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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玖就在那个秋日的黄昏突然走失了。
这使檀树村人大为惊骇,玖的家人更是一时被逼得失魂落魄。
这恰好应合了檀树村人的祖先流传给后人的老话:
凡事成于斯,必终于斯。
玖的老祖父到临死的时候,也还记得那一个秋日黄昏里的一景一幕。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矗立在笔架山的头顶上,凝住了不肯离去,整个西边的天就像一座正在燃烧的熔炉。
熔炉后面一定安装有一个风箱,有着无数的大力士在齐心合力地拉扯那神奇的风箱,因而炉火越燃越旺,以至烧得整个的天幕红得透白发紫。
这种燃烧,给村前的老紫檀树也抹上了一层红彩。
紫檀河的水被染的像一匹正在漂洗的红绸,那么飘逸着,甩摆着,缠绕着檀树村不肯罢休。
玖的老祖父引了老伙伴往笔架山上走,玖坐在牛背上逗着老黄牛耍乐。
这爷孙俩也像那爷孙俩一样无话不谈,只不过只是这爷孙俩的秘密罢了,外人没有从爷孙俩间的默契看出来他们快活的端倪,算不得他们的无知。
村口那礼字号的泉水井旁,老祖母依然像往常一样手捻佛珠,口念咒语,目送着两个老东西领了自己的秤砣孙子走出了村口,眼看着他们摆脱了紫檀河的缠绕,慢慢地消失在紫檀树的红艳和笔架山的灿烂辉煌之中,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往回走。
她并不怎么心甘情愿,口里仍然不停地念叨: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老祖父发现,这可恨可爱的老黄牛走路要比平时更为轻快,他哞哞哞哞的叫唤声也比往常起劲了许多,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老伙伴有什么闪失,会摔伤自己的秤砣孙,嘴里不免要提醒一下老黄牛,冲着心爱的老伙伴喊道:
“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你给我稳着点,伤了玖一根汗毛,有你受的!”
他的老伙伴并没有理会他,而且还加快了步伐,回头甩给了这白胡子老头一句气人的话:
“快跑呀,老东西,瞧你那气喘吁吁的样子,怎么当得了神仙啊!”
老头儿无可奈何地跟着,容忍了老牛的戏弄,他只好着力追赶,几乎要小跑起来,他不断地叮嘱孙子:
“玖,慢着点,慢着点,别让这老东西把你给摔了!”
玖回过头来,看着老祖父心焦得可爱,不由得脸上乐开了花,他那双小腿夹了夹老黄牛,惊叫起来:
“老牛呀,快停下吧,别把我老祖父给甩远了,他还想到玉皇大帝那儿去,当白胡子神仙呢?”
老黄牛这才放慢了脚步,一边悠闲自得地走,一边等着那老东西。只可惜为时已晚,白胡子老头一个不小心,摔了个大趔趄,老黄牛昂起头哞哞哞好一阵欢笑,玖也在牛背上手舞足蹈起来。
正当这两老一少欢得疯狂的时候,牛背上的玖突然手指笔架山大喊起来:
“老祖父,你快看!老祖父,快看呀!”
白胡子老头儿站稳了身子骨,双手搭成遮光的荫篷,擦亮了眼睛朝着玖指的方向张望。
老黄牛也好像感觉到什么,鼓大了一双牛眼,竖起了长长的牛耳。
他们同时发现:笔架山顶的巨大红球瞬间不见了踪影,熔炉中红肜肜的火焰也同时替换成了金灿灿的黄色,紧接着从山的后面慢慢地升起一个黄球来,那黄球不断升高,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头像。这头像的轮廓在慢慢的升腾中变得越发清晰。那发丝错落有致,浓的眉毛,似闭非闭的眼睛,垂长的双耳硕大无比,脸面上天庭饱满,地阔方圆,脸侠上绽出闪闪红光。
分明是佛祖的尊容啊!
玖的老祖父被惊了个目瞪口呆,一时进入到美妙的梦境之中。
佛祖的尊容还在缓缓升高,很快,一座完整的座佛稳稳地立在山顶上。
佛祖笑对人间,双掌合十,心平气和,他的周身也仙气环绕,世间的一切也随着进入了一个清静、神秘的境界。
这样维持了好一会儿,而后,佛光慢慢地隐去,四野里一片宁静。白胡子老头儿擦着他的昏花老眼,嘴里不自觉地念念有词,三魂七魄早离窍而去。
待他省悟过来,天早就黑了,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四下里一找寻,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爱孙子呢?还有那该死的老黄牛?怎么会在突然之间都没有了踪影呀!”
他手忙脚乱地在黑地里乱喊乱叫:
“玖——玖——玖啊——我的个乖乖孙子啊——玖——”。
显然,四野里没有任何回声。他还责骂着他的老伙伴来:
“你这该死的老家伙啊,你可把我给害苦死了,你把我的爱孙孙带到哪儿去了啊,我可要同你拼命呀!你个该死老畜牲啊!”
他这么呼天抢地的,不小心摔倒在山坡下,不省人事,直挨到后半夜里,才被进山找人的村民们给抬回家去。
然而,玖就是这样从他的眼皮底下活生生地走失了,连同玖走失的还有那头愚笨中透着聪慧的老黄牛。
开始,玖的老祖母撕心裂肺地哭闹,整天整夜地喊天喊地,喊佛祖,喊观世音菩萨,喊列祖列宗,寻着老头子要拼命,要算帐,要自己的爱孙孙。
玖的父母的伤心欲绝也可想而知。
玖的失踪肯定也是檀树村人的一件大事,它同样也牵动了村里每一个人的心。
理智的人们是不会相信玖的老祖父那个关于佛光的叙述的,关于佛光的传说大家一直从先辈那里听来,它确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境界。但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谁也没有真正见识过,世间万物万事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大家一致认为,玖和那老黄牛必是被笔架山上的老虎给吃掉了无疑,玖的老祖父必是被什么可怕的物件给吓着了,或者说是中了什么鬼怪之类的凶魔。
谁让他一天到晚放蛊?
他自持有什么秘笈而装着神秘,说不定玖正是中的那老家伙自己放的蛊呢,这不是报应么?
明知不可能有什么希望,善心的村里人还是自发地组织起来,分成若干个小组,十个人或者十多个人为一个小组,带了大刀、长矛、弓箭、火铳和干粮,分头往笔架山上去寻找玖和老黄牛,如是持续了整整五天。
他们找遍了笔架山的每一个山旯旮,仍然没有发现玖和老黄牛的一点点蛛丝马迹。这回,他们得出的结论是:
檀树村不可能再有玖这个人了!
玖的老祖父竟然一病不起,一双老眼睛用手指去抠也抠不开,身姿笔挺地那么躺着,嘴里仍然循环不停地念着“佛光、佛祖”之类的老词儿。
玖的老祖母被这样的情形给逼得灵魂也出了窍,她除了自个儿更是虔诚地念经、求神、拜佛、烧香、磕头,祈求如来佛祖和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外,不得不跑到外村,另请了巫师来为爱孙孙和老头子“冲傩”。
玖的家里面又是杀鸡杀鸭,宰猪宰羊,蒸饭煮汤,老紫檀树底下唱起了傩戏。
玖的老祖母倒是有点相信老头子的话,或许那天他真的看到了神传中的佛光,这可是千百年修佛也难以得到的缘份啊!
玖兴许是被神圣的佛祖招去了呢,老虎怎么会吃他呀?她可是拜了笔架山上的老虎给玖做干娘的呀!
干娘怎么着也不会吃自己的干儿子啊!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呀!这个对佛深信不疑的老女人仍然坚持着拜佛、烧香,仍然坚持着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的咒语,仍然坚持着请巫师们把七天七宿的傩戏唱完。
就在七天七宿的傩戏唱完后的第二天早晨,老黄牛竟然自己从山里回来了。
它顾不得人们怎样的看它、怀疑它,只是低头走进了自己老伙伴的睡房,对着还是神魂颠倒的老伙伴,哞哞哞地叫唤几声,像是对他做个什么交待,用舌头舔了舔老伙伴的脸,眯上了眼睛,嘴里喷射出来一大滩殷红而又热气蒸腾的鲜血,立时倒地毙命。
村里人都感觉到很奇怪,玖的老祖母似乎有什么理会。老牛才毙命一个时辰,玖的老祖父竟然自个儿从床上爬了起来,神志也好像随即恢复到了清醒,只是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说话。
一年之后,玖仍然无影、无踪、无信,玖的老祖父却在人们的不经意间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变化。
首先是他的白发、白须开始转黑,光秃秃的牙床上长出了新牙。接着是土黄的脸颊开始变得红润,脸庞上被刀刃刻画成的皱纹由粗变细,由深变浅,早已弯曲的腰板也慢慢挺直,只是仍然说不出话来,他成了檀树村惟一的哑巴。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