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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在湖边和湖里燃起来的渔火特别扎眼也特别暖人。
渔夫们虽然穿著厚实,在才开始划动渔筏时禁不住会象筛糠筛米一样颤颤兢兢,松明火把照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庞。鸬鹚们畏缩成一个一个毛绒球,也懒得叫唤,远没有天暖时那种英气勃勃的精神。寒风像一把悠长的利剑上的锋刃,寻着渔夫的脸颊总是那样狠命地刮,狠命地割,把他们粗糙的脸磨砺得更是粗糙。渔夫的火把还是会拖着青烟,火把倒映在湖底里,同从天庭上掉进湖底里的那个大冰块较着劲,渔夫们看得清,火是如此的渺小,而冰块是那样的庞大无比。
越来越多的渔船驶向湖心,越来越多的松明火把向着湖心游移过去。慢慢地,从湖岸上向湖中心看,渔火汇集成一条无限延伸的龙,在寂静的湖天之间绞动着。蛟龙一忽儿吐出长不可计较的信舌伸向高天,向湖岸上的人瞪大眼睛,吹动那连天接地的长须,舞蹈两对魔力无限的爪子,摇摆着灵活的尾巴,像是要跃身登天,实现冲天宏愿。那情形 让你傻眼,在你发呆之际,蛟龙却突然间收回了信舌,眯糊着眼睛,收敛了长须,藏住了爪子,尾巴也不再摆动,如卧龙蜇伏,意在修身养性,等待时机,以图翻江倒海。
船家女德从床上起来,鸡还在打鸣,她跟着大姐姐和小妹妹们走出屋外。月亮也挂在西边的天幕上闪着亮光,大地上均匀地洒着一层细碎的湖盐。月光明晃晃地照在无垠的霜地上,香樟树湖边净是白漂漂地剌人眼,寒人心。
湖风无聊地顺着脖窝钻进了她的“火龙袍”,她不由跟着那个善心的老女人打了一串寒噤。
对于茅草窝棚里的温暖,虽然不应该太过留恋。但是,剌骨的霜风时刻都在逼迫着这些苦命的女人,非要逼着她们死守在能够禁风避雨御寒的矛草窝棚里不可。这些一辈子都在感激着天帝所赐洪恩的樟树港女人,生来就是必须吃苦受罪恶的秧子。她们一路打着寒噤,一路手牵着手,踏着如雪的凝霜,踩着如冰的湖泥,沫着如银的月光,迎着凛冽的湖风,追寻着香樟树湖里如豆的渔火,来到了灯火辉煌的渔港。她们一定会先于她们的父亲或者丈夫赶到渔港,站在寒风中等待渔夫满载而归。
渔夫们还没有归来,等在湖岸边的女人们会找到一些干枯的柴草堆积在一起,于湖岸上燃起一堆篝火。篝火熊熊燃烧,老女人们就一边烤着身子,一边说笑,一边等待自家的亲人和鸬鹚一起捕鱼回来。女人的说笑当然会离不开自家男人那裆子里的事,她们竟然当着自家的孩子粗言粗语,打着羞惭人的比方,说着肉麻人的话,装腔作势地浪笑,以此来抽扯掉积在身子里的疲乏,消除掉隐于心中的恐惧。
月色越来越淡,曙色越发明晰,渔火像连结着的蛇龙徐徐游近,篝火依然旺着。可怜的女人们甩开了温暖,不约而同地寻到了自家男人的鱼筏上,跺脚呵手地帮着做渔船上的活计。
渔港里又响起了吆喝声,叫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这些嘈杂的声音,连着燃烧在香樟树湖里的渔火和湖岸上没有了气力的篝火,热闹了一个渔港,也驱逐着寒冷和黎明前的黑暗,迎回来逝去了一宿的朝霞。
船家女德一边取着网上的鱼儿,一边呼出胸腔里的热气,呵护着她那双冻得通红的手。可爱的网中之鱼再也没有了春夏初秋时节那么顽皮淘气,因为它们一但脱离了湖水的温暖,就比渔夫和织网女更加怕冻。现在,它们被渔夫堆积在船舱里,一个个老实得像一具具听话的僵尸。船家女德跟着取网、顺网、收网,雇主家的当家男人和当家女人一起将听话的鱼儿装进空着的竹筐里,鱼儿们没有力气从渔筐里蹦跳出来,倒是省下了这勤劳两口的许多力气。
像过去的情形一样,船家女德看见精明的鱼贩子早就瞄准了雇主家的男当家。这是一些灵醒的人,他们会递过来卷得顺溜的香樟树土烟,接着从胸怀里掏出来贵气的“洋火”,一手托着“洋火”匣子,一手从小木头匣子里抓出来一根粘着磷粉的细小木棒,那磷头儿往小木匣了上那么着力地一蹭,手中哧—哧—地燃起一柱红火,为这个勇敢的汉子点烟。
船家女德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瞪在眼睛看着那男当家的在吸着烟,按例伸出手掌,同鱼贩子的手掌握到一起之后,两人就将这一对手掌合着力伸进一个人的衣口袋里面,于隐藏下做着外人无法看见的动作,那是在议定鱼价。待他们的一对手掌从衣袋里抽出来,两人同时点过头,鱼贩子就吆喝过来为他做事的力人,一通指手划脚,支使他们把鱼筏里成筐的鲜鱼往货船上转,同时也从胸怀里摸出备好的铜钱,叮当作响地往男当家人的手掌里放。
因为这些,船家女德一直觉得到码头上收网取鱼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她一直在估摸男当家人同鱼贩子藏进衣袋里的一对手掌在做着怎样的动作。同时,她也设想着那对手掌在衣袋里享受到怎样的温暖。寒霜和湖风却冻得她清冷的鼻涕直流,身子打着颤牙齿打着架,分明没有喝多水,忍不住要撒尿。
渔港里的孩子对于这些,都有着如他一样的关心,他们也如同船家女德一样,有滋有味地忙着手中的活计。
熟悉了湖边上的活路,习惯了取鱼、顺网、织网的生活,船家女德哼唱的湖边小调更能吸引香樟树湖边靠着湖水谋生的人。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在温暖的生活中越发地有了内心的空虚,她真的离不开自己的哥哥船佬德。她私下里埋怨他的离去,怨恨他仅以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就生发着一个大大男人的雄心。沉静的夜里,她会见到亲爱的哥哥,而湖边忙活的时候,她总会地把自己对于哥哥的思念,巧妙地揉和进那些源自于白果河,绵延了瞎眼睛太祖母的人生情思,又容涵了香樟树湖女人苦于命运的湖边小调。
这使船家女德成为了糊边响当当的歌手,就连雇主家的鸬鹚也在每天的休闲中总爱守到她的身边跟着她胡乱吟唱。
寒秋过得太慢,而更冷的冬天正在一日一日向樟树港逼近。
冬天说来就来了。
在整个冬季里,风霜雨雪几乎主宰了香樟树河。偶尔有太阳钻出乌云,给予河岸众多的生灵以关怀爱护。但是,阳光照射大地的时间总是不如人意的短暂,也不再象春天温暖,不再象夏天热情,不再象秋天暖和。太阳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有时竟像是风中的一支蜡烛,而香樟树河的水也比寒秋时节更显冰凉。
纤夫们得冒着天寒地冻,靠着在香樟树河两岸涉水、爬坡,向船老板讨食。当然,船家或者客商会为了应急,时常会向纤夫们付出比春夏时节多出两倍的工钱,这又是纤夫们挣钱的大好时机。
经历了半年的厉练,在香樟树河里顺水逆水地走过了两个来回以后,船佬德算是经历过了从涉水、攀崖、拉缓水、闯峡谷、迎急浪、穿惊涛等等当纤夫的人都要经历的全过程。竹篾编成的纤索,在他曾经嫩稚的肩头连同才见硬朗的胸脯上勒进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香樟树河里的凉水呛过了好几肚子,香樟树河岸的老陈酒也可以随意地灌上几碗,这个以靠着樟树港人供养成在凤凰楼里作为人生耻辱的小伙子,快要脱变成为行走江湖的纤夫了。
船佬德指望自己成为一把好手,既可以寮现做一个勇敢者的愿望,也可以尽早地赚点辛苦钱,好为自己和妹妹安下一个像样的窝。每当他们将沉重的货船拉过一道峡谷,穿过一道急流,涉过一道险滩,船佬德的技艺必定会在长辈们的教导和自己的磨练中得到长进,同时他处事为人的思想也跟着成熟。船佬德不止一次暗下决心,将来不仅要当一个好的纤夫,挣上大钱来为自己和妹妹立家。他还要争取当个勇敢智慧的纤夫头,就像眼下的这位老纤夫头一样,有用不尽的蛮力。纤夫头能够在船行最艰难的时刻施展出过人的智慧和技巧,既受到所有纤夫的推崇,也颇得商家与船老板,还有沿河店家的尊敬。
然而,严酷的冬天,对于纤夫们来说,实在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