的一种表达方式,当是二人独有的。小林夫人对老爷一片深情,又怎么会喜欢这种昭示她是个第三者的画作和绣品呢!”

  “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心姨娘放下画轴,青白相映的脸上漠然一片。

  “老爷既然对姨娘并无情愫,那便说明他始终对你存有戒心,素--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我细细打听了一下,北地户部前侍郎好似便是这个姓氏,且在几年前被抄家灭族,阖族被碾压成了齑粉,不知心姨娘与这位素侍郎可有关系?”

  心姨娘呼吸微滞,似是发了一会呆,待过了很久才僵僵回道:“我整日过的提心吊胆,怕的便是这么一日,如今既撕了开来,我倒是反而无所惧了,五姑娘你想怎么做,直说吧!”

  锦盈道:“老爷知晓你的身份,都没拿你怎么样,我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想讨姨娘一句实话,小林夫人那,自有我去说,至少在老爷回府前,确保你留在府中。”

  锦盈顿了顿,续道:“原本我猜到那东西在姨娘手上后,也没打算做这些事,可想着以姨娘的聪明定然不会承认,我只能先...”

  “先摧毁掉我的信心。”

  “是。”锦盈坦白到,起身走到心姨娘身边,拍了拍她的手,道:“姨娘对我有过照料之情,我虽记不得了,但也同样感激,我不去追究你的家世,也不想探听你全家被屠的秘密,我只想问一句,当日在陕南府,我昏迷之后,你是否从我这取走了一件东西?”

  心姨娘神色一僵,漠然片刻,径直朝着内室走去,过不多时,手中多了一只填着红漆的螺钿匣子,伸手递过道:“是枚私章。”

  “你认识这枚私章所以才会自己收了起来?”锦盈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只见私章是用青田石雕刻而成的小巧兽形,像是古时候神话传说中的犬因神兽。整片青田石摸着细腻光洁,下方悬着粗细如拇指的四方柱体,雕了许多条歪七拐八的鬼画符,像是将一条鱼骨架在火上烤。

  心姨娘道:“这个字我恰好认识的,是个‘素’字,乃是上古时候的文字。”

  “什么?”锦盈猛然将头抬了起来,“不是‘姜’字吗?”

  心姨娘将头微微一歪,目中精光乍现,“五姑娘何以觉得这会是个‘姜’字?”

  锦盈挥挥手,否认道:“瞎猜的,看着像罢了。”

  锦盈未置信否,“这确然是个‘素’字,但也确实是前朝一位姓‘姜’的国公爷所有。”

  锦盈神思顿时凌乱起来,急道:“我听过姜国公的故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屋外的阳光渐渐泯去,锦盈这才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这姜国公麾下曾有四员猛将,素家的祖先便是其中一位。前朝末年,四分五裂,举国动荡后,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误打误撞的在那位国公镇守的土地上留了下来,但因那片土地盛产大矿,时不时便受到其他割据势力的攻打。后来素家出了一位‘能人’,据说能用几方木头做出会转动的椅子,用几块生铁能锻成压水的阀门,安装在井台之上,即便四五岁的小姑娘也能轻松压出水来,还曾做出了能自动开关的门阀和在冬季里取暖的壶管...

  最最要紧的便是造出了能使无数人血肉横飞的‘火铳’,本意是想为那方土地的臣民求个生机,不料那姜国公却用它征战无数,造成了更多的死亡,而那位‘能人’最后也心灰意冷,远走他乡,了无音讯。

  听到这里,锦盈明白过来,这位与之前那位宋衔应当都是穿越者,一个想‘实业救国’,另一个想‘文治救国’,可最终都失败了,一个落得疯疯癫癫,一个落得隐踪远遁。

  锦盈叹口气。

  “是以,我素家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让北地的百姓再多遭战火焚毁,我当日见到这个私章后,便想若是我就此将它收起来,两边都寻而不得,日子久了也就不会再有人探寻这种武器了,也算是我能为两地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锦盈道:“我明白了,可姨娘自己呢?您是‘即使天下人皆负我,我也绝不负天下人’,可有时候这样的环境待久了,难免心不平气不顺,以后长长久久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你当真认为自己能熬得下去?”

  “我就想有个孩子,我原来以为是老爷顾着夫人,没曾想....”

  “是老爷自己,他不想让你生出带有北地血脉的孩子!”

  心姨娘猛然睁大了双眼,“只因我们交不出他们想要的,我们素氏一门就都该死吗?只因我身上流了北地人的鲜血,便活该一辈子活的行尸走肉吗?”

  锦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缓缓吐了口气,道:“一个人若是想寻个倚靠,要个子嗣无可厚非,可你不该答应入了唐门,换作是你,你在老爷的位置上,会冒险么?”

  心姨娘目光一凉,颓然朝着后方栽去,幸好萦白眼疾手快,生生迈了一大步,扶住她后退着坐回了扶手椅上。

  锦盈心里清楚,以她浮萍般的身世和背景,当日既然选择入了唐门,这辈子也别想再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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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武十二年三月,唐晏率三千骑兵追剿北地溃散逃兵,于宣府城下‘中计’被围,正待北地五千兵马穿插纵横围剿之时,唐玠帐下一员猛将谓之‘华英’出其不意,携一千亲随于狭长谷道两侧的苇荡中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截断北地五千骁骑,使其头尾三断,阵型大乱,后在声声滚动的惊雷厮杀中,一剑挑下伪朝皇旗,逼的伪军四散溃逃,直入深山密林。再后二人返回战场与唐玠联手破伪朝三万大军,逼的伪朝军中大乱,而在此时,城上十人齐声高呼--北朝王相殡天!伪军更加慌乱,直至最后,三万伪军溃不成行,望风而逃,宣府、大同压力暂解,军民齐齐修养生息,唐玠父子也暂得一时闲暇,在一片灰蒙蒙乌压压的天气中,踩着窸窸窣窣的小雨回了家。

  待唐玠父子回府三日后,迎来了唐家排行第五的姑娘--锦盈的婚礼。

  除去依照六礼所准备的聘金、聘礼,婚礼前三日,新郎刘琛还亲自坐着高头大马送来了‘轿前担’,内有胖鹅二只,方肉百斤,活蹦乱跳的的鲜鱼两大尾等等。锦盈还在全家人的注视下,默默吞了包子、蚶子、肘子、栗子、莲子,据说是讨‘五子登科’的彩头。

  锦盈心里暗自垂泪,当日茗玥嫁前,曾以眼神祈求她分担一二,那一个拳头大的肉馅包子、米粒大的莲子、被烧的黑黢黢的栗子倒也罢了,十寸见圆的泥金小碟中,贝壳形状的蚶子和肘子,蒸的、煮的、炒的、腌的,五花八门,形态各异,锦盈闻着发怵,自然十分‘铁面无私’的拒绝了,可见,世上之事,多是因果往复,循环倒置。

  是日,寅时正刻,锦盈便在一片馄饨的梦中,由下人扶起来着冠大妆。先是喜娘用五色棉纱线为其‘开面’,绞的屋内一片怨声载道,呼天抢地,旁边站着的一片呲牙咧嘴中,只见尚算镇静的绯红叉着腰,出着粗气不停的吼道:“轻点,你轻点...”

  绞面后,套上大红色五凤朝阳的喜服,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的胸针勾住,外罩大红色绣鸳鸯戏水图案嵌红水晶的霞帔,锦盈转了转颈子只觉头上的凤冠,足足有四五斤的重量,深恐自己一个不小心,雪白的脖颈便断在了当场,是以今日迈的步子是自穿来后最小的步伐,还被底下丫头打趣说什么‘步步三寸喜生莲花’之类的。

  花轿临门,唐家阖府放炮仗迎轿,旋即虚掩大门,一院子的姐姐妹妹、兄弟姐夫、丫头婆子小厮从门缝中开始催要红包。这边厢,锦盈也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到了婉茵居拜别双亲。许因为这是第三次经历这般情形,小林氏十分镇静,相比之下,唐老爹则显得很是激动,递过封红的手尚有些微微颤抖,锦盈不自觉鼻子发酸,也落下两行泪来。

  待喜轿进门时,锦盈已然头重脚轻,昏昏欲睡,本想早点上轿,谁知却被宋妈妈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无限力气死死拉住,周身无法动弹。待晋王府派来的喜娘三次催妆之后,宋妈妈这才阴沉着脸,不情不愿的请了唐晏将锦盈背上轿。

  花轿出门前,宋妈妈又用上好的普洱茶、四色糕供了‘轿神’,嘴里念念叨叨了半晌。

  这边,锦盈总算顺顺利利入了轿,方想好好睡一觉,只觉座下一股暖暖的热流阵阵袭来,扒开一看,发现底下居然燃着一盆焚烧正旺的炭火,那炭火噼里叭啦,散发出呛鼻的香料气味,锦盈刚待开口叫人,便觉轿帘一掀,宋妈妈笑着打了招呼,从袖子里起出一双铁质的箸子,寻了一块焚烧殆尽的火熜夹住,又笑嘻嘻的钻了出去。接着锦盈又感觉上方的轿顶似乎有人在抹什么东西,总之前前后后很是折腾了一番,这才打发喜娘进来将那呛鼻火盆端了出去。

  花轿起行,大街上熙熙攘攘随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炮仗之声,沿途敲敲打打,大红灯笼高高开路,分外喜庆热闹。

  锦盈深觉内务府、礼部、宗人府三府实乃天作之合,这场婚礼实在是洛阳城中成功婚礼的典范。

  花轿又绕了城中三圈,锦盈只觉度日如年,晕头转向,扯着发涩的嗓音问轿外的宋妈妈,“还不到吗?”

  隔着厚厚的大红色帷裳,也能听到宋妈妈爽朗的笑声,“快了,快了,再绕一遍千岁坊,很快就到了。”

  花轿进了晋王府的大门,也是相同的奏乐炮仗迎轿。停轿后轿门被卸下,由一名五六岁着大红色刻丝衫子,额头正中点着红色朱砂的女孩迎锦盈出轿,说是迎轿,其实也就是抹了锦盈衣角三下。接着是压轿、射箭和跨火盆,再之后是拜堂、唱礼,中间出了一个小小的‘事故’,在赞礼者唱‘夫妻对拜’时,迟迟没等来新郎的动作,因锦盈是后穿,之前喜娘也多次为她讲说了婚礼的流程,但因实在太过繁琐,锦盈想着这样都会有人在旁边提醒,索性也没用心诵记,哪知到了这一步身旁架着她的喜娘却像被人使了定身术一般,锦盈小声唤了两次都没得到回应,而先前起到示范作用的新郎官,此刻却也踯躅不前,挺着身子不动,锦盈正在奇怪,周围嬉闹的人群中便传来一句大声的起哄:“新郎官不先跪吗?不跪,我们新娘子就要先跪了,谁先跪在前面,谁可就能当家作主了。”周围哄的一声,如同瓷釉裂开一般嚷嚷笑出了声。

  锦盈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刘琛微笑着欠了欠身,仍是不动,以目光示意喜娘搀扶着新娘先跪了下去。对拜完成后,紧接着,赞礼者唱了一句--“礼成,送入洞房!”这才在一片哄笑声中,一对新人被拥挤着进了新房。 君家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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