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I 大笑的哥萨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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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II
大笑的哥萨克人
真是愉快!
仿佛有“哇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从画面中传来,让观看画作的我们都忍不住扬起嘴角。画面右前方的秃头笑得幅度太大,几乎像3D效果一样呼之欲出。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固然可爱,但一群大男人的豪爽大笑竟然也是如此魅力无穷。
——时间是1676年,地点是俄国。扎波罗热·哥萨克族刚刚在黑海附近的第聂伯河下流地带安下大本营,土耳其人就攻了过来。在激战之中,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四世传来谕旨劝降:“立即俯首称臣!”桀骜不驯的哥萨克人大为光火,立即回信反讽。
虽说要回信,但哥萨克族的首领不会写字,所以他与往常一样让书记员记录下口述的内容。眼神犀利的首领运用丰富的肢体语言开始口述回信内容:“就算你们要吃恶魔的大便也不干我们的事,不过妄想要骑在我们这些崇高基督徒的头上还早100年!你们这些屁股噗噗响的蠢驴、围在肉店门口的野狗!”
对于接下来延绵不断的粗俗语句(恕我不能再写下去了,不然就要消音了),周围的同伴们捧腹大笑。
俄国著名的现实主义画家列宾为了将哥萨克族这一富有传奇色彩的历史故事展现在画布上——在他构思这幅作品时,这一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世纪——他花费了数月时间收集资料。列宾两度前往哥萨克族曾经扎营的第聂伯河流域采风,并观察、记录哥萨克族后裔的样貌特征及他们的动作、服饰、武器、生活用品等,最终带回了好几大本素描册。另外,列宾在向莫斯科大学的乌克兰史教授、研究哥萨克族的专家埃瓦尔尼茨基求教当时的状况时得到了另一个巨大启发,眼前这位老师与自己想象中的哥萨克族书记员简直一模一样。因此,现在在画面中央一面微笑一面奋笔疾书、顶着童花头、蓄着小胡子、身材瘦小、性格温和的圆脸书记员,其实是这位大学教授的扮相(?)。
同时,列宾还为画中另一位人物——站在书记员斜上方,右手扶腰,左手拿着烟斗,上半身向前探出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同时对于周围对自己口述的反应相当得意的眼神锐利的哥萨克族首领,找到了相当合适的模特。“狼孩”吉利亚列夫斯基(Gilyarovsdy)——当时已经声名大噪的作家兼记者,在俄国境内四处行走流浪,一边干着纤夫、马戏团团员、士兵、演员等工作,一边发表了为数众多的纪实作品(包括《我的流浪与邂逅》在内的一系列作品在日本发行),其作品甚至还时不时被政府勒令停刊——正是列宾找到的模特,而且他的外祖父还正好是扎波罗热·哥萨克人,哥萨克族首领这个角色简直非他莫属。
列宾身为肖像画名家,也为画中的配角们设定了丰富多彩的个性。哥萨克人的部族中不仅仅只有俄国人,其中还包括了乌克兰人、乌兹别克人、白俄罗斯人、土耳其的塔塔尔人、亚洲的俄国人和德意志的俄国人等各个种族,因此服装、发型也千奇百怪、各不相同。无论如何,如果画家要在画面中放入这么多人物,还要避免他们之间相貌、动作、气质雷同,那就必须在事前详细构思、精心安排,但最后很容易在画面中流露出人为设计的痕迹。然而列宾的这幅作品浑然天成,无一丝不自然之处,让鉴赏者仿佛亲身参与了这一历史瞬间。
让我们从右往左看。
穿着污渍斑斑的白色连帽外套的男子背对画面而立,他与被笑声吸引、向这边靠近的男子明显有眼神交流。“首领正在口述很好笑的回信!”他似乎一边这么对同伴说着,一边伸出左手的中指指向中央。白衣男子的左侧,一位貌似圣诞老人、面貌可亲的老人正抱着他的大肚子仰天大笑,由于过于兴奋,他的脸颊变得与他的衣服一样红彤彤。旁边的哥萨克士兵也笑得五官挤到了一块儿。然而他们二人之间稍微靠后的男子,以及另外两三个人脸上完全没有笑容。他们想必是因为语言不通,无法理解首领所说的俄语吧(列宾的细致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首领正后方的两人各自高举手臂,呈现对称状态。左边那个哥萨克人手指的方向,一定是河对岸的土耳其军。瞎掉的一只眼睛无声地讲述着这位战士曾经的英勇战绩,他敞开的胸口还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这群哥萨克人事实上全体都是俄国东正教会的信徒,也就是说——正如首领的口述内容一样——他们都是如假包换的基督徒(虽然看起来不太像)。
独眼男的左侧站着一个表情严肃冷酷的黝黑大汉。从他鼻子里呼出的一大片烟雾不知是来自单纯的烟草还是用来镇痛的麻醉药品。我们会做这样的猜测全是因为他头上缠绕着染血的绷带,手臂上也绑着固定用的三角巾,想必就是在上一次战斗中负了伤。大汉斜下方的两人可能有点文化能识字,所以才面带微笑地凝视着书记员的笔尖。其中一人头戴的黑色圆筒形皮毛帽子是哥萨克人的象征,也被称为哥萨克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东西是哥萨克人的必备品,那就是裸着上半身、双手支着桌子的男子腿上放着的乐器——班杜拉琴。这是乌克兰的民族乐器,是齐特琴、鲁特琴的近亲。哥萨克人最喜欢一边喝着伏特加,一边随着班杜拉爽朗的音色载歌载舞(俄罗斯的男声合唱以仿佛来自地底的完美低音著称)。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大笑着“咚”一下把拳头捶在乐器男光溜溜的后背上,他乌黑的胡须向上翘起,长到几乎就要挂上耳朵。他的耳垂上戴着时髦的耳钉。事实上在过去,耳钉是男性专用的宝石装饰品。耳钉男的椅子下面,有人已经醉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旁边还趴着一条眼神凶恶的大狗。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狼,勇猛的哥萨克人就算驯养狼也不足为奇。
画面左侧一名青年戴着洋葱头一样的俄国东正教会圆帽。与战功赫赫的勇士们相比,这张年轻的侧脸显得阳光、爽朗,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羞涩感。然而不久之后,他也会在战斗中失去身体的某一个宝贵的部分,或是喝下过量的伏特加,变成一个牙齿脱落、胡须斑白的老战士。
背景中许多马匹正在疾驰,扬起阵阵尘土。长桌表面木片剥落的触感生动写实。哥萨克战士们每个人都佩带着武器——如日本刀一般略有弧度的长剑、匕首、长枪、火枪以及更多叫不出名字来的危险武器。某些人腰上还挂着个人专用的汤匙。水壶、赌博用的纸牌、酒瓶、钱包……坐在书记员正对面、向鉴赏者的方向靠过来的秃头哥萨克人单手撑着身体,斜靠在一个大酒桶上。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个酒桶上标记着列宾的署名和创作年份“1880~1891”。
这幅杰作一经问世就大受欢迎,列宾甚至还为此创作了另外两个版本。哥萨克人特有的自由豁达与幽默、勇猛与忠义,以及列宾本人对此的强烈共鸣,让观者为之倾倒。
哥萨克一词的语源据说来自土耳其语中的“可萨” ,意思是自由之人、流浪者。哥萨克并非民族或人种的名称。
14世纪之后,为逃避农奴制及苛捐重税,一些下层农民、奴隶开始在俄国东南部定居,最终在顿河及捷列克河、乌拉尔河、第聂伯河等河流流域的国境线附近建立了自治区(因此居住在不同地区的哥萨克人拥有“顿河·哥萨克”、“乌克兰·哥萨克”等别称)。最初哥萨克人只是循规蹈矩地耕地、捕鱼或从事畜牧业维持生计,但只凭这些实在难以为继,因而他们逐渐开始在附近流域及黑海进行海盗活动。
众所周知,俄国的领土范围非常广阔。在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形成之前,要躲藏在国家的某个角落平安生活并非难事。虽然哥萨克海盗也袭击外国船队,但过去政府对此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过随着沙皇统治的强化,海盗逐渐成为外交关系上的一大问题,政府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惩治哥萨克部族的方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视自由为生命的哥萨克人为避免受到沙皇及诸侯的统治,开始着手进一步武装自己,凸显出骑兵集团的特色与优势。他们优越的身体机能不仅体现在出众的马术上,从那令人惊叹的哥萨克舞蹈(来源于武术)也能看出来。虽然有首领统领所有哥萨克人,但由谁来当首领居然是通过选举产生的。从古至今,包括俄罗斯人以及其他国家的人会对哥萨克人抱有美好的憧憬,可能就出于以上这些原因吧。
然而初期质朴忠良的哥萨克人的生活也随着时代变迁失去了原本的绚丽色彩。政府认为与其取缔哥萨克部族,还不如采取招安的手段,给予他们一定程度的自由更加有效。首要工作是内部瓦解。政府开始向较大的哥萨克集团定期提供武器、食物及金钱,并委托他们守卫边境。由此各个哥萨克集团之间产生了明显的贫富差距,进入罗曼诺夫王朝 时,河川下游的富裕阶层已与居住在上游的贫困阶层产生了严重对立。
在本作中土耳其回信事件的前5年(1670~1671)爆发了著名的斯捷潘·拉辛(Stenka Razin)起义。听取贫困哥萨克人的不满意见、以“反对沙皇统治、反对农奴制”为口号、目标直指莫斯科的哥萨克首领拉辛最终因为武力相差悬殊败在政府军手下。拉辛本想暂时躲在老家,等风头一过就卷土重来,却不料很快就被富裕阶层的哥萨克人出卖,最终被政府处刑。虽然拉辛的英雄故事被传唱至今,但身为哥萨克人却遭同伴背叛的悲惨事实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人忘在了脑后。
不,也许大家并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摧毁心中那个完美的哥萨克人形象罢了。原本在严酷的农奴制社会中,人们连自身的自由都无法确保,只能一辈子当个卑微凄惨的奴隶。而勇猛果敢的哥萨克人摆脱了奴隶身份,大口豪饮伏特加,尽情享用美食,无拘无束策马奔驰,始终是令人羡慕、崇敬的存在。虽然有人说哥萨克人其实只是沙皇手中的棋子,被利用来守卫边境,在西伯利亚拓荒及在拿破仑战争、日俄战争中作战,但民众的想法不会这么单纯。就算不是100%,但哥萨克人终究是自由自在的,而且他们战斗的对象是威胁祖国俄罗斯的敌人。自由、爱国、豪爽、忠义,以及幽默这些词,始终与“哥萨克”紧紧相连。
伊利亚·列宾(Ilya Repin,1844~1930),晚年居住的宅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为芬兰的领土,因此无论苏联方面如何要求,列宾至死都没有回到苏联。代表作《伏尔加河上的纤夫》(Barge Haulers on the Volga)、《伊凡雷帝弑子》(Ivan the Terrible and His Son Ivan)。如此优秀的画家却在日本不为人所知,实在非常可惜。
1700年左右的东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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