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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将批完的奏折归置到一旁，适才抬头，目光深沉地看向殿下并排站着的二人，忽然目光一凝，手中的御笔无意识地被生生捏碎，“你叫什么名字？”
沐璃不觉有异，不急不缓地再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沐璃。”
“姓沐？”惠帝不觉松了口气，一脸阴沉，“不该是慕容吗？”
“见到朕，为何不跪？”
沐璃无畏无惧，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悠然自得，大气从容，艳绝天下，“沐璃跪者有三，一跪俯仰之天地、世间平等之生灵，二跪生养抚育之父母先辈、倾情相守之夫君，三跪诲人之师长、举世无双至情至性之枭雄。”
“即使是君主也不跪？”
“不跪。”清脆的两个字从沐璃的嘴里蹦出，不带丝毫犹豫，“沐璃只跪心中崇敬之人，胸怀天下为国为民之伟人。”
惠帝眼睛一眯，属于帝王的层层威压下涌，凛寒如霜刃，“你不怕死？”
“自然怕的，生而为人自然是畏惧死亡。只是陛下是天璃的君主，雄才伟略，宽仁之德明信於天下，定然不会与我这般小小女子计较。”
“好一张巧嘴，当真是伶牙俐齿。”一字一句的仁德，英明君主心胸宽广，自然不会滥施淫威，滥杀无辜，够聪明。
“可有父母亲人，是何名姓？”一双漆黑的鹰眸锐利细细打量殿下婷婷而立，淡然自若的女子。
像，真像……
她与月儿竟也有几分相似，她的眉眼，相貌都有着那二人的影子，尤其是她举手投足间的神态，那一袭白衣，那一身的凛然正气，宛若凡尘浊世中纯净冰雪，开在天山上圣洁的雪莲，即使是他也不敢冒犯亵渎，若她不是女子，他都险些将她认作是那个人了。
沐璃明显地一愣，不解惠帝是何意，惠帝认识她的父母吗？
沐璃正色，自如应答，“沐璃普普通通一介孤女，有幸与宸王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也正如此才有机会能得见天颜。”
“普通？”闻言，惠帝神情高深莫测，扫了一眼沐璃，转而晦暗不明的目光似针般扎在一旁墨流殇身上，冷嗤，“一个女子就迷得某些人七荤八素，五迷三道，让他们兄弟反目，为了你丧魂失智，不顾国本，这也叫普通？”
“回父皇，一切皆是儿臣所为，与璃儿毫无关系。”
杯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墨流殇的维护的话还未曾说完就被惠帝冷声打断，“闭嘴，朕没问你！”
察觉到此刻的气氛冷得骇人，沐璃轻轻地扯了下墨流殇的衣袖，示意他噤声，切勿再次惹恼了皇帝，“回陛下，沐璃与宸王是……”
“是儿臣强迫的她，以她所在乎的人相要挟逼她就范，所有一切皆是儿臣一人所为。”墨流殇目光微闪，不顾沐璃的暗示，接过了话头，也不过停顿片刻，再次抬头迎上惠帝沉冷的目光，淳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上，“起初，璃儿并不知儿臣的身份，我们的相识纯属偶然，实则是儿臣对她强取豪夺，使尽了手段，才将她带回了王府，璃儿实属无辜，是为儿臣所累。”
墨流殇意图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人言可畏，自己已经是臭名昭著了，也不在乎更多的流言蜚语，但是万不可让沐璃也被人诋毁，污了她的清白。
“是儿臣将她强抢入府，威逼利诱谋算了她的真心，将她留住，至于那些所谓的为了女人与二皇兄大打出手，根本就是空穴来风，是有人暗中造势意欲挑起儿臣与皇兄的冲突而获利，奏折的事也是儿臣授意，不过是儿臣与璃儿开得一场玩笑。”
“儿臣与璃儿打赌，赌父皇能否识出儿臣的笔迹，若是不能璃儿赢，作为惩罚儿臣便要送璃儿一件礼物，若是辨别的出则是儿臣赢，璃儿须为儿臣做一件事。”随着墨流殇的诉说，想起昭阳殿前的亲吻，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很显然是儿臣赢了，所以璃儿才会按约定进宫觐见父皇。”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对与沐璃有关的各种谣言做出近乎合理的解释，将奏折的事归结为一个由他自己挑起的玩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儿臣愿娶沐璃为妻，携手终老，还请父皇为儿臣与璃儿赐婚。”
我信你个邪！
“妄想！”实在听不下去了，惠帝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杯盏朝墨流殇砸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沐璃来不及多想挡在了墨流殇身前，杯盏直直地砸中了她的后背。
“璃儿！”墨流殇不禁心漏半拍，扶住她，“没事儿吧？你为什么要挡啊！”
墨流殇不问她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缓过来后却真真切切感到了疼痛，沐璃在心底暗自吸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朝他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墨流殇半揽着她，不禁有些心疼，眉眼间尽是痛惜。
惠帝看向殿下的二人，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心思，“无风不起浪，这次的风波皆与你二人脱不了关系，无关真假，你们必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给天璃上下朝臣一个交代。”
那些传言真假不论，都引发了天璃上下的轰动，人心惶惶，女子参政直接触碰到了君主及天璃官员的底线，必须推出一个人来堵住着悠悠众口，同时警醒告诫世人，女子不许干政是整个天下亘古不变的定理，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女子就该养在深闺，在后院后 庭，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女子乱政必会危及社稷江山，祸乱朝纲必诛之。
最难改变的便是世俗，人的思想，世人的偏见，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冲刷你，淹没你，是无形的大山，碾碎你，将你镇压在无底的深渊。
亦如墨流殇一样，他战无不胜，威震天下如何，人们畏惧他忌惮他；为了天璃奋不顾身，保卫边疆，护天璃安稳为国为民又如何，人们只记得他是天煞孤星，是出生那年给天下带来连连祸患的灾星，人人避之不及；他惩治贪官权臣，剿匪平乱，人们也只记住他的杀人如麻，狠辣暴戾，在南远城期间他开垦荒田，兴修水利，处理沉积的旧案为当地百姓谋福，人们记住的却是他贪恋女色，滞留不归。
而现在更是如此，人们只看见，听到，他为沐璃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只看到了沐璃代笔处理政务，女子干政，却不知他们无法解决的事情，却被他们所轻视偏见的沐璃想出了治理良策。
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既然你们如此相爱，不知是否肯为对方舍弃性命？”
闻言，墨流殇猛然抬头目光如炬看向此刻讳莫如深的惠帝，“一切后果皆由儿臣一人承担！”
刚刚的那茶盏里还有大半的热茶，连杯带茶一起丢过来，带回过神，后背是火烧火燎的疼，疼的钻心，她沐璃什么都不怕，最怕疼了，她不怕死是真的，但是怕疼也是真的，疼得眼冒水光，沐璃暗暗咬牙，定了定心神，恢复如常，“沐璃愚昧，不知陛下是何意？”
惠帝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声音低沉充满着威严，“既然一切因你而起，自然也该由你结束。朕给你两个选择，任你选择哪一个，此事皆就此结束，不再追究。 ”
“离开他，永世不见，此罪责便只惩罚他一人。”这话是对沐璃说，他想知道面临生死，是否真的有人会为爱牺牲。“当然你不愿离开墨流殇也可以，让朕下旨赐婚成全你们也可以，免去墨流殇的罪责也可以，只不过……”
乍一听这一条还可以，一个‘只不过’却是重点，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切皆如所愿，惠帝话锋一转，变得犀利，“另赐御酒一杯。”
御酒代表着什么，在场的都清楚，听到惠帝给出的选择，墨流殇更是目光深凝，握紧了拳头。
“你要选哪一个？”
沐璃神色自若，缓缓勾唇，仿若一缕梅魂，身处凡尘浊世却遗世独立，傲霜凌寒，“沐璃二者皆不选。”
惠帝仿佛早有预料，一脸讳莫如深，瞥了一眼墨流殇讽刺道：“听到没有，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她不会为了你而舍弃生命！”
墨流殇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弯了弯唇，“她所想皆我所愿，若是我，我也不选！”
“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所爱的人，我们深爱彼此却不会做毫无意义的牺牲，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尚且还搏一搏，怎能轻易放弃。”
沐璃对着墨流殇展颜一笑，眼睛闪亮是一片璀璨星海，没有什么比爱的那个人爱你懂你信你更幸福的了。
“沐璃，儿臣是娶定了！”
在两年前他们就已经写了婚书，他与沐璃早就是夫妻了，根据九幽法典，一旦签订婚书，结为夫妻，沐璃是墨流殇的妻就是板上钉钉，不容改变的事实。
只是他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沐璃是他墨流殇的妻，他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得到认可，入墨氏皇族族谱，如此方可生同衾，死同穴。
惠帝冷笑了声，不置一言，人啊总是盲目的自信，自诩真爱的人们还不是败给了现实，世间哪有什么真爱。
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来越讨厌墨流殇了，因为在墨流殇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令他厌恶的自己，仿佛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的他比之墨流殇是有过之不及，他的境遇比墨流殇好不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了得到这皇位付出了多少，为此他失去了此生最爱的女人。
天人永隔，便是她对他最大的报复。 媚染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