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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载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染布匠信和三个孩子的枫叶树大木盆,由那群习惯于急流中嘻戏耍闹的小鱼儿作陪,顺着奔流不息的白果河飘摇直下。一路上虽然有惊涛骇浪,暗礁险滩,受到小鱼儿们的保护,那枫叶树大盆游得顺风顺水。两个美艳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总算逃离了那场“革命者”劫难,这使得白果园虽遭受到灭顶之灾,却仍有生命可以繁衍生息。因为她们的繁衍生息,白果园的生命根脉并没有因此断绝,从而延续下来。
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和染布匠信一直依照瞎眼睛太祖母的叮嘱,手里捻着佛珠,口中念着咒语,双眼紧闭不开,听凭木盆在惊涛骇浪中飘荡,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三个孩子,由瞎眼睛太祖母的“火龙袍”包裹着,一直沉睡在香甜的梦幻中,仿佛还是拱在瞎眼睛太祖母和曾祖母暖和的胸怀里,并不知晓激荡汹涌的浪涛时时将他们可怜的小生命裹胁。
突然,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听见有惊涛拍岸的剧烈轰隆之声,她明显感觉到河水在猛涨,恐惧使她一时忘记了瞎眼睛太祖母的叮咛嘱咐,加上担心染布匠信和她的孩子,不由张开了双眼。
眼前的情景把这个美丽的女人给吓了一跳:宽阔无边的河面上波涛汹涌,在汹涌的浑黄波涛之中,不时有人的尸体飘浮而过,还夹杂着死牛、死羊、死猪和树木、茅草之类。
弹花匠信的女人大骇,立即喊醒了染布匠信,两人面对着自己和孩子所处的险境,几乎再也不敢睁开眼睛,也临时忘记了念佛,也忘记了瞎眼睛曾祖母的叮咛。
当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了飘浮在水面上的自己的男人,这个威猛高大的英雄仰着长而宽大的身体,脸面依然那样清晰,眼睛闭死了再也不能张开,健壮的躯体听任浑浊的河水将冲来荡去。
这个胆怯的女人大声惊叫起来。她惊叫声把染布匠信从强持的沉静中唤起,两个女人同时甩开瞎眼睛曾祖母为她们缝制的“火龙袍”,冲出枫叶树大木盆,扑向死去的弹花匠信。一个冲天巨浪铺天盖地而致,两个可怜的女人丢下了她们的可爱孩子,同自己那一个至爱亲人一起被滔滔洪水吞没得无踪无影,终于和她们的先人汇集黄泉,完成了生命赋予的所有使命。
睡在香甜梦寐中的孩子因惊骇吓醒,他们发现自己的所在,更因受到恐惧而拼命嚎哭。这三个可怜的家伙流干了的眼泪,喊嘶了喉咙,拼尽了气力,重新陷入到漫长的睡梦中。可爱的孩子们被瞎眼睛太祖母缝制的“火龙袍”包裹,抵御住了血腥和寒气,总算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吓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个可怜的家伙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们发现,装载自己的枫叶树大木盆被吊在一棵擎天大樟树的枝叉上,三个幸远的小玩意只得大声哭叫。洪水渐渐退去,搁在树叉上的大木盆离流动的水面越来越高,直到洪水退走,从污泥浊水掩盖着的地面上看,搁在树叉上的枫叶树大木盆,就像是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三个哭闹求生的孩子,就像是天庭之上玩耍淘气的小仙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三条小命儿被人从大樟树的枝叉上取下来,他们已经是奄奄一息。一位于灾难中侥幸逃生的老渔夫在拜望大樟树,祈求老天爷赐福时,突然发现了挂在高天之上的两弯月亮,谁也不知道他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神力攀上了参天大树,捡下了可怜的三条小生命。
垂暮的老人收养了三个天赐的孩子,使早该跟着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和染布匠信紧追弹花匠信而去的孩子,还是逗留在人世间。那两个枫叶树大木盆一直搁挂在参天大树的粗枝叉上,后来竟被樟树港人当作佛祖和观世音娘娘,还有先人所赐的神灵之物,连同参天劲挺的大樟树一起,受到所有人的顶礼摩拜。
天庭以为,洪灾虽是水中之龙发力,却每每是始于人祸,它将罪过归究于人心的贪欲、险恶和不守规矩,人世间惟有人心是最不可测,最不可原谅的。于是,一场大的洪灾过后,地面上又是瘟役肆虐,又有多少无辜的生灵死于非命,染布匠信的一个可怜女儿在流行的瘟役中染疾丧命,可怜的孩子连名字也没有留下,就完成了人生的短暂旅行,在这个伟大的世界上永远永远地消声匿迹了。
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想象两条嫩稚的小生命是怎样地依着大樟树,怎样地靠着香樟树河和香樟树湖长大成人。在他们开始知事的时候,总会对自己生命的来历产生疑惑,而随着年岁的增长,人开始有了精神寄托的需要,一但繁育了后代,还得对后人有一个交待,这对恩爱无比的老夫妻开始有了疑惑。
他们必须知道自己宝贵生命的启源。他们搜索了儿时的所有记忆,最终相信宝贵的生命必定来自于这棵伟大的香樟树,来自于伟大香樟树上的两弯月亮无疑。于是,他们随时跪拜在大樟树下,跪拜在枫叶树大木盆下,祈求先人的疵佑。
活下来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生存又有多少想象不到的艰难。可幸的是,他们的生活总会得到冥冥中瞎眼睛太祖母的指引,无论遭遇任何困难,他们会拜倒在大樟树下,那里供奉着如来佛祖和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供奉着赐给他们生命的神船,他们只有以虔诚的态度向神灵求褂问路。也许,他们的崇拜也得到了仙人、菩萨的允诺,于是,这种信奉不会成为他们缠绕终生并传授后人,不可能解开的精神圈套。
从此,这两个侥幸的人不仅坚信这棵举世无双的大樟树上是他们宝贵生命力的启源,而且将这种崇拜和信奉传授给了自己的后人。当后人向他们求问自己生命的来历时,两人会同心协力地骗自己的后人,告诉那些还有点愚蠢的小家伙,他们的生命是大樟树上结成的果实,或者说是发洪水时,哪个神仙或者高人从大樟树的枝叉上捡下来的婴儿宝贝。
不过,这种结论只能够蒙蔽三五岁的稚嫩孩子,成熟的男女绝不会相信。但是,在后来的若干代后辈的记忆里,大家一直信奉这种近乎玩笑却又神圣不可改变的说法。
这两个白果园的后人就是樟树港的船佬德和船家女德。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