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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花匠信离开白果园不久,白果园里的大人小孩对于瞎眼睛太祖母传授的童谣更是熟诵于口。也许,大家由于听不到可爱的弹花匠信弹仙果花时的玄妙之音,也听不到染布匠信纺丝织布时的仙人之乐,白果园人少去了太多令人鼓舞的生活情趣。于是,白果园人对于瞎眼睛太祖母的缝衣歌,还有弹花匠信从园外带回来的女人在长夜里哼唱的思夫调有了不可替代的依恋。瞎眼睛太祖母哼出的寻金童谣,更是应合了白果园大人和小孩子对于富裕生活的孜孜向往。
这年春天,笔架山半坡上的仙桃果树自个儿枯死了,白白受用了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为它们浇灌的清澈河水。当然,这些曾经美艳了半个山坡,逗引得瞎眼睛太祖母围过来念经诵佛的仙果花,竟在弹花匠信走出白果园没有多久就自行消没了。从此,瞎眼睛太祖母再也没有必要上笔架山了,白果园人再也难于听到弹仙果花的种种玄妙之音。
那个月圆之夜,瞎眼睛太祖母又一次坐在枫叶树格窗下穿针引线,她要用最后的仙果花为自己未来的小玄孙子缝制王母娘娘赐下的“火龙袍”,她的缝衣歌又一次逗引出自己曾孙媳妇藏于心底的思夫调。弹花匠信可爱的儿子正窝在他老祖母的胸怀里睡得香甜,他喃喃的梦呓之声伴和着老祖母的呼呼酐声,也成就一首迷糊人的眠歌。
当一家人的眠歌和小调混合成轻快的交响曲且合奏正酣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将全家人吵醒。弹花匠信的女人打开木板门,可怜的染布匠信歪倒在了木门边,全家人吃了一惊。老祖母弯腰扶起了自己可爱的孩子,她的情形是那样的可怕:挺起的大肚子像是在身子上安下了一副圆形的石磨,披散于肩的头发零乱不堪,被白布裹着的大脚水淋淋的,衣袖上也流浸着热气熏人的汗水。
一家人赶紧把染布匠信扶进内房,这个可怜的女人才躺卧到木床上,就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叫喊。瞎眼睛太祖母赶紧示意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进伙房里生火烧水,染布匠信的老祖母也慌忙把松油灯挑得更是亮堂。因为第一次被自己可敬可依的瞎眼睛曾祖母和老祖母守护着,又在自己睡卧了若干年,一直到长大出嫁才离开的木床上生孩子,染布匠信没有一丝半点的恐惧。这时候,她对一切都感觉到轻松,她的整个生产的过程,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真正幸福的过程。
当婴儿的啼哭声接连响起,瞎眼睛太祖母和增祖母一人怀抱一个血糊糊的婴孩,兴高采烈地展示到染布匠信的眼前。这个不幸的女人,亲眼看着两个活灵活现的女婴,心胸中涌动一股热流,暖热的泪水奔涌而出,连同她刚才生产时浸出的汗水,沤湿了盖在她身上的“火龙袍”。
染布匠信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就在娘家长住不走了,这倒急坏了她的婆婆。这个敢于亲手杀死自己四个孙女儿的老祖母,正在为自己没有能够看好怀孕的染布匠信,让她逃出了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回到娘家去生孩子而悔怨。她悔的是,一但可恨的染布匠信在她那贫贱的娘家生下来一个男婴,而那个被白果园人称作神人和观世音娘娘再世的瞎眼睛老婆子不通人情,非要将她的玄孙子留下来自家享用,那么,对于这个富甲白果园的大户人家而言,完全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而此时,又传来染布匠信在娘家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消息,这个对于自己的隔辈骨血累累屠杀,而又至今都心有余悸的老女人,先是感觉到心中一块重石落地般的轻松快意,继而又是怅然若失。她的轻松快意是由于染布匠信终于只是生下了两个一钱不名的小女崽子,她逃出婆家,回到娘家去卸下了包袱,倒也省却了自己的心事,也免去了自己再多做一次亲手屠杀自己孙女的勾当。这就是说,她在庆幸染布匠信只是生下了两个女儿,尽管这两个不该来到人世的小东西依然活在东园那个贫寒的家里。
她的失望在于,染布匠信终于只能生下女儿,而没有生下她朝思暮想的亲亲儿子,这再一次印证了那群可笑的瞎子们凭着一张好吃的嘴巴胡言乱语的可怕。他们安慰自己说是先开花后结果,没成想,染布匠信是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像白果河边的藤蔓吊索桥,一年四季花朗朗的,却从来没见它结过果实,自己指望染布匠信光耀门庭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她不能放过这个不守规矩的女人!且不说她在临近生产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逃回到娘家去,辱没了婆家的声誉自不必说,就当是回到娘家去丢包袱也不符合白果园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的正理;再者,染布匠信既已进到西园,本来有着美甲白果园的姿色,无论如何是一架生产的机器,今年不行明年行,今年生女,未必明年还生女,且不说有瞎子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开过花又结果,既然三五回开花,终究有结果的那一天。于是,在染布匠信生过孩子,正值九朝的日子,染布匠信的婆婆和公公来到了东园,他俩同时还带来了染布匠信的第一个女儿。
瞎眼睛太祖母听不见染布匠信的公公和婆婆说什么,也看不见这两个富裕人家支撑门户的人儿有怎样的形象。这个面皮如枯死的老松树皮一样的老朽人,只是张开一双枯枝朽木般的胳膊,将两个小样儿乖乖玄孙女儿搂揽在自己的怀里。她没有在家里多停留,怀抱孩子,径直走到白里河边的千年老白果树底下,由小喜鹊儿陪着,逗两个小亲亲玩儿。白果河边,老白果树底下,藤蔓吊索桥上,草儿青青,花儿俏丽,波浪滚动,小鱼儿的游戏也玩得正是痛快。瞎眼睛太祖母在教会这两个只能哇哇哭泣的小可爱玄孙子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来自何处的童谣。
得到染布匠信老祖母的同意,染布匠信跟上她的公公婆婆回到了西园,但是,两个可爱的小囡囡留在了东园,她们成为瞎眼睛太祖母的一对耍宝,给东园人增添了许多的快乐。
弹花匠信回到白果园是在这年的冬天,这回,他没有将小伙伴“小奔”带回白果园,当然也没有带回他独有的祖传弹花家艺。这个一直被白果园的后生们视做英雄的壮实男人,倒是带回来一群英武的男人,弹花匠信和他们一个个都穿着一色的军人制服,操着白果园人没有见过的洋枪,俨然是一支正正规规的军队。更为骇人的是,弹花匠信和这群青壮军人都被剪去了从老祖宗开始就必须留于头顶的长发辫子,一个个脑袋上都没有了男人的顺气。弹花匠信跟着他们都住在东园的千年老白果树底下,并不去骚扰附近的子民。显然,威风凛凛的弹花匠信是这群人当中的头儿,他手下一步的百十号兵士全都对他唯命是从。
弹花匠信回到白果园的第二天,就吆喝着叫来东园的所有青壮男人。
弹花匠信撵住了他们,由几个少年兵丁用长得吓人的裁缝剪刀把这些人头顶上的辫了给齐根儿剪掉了。
青壮少年们对于剪掉辫子倒没有什么依恋,他们觉得头发长在人顶上年深月久的,每天都要用太多的时间对它进行梳理,煞是费心费劲的,早就有了将之剪去的意愿。而且,他们向来对于弹花匠信就有着十分的崇拜,凡是弹花匠信做的事情,他们必定是乐意跟在他的后面去做的,跟随尚且惟恐跟之不及。于是,只有一天的时间,东园里几乎所有的青壮男丁都笑嘻嘻地听从弹花匠信的号召,剪去了长发辫子。
那些守旧的老者,历来视长发辫子为先祖留给自己的传家之宝,断断不敢做文丝的损伤。他们固执地认为,身体毫发受之父母,随意剪去,是对先人的大大不敬。于是乎,这些老朽们对于弹花匠信和他的军队,惟恐避之不及,他们就一个个聚集齐了老伙伴,躲藏到笔架山上去了。弹花匠信念及这伙固执的老头儿全是乡里乡亲的长辈之类,也就不再同他们计较。况且,弹花匠信对于白果园里的男人是不是剪辫子,全是凭他们个人的自我愿望来确定,这些老朽人在山上躲藏了几个日夜,他们信得过弹花匠信是白果园里的好后生,又在这种要命的逃避行动中被笔架山磨去了恐惧和忧愁,最终还是回到园子里来,继续看弹花匠信带回来的热闹。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