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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三十多年,我写了多少封信,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可我生平写的第一封,却是一封连我自己都看不懂的信,收信的人是我父母的干儿子的妻子。我的那位干哥哥当时在山东某建筑兵团服役,妻子刚过门不久。那时候,农村没有电话,只有写信了。信是随报纸分的,那时候会多,父亲到公社开会的时候,顺便就把报纸和信带回家来,再吩咐我送过去。信是三天两头有,我成了半个邮差。送的信多了,见这位干嫂子先撕开信封的一边,取出两页机理拐弯画得黑压压的纸来看时,时而高兴,时而生气……觉得这里面的奥秘无穷。可我是“一个字儿黑巴巴,它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这里面的奥秘自然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小俩口闹了矛盾,那位干哥哥好几天没有写信来了,嫂子有些坐立不安,天天问我有信没有。
萌发写信的念头就这样产生了。可我不会写字,也不认字,怎么写?管他的,画吧,就像他们写信那样,机理拐弯地画吧。我不是学生,没有纸和笔,就从上初中的哥哥的本子上撕下两页来,再偷刚得了奖的姐姐的一支铅笔,削尖了放在我和姐姐睡的床头下。第二天,哥哥和姐姐上学去了,调皮捣蛋的弟弟找伙伴玩去了,我偷偷地将纸和笔拿出来,靠在八仙桌上画起来,都画了些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这封信能留存至今,再让文字家们去研究一番的话,得到的结论肯定是甲骨文。不,不完全是甲骨文,还有各种少数民族的文字,说不定还有外国文字。不过,就这些文字,就这两张纸,就花掉了我,一个五岁孩子半天的时间,还冒着被哥哥姐姐发现偷东西的危险。
信写好了,没有信封,怎么办?我可看见嫂子收的信都是有信封的。我找来哥哥已经写完了的作业本,撕下一个封面,准备糊一个信封。可怎么糊呢?偷拿了妈妈针线篓里的剪刀,把纸裁剪成一个信封样子,用什么糊呢?用水,不行;用口水沾,也不行。对了,母亲不是用米汤抹皮壳(做布鞋时用的硬纸)吗?对,就用米汤沾!米汤太稀了,简直没有多大的稠度,我用了好多米汤才勉强把信封沾住,可信和信封太湿了。考虑到要把信和信封弄干,我决定把信放到厨房的竹楼上烘干。把信放到竹楼上一个星期了,等父母出去干活挣工分,哥哥和姐姐上学的时候,爬到竹楼上把信取下来,摸着被柴火熏得发黄的信,我的心在偷笑,我终于完成了信的全过程。接下来,就是该把信交给嫂子了。
等到一个人都没有的空隙,把信放在嫂子的桌子上,就匆匆地跑了出来,躲在一旁偷看嫂子看信的样子。可等了好半天,嫂子都没有回来,又怕父母找,再挨打,赶紧逃离了现场,回家了。后来,在听嫂子的一次闲聊中,知道嫂子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是谁写的。这就是从我手里诞生的第一封信,一封饱含深情,却让收信人看不懂的信!后来,我上学了,学会了写字,也学会了写信,还学会了写文章,在电话还不是很普及的时代,写过的信就不计其数了,可要问我具体给哪个写过什么信,我大都记不起来了,脑海深处烙印的还是我第一次写的信。 岁月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