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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怎么想。”
宁远鹏还挺真心,“我不是图她家里有钱,往后能吃软饭。我是真的喜欢她。”
訾岳庭没话说了。反正忠告他已经给了,听不听是他的事情。
訾岳庭说:“王燃的展,我会找个理由推掉。”
宁远鹏知道,他开口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他们彼此不待见,只是因为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人。
訾岳庭有理想,有信仰,富裕的家庭给了他思考的资本。而宁远鹏没有。他的信仰是钱,是生活,是摆脱贫穷。
平心而论,訾岳庭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反倒是他人生中的贵人,和提携者。
宁远鹏犹豫后开口,“肖冉的事情……”
訾岳庭阻断他,“别说了。”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没关系,我也看不上我自己。”
宁远鹏拿起杯子独酌,“我没和她睡过,那话纯粹是为了气你。我自卑,想找找存在感。”
訾岳庭捏着杯子,半响才说:“我知道。”
他和宁远鹏之间曾经爆发过一次争吵,因为理念不同,也因为之前的种种积怨。两人分道扬镳时,谁也没把话说开。
那时他刚和肖冉分开,状态并不好,酒后宁远鹏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他信以为真,两人还在街上大打出手。
酒醒了,訾岳庭才意识到,人在气头上说的话并不可信。
倒不是因为他了解宁远鹏是个什么人,而是因为那是他老婆,没人比他更了解肖冉。
她要离开,会开诚布公地告诉他,她也真的那么做了。
后来他和宁远鹏的关系就一直这样僵着,偶然见到,也互不寒暄。
訾崇茂对他们之间的纠葛一概不知。在他眼中,宁远鹏是个刻苦上进的好徒弟,仅此而已。
离开居酒屋,訾岳庭问他,“你这么多年都没鼓起勇气,怎么现在突然有勇气了?”
宁远鹏如实道:“年纪到了,不想等了。再说得现实一点,之前没挣到钱,不敢追她。”
上车前,訾岳庭说:“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今晚,他们聊得够多了。算不上冰释前嫌,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两人这辈子都做不了朋友。
回去的路上,訾岳庭去那家麦当劳买了点吃的。
倒不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只是因为熟路了,习惯了。他是这样一个人,认准了一家餐馆,会一直去。
安于固定的生活,或许也能算是一种专一。
回到家,訾岳庭放下行李,进到浴室洗澡。
洗手台上放着一支牙刷,并不是他的。訾岳庭记起来,这是林悠用过的。他家里没有一次性牙刷,于是拆了一支新的给她。
訾岳庭把那只牙刷收起来,放进了镜柜里。
洗完澡,他给自己泡了一杯Rooibos Tea,端去了画室。
从前每次喝完酒,他的脑子会天马行空地冒出很多想法。结婚之后,他的生活很规律,难得有喝酒的机会。
适当的酒精,有助于激发灵感。
过量的酒精,有助于促进睡眠。
今晚,他想试试能不能画出点东西。
坐在工作台前,訾岳庭发现了一个问题。
小稿不见了。
那晚在麦当劳的停车场,他突然来了感觉,于是用水笔在纸巾上画下了那副小稿。
他画的是记忆中的《山月》。
那幅画,和北川老县城一样,都被埋在泥砺底下。
画室里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摆在外头,訾岳庭起身找了一遍,毫无所获。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许彦柏。
“你这两天到了荷塘月色吗?”
许彦柏答:“没,怎么了。”
许彦柏刚到电科上班,忙得根本没时间。
“没事。”
訾岳庭挂了电话,又在画室找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他确定小稿不见了。
他不在的这几天,许彦柏没有来过,家里的钥匙没有第三个人有。家中门窗完好,更不可能会有别人进来,专门只为偷一张纸巾。
訾岳庭困顿地站在画室里环顾,最后,目光落到桌上那只尚在冒热气的茶杯。
他突然想到了是谁。
周四,訾岳庭以为林悠会在他的课上出现,然而没有。
訾岳庭不知道的是,林悠早已混入了两百人的班级群组,虽然上周没去听课,但她在群组里得知今天会有考试,所以没有来。
因为是考试周,又要带答辩,学校的事情繁多,訾岳庭忙了起来,便暂且将这件事放下了。
他没有林悠的联络方式,要确认是否是她拿走了小稿,只有这么几个选择:直接去找林文彬,或者直接找去派出所,再或是让许彦柏帮他问清楚。
但在事情还未确认的情况下,訾岳庭不想牵扯任何人进来,令得她难堪。
他选择了再等一周。
这节课讲的是立体主义,和毕加索有关,播放影像资料的时候,訾岳庭的目光一直徘徊在阶梯教室的后座。
这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教室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新生,位置很空。她分明可以坐在靠讲台近一些的位置,但却躲在了后排,靠近门边的位置。
訾岳庭提前了半个小时下课。有毕业生来找他签字,訾岳庭让他们先等一下,然后离开教室,在走廊上喊住了林悠。
“林悠。”
他叫了她的名字。林悠站住。
訾岳庭说:“你等我一下。”
听到她说“好”,訾岳庭才转身回去教室帮学生签字。
林悠在阶梯教室外站着等他。十几分钟后,学生都走光了,只剩助教还跟在訾岳庭身边。
“教授,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请你帮我看看作品。”
走出教室,訾岳庭看见走廊上靠墙的身影,心绪稍微缓和了一些。
“今晚我有点事。下周吧。”
訾岳庭和助教交代了一下答辩安排,然后朝林悠走去。
他不想开门见山就问她,是不是拿走了小稿,于是道:“找个地方坐一坐。”
锦大咖啡厅里,林悠把挎包放在腿上,谨慎地环顾四周。这间咖啡厅在教学楼顶层,周围学习的氛围很浓,当然也不乏靠依在一张椅子上,一边学习一边约会的情侣。
林悠不喝咖啡,于是訾岳庭给她点了杯果汁。
前台是自助式的,訾岳庭刷完卡,站着等他们把饮品做好,然后端过来。
坐下后,訾岳庭又问:“你要不要点什么吃的?”
林悠说:“我不饿。”
他对她的态度看似体贴,但其实带着某种疏离,更像是礼貌性的关心。
“嗯。”
訾岳庭喝了口咖啡,好似在酝酿什么。
他这样郑重其事地约她坐下来,林悠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你有没有……”
“是我拿的。”
訾岳庭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承认,还未来得及问缘由,林悠便反问他:“你画的是北川,对吗?”
他抿唇承认,“是。”
“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你的小稿。”
林悠认错的态度很干脆,“小稿在我家里,我现在回去拿还给你。”
面对她的主动认错,訾岳庭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一口气喝完咖啡起身,“一起去吧。”
他们并肩去到停车场。上车后,訾岳庭问:“你住在哪里?”
林悠微微诧异,“你知道我搬出来了?”
“嗯。你小叔说的。”
前几天訾岳庭和林文彬通过一次电话,为了訾崇茂过寿的事情。他在电话里旁敲侧击了一下林悠的情况,得知她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林悠说:“就在新桥路上。”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离你家不远。”
訾岳庭发动车子,“到了那边你指路。”
“好。”
出城方向的路道拥堵喧嚣,前方乌云密布,有要下雨的趋势。
今年的雨似乎特别多。
訾岳庭有些烦闷,好像每次单独和她在一起时,都遇上雨天。
一百秒的红灯,车速降下来,随着车身静止,转经轮上的铃铛也不响了。
车里的冷气吹在她的鬓角,是清凉的,林悠手里捏着帆布包的带子,捏得很用力,就像离开他家的那天早上一样。她将小稿藏在了衣服里,一路抱着,生怕会掉出来。
雨将下未下,訾岳庭问她:“你有多久没回北川了?”
林悠答:“每年过年我和小叔都会回去。”
车子里静了一会儿,訾岳庭在思考。
林悠侧过头问他:“你呢?”
訾岳庭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了一下。
“十年。”
訾岳庭知道,如今的北川早已不同往昔。新县城的选址在靠近绵阳的安昌河畔,离老县城二十多公里,地势平坦,避开了大山,已经建成好几年了。但他一直没回去看看。
那是个伤心地,他没勇气回首。
十年。原来他再也没有回过北川。
林悠黯然伤感。
訾岳庭问:“你奶奶身体好吗?”
“还不错。”
“多少岁?”
林悠在心里算了一下,“七十二。”
訾岳庭感慨一句,“那还挺年轻。”
那个年代的老羌人结婚早,姜玉芬二十岁就生了林国栋,正赶上社会动荡,最开始给儿子取名叫做林文.革,是后来才改成的国栋。
訾岳庭心里在想,往后有机会,应当去北川拜访下老人家。
红灯的读秒结束,訾岳庭拿出手机解锁。
“你的电话我存一下。”
他补充,“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不怕找不到人。”
林悠说:“你可以来我单位找我。”
訾岳庭沉吟,“不太好。”
林悠在他的手机上输入号码,然后点下拨号,直到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才挂断。
“存好了吗?”
林悠把手机还给他,“拨号第一个是我的号码。”
訾岳庭应,“好。”
林悠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那么做的动机,语气谦卑道:“我拿那张小稿,是想回去临摹,画完了再还给你……对不起。”
他对她的语气始终如一。他并没有生气。
“没事。前面怎么走?”
林悠留神给他指路。
小区道窄,他的车子宽,停车不太方便。訾岳庭倒了两把,才把车子停进一条不碍人的路道上。
下车时,訾岳庭从后座拿出一只纸袋,什么也没说。
里面是打算送给她的画册。
林悠提前告知他,“在六楼,有点难爬。”
“没事。”
看着阳台防盗窗挂着的鸟笼,訾岳庭就知道,这小区住的老人多。
上了楼,林悠从包里找出钥匙开门。她才搬过来没几天,纸箱还摆在客厅里,一打开门就能看见。
林悠不懂怎么招待客人,进屋后说了一句,“我去拿小稿。”便扔下訾岳庭一个人进了卧室。
訾岳庭环顾了一下房子,家具都上了年纪,整体看起来有些旧,尤其是客厅摆着的红木沙发,年代感十足。
他没打算多呆,也就没有坐下。
正这时,有人敲门。
林悠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凑门洞前看了一眼。
是沈一安。她想起,家里空调的遥控器坏了,老戴说去给她配个新的。
林悠没想到老戴会让沈一安送过来,一时有点慌张。她转身对訾岳庭说:“是我同事。”
訾岳庭站在那,等她做决定。
“你能不能……先去卧室坐一会儿?”
沈一安是见过訾岳庭的,如果两人这么撞见,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訾岳庭其实觉得没这个必要,这种场合,他应付的来。但他尊重林悠的决定,点头进了卧室。
门关上,訾岳庭站在卧室里,无处落脚。
老房屋,没什么隔音,客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訾岳庭听出来了,是报案那晚接待他的那位民警。
訾岳庭站在门边等待,视线保持着基本的克制,简单打量了下她的房间。比起还未收拾妥当的客厅,卧室算是齐整的,靠床摆着一张旧书桌,上面除了一些案卷,还有一本笔记本。
他看见了笔记本露出的卡片一角。
女孩子的房间,什么都不该触碰,他也没有偷窥的癖好。訾岳庭自认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但这张卡片,唤醒了他深藏在心中的记忆。
他内心迫切地想要确认某些猜想。
訾岳庭将卡片抽了出来。
看着卡片上褪色的痕迹,他明白了,林悠为什么要拿走那幅小稿。 荒庭春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