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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自己还真是没有看错,这女孩真是与一般闺阁女子很是不同,表面上装的一派抱残守拙之态,但是往往总能出其不意,上次在秸稻村的庄子,面对李爷指鹿为马的一通胡说,也是从容镇定,句句反驳,条理清晰,分明有度。
他素来知道洛阳城中女子多是喜爱华服首饰,这些朝廷之事,别说是关注,便算是能认识一两位官员的都很少。旦有宴席,乱糟糟围在一起讨论的,必然句句都是锦服华饰、美食彩衣。殊不知,这种行为根本是闭塞视听,只因朝廷本就是一块巨大的磁石,众臣工便如顽铁,一旦波及,即是赤族之祸,与其真的遵循什么劳什子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倒不如与家中父兄夫弟同心同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锦盈当然不知道这小晋王此刻的浮想联翩,她的食指不经意间划过洁白凝脂的下颌,蹙着眉头苦苦思索着,“我父兄这里倒是好说,冯次辅那里只怕不容说动,六大阁老中的李继可是兼着户部尚书的职位,又向来以冯邵宁为马首是瞻,若是冯阁老不同意,这件事即便是其他阁老都同意也是无用。朝廷每年军饷都是定数,僧多粥少,如今战争未起,便要过来同他们支持的其他卫所分抢一杯羹,简直难于登天。且即便是战争起了,冀州也不过起了阻滞敌人南下的作用,仇池人凶狠狡诈,战火若起,便算是不安分,只也能在甘州北部抢抢物资和粮食,甘州营屯兵十万也不是吃素的,至于伪朝,除了我父兄帐下的兵将之外,陕南之上有宣化、大同府,冀州之下是济源卫....”话到此处,锦盈猝然睁大了双眼,盯着刘琛唇角动了动,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刘琛先是眸子一亮,是为女孩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而惊喜,后又是扯了扯嘴角,苦涩的笑了两声,出口的话中也顺势带了几分冷冽,“你没猜错,现在整个朝廷若是没人为我争取,不能在冀州将卫所建立起来,只怕整片冀州之地便等同于被南朝放弃了。”
锦盈眸中璀璨的光芒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事物灼伤一般,唇角嗫嚅着说道:“我明白了!”她本来还在怀疑这小晋王有些不安分,可经过此刻一番推敲,她却是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朝廷都城定在长安之时,与冀州毗邻,根本不需要设立什么卫所,五军都督府,禁卫军,金吾卫三支人马便能拱卫和震慑一大片城池,可后来南北扯旗对立,南朝仓皇南下,这整个冀州便空了下来,无兵无丁,无将无卫,只怕如今的皇帝不但不会考虑他的生死,还会盼着能与北地在这片土地上决一生死,殃及他这条池鱼。
不对,不对!锦盈摇摇头,让脑子里的混沌清除出去,与虎谋皮,那是昏君才有的作为,若皇帝真的糊涂至此,只怕晋王早就行动起来,无所顾忌了,又怎会这般艰难求生。
她斜睇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只见男子唇红齿白,眉目清彩,一双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黑如黑夜的苍穹,白如山涧的泉涌,注视人的时候瞳仁微微转动,像是黑夜疾行中头顶突然出现的华光,透亮而耀目,让人忍不住眯起双目,不敢逼视。
锦盈‘格格’笑了一声。
刘琛微怔,道:“怎么了?”
锦盈斜睇了他一眼,才道:“晋王殿下想要在冀州设立卫所,有很多种办法,可偏偏却找上了我。”她方才突然想到,还有太子这一条现成的康庄大道,太子虽算不上是很得圣心,可他背后是碧华宫。皇后不知为何,近年与皇帝嫌隙不断,主动疏远,但听闻皇帝对她始终敬重有余。
少年夫妻,她的话自有一番力量。
刘琛瞳孔骤缩,脸色倏然一变。
锦盈见他脸色不虞,立刻冷静下来。这个时代,尊卑有别,她的话未免有些不敬了。她眺目远方,长出了口气,这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扯出个假笑,柔声道:“我阿爹那里我会去说,不过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成功啊!毕竟这关系到几位阁老切身利益,人在自身利益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和决定都不奇怪,也不好预料的到,况且....”她绞尽脑汁开始了婉转的拒绝。
刘琛却突然变的有些焦躁起来,他起身在亭内来回踱步,像是根本没听到女孩在说什么,末了,突然打断道:“对不起!”
锦盈眉间一跳,磕磕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殿...殿下”。
是...在跟我道歉吗?锦盈有些难以置信。
这晋王是谁,她又是谁,即便是落魄王族,那也是王族,焉有向她一个臣女道歉的份!若是那些贵人分的出对错,拉得下面子,那那位高高在上的惠贵妃娘娘就不会在十三年前用联姻的方式拉拢唐家,而后失败,害得大林氏含恨而终,十三年后还能舔着脸皮再打她的主意。这小晋王名声在外,居然肯拉的下脸同她道歉。
刘琛眸中升起一大片星火,道:“我承认,我的确还有其他的法子,但一来费事颇多,远不及走内阁的路子来的迅速,二来....若是唐家肯施以援手,太子殿下便等同多了一方最有力的臂膀,我们自然更有胜算。唐家得失之间衡量起来,也未必如令尊想象的那般受挫。”
“朝堂之上有太子和冯阁老,军中有我,再加上唐家原有的门生,通家,故旧,以后都城或是陕南,唐家都不用再担心军权的反噬了。”
“可如此一来,唐家也被迫光了脚,直接踩在了布满荆棘之甲的刀尖上!一举一动,皆会被无形放大多倍,沦为众人的目中刺,随时会被御史逮住把柄弹劾....”
“唐家如今还怕被御史弹劾吗?”刘琛打断女孩的话,反问道,“韩信抱诚守真,一片赤诚,不过与高祖稍有口角,便得吕后萧何合谋诱杀,而他拼尽性命扶保的英明君主,竟寥寥假悼数语,喜见于色。伍子胥助公子光夺位,一生为主,却得君主勒令自刎,心灰意冷,怒而斥‘树墓以梓,令以为器,扶眼悬吴东门,观越寇之入灭吴’,最后落得投食江中喂鱼之结局。”
“这其中有多少的阴谋算计,小人得志,又有多少的君主背信,功高猜忌,以姑娘对令尊的了解,可否全都信手拈来,将之化之于无形?”
“可还有王翦、李靖、郭子仪....”锦盈有些不服气,你干嘛总朝着不好的方面引导,还是有很多名将都安享晚年了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刘琛显然将她的话当做了‘临死前的挣扎’,“即便你再厉害,再辉煌,可总归会有几个厉鬼躲在阴暗的角落,盯着你,咬着你,想方设法想弄死你,而这原因仅仅是因为嫉妒,他们不敢明刀明枪的跟你动手,常常是借助一个拥有权利的蠢货去干这样的事,我知道唐国公认为圣人不是,可圣人之后呢”
锦盈陡然一惊。
刘琛继续道:“即便二皇子的手段唐家难以知晓,那惠贵妃呢?她当年是如何进的宫?令堂又如何辞的世?令叔在云南的银楼又是如何官司缠身,赔了足足八十万两白银?难道唐家以为她教养出来的儿女会有多崇高的品德?”
锦盈怔忡了片刻,才道:“你怎知?”银楼的事即便有心人都能查到,王氏二女易嫁,身为皇室中人也不会塞住其耳,可十三年前大林氏去世的秘辛,他一个外男,且当时也才一两岁,竟然也能知晓,实在是诡异至极。
刘琛苦笑道:“但凡你如我这般境地,便会也如我一般钻营了。”他的头微微扬起,眸中明灭闪动,噙着几分自嘲,神色也如同白纸一般苍然脆弱。
锦盈低头不语,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未几,重新抬起头,用手拂去鬓边被风吹落的几乱发丝,问道:“若想劝服冯阁老,总要付出些什么!”空口套白狼,不是智者!是疯子!
刘琛双瞳蓦地一亮,清隽的嗓音回响在飒飒响动的竹林之间,“这个不用担心,本王既然想要得好处,总要付出一些作为交换。”他额间的眉峰蹙起,似是下定了决心,话道:“冯邵宁和李继两人支持的军队卫所各二十余个,其中滁州卫和辰州卫是最大的,一个位于安徽,一个在两湖,每年两卫消耗的军资和粮草也最多,我无意与他们争这些,只求内阁能够同意我在冀州设立卫所,招募兵丁,我只要这样一份圣旨即可!不要粮草,且军饷由我王府的私库承担。”这就等于将自己应得的一部分直接烂在了锅里,谁想要就可以去争取,户部抓在李继手中,冯邵宁又是他的恩师,谁得好处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锦盈呼吸一滞,只听刘琛继续道:“另外,曾静止每年在兵部活动所需的开销,我也能分担一二。”说是分担一二,便等于尽数全揽了。内阁那些人可都是人精。曾静止入了阁,可年纪尚轻,又是空降兵,虽有皇帝做靠山,但并不能服众,因此兵部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但本朝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武将戍边,文官驻部,也就是其实担任兵部尚书、侍郎的基本都是文官出身,有了这层出身,那入阁对他们来说,便是一条高到不能再高的通天之路了,只待什么时候再混个帝师,便能功成名就,功成身退了,所以曾静止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入阁的好机会,皇帝一叫,乖乖便做了他的‘视奸石’。
可内阁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地方,平日里诸事繁杂,忙也忙不完,他又资历尚浅,自然更是案牍劳形、夜以继日。所以现在兵部的事情便有些顾不上了,基本是靠侍郎在撑着运作。上到掌管将选、兵籍、兵械及军令等的主事,下到负责文书工作的小小胥吏,哪个都长了一张大嘴,等着他口袋里发烫的钱帛喂养。兵部若只知侍郎,不知尚书,那这入阁对他来说,可真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锦盈自然明白这对冯邵宁和曾静止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只是对于此刻站在她面前踌躇满志的少年来说,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曾听唐晏之前提起,才知道原来朝廷的军饷并非是按月发放,而是先施行账目寄存,完一仗领一次,或者是直接由朝廷胥吏到家里发放,这是对于实打实在册的兵丁而言的。
而像这种王爷封地上的卫所,即便得了‘朝廷同意征兵’的诏令,兵丁也大多是在当地临时招募的,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和动员,很多都是歪瓜裂枣。所以能正正经经入了军册,得到朝廷军饷的人根本不多。只因这并非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壮大起来的,得不到朝廷的重视和承认。说白了,大家都只当是当地的军痞,且数目一般十分混乱。朝廷又不傻,这军饷自然能拖则拖,能不给就不给,就算是象征性的给一些,军饷也是直接一对一发到手,可若是打仗期间,朝廷官员大多惜命,根本不会想到去战场发放军饷,在这样能拖则拖的政策下,军饷本就剩不下几个钱,没有钱,谁会傻到在战火燃起时,奋不顾身为朝廷拼命,英勇无敌的为百姓守城!只为一腔热血和保境安民的崇高理想?那不是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该有和会有的想法。
“你知道这承诺代表了什么吗?”
刘琛眸色突然转深,沉声道:“军饷本来就是三月一发,亦或者是半年一发,戍边的偏远地区,一年一发的也有。这还是在册的正规兵丁得到的待遇,本王的处境本就尴尬,若是只靠着朝廷的怜悯和施舍,只怕连几日也活不下去,如何还敢提出设卫之事!”
锦盈明白过来,就算是破釜沉舟总要有釜在手才行,这小晋王怕是有备而来。 君家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