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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忙并没有结束,农闲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各村寨人就自发地相约好,前来商定约请弹花匠信进家从艺的日程。这些纯朴的农人,他们像等待太阳的升起和星星月亮的照明一样,企盼弹花匠信这个可爱力士来到村寨。他们知道,每到农忙时节,可爱的弹花匠信非要离开他们回到白果园去。那时候,村寨里的人一定会有一种失落感,他们正年轻的心或者已年老的心都会跟着弹花匠信和他的小伙伴一起回到了那个令人神往的白果园。
弹花匠信所到的每一个村寨,老人希望能有像他一样健壮的孙儿,壮年人希望能有一个像他一样可爱的儿子,年轻的女孩子希望能有一个像他一样威猛的大丈夫,力单体弱的男人会在自家的女人谈论起弹花匠信时总觉得自惭形秽,而正在成长的小男子汉们,则在睡梦中也想象到自己能够长成弹花匠信一样的猛汉。所以,后人传说我们可敬可爱的先人弹花匠信在白果园外养有九十九个像他一样威猛可敬的儿子,这似乎是不无道理的,在今天看来,也并非是外人对于我们的先辈进行人身攻击,或者说是一种乱加猜测的凭空胡说。
弹花匠信同小伙伴外出谋活的日子,是他那个漂亮女人,也就是我们的曾祖母辈开始以泪洗面的日子。每到月圆之夜,瞎眼睛太祖母独守窗前缝制着“火龙袍”,老人家的一针一线将弹花匠信这个漂亮女人的缠绵情思连结成串。老人家的呜呜缝衣歌声,又将弹花匠信这成串的思情在她还是稚嫩的心坎里穿插绞动。这个漂亮女人的泪水,像成串的珍珠缀挂在她的脸上,将她本是嫩润的脸庞,洗涤得更是红润可人。
离别的日子延续,思念的心头总是不断被利刃割出一道又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这个漂亮女人还从白果园外带回来一首又一首听起来会叫许多女人牵肠刮肚的思夫歌。当瞎眼睛太祖母的呜呜缝衣歌有着片刻停歇的时候,漂亮女人会开始她的轻声哼唱:
“一更更我思我的夫来哟——
我的夫他出了园子外——
他和他的那个小伙伴呀——
出现在杨林寨——
杨林寨是我的个亲娘家哎——
亲娘不让我和他好——
亲娘不让我和他哟——
亲娘说他是个弹花佬——
弹花佬威猛像神人哟——
弹花佬的心坎儿也是仙花一样不定调——
傻傻女爱上了花心的郎哟哎——
甜甜的蜜儿酿成了苦苦的茶——
甜甜的蜜儿酿成了苦苦的茶哟哎————”
而可恨的弹花匠信这一次外出竟然不肯回家!
这三年中,是她那个漂亮女人代弹花匠信完成了田头地间的所有农活。更要紧的是,在弹花匠信引领着“小奔”出园的那年冬天,这个漂亮女人为他生下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大胖小子!瞎眼睛太祖母对于这个大胖小子的喜爱,可以说是到了一种极致。这个老而不朽的女人听不见外人说话,也看不见外人的脸面,她把她的所有心性都交给了神圣的佛祖,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和娇憨可爱的小玄孙子。
瞎眼睛太祖母每天除了做信奉佛事的例行功课外,依然坚持每天都到千年老白果树底下来看笔架山的风景,听白果河的涛声,与千年老白果树拉扯家常,用她像枯老的松树皮一样的手掌抚摸藤蔓吊索桥上的青枝嫩叶和娇艳花朵,同时,也欣赏着白果河里的小鱼儿怎样做玩迷藏的游戏。
先前是有染布匠信和弹花匠信跟着她一起来的,那时候,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孤单。后来,这两个顽皮鬼一个嫁去了西园,充当了为人生儿育女的角色,一个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他们要么是忙着做农活,要么是外出弹花赚钱,他俩再也没有来陪伴过她看风景,听涛声了,只有小喜鹊一直没有离开过,真个是人不如禽啊!
现在,瞎眼睛聋耳朵的老不朽女人终于有了自己的亲亲玄孙子,她每天来老白果树底下消闲时,不仅只有依人不舍的小喜鹊,更有了自己血性命脉的小肉肉,老人的开心自不必说。
白果园人看到,在这棵千年茂盛的老白果树底下,又再现了当年那种欢乐的场景,老而不朽女人的乐和之声,也算是对白果园人长久缺失弹花匠信弹仙果花时的玄妙之音和染布匠信纺丝织布时的迷人仙调的一种临时的弥补。每当小喜鹊把瞎眼睛太祖母留于眼角的眼屎疙瘩叨走之后,她会在自我的轻快中将可亲可爱的小玄孙子高举过头,尽情地戏耍一阵,兴奋之中,她会大声吟出不知源自何时何地的小调儿,那小调儿很是简单,词儿也煞是平常驻,竟是连刚谙事理的小孩儿也可以听得懂记得住:
“东园有水田,西园有水田——
白果河边埋金砖,埋的都是大金砖——
上七丘连着下七丘——
金银财宝都埋在老七丘——
玄孙子你要把财宝挖出来哎——
买下武帝的九府十三州——
买下武帝的九府十三州——”
瞎眼睛太祖母逗弄她的玄孙子哼出来的童谣,很快在白果园的孩子群里流行开来,它成了白果园的小孩子人人会哼会喊的好调调。不仅如此,大人们也很快对这首出自瞎眼睛太祖母之口的歌谣产生了兴趣,他们对于童谣也像小孩子一样,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就能朗朗上口。不少好事的大人非要寻着瞎眼睛太祖母问个究竟,无奈这个老而不朽的老人既看不见来人是哪一个,也听不见这些求财心切的人到底在跟自己说什么,她只管逗着自己的亲亲小玄孙玩乐,尘世间的其它杂事似乎已经与她无关。直到弹花匠信从园外回来,听了出自自己瞎眼睛曾祖母之口的神奇歌谣后,先是受了一惊,继而又不惜停下了一切活计,整天里围着她老人家转,也没有得到关于这首童谣的一丝半点答案。而这时,弹花匠信那可爱的儿子已经能够围着瞎眼睛太祖母在老白果树底下奔跑如飞,且对于瞎眼睛太祖母教会的童谣也出口成诵。
弹花匠信的漂亮女人,对于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在她思情欲绝时才回到白果园来的行为,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她用那对柔软的拳头使劲儿在弹花匠信的健美胸脯上像乐人敲鼓似的狠是擂打,以致于她因为用力太过而流出了一身香汗。弹花匠信的健美胸脯表面上也有几分柔软,但内质里却是像装下了紫檀木似的坚韧,这个漂亮的女人实在太累了,就栽倒在了她丈夫那宽阔结实的胸怀里。
最后,这个敢于从遥远的他乡跟着一个男人来到白果园,以致招来白果园里若干年轻美貌的女人切切痛恨的女子,在她发泄了对于自己男人的种种不满之后,又不得不认下了他的放浪,依附了他的坚强,从而她也舍弃了长埋自己心中的怨恨,对于眼下的可亲男人,又恢复到了先前堆积于心中的崇拜。而弹花匠信,对于久别的可爱女人和见到他不肯亲呢的孩子,心中藏有种种罪责;对于瞎眼睛曾祖母和老祖母,更是老早就在自己心中作着一种罪加一等的惩罚。
弹花匠信不止一次暗中设想过,留在白果园不再出去,守着自己的老人,守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守着仙果花山坡地,守着白果河边的水稻田,守着笔架山,守着白果河,守着老白果树和一年四季青枝绿叶的藤蔓吊索桥,和“小奔”一起过农人的平常日子,不也比天上的神仙更快乐吗?然而,他的浑身筋骨只有在弹花时才不再痒痒,况且,白果园外还有更多的诱惑啊!
这回,染布匠信的肚子依然只开出了花儿,当染布匠信完成了做一回母亲的拼命挣扎叫喊时,守于一旁的婆婆从接生婆的手上接下了那条才走进人间的弱小生命。这个对于万事都有着预备的女人,手中捏握着自己的一个孙女儿,眼睛不情愿意地朝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因为才生下一个孩子而显然已是精疲力竭的儿媳妇瞟了一瞟,她的一张虎脸儿在一种自我嘲笑中绷了个铁紧。她甚至于没有多看一眼自己儿子的亲生骨血,有力的双手就已经掐紧了那小样儿女婴的脚脖子,一使劲儿,那个小小的活着的东西就被她倒提在了手上。
染布匠信的婆婆不得不把自己的身子稍微向前倾斜,这样是为了防止孩子周身的血污揩脏了自己的新衣,当然,这身很是考究的新衣完全是为了准备迎接一个可爱的小男孙儿才穿上的。可怜的小生命在染布匠信的这个恶煞婆婆的掌握中,她仍然本能地在动弹、挣扎,就像一只才出壳的小鸡儿,在自己不经意间不幸落入了一只恶性老鹰的魔掌,临死前还是在做出一种渴求生命的求饶和拼搏,她的可怜的一双胳膊在空中划动,沾血的五指向外张开,以显示出她的可靠生命力。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