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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树和村庄 秋染胡杨 3930 2021-04-05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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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人祸!这种恐怖的消息,对于刚刚从苦难的绝境中挣扎出来的船佬德和船家女德而言,说是五雷轰顶是不为过的。夫妻俩道听途说了许多日本鬼子屠杀无辜的惨象恶事,一幕一幕都惊心动魄,惨绝人宸。

  船家女德拉扯着两个女儿,一齐跪倒在菩萨面前,焚香、磕拜、祈求,她的心在不停地颤抖,灵魂也快要被逼出窍。万福的佛祖,还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显示你们的灵光呀,让虔诚信奉你们的贱民们安生吧,你们既然赐给了这些可怜人性命,就应该赐予他们生存,保佑他们平安。在如此滔天大祸面前,你们怎么能够忍心独享太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徒,这些与世无争的善良人被万恶不赧的强人随意杀戮、强暴、折磨致死啊!

  送大女儿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是不可能了,木帆船队还要被征去拉运军火、兵员,为前线运输给养。船佬德舍不下木帆船队,这可是他的命啊!但是,他看到一些熟识的同行或者商家,受了战事的逼迫,一个个都踊跃捐出自己用血汗攒下的船只、粮食、布匹、银钱。甚至,他们送亲生儿子参军上战场,这个靠背纤趟水起家的贫贱人也只好忍痛割肉。征用木帆船队的军官给船佬德留下一条帆船和两个水手,并向他颁发了字据凭证。其余的十数条木帆船,几十个水手纤夫,全都跟着军队上了前线。

  回樟树港的水路是逆流而上,木帆船走得那么艰难,一路上关于日本人和战争的传闻有着来自不同渠道的各种版本。

  水道上船多人杂,逃难的男女老少。抓丁虏夫或躲丁逃夫的军人与壮丁,明眼里抢夺他人财物的歹徒,暗地里偷盗细软的窃贼,到处都都有。趁着国难做昧心生意的掮客,搞得平时清静的水路上乌烟瘴气。

  逃难中谣言四起,一会儿有人说南京失陷,一会儿有人说武汉三镇失陷,一会儿还有人说重庆也保不住了,所有的人都在惊惶失措中追寻自己的归路。

  而事实上,船佬德一家还没有回到樟树港,都城南京就已经失陷,数以十万计的平民百姓惨死于日本军人的屠刀之下。

  死难者当中有太多的佛信徒,对万能的神佛顶礼摩拜,却被同样信奉佛祖和观世音娘娘的异国善徒,用明光晃亮的军刀逼视着,或者先行杀死自己的亲人然后再被屠杀。妇女或者被禽兽军人强暴之后身首异处,或者当做鲜活靶子,被侵略者的尖刀当胸剌死,挖出跳动的心脏用来观摩。或者被逼迫着自己动手,用劳动过的锹铲挖掘出坟坑后,再被生生活埋。或者跪在入侵者面前,让日本军刀砍掉脑袋的同时被拍摄成刽子手荣立战功的照片。甚至,他们已经逃进了国际红十字会的难民营里,终究还是成为日本鬼子屠刀下的冤鬼。

  总之,用遍了万国的文字和语言,也难于表述杀戮者的良心泯没和死难者的惨不忍睹。这些都是活蹦乱跳的生命啊,至少在三十万以上的无辜平民,其骨肉之躯足可以堆成一座赤身裸体的富士山,填平深不可测的北海道,仅以这些活人的鲜血,也能汇集成一个沸腾的日本海!

  与中国隔水相亲的日本国,自友谊的使者鉴真和尚在盛唐时东渡日本海,传播佛教以后,和善、宽容、仁爱的种子早就播下并已生根发芽。似瞎眼睛太祖母、船家女德一样,虔诚跪拜在神佛膝下的大和男女何止千万!

  万能的神佛终会显灵,他至少会告诉虔诚信奉的信徒,那些沾着无数善良人鲜血的刽子手,用滔滔太平洋之水,万世不竭地洗涮,实难荡涤其滔天罪擘!即使以万般的虔诚忏悔和痛不欲生的态度,又岂能安慰那些长眠地下的冤魂!请赐给那些施恶者以佛的仁慈与和善,让他们的虔诚忏悔,能够慢慢地抚平世世代代留于苦难者身上与心头的伤疤!

  船佬德一家人回到樟树港,人还没来得及安稳下来,就从湖外传来武汉三镇失陷的消息。后来,又听说长沙城因执行焦土抗战的命令,自行放火烧城。大火持续了数月之久,史称文夕大火。可惜了千年古城,不得已自家人亲手化为灰烬,国人之痛,可想而知!

  不消说,船佬德在上海、南京、长沙置下的产业,或者经营的生意全都已付诸东流。好在樟树港毕竟是神佛和先贤、先祖庇护的圣地,樟树港人自出生以来就受到凤凰楼、大樟树、香樟树河、香樟树湖的润泽,他们又有知足常乐和与人为善的秉性。因而,他们坚信,湖外的大祸不会降临到这块神佛和先贤灵验之光照拂的福地。因之,樟树港依然保持着往常的繁华,码头、渔港一如先前一样热闹,渔民、力人、商人、商家依然忙碌,大湖里依然风平浪静,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

  樟树港人也依然做着自己的营生:男人们早起出湖捕鱼,归来后又或守在湖边或到茅草街的酒馆里喝酒、吃鱼、享清福;女人们守在湖边织网唱歌,忙乎完就外面的事情就回到家中侍候家人、求拜神佛;凤凰楼里的和尚尼姑早敲晨钟晚敲暮鼓,白日里做正课,为人去病消灾,晚上做夜课,向菩萨许信还愿;小孩子则四处游荡,或者打斗,或者游戏,或者神出鬼没同寻找他们的大人捉着迷藏。

  不过,樟树港还是比往日里多出一些来往的客人,街面上也略显混乱。在街面、渔港、码头、杂货店或酒馆里,时常有人传闻日本鬼子有多凶多恶。有人比划日本鬼子的飞机有多大,飞得有多高多快,飞机上的机关枪有多狠。还有人说道日本鬼子怎样地强暴妇人,怎样用剌刀挑老人的肚子,怎样地把活着的婴儿放进蒸笼里烹熟了以后趁热吃。

  这些传闻,必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恐怖的气氛。女人会招呼自家的男人出湖后早点返回。男人会关照自家的女人在湖边做事不要太晚。而小孩子们也不敢像先前那样贪玩太过走出家门太远,免得回家时吃一顿父亲或者母亲赏赐的“鳝鱼炒肉”。

  船家女德每天都会强拉着大礼和小礼,一同去凤凰楼里跟着和尚尼姑念经、拜佛,做正课。此外,她还要寻到街面上,向可怜的小动物布施并且磕头拜谢。晚上,她也得在家里焚香,捻佛珠,做晚课。船家女德把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归绺到没有真心信奉神佛、先贤的过失。她曾经断定,这一家人是不应该离开樟树港的,先前的事实早就做了佐证,这一回又是这样的灵验,怎么可以不信呢?

  船佬德无心生意上的经营,急于要打听到大礼亲生父母的消息。他们一家人究竟是急于逃难,还是早就横遭惨祸,或者平安无事?还有,他在长沙、南京等地的营生,布庄、米店、杂货铺是否留有一砖半瓦?要紧的是,伙计们是不是逃出了性命?

  其实,关于这些的结局他早就心知肚明,却总是对他们有着太多的关心。就如一个被埋葬的亲人,明知他永远没有生还的希望,却时时期望着同他对话。他和妻子对自己最大的怨恨,就是没有及时将大礼送回到她的亲生父母身边。可他们一想到那可怕的屠杀,倒有了暗暗的庆幸。因为他们至少救下了这个孩子,为朋友和至交保留了一丝血脉,这难道说不是大礼的福份吗?

  关于这件事,大礼在知事以后也曾对他们暗生过太多太多的埋怨,以致她成年后历经百般努力,却再也不能找到她亲生父母的一点一丝音信。直到她当了太祖母,因为太过年迈而追随神佛、先贤、先祖和她那仁慈的亲生父母升天而去。

  这期间,按照樟树港的习俗,大礼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船佬德夫妻俩怎么会随意地舍下自己心头上的窝窝肉呢?可是,登门说媒的人,却对于这一家人的深爱洪恩不管不顾,仍是催魂似地前来挤踏船老板家的门庭。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任凭你怎样地舍不下自己的心肝肉肉,姑娘也不能当老女,在这家养成下一辈子啊!

  日子就这么颤颤兢兢地过着,木帆船队却出人意料地回来了。船有过损失自不必说,水手也只是逃出来了一半。但这对于眼下的船佬德来说,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逃回来的水手证实了散布在樟树港的一些传言,他们告诉东家,失散的伙伴都是在沿途上被日本飞机上的机枪扫射击中或者扔下的炸弹炸死的。从他们打探到的消息看,南京、汉口、长沙那些做营生的,几乎难得留下活口,政府的军队越撤越近,日本的军队却越逼越紧,那些杀人的魔王进到香樟树湖来,只怕要不了太多的时日。 树和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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