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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弹花匠信来到某一家弹棉被时,不需要等到他的弹花弓弹响,那一户人家必定早已聚集了很多看希奇的人,还有看热闹的人。无论是看热闹的人,还是看稀奇的人,所有的这些人,都会对他那神奇的弹花家艺充满了好奇心。
这些人当中,身强力壮的人会张扬了胆子,几个人一起,趁着弹花匠信还没有开工,搬他的大弹弓,抬他的磨花盘。甚至有胆子大力气也足实的汉子,学着别的弹花匠的姿势,或者试着要将大弹花弓架起来,或者试着要拿起弹花锤耍一阵,或者试着要搬起九十九斤重的磨花盘旋转几下,以显示自己的力量也非同寻常。
但是,即便这些人激出了自己吃奶的劲头,也难以把弹花匠信的家艺操作起来,并且像他那样把弹花弓玩儿得顺风顺水。他们在开始时总是跃跃欲试,不少人还互相之间打了赌发了咒,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为弄动弹花匠信的家艺,这些人还发劲过猛而脸红脖子粗,甚至连气也喘不出来。最后,当他们羞愧难当地败下阵来以后,就只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弹花匠信伸出了大姆指,他们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对这个神奇人物的由衷敬佩。
当弹花匠信真要开工时,看希奇看热闹的人已围得比刚来时更多,他们会像看大戏一样地围在人家的场院里,等待一个郑重时刻的开始。好多双眼睛盯住了弹花匠信和他的一套家艺,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好像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他们总算没有失望,他们终于看见神奇的弹花匠信脱掉了上衣,裸露着筋肉突兀的上半身,他像头黄牯的身子一样硬朗健力,女人们看了会脸红,男人看到会生嫉妒,小孩儿看到直是惊叹。
大家还心急火燎地等待,他们看见弹蕴含匠信先是弓下了上半身,弯腰将系牢在弹花弓上的枫叶树皮带拿起来,往脖子上挂稳,那条粗长的胳膊伸出来,小蒲扇一样大的手掌握稳了弹弓上的一个窝眼处,五根指头已将弹弓捏得铁紧,待他将腰身绷直,一张大得惊人,沉得惊人的弹花弓已经被他平端如水,在场的人只顾瞪起那大眼睛,长长地吁叹。
弹花匠信随手拿起紫檀树弹花锤,就着那弦线,接二连三,不紧不慢地弹拨起来:当——当——当——的声音从山藤做的弦线上发出,一声比一声清脆悦耳,一声比一声昂扬激越,听得在场的人都像插在地上的木菩萨直是发呆,待他们清醒过来,又一齐吁——吁——惊叹。
秋收的时节,弹花匠信会从园外赶回来,他像他的外公种田佬忠一样,一个人侍弄一个扮谷桶,而且能够同五个壮年人比劲。
在没有了弹花匠信和染布匠信作陪的日子里,瞎眼睛曾祖母依然每天坚持到老白果树底下去看风景、念佛,闲余的时间,她会用上弹花匠信弹出的仙果花和染布匠信织出的七彩云霞绸缎布,慢慢地缝制出仙果花被褥或者仙果花夹衣。完成了对佛祖和观世音娘娘的磕拜焚香,瞎眼睛曾祖母把所有的家务事都留给了染布匠信和弹花匠信的老祖母,自个儿坐在枫叶树底下的桌子前,倚靠着枫叶树格窗一会儿摸索着铺展布料和仙果花,一会儿穿针引线,一心一意干着她的针线活。她虽然信手捻来就可以把布料和仙果花铺放平整匀实,也能线尖儿对针眼儿穿的不出差错,但总是要借助屋外的星光月色,只有当温暖的月光透过枫叶树格窗射进屋里,在她胸前的案台上映出来雕刻得不是很仔细的窗花后,她才能够心平气静地开始她的操作,月光逝去,或者阴雨天气,她都只能停下手中的活计。
瞎眼睛曾祖母干活最起劲的是在每一个月圆之夜,她总是糊里糊涂地对孩子们说:“在这一夜里,天庭上的王母娘娘要来看她手中的活计,她做活跃可得赶紧点儿,点儿。她手头上的活儿做得不细或者出了什么差错,不要说王母娘娘会向她表示不满意,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与可敬可爱的王母娘娘见面呀,挂在天幕上的圆月亮就是王母娘娘那张好看的圆圆脸哩。”
瞎眼睛曾祖母在心平气静的时候会一边缝着被褥或者夹衣,一边哼唱出几乎没有人能够理会,只有天仙才能听得懂的缝衣歌。她说,歌儿是唱给王母娘娘听的,当然只有天仙才能听得懂。她哼着那缝衣歌的时候,染布匠信和弹花匠信的老祖母必定守在一旁,跟着她哼唱。
瞎眼睛曾祖母哼唱的曲调必定是启自于檀树村、枫林寨,又把檀树村那玖的老不死祖宗爱唱的牧曲儿牵扯出来,同高天上群仙们的快活吟咏结合到了一起,再加上弹花匠信弹仙果花时的嘈嘈切切和染布匠信纺丝织布时的颤颤悠悠,像细诉,似绵歌,如吟咏,搜索出人的枯肠愁肚,抽取出人的忧肝郁肺,像极了那针尖尖儿挑剌尖尖儿:
“王母娘娘的个银针针呀——
七仙女的线哎哟——
一针一线就走了它哎——
三年长又六个月————
兰宝宝生出的细细丝呀——
兰宝宝吐出来长又长的线哎哟——
一根细丝儿就缠了它哎——
三年长又六个月————
兰宝宝就是那七仙女哎——
王母娘娘的肚子里怀下了三年长又六个月————
兰宝宝吐出那七彩丝哎——
染布匠纺出七彩线————
每一根丝儿都要纺它三年长又六个月————
弹花匠种下了仙果花呀——
仙桃果开花结果又开了花——
仙桃花开出来五彩霞哎哟——
五彩霞红透了半边天哟哎——
半边天红了它三年长又六个月————
三年长又六个月哎哟——
三年长又六个月————”
令人称奇的是,瞎眼睛曾祖母经年历月缝出的被褥或者夹衣既轻又薄,即使是数九天寒,只要有它盖在身上或者穿在身上都足以抵御任何寒冷,而且人会觉得特别的暖和与舒适,这夹衣和被褥,被白果园人称之为“火龙袍”。
弹花匠信和“小奔”在白果河边耕地的时候,瞎眼睛曾祖母仍然会像从前一样,同一群老女人一起站在水田的田垅上,捻着佛珠,念着咒语,凑着热闹。她侧耳听着白果园人对自己曾孙的种种评说,心里很是悦意。
当弹花匠信在白果河边同年轻力壮的白果园人比试着挥镰收获时,瞎眼睛曾祖母也会像过去一样,同白果园里的老骨头们一起站在稻田的田垅上,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着咒语,与他们凑着热闹。她盘算着弹花匠信一人能把五个精壮劳力甩在脑后的好模好样,不由想象着自己的儿子种田佬忠的好模好样,心里乐开了花。
弹花匠信不在的时候,瞎眼睛曾祖母会更加想念只有一河之隔的染布匠信,她在每天到老白果树底下看风景或者念佛时,会移动到藤蔓吊索桥头先前染布匠信和弹花匠信看河水逗河里的小鱼儿玩耍时的地方,坐在吊桥上,手抓着吊桥上的藤蔓,哼唱起了她儿时学来的女童谣:
“红蜻蜓——
飞过了河——
乖乖女儿她嫁过了河——
大女儿嫁——
送她一匣红漆箱——
二女儿嫁——
送她一匣黑漆箱——
我的个心肝宝贝满女儿嫁呀——
我只送她一个光身裸体精打光——
大女儿回呀——她坐车回——
二女儿回呀——她骑马回——
我的个心肝宝贝满女儿回呀——
她只能一步一步走路回——
走一里呀哭一里——
来到家门口还在一滴一滴洒下眼泪雨点点——
大女儿回呀——
宰了一头老黄牛——
二女儿回呀——
杀了一头猪——
我的个心肝满女儿回呀——
只抓了一只瞎眼睛的老鸡煮汤来喝哟——
送给娘喝——
娘她不肯喝哎呀——
送给爹喝——
爹他不喝哟哎——
来到杂屋打开那个后门哭我的哥——
天也平——
地也平——只
有个爹爹妈妈的心不平——
只有个爹爹妈妈的心不平——”
瞎眼睛曾祖母一遍又一遍哼唱着这首儿时学来的女童谣,她的双手抓紧那吊索桥上的青青藤蔓轻轻地摇晃着,吊索桥上的鲜花和枫叶也跟着她的吟咏和哼唱颤动,白果河里的小鱼儿也停止了捉迷藏的游戏。
瞎眼睛曾祖母在吊索桥上念诵多了,平常老爱围着她老人家玩耍的一些东园的小顽童们很快把她的只言片语捡拾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这女童谣也让西园的人学了去,慢慢在白果园里流传成了一首小把戏们都爱哼哼的小曲儿,几乎每一个长大的女孩了都能够唱上一段。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