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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罗尔沙斯5

　　罗尔沙斯的浴室在他那个时代算得上豪华。浴室后墙上是卫生设备，铜管和铅箱相接，表面支线交错，装着大量似乎多余的压力计、热量计、流量计、湿度计、阀、飞轮、操纵杆、减压计、手柄、气门和各种扳手，完全像一间机器房，和华丽的浴室摆设很不相称。一只有纹理的大理石浴缸。一个中世纪圣水缸当作盥洗盆。19世纪末式样的挂毛巾架。雕成太阳四射形的、狮头形的、天鹅脖颈形的水龙头。几件艺术品和古董：一个水晶球，一般过去在舞厅见到过的那种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球，上百个蝇眼形小镜子反射出光亮；两把日本礼仪大刀；一个由两块玻璃板做成的屏风，玻璃内有大量干绣球花；一个路易十五时代式样的油漆木头独脚小圆桌，上面放着三个分别盛了浴盐、香水和浴液的高颈瓶，三个瓶子形状如三个古代雕像，一个左肩扛着缩小地球的年轻阿特拉斯，一个阳物勃起的潘恩，一个已经一半变成芦苇的绪任克斯。

　　四件艺术作品令人注目。第一件是木头上的一幅画，大约是19世纪上半叶的作品，题名为《鲁滨孙试图在孤岛尽量舒适地安置下来》。题目用白色大写字母写成两行。鲁滨孙·克鲁索画得很天真，戴着尖顶软帽，穿着羊毛短上衣，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在作为时间记录的树上画上星期日的标记。

　　第二件和第三件艺术品是两幅版画，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相似的题材。第一幅的画名有点儿神秘：《被窃的信》。画上画了一个优雅的客厅——匈牙利式拼花地板，墙上裱着茹伊印花布——一位少妇坐在窗旁，这扇窗朝着一个大花园，她在一块白色亚麻布床单一角绣花，离她不远处，一位英国风度十足的老人在弹威金琴。第二幅版画是超现实主义风格，画了一位身着花边短紧身衣的十四五岁少女。她穿了一双两侧以镂孔条纹装饰、长矛图案收尾的长筒袜，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十字架，十字架的支架是一个指甲下有点儿出血的手指。她坐在临窗的一台缝纫机前，窗外可看到莱茵河沿岸景观——嶙峋的山岩，她做的台布上有哥特字体绣花题名：

　　第四件艺术品是放在宽大的浴缸边沿上的一件模塑品，一个行走少女立像，大约是真人的三分之一高。她是一位约二十岁的罗马处女，身材高挑儿，头发有点儿波浪，几乎全部被一条头巾覆盖住。头稍稍倾斜，左手紧握她那条百褶裙的一角，这条长裙从颈部直拖到脚踝，露出了她穿凉鞋的双脚。左脚在前，右脚只有脚尖着地，脚掌和脚跟几乎呈垂直。这个表现一个行走少女的灵巧自如又宁静自信的动作给予塑像特有的魅力，一个坚定的动作和一个悬空的飞翔相结合所特有的魅力。

　　奥利维娅·罗尔沙斯是一位考虑周密的女人，她离开巴黎期间，把房子转租了出去。一般通过向外国富翁出租临时住处的代办处经手房屋出租——包括简·萨顿的服务。这次的临时房客是一位家住日内瓦的国际雇员吉奥法尼·比齐卡涅利，他来巴黎主持为期六周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预算委员会特别会议，主要讨论能源问题。他通过这家代办处瑞士代理人介绍，几分钟就决定租下这个套间。他认为法国人都不可靠，因此让他的夫人和儿子先行。夫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伯尔尼人，身体健壮，她先来现场看看一切是否符合原来的介绍。他本人要再过两天才来。

　　奥利维娅·罗尔沙斯认为没有必要陪他们参观房子，一开始她就微笑一下告罪早退，因为她马上就要出发。她只是关照比齐卡涅利太太当心，别让她的小男孩打碎前厅里陈列的玻璃料器葡萄以及餐厅里的装饰盘。

　　代办处的女职员陪着比齐卡涅利太太参观套间，清点家具、用具，在她的清单上逐一打钩认可。起初，这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后来她发现问题很复杂。这位瑞士太太很注意家庭安全问题，一定要她解释所有家电的使用方法，指出断电装置、保险丝和自动开关所在地。厨房里的问题不大，浴室里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代办处的女职员感到无能为力，求救于代办处主任，由于这是一宗大买卖——套间六周的租金是两万法郎——主任只能亲自出马，他自己对情况也不了解，因此又惊动了不少人。首先是罗尔沙斯夫人，她说都是她丈夫经手这些设施，拒绝发表意见。原来的房主奥利维埃·格拉蒂奥莱回答说，此事与他无关，房子转手已有十六年了。管理员罗马内先生建议问室内装修师，后者只是提供了施工单位的名称，施工负责人因时间不早，只是以电话自动录音答复。

　　总之，现在罗尔沙斯夫人的浴室内有六个人：

　　比齐卡涅利太太，手里拿着一本小词典，生气地用意大利语、德语、英语、法语交替喊着“我不懂你们怎么回事！一个带家具的房间！我不明白她！我很着急！我，不明白！我赶时间！我赶时间！我很着急！请您给我一瓶水喝！”她的嗓音又尖又颤；

　　代办处的女职员穿着一身白色羊驼毛西装套裙，正用她的粗绢丝手套扇着；

　　代办处主任焦虑地在找一个烟灰缸，他的雪茄烟已经吸了四分之三；

　　管理员在翻共同房产管理条例，想找一下有关浴室热水器安全方面的规定；

　　不知是谁，也不知为什么，紧急找来一位管道修理工，他正在给自己的手表上弦，等着人们说一声让他走；

　　还有比齐卡涅利太太的小男孩，四岁，穿着一身海军服，他不理会周围人的吵吵嚷嚷，跪在大理石方砖地上，一直在玩一只机械玩具兔，它一边行走，一边敲鼓吹喇叭，奏出《桂河大桥进行曲》。 人生拼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