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中野京子的世界名画之旅（套装共6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 12幅名画里的英国王朝（上）

　　序章

　　以塔为名的城堡

　　在旧伦敦市区的东部，伦敦塔庄严地矗立在泰晤士河北岸，作为世界遗产中的一处观光胜地享负盛名。既然被称作“塔”，一般人们联想到的自然是像比萨斜塔那样独立耸立着的“塔”，但伦敦塔并非如此。它是一座被坚固城墙包围着的巨大要塞，占地18英亩（约0.07平方千米），包含大大小小13座塔。它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正式名称其实是“女王陛下的宫殿要塞”。

　　伦敦塔始建于1078年，源于当时的威廉一世要建造一座要塞（这里也留有更久远之前古代罗马帝国作为驻扎地的痕迹）。之后，历代王室在这座被护城河和城墙环绕的要塞内，不断增建并重修各个建筑。伦敦塔内出现了类似日本天守阁的白塔、礼拜堂、大堂、铸币厂、天文台、兵营、军械库，有一阵子还建造了一个动物园。它就这样渐渐成为英国王室的象征。

　　《塔中王子》，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1878年，画布油画，皇家霍洛威，147.2厘米×91.4厘米

　　这是现在的伦敦塔，它的前面就是泰晤士河

　　一开始，伦敦塔是作为迎击敌人的要塞和王室平日所住的居所，但在12世纪初开始作为关押人质和叛国分子的监狱使用。它坚不可摧，从它的内部难以逃脱，所以监禁犯人是再适合不过的了。一开始，它只是关押战争中的人质以此来获取赎金，虽说是幽禁，但待遇还是不错的。直到变身为恶名昭彰的“血之要塞”（甚至建造了“血塔”这样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建筑），不过那是在15世纪玫瑰战争之后的事情了。在权力战争中战败的王侯贵族、神职人员、学者等，一个个在这里静待死刑。反叛者之门、铁格地牢、拷问室、绿塔等处刑地，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著名场所。

　　令人意外的是，在城墙内被斩首的其实只有王后等七人，其他的死刑犯都是被拖出伦敦塔带到城外的塔下公开处刑的，大部分民众就像赶庙会般边吃边喝，观赏这一切。砍下的头颅会被涂上煤焦油，暴晒在反叛者之门或伦敦桥上。

　　伦敦塔的古图

　　在一向对幽灵之说喜闻乐道的英国人中间，盛传着不计其数的在塔内目击到幽灵的传说。最著名的是双手抱着自己头颅的安妮·博林、亨利六世以及少年国王爱德华五世和他的弟弟等。这些人或被处刑或被暗杀，心存怨念，所以他们高贵的灵魂在城墙内四处游荡。夏目漱石在他的著作《伦敦塔》中写过对伦敦塔的造访只限于一次，难道是因为他的第六感过于强烈，感应到什么了吗？

　　伦敦塔中被囚禁的人们

　　伦敦塔给人阴森凄惨的印象达到顶峰是在都铎王朝亨利八世时期。随着政治体制渐渐稳定，被处刑者越来越少，到了斯图亚特王朝查理二世时代，实质上的处刑几近消失。等到了汉诺威王朝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伦敦塔已经不再是王家的要塞，它作为一座历史遗产建筑物的身份越来越明确。

　　当然，并不是说不再有囚犯，只是拷问、处刑及塔内暗杀的行为不再存在。伦敦塔内的最后一名被囚禁者，是希特勒的得力心腹——纳粹的大人物鲁道夫·赫斯。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靠降落伞谜一般的在英国境内着陆，在伦敦塔内被幽禁了三天之后，被移送到军事基地。自此之后，塔中不再关押任何囚犯。

　　让我们按照年代顺序来看一下被监禁在伦敦塔内之后被杀害的历史人物：

　　14世纪上半叶——苏格兰独立运动斗士威廉·华莱士。

　　15世纪下半叶——兰开斯特王朝最后一位国王亨利六世，被暗杀。12年之后，约克王朝的爱德华五世和他的弟弟，在塔内下落不明。

　　16世纪上半叶，关于亨利八世——反对国王离婚的思想家托马斯·莫尔，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第六任王后凯瑟琳·帕尔，总理大臣托马斯·克伦威尔，玛丽一世的教母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玛格丽特·波尔。

　　16世纪下半叶——只做了9天女王的简·格雷。

　　17世纪上半叶——由于反对伊丽莎白一世被处以叛国罪的埃塞克斯伯爵罗伯特·德弗罗，詹姆士一世爆炸事件中的犯罪嫌疑人盖伊·福克斯。

　　在处刑之前死于拷问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他们被灌水，施以火刑，送上拷问台，受尽各种折磨。

　　当然，也有红运当头，活着钻过那被称作绝对无法生还的反叛者之门的生者。其中一位就是伊丽莎白一世，她不但安然无恙地从塔中走了出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成了英国的统治者。她也把不少臣属扔进了伦敦塔，除了之前说到的罗伯特·德弗罗，还有她宠幸过的沃尔特·罗利。不过，他的入狱理由只不过是个借口——因为沃尔特·罗利和女王的女官偷偷结婚，招致了女王的嫉妒。两个月后，罗利就从塔内被释放了。

　　伦敦塔就这样，目睹着一千年中王室这些纷纷扰扰的事件发生。

　　英国王室

　　英国的全称，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Unite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略称UK）。

　　不过，这个被称作UK的国家，是经过数个世纪一场又一场战争才形成的。虽然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但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北爱尔兰人，都争夺过这个国家的统治权，而且来自外来的进攻和宗教战争也接连不断。它的历史还真不是一点点复杂。就是因为太过复杂，所以人们就用“英国”“英国人”这种简单的词语来作为总称。在本书中，我们就沿用这个称呼吧。

　　那么，英国王室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让我们先把一些异议暂放一边，认为是为伦敦塔打下根基的威廉一世即位的那一年——1066年吧，因为自此以后，这个国家就一直是由一位国王来统治了。

　　那么，这位威廉一世是出身于英国吗？

　　非也。他是一个诺曼人，开创了诺曼王朝。诺曼人的祖先都是海盗，也就是说他属于北欧的日耳曼人。更为复杂的是，这位国王居住在法国，使用法语，是法国国王的朝臣诺曼底公爵，叫作吉约姆。这位吉约姆征服了英国，成了威廉一世，也就是说他当时是一位作为法国国王朝臣的英国国王。威廉一世的别名叫作征服者威廉一世，就是由此而来。之后英法之间关系的错综复杂也的确让人难以反驳。

　　诺曼王朝持续了将近百年，之后是英国人开创的金雀花王朝，从12世纪中叶开始统治了近250年。在这个王朝的末期，英法百年战争爆发。由圣女贞德席卷而来的风暴让英国只留下了加来海峡，而把迄今所得的大陆领土统统拱手让了出去。

　　对威廉一世（左）宣誓臣服的哈罗德，截图自《贝叶挂毯》

　　英国王冠最后落入了金雀花家族的分支兰开斯特家族的手里。在战后的各种纷乱中，另一支约克家族开始抬头。同一家族中的这两个分支开始针锋相对，在1455年爆发了30年之久的激烈内战。这就是众所周知的“玫瑰战争”。这个名字听上去极富浪漫色彩，它源于两家的族徽——兰开斯特家族的族徽是红玫瑰，而约克家族的族徽是白玫瑰。

　　战争的前半期是“红玫瑰”得势，到了后半期，优势就到了“白玫瑰”那里。爱德华四世在王座上坐了22年，大家都以为约克王朝可以这样一直延续下去，没想到他突然病故了。于是，13岁的王子被拥立为爱德华五世，监护人是他的叔叔理查。这个叔叔命令这位新即位的少年国王和他11岁的弟弟于戴冠式之前在伦敦塔中待命。

　　这位叔叔就是莎士比亚在初期创作的杰作《理查三世》中描绘的那个充满魅力又恶贯满盈的恶棍。莎士比亚在作品中让他这样自嘲地描述自己：“一个瘸子，长得歪歪斜斜，当他从狗的身边走过，狗都会吠叫不止。”他把侄子们关在塔里，让杀手杀害了他们，自己作为理查三世即位……我也想这样武断地说下去，但其实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位反对理查的剧作家，作品中掺杂了大量主观创作的细节，所以历史学家对此也疑义颇多。关于理查三世把两位少年关进伦敦塔，说他们并非是出自正统王室血统的王子，所以才自戴王冠，还有后来不知怎么两位少年就从伦敦塔中消失这些事虽然的确属实，但杀害少年的凶手真的是理查吗？至今未有定论。

　　19世纪的重要人物、法国皇家级人物德拉罗什，把这个紧迫的场面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出来——相依相偎的二人，从门缝朝里窥视的人影，吠叫着的小狗。从这只吠叫着的小狗我们可以得出，德拉罗什应该是相信了莎士比亚的描述（关于这幅油画详细的解读，请参考拙作《名画之谜：历史故事篇》）。

　　《理查三世》，画家不明，18世纪

　　大概在半个世纪之后，英国画家米莱斯也以同一主题画了一幅画（本章第一幅画）。他应该是受到了德拉罗什之前那幅作品的影响，在这幅画的背景中几乎没摆放任何小道具，暗指场所是在冰凉黑暗的监牢底下，更突出了少年们的无依无靠。但画中并没有暗示究竟谁是真正的凶手。在米莱斯的时代，各种研究应该又前进了不少，理查三世虽然只统治了短短两年，但一直施行仁政，也许那时证明他并没有杀害两个侄子的论调更加确凿了也未必。

　　《塔中王子》，保罗·德拉罗什，1831年

　　不管如何，历史并没有站在理查这一边。反约克家族的人们集结在一起发动了一决雌雄的博斯沃思战役，理查三世轰轰烈烈地战死沙场。（莎士比亚写下了著名的台词：“给我马！给我马！我就把国家换给他！”）玫瑰战争就此落下了帷幕。

　　玫瑰战争后

　　约克家族的直系子孙自此灭绝，兰开斯特家族也没能重整旗鼓。博斯沃思战役的胜利者亨利并不是兰开斯特家族的直系。根据约瑟芬·铁伊的小说《时间的女儿》中所述，他只不过是“国王弟弟儿子的私生子的曾孙”（小泉喜美子译）而已。

　　也许他本人也感到了底气不足。玫瑰战争之后，新王亨利七世一即位，马上把王朝的名字改成了都铎。为了锦上添花，他娶了约克家的公主伊丽莎白，她是爱德华四世的女儿，消失了的少年们的姐姐，理查三世的侄女（当然，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亨利七世——从他的肖像画中就能看出他的精明——这位心狠手辣的政治家杀光了和约克家族相关的所有男性，没收了他们的全部财产（之后他的儿子亨利八世继承了他这种心狠手辣的性格）。他把王后伊丽莎白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岳母）幽禁在修道院里，不但没有对敌将表示敬意，而且尽情侮辱理查三世的遗体（难怪有研究者认为杀死两位少年的凶手可能是亨利）。他给长子取名为亚瑟，就是在宣扬他的家族和亚瑟王之间有深远的关系。而且，他在很久之前就一直对外宣传理查三世的恶棍论。

　　《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传说为米歇尔·西图所画，1505年

　　像这样的王朝理应持续很长时间，但都铎王朝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不要说和哈布斯堡王朝相比，连罗曼诺夫王朝和波旁王朝也远远不及，只有120年不到的命运。王室在更迭之际总会出现不同寻常的人物，电视剧般的情节层出不穷，这可以说是英国史的有趣之处。从全世界范围来看，至今还保留着王室的大国也只有英国了，它真是一个让人饶有兴味的国家。

　　本书介绍了关于英国王室的三个王朝——都铎王朝、斯图亚特王朝和汉诺威王朝，以及和他们相关的名画及历史故事。让我们来一一进行解读。

　　第一部 都铎王朝

　　第1章 《大使们》 汉斯·荷尔拜因

　　当我们靠近画面，从右上角或左下角斜着看过去时，可以在地上看到一个骷髅（死亡的象征），画中每个物件也都包含着各自的意义。

　　宗教问题

　　以路德提出的关于赎罪券的《九十五条论纲》（1517年）为发端，一场宗教改革的疾风暴雨席卷欧洲。这场运动也影响到了画家们。当时最大的后台就是教会，举着反对天主教（正统教会）旗帜的新教徒们（提出异议的人）基本上是不承认教会内的圣像和圣人画像之类的。所以，新教国家里的画家们面临着订购数量急剧减少的艰难处境，住在瑞士的德国人汉斯·荷尔拜因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的这幅画激活了如沙漠般的英国画坛。

　　汉斯·荷尔拜因给人文学家伊拉斯谟画过肖像，经由这位大师的介绍来到伦敦之后，又得到了效力于亨利八世的大法官托马斯·莫尔的庇护。不久之后，他又获得国王的青睐，开始作为宫廷画家为众多王室成员和大臣们画画。当时英国宫廷的样貌能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今天这些人的眼前，毫无疑问多亏了这位杰出的肖像画家。

　　《大使们》创作于1533年，画的是受命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肩负重任来到伦敦的两位大使。这幅画作为“视觉陷阱”是非常有名的。当我们面对这幅画面精致、充满现实感的油画时，目光就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个仿佛冷不防从旁滑入的不明所以的物体。这是远近法中把画像极度扭曲的一种画法（歪像画法）。当我们靠近画面，从右上角或左下角斜着看过去时，可以在地上看到一只骷髅（死亡的象征）。这种异化效果的冲击力是极大的，更成了这幅作品中一个强烈的点缀部分。

　　《大使们》，汉斯·荷尔拜因，1533年，橡木板油画，伦敦皇家美术馆，207厘米×209.5厘米

　　画中的每个物件都包含着各自的意义，让我们来一一进行解读。

　　从左边站着的骑士丁特维尤拿着的短剑上的数字，我们可以知道当时他是29岁。右边主教塞尔维把胳膊支撑在一本书上，上面的数字显示那时他是25岁。他胳膊上方的日历上显示着当天的日期——1533年4月11日。另外，中间架子上的天体观测仪、三角规、地球仪、数学书等，都显示了这二人具备高等学历。

　　然而，象征“调和”意味的弦乐器鲁特琴上的琴弦为何如此松弛？鲁特琴的黑色琴罩也掉落在了地面上。在那本翻开着的路德翻译的德文版赞美歌集书上，可以看到天主教使用的歌曲乐谱。地面上的马赛克花样是威斯敏斯特教堂地板的复制品图案；这座建于中世纪的天主教堂，如今正在慢慢改变。另外在画面的左上角，从绿色窗帘的缝隙中可以瞥见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这些都暗示了这两位大使的访英目的。因为当时亨利八世向罗马教皇申请和王后离婚却遭到拒绝，于是准备和梵蒂冈断绝关系。一旦那样，欧洲“和谐”的局面就会被打乱，天主教国会越来越少，法国也许将被新教国家所包围。法国国王意识到了这种危机，所以希望亨利八世能打消离婚的念头。

　　当然，荷尔拜因是知道这一切的，但他更了解亨利八世。这两位优雅的法国官员、年轻的知识分子绝不是那个态度强硬、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巨汉亨利八世的对手，他不但会殴打大臣，还会大声恫吓拜见者。他们的任务应该会以失败告终吧。画家把他感受到的完完全全传达给了我们这些观画之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箭双雕的宗教改革

　　创立都铎王朝的亨利七世娶了“消失了的少年们”的姐姐做王后，他们一共生育了八个孩子，其中四个夭折，有两个儿子存活。长子亚瑟虽然体弱多病，但为了巩固王朝基石，15岁时就匆忙成婚。对象是西班牙的阿拉贡的凯瑟琳（16岁），她带来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仪式举行半年后，在夫妻二人没有圆房的情况下，亚瑟就因病去世了。一般像这样只是挂名的王太子妃会回到自己的故乡，但亨利七世不想返还那笔嫁妆，所以强行留下了凯瑟琳。不久之后，亨利七世的王后也因病离世，这正中他的下怀，他开始策划把凯瑟琳娶作自己的第二任妻子。但此举遭到西班牙方面的强烈抗议，亨利七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亨利七世让成为新王子的次子亨利与之成婚，而这需得到梵蒂冈方面的特赦。

　　为什么说需要特赦呢？那是因为在《圣经·旧约》中，记录着弟弟娶兄弟的妻子是一件非常污秽之事。在那样一个宗教完全凌驾于世俗之王的时代里，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但当时梵蒂冈的势力已经日薄西山，新教国家如雨后春笋般诞生，所以他们不得不屈服于边境上的这个二流国家——英国的要求。于是，亨利和比他年长六岁的凯瑟琳定下了婚约。

　　1509年，父王去世后，亨利八世加冕为王。据说他和妻子一直关系和睦，如果他们诞有儿子，也许英国的历史就会被大大改写一番了。命运就如同下棋一样，这次命运棋子的走动实在是又讽刺又令人费解。凯瑟琳几度怀孕（据说有六七次），但每次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中途流产，存活下来的只有女儿玛丽一人，后来凯瑟琳也无法再怀孕了。

　　英国当时还未使用《萨利克法典》（只有男子才有王位继承权的法律），所以作为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女儿的凯瑟琳，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要让女儿玛丽继承王位就行了。但是，她越想这样说服丈夫，亨利八世就越是想要一位王子。也许是出自对都铎王朝的开创不够名正言顺的一种自卑感，还有他单方面对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当时已经有三个儿子）抱有一种敌意的缘故吧。

　　这时，安妮·博林登场了。她是法国宫廷中一名充满魅力的教育女官，但在西方历史中常常把她写成恶女。安妮看尽了亨利八世是怎样玩弄女性又喜新厌旧的，所以她坚持只有让她成为王后才肯嫁给他。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亨利八世越被拒绝，就越成了欲望的俘虏，他坚信年轻的安妮一定能给他诞下王子。于是，他提出要和凯瑟琳离婚。

　　但是，天主教是不允许离婚的。于是，亨利八世自私地提出，自己和兄长妻子的这段婚姻本就无效。梵蒂冈没有同意，不，是无法同意，因为此时已与20年前的情况迥然不同。哈布斯堡王朝的查理五世以破竹之势统治了欧洲大部分地区，梵蒂冈也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而这位查理五世正是凯瑟琳的外甥。

　　无计可施的亨利八世想出的新主意竟是与梵蒂冈断绝关系。他也并不是从罗马天主教转投入路德派，典礼等还是几乎依照原样进行，他制定了英国国王兼任教会首领的《至尊法案》。就在《大使们》这幅油画创作的第二年，英国国教会诞生了。

　　亨利八世为了离婚，和安妮再婚，仅凭一人之力强行推行了“宗教改革”，真是一箭双雕——以后一旦厌倦了王后，他就能轻松离婚。他还取缔了国内近600家不臣服于自己的修道院和教会，没收了他们全部的土地和财产。王室因此更加富有滋润，而他也借此削弱了其他有权势的贵族们的力量，建立了绝对王权。

　　《安妮·博林》，画家不明，16世纪

　　挡我者亡

　　压卷之作是荷尔拜因所画的四十几岁时的亨利八世肖像。画家把这位国王的个性和气势毫无遗漏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他的形象与他之前及之后的一切行为都完全吻合。

　　在画中，我们见到的是一张充满男性激素的大脸，蓬起的衣装更显出他高大的身材。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残酷的暴力感，而那双冷酷之极又锐利无比的眼睛更增强了他身上那种令人恐惧的气场。他是那个野蛮时代绝对君主的典型。正因为他在肉体和精神上都让人感到如此可怕，反而增添了他的魅力和吸引力［都铎王朝虽然历时不长，但出现了像亨利八世、安妮·博林、简·格雷（第2章）、伊丽莎白一世（第3章）这样明星般的人物。关于他们的历史著作、小说、电影和电视剧一直层出不穷，也许至今仍在继续问世。人气如此之高，也真是令人惊叹不已］。

　　《亨利八世》，汉斯·荷尔拜因，1536年

　　18岁就加冕为王的亨利八世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凯瑟琳举行婚礼，接着就是处死他父王的所有心腹。要的就必须得到，挡我者必须被消灭——这种凶狠的行为方式贯穿了他的一生。

　　被亨利八世尊为师长的托马斯·莫尔因为反对他和安妮的结合，被关进了伦敦塔，一年半后被斩首，之后首级被暴晒在伦敦桥上。逆我者亡。但对于凯瑟琳，他还是不敢随意处刑的，因为当时他还不具有和查理五世背后的哈布斯堡家族抗衡的国力。亨利八世把她幽禁在一个偏僻的小城中，不断在精神上折磨她。虽说凯瑟琳最后是病死的，但其实与被亨利八世所杀也相差无几。

　　不管怎样，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安妮·博林的悲剧。她短暂的一生，仿佛只是为了推进英国的宗教制度，以及为了生下伊丽莎白一世这样一位杰出人物才存在的。不过，她的死也可以说是因为生下了伊丽莎白，因为她没能生下王子。

　　安妮曾和亨利八世保证过一定会生下王子，宫廷里的算命师也众口一词地说她可以。像亨利八世那样一个任意妄为的暴君，就因为安妮向他保证过的事情没有实现，对她的爱不但一下子化为乌有，而且转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憎恶感。和安妮的结合让亨利八世吃尽了苦头，所以这种愤怒和憎恨变得越来越强烈。他给她捏造了通奸罪和乱伦罪，把安妮和她的亲戚，顺便把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大臣们一股脑儿都斩首了。

　　在猎场听到安妮处刑终了的炮声后，亨利八世抑制不住喜悦之情，立即策马奔赴他的新情人简·西摩的公馆。简·西摩成了他的第三任王后，不久之后产下了王子（后来的爱德华六世），但她本人却因难产而死。当生产时医生告知母子皆有生命之忧时，这位国王回答说：“救孩子，取而代之的王后不乏其人。”

　　为纪念成为英国国教会首领而打造的印有亨利八世头像的金币

　　的确是不乏其人啊。亨利八世还想要更多的王子，于是又开始寻觅新的王后人选。在大臣的推荐下，德国的公爵之女克里维斯的安妮进入了他的候补人选中，他派荷尔拜因去画她的肖像画。画中的女子美貌无比，他们相隔两地成了婚，但见到真人后，亨利八世发现她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于是当即离婚。亨利八世把气都出在了当初推荐的大臣身上，处死了他们。不知当时荷尔拜因是如何胆战心惊，不过幸好亨利八世并没有追究他（也许是爱惜他的才华吧）。可以说第四任王后是最幸运的，之后她与亨利八世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余生，比谁都长寿。

　　第五任王后是安妮·博林的表妹凯瑟琳·霍华德。她是因为出轨，两年后被斩首。当时年仅20岁的她，据说在斩首台上挣脱开行刑人四处乱逃，也真是可怜。那时这位国王已经年过50，他身上的梅毒症状越来越严重，已毫无当年风采，变得又胖又丑。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外科医生帮他除去脚上的肿块。但他还深信身边人对他的奉承，觉得那是因为自己风流浪漫所致。

　　第六任王后是遗孀凯瑟琳·帕尔，她照顾坐在轮椅上的国王三年半。令人惊讶的是，她也得罪了亨利八世（有人告发她是异端分子），差点儿被捕。如果是在亨利八世精力最旺盛的时代，她说不定就被直接处死了吧。幸好这位王后是出现在他晚年时期，才幸免于难。

　　这个怪物最终也没有受到神的惩罚，反而在床上被照顾周到，直到永远闭上眼睛，享年55岁。

　　画着亨利八世及六位妻子的画 中间是亨利八世，从上往下按顺时针方向分别为：克里维斯的安妮、凯瑟琳·霍华德、安妮·博林、阿拉贡的凯瑟琳、凯瑟琳·帕尔、简·西摩。

　　第2章 《玛丽一世肖像》 安东尼斯·莫尔

　　这幅画应该没有特别美化女王吧？或者这已经是美化后的样子了？玛丽因为长年身心遭受磨难，与她同时代的人众口一词地说她的样貌比真实年龄看上去更加苍老。

　　英国史上第一位女王

　　亨利八世过世以后，爱德华六世加冕为王。简·西摩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男孩，后来成了马克·吐温儿童文学作品《王子与贫儿》中的王子的原型。但和故事截然不同的是，现实中这个九岁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因为他患有先天性梅毒而体弱多病，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活不长，也不可能有子嗣。英国政治被随意操控在他的监护人——一部分贵族手里，长达六年之久。

　　事态发生重大变动是在1553年少年国王去世之后。在亨利八世的遗书中，明确记录着王位继承者的顺序为：在爱德华的后面是玛丽（第一位王后凯瑟琳的女儿），伊丽莎白（第二位王后安妮的女儿），简·格雷（亨利八世妹妹的孙女=亨利七世的外曾孙女）。但是，当时手握政权以诺森伯兰公爵为中心的新教一派肯定是不愿意天主教派的玛丽成为女王的，那样的话他们就会统统垮台。于是，他们未雨绸缪，让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和简·格雷成了婚。只要爱德华王驾崩的消息对外秘而不宣，然后逮捕处死玛丽，简就能成为女王，这就是他们策划的阴谋。

　　然而他们棋差一招，没能抓住重要人物玛丽。看尽权力斗争下各种阴谋诡计的玛丽一早就识破了对方的鬼蜮伎俩，并躲藏了起来。诺森伯兰公爵无计可施，为了尽快让简·格雷加冕为王，对外宣称玛丽和伊丽莎白只不过是亨利八世的私生女。而此时玛丽由她的支持者守护着，在逃亡之地也揭竿而起，宣布为王。

　　英国的女王究竟是哪一位呢？

　　无论如何，亨利八世建立的绝对王政早已被那些权贵给搅乱了，英国国教会也无法完全压制住天主教会。

　　这场女王争夺战在九天后就分出了胜负（历史上把简·格雷称为“九日女王”）。按照王位继承顺序，排在很后面的简要加冕为王还是非常牵强的，况且这一派也没有集合到预期的兵力，结果遭到惨败。被欢呼声包围着的37岁的玛丽凯旋，她在戴上王冠的同时也处死了那些叛徒。然而对于简究竟该如何处置，玛丽一直纠结到了翌年。很明显，简对于周围的阴谋企图是完全不知晓的。玛丽给了简一个选择，如果简可以投到天主教下，就饶她一命，但简表示绝不放弃自己的信仰，因而断然拒绝。在此期间，简的亲生父亲又发动了一次新的叛乱，于是玛丽不得不在死刑执行书上签了名。简也理所当然地和她的舅舅与亲生父亲一起被处死了。

　　德拉罗什把在伦敦塔中绿塔（和安妮·博林为同一个处刑场所）内，简被执行斩首前的样子，凄美又恐怖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这个仅16岁零4个月的花季少女因为身上所流着的王室血液，被野心家们所利用而惨遭杀害，让我们这些看画之人都感到心在隐隐作痛。

　　《简·格雷的处刑》，保罗·德拉罗什，1833年

　　苦难不断的前半生

　　玛丽对天主教的信仰深入骨髓，这与她艰辛的少女时代有关。她的母亲凯瑟琳是天主教国西班牙的公主，是一位每天要做好多次弥撒的虔诚教徒。父亲亨利八世也许是因为玛丽的容貌还有微带赤红的发色跟自己比较相像的缘故，起初还是很疼爱这个女儿的，并指派身份高贵的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做她的家庭教师。

　　但这样的幸福生活不到十年就结束了。安妮·博林的登场让玛丽的母亲被赶到了一个偏远小城，连面也见不到。而一场形式上的裁判就判定她的母亲和父亲离婚成立，她也沦落为私生女（玛丽公主身份的恢复是在父亲最后那位王后凯瑟琳·帕尔的提议下，但那已是多年之后，那时玛丽已经30岁了）。由于英国国教会的成立，连她天主教的信仰也被否定了。她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阴郁起来，身体也受到了影响。据说玛丽很瘦，个子很矮，就是因为在成长期一直担心自己被安妮一派所毒害，没能好好进食所致。

　　不久之后，她连进出宫廷也遭到禁止，和父王也见不上面了。不幸之事一个接着一个。20岁时，她被告知母亲愤懑离世。所以，她把安妮·博林看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安妮也是在生与死的边界上喘息着）。安妮被斩首后，因父王第三任王后简·西摩的说情，玛丽终于又回到了宫廷。虽说如此，但她的身份依然是个私生女，所以处境也并不体面。之后又发生了一件让她痛苦的事情。始终站在她这边的家庭教师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在伦敦塔里被幽禁了两年多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以叛国罪被处以死刑。这应该和伯爵夫人反对亨利八世和安妮结婚，还有反对把玛丽贬为私生女有关。

　　玛丽以不屈不挠的斗志忍受着这一切，她的这份固执应该是遗传自她的父母。当有人命令她把所持有的宝石拿出来交给安妮时，她丝毫没有妥协；当被提出只要她肯做安妮的女儿伊丽莎白的女官就让她回归宫廷时，她反驳说“我承认她是我的妹妹，但我不能伺候她”；在爱德华六世在位时，她又被多次命令放弃天主教，而她从未屈服过。

　　母亲亡故后，西班牙一直是玛丽的精神支柱。西班牙不但是她母亲出生的故乡，也是玛丽信仰的故乡。如今母亲的外甥查理五世作为天主教的守护神统治着那片土地，这位西班牙的主人既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当家做主者，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而且也是玛丽幼时定下的未婚夫。查理担心姑姑所嫁的英国变成一个新教国，即使后来成立了英国国教会，他依然不断给玛丽寄送秘密信件，在信里告诉她一定得活下去，要相信自己终会成为英国女王，把英国再转变为天主教国只有靠她了。这对在苦境中苟延残喘的玛丽来说不知道是多么大的鼓舞。

　　终于，玛丽当上了女王。她有两个使命必须完成。一个使命是把英国恢复成天主教国。正因为天主教信仰，母亲才会去世（对于玛丽来说，母亲是因殉教而死的），也正因为天主教的信仰，自己才活了下来。她必须把这个国家带入正轨，然后阻止欧洲的新教化。另一个使命是留下英国和西班牙合体的自己的血脉，虽然那时她已年近40，但还是能生育的。幸好娘家那里正好有适合的夫婿候补——查理五世的嫡子腓力皇太子（后来的腓力二世）正好刚刚亡妻。24岁的腓力比玛丽年轻好多。因为查理的撮合，玛丽心动了。

　　《穿军服的腓力皇太子》，提香·韦切利奥，1551年左右

　　爱与死

　　在没有照片的那个时代，王侯贵族们的肖像画就相当于相亲时的照片了，双方会交换肖像画。《玛丽一世肖像》会收藏在西班牙的普拉多美术馆，也正因如此。

　　画家安东尼斯·莫尔是尼德兰人（现在的荷兰），他当时已经谒见过查理五世，应该是受到指派前往英国去画玛丽的肖像画的。在前面一章中我们已经说过，这个任务对于画家来说是左右为难的，想必莫尔当时一定也和荷尔拜因一样很烦恼吧。首先得让面前这位模特儿满意这幅作品，对方肯定希望画家能美化一下自己。而看到画后决定是否结婚的另一方，当然又希望能看到一幅尽量接近真实人物的画像。

　　这幅画应该没有特别美化女王吧？或者这已经是美化后的样子了？

　　《玛丽一世肖像》，安东尼斯·莫尔，1554年，油画版画，普拉多美术馆，109厘米×84厘米

　　玛丽因为长年身心遭受磨难，与她同时代的人都众口一词地说她的样貌比真实年龄看上去更加苍老。她头发稀少，因为近视的缘故，眼神也较尖刻，像巫婆般瘦削，由于齿槽脓漏的关系，好像牙齿也掉落了不少。在这幅肖像画中，这些缺点被弱化了。画中的她缺乏女性魅力，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而她那时还是处女之身。

　　她衣着朴素，衣服上缝制着西班牙风格的精致图案。她的发饰、戒指、项链和袖子上点缀了大量宝石，强调了英国王室的富贵。她的右手拿着一朵玫瑰，为了尽可能看上去像家族徽章上的都铎玫瑰（约克家族白玫瑰和兰开斯特家族的红玫瑰），画家在红玫瑰的花瓣边缘配上了白色。

　　腓力在看到这幅画后有何感想，我们无从知晓，但不管是怎样的女性，他都只能遵从父亲的命令。政治联姻与爱情无关，只是国家和国家的结合。只要玛丽能生下腓力的孩子，哈布斯堡家族就能得到更多的领土。那样就行了。

　　然而，玛丽却做起了超越这一切的白日梦。当玛丽见到西班牙大使们拿出提香事先画好的《穿军服的腓力皇太子》的瞬间，就陷入了情网。白色的肌肤，蓝色的眼睛，相连的一字眉，明亮的发色，在这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身上，哈布斯堡一族特有的地包天下唇也让她并不那么介意了，她反而从他北方人的外形上感受到了蕴含在他内心里那种西班牙隐秘的热情。玛丽二话不说，当场就同意了这件婚事。但这幅提香的作品并没有留给玛丽（现收藏于普拉多美术馆）。画中的腓力本人当然知道这幅杰作的价值，所以是不可能放手送人的（据说婚后交换了别的画像）。

　　血腥玛丽

　　结婚的筹备工作顺利进行着。英方提出了以下这些条件：如果玛丽去世，腓力不得继承英国王位；西班牙军队不能常驻英国；生下的孩子要成为英国国王，等等。查理五世当然全部答应，但作为交换条件，以腓力的人身安危为由，要求英方保证他在宗教方面的安全，言下之意就是要求英方把新教彻底扫除干净。这对于玛丽来说，也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

　　玛丽一世至今仍被人诟病，就是由于她当时不是解散英国国教会后就罢手，而是以激进的方式强烈镇压新教徒，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就烧死了300人。因此，人们把她叫作“血腥玛丽”。欧洲人的幽默感也真让人甘拜下风，竟然把这个称呼用在了鸡尾酒上。他们把伏特加和番茄汁混在一起搅拌成像血一样的颜色，然后把这种鸡尾酒取名为“血腥玛丽”。这种不拘小节的作风对于日本人来说还真是无法理解（虽然日本人也喝，但还是不可能用“血腥玛丽”来称呼一种酒）。

　　年轻的新郎终于来到了英国。对方是位女王，腓力也从父亲那里获得了王位，同行而来的人不多。玛丽尽显荣耀显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让旁观者看了也不禁莞尔。我们无法得知腓力当时有何感想，他只是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发扬着西班牙的骑士精神，极其殷勤而优雅地面对玛丽。据说一位随行人员曾这样说过：“殿下忍耐得真是不错。”夫妇二人还算相敬如宾。不久，玛丽怀孕的消息就让宫廷兴奋不已。

　　一本脑科学研究著作中介绍，18世纪初，由于怀上继承者的压力极大，200人中有一人想象妊娠（在现代，这个比例是一万分之一）。虽然并不清楚这个数字的准确率到底有多高，但不管怎样，在当时这个比例还是很高的。在玛丽生活的16世纪，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吧。人类的大脑真是不可思议，一旦相信自己怀孕了，身体里的激素就会突然发生改变，月经停止，开始孕吐，子宫也会随之增大。玛丽就是如此，直到她分娩时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未怀孕。玛丽深感羞愧，腓力也因为感到无望而放弃了，他在英国待了仅14个月，就借口有事离开了那里。

　　但玛丽依然深爱着她的丈夫，给他写信，期待着他的再次到来。一年半以后，这次他作为腓力二世现身，在英国待了三个月，从玛丽那里得到了一大笔战争经费和将近一万名步兵后，赶往大陆战场。之后腓力虽然赢得了那场战争，但丢失了加来海峡（在英法战争中唯一留存下来的属于英国的大陆领地）。玛丽也因“把英国卖给了西班牙”而比以往更被人诟病和憎恨。

　　也许是腓力在滞留期间从玛丽的脸色上留意到了她可能命不久矣，就悄悄跟下一任女王候补伊丽莎白求婚。不知能否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玛丽并不知道这件事。之后玛丽再度幸福地以为自己怀了孕，不想很快就发现是她肚子里长了恶性肿瘤。

　　对死做好了准备的玛丽又开始了最后一轮烦恼——她必须决定下一任王位继承人。当时她最憎恶的安妮·博林的女儿伊丽莎白因为叛国罪正被关在伦敦塔内，在她内心深处真想把伊丽莎白一刀斩首，但那样的话，都铎王朝就彻底断后了。想杀，又不能杀。在摇摆和纠结中，最终玛丽还是同意了伊丽莎白成为下一任王位继承人。她在没有任何人的痛惜之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腓力没有出席她的葬礼。

　　第3章 《伊丽莎白的彩虹肖像画》 艾萨克·奥利弗

　　画这幅画时，伊丽莎白已年近七十，但画中的她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圣像肖像画

　　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曾这样说过：“命运总是把好运带给它所宠爱的人。”（《箴言集》）

　　确实如此。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伊丽莎白一世的话，那就是她是一个“运气超好的女人”。倒不是说她一生一帆风顺，而是在她的一生中，每当有危机或灾难向她袭来时，“命运都会改变一切”，给她带来好运。英国比意大利几乎晚了一个世纪才开出文艺复兴的花朵，而且最终能挤进欧洲列强之列，这些都是由她的超强好运和贤明治国带来的。自此，就开始流传英国在女王时代才能繁荣（比如后来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等）之说。

　　伊丽莎白虽然是公主出身，但当她的母亲安妮·博林被父亲亨利八世处死后，她就沦为了私生女。按照一般情况，她是不可能继承王位的，多亏亨利八世的第六任王后的体恤，恢复了她的公主身份，让她回到了宫廷。下一任国王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很快就去世了。再下一任的玛丽女王（同父异母的姐姐）怀疑她叛国，让她乘船穿过“反叛者之门”，把她关进了伦敦塔。临死之前，她拼命恳求女王，发誓绝对效忠，数月之后她被无恙释放。之后她就心无旁骛地定期参加弥撒，勤奋读书和学习，以此熬过了那段倒霉的日子。

　　在25岁时成为女王的伊丽莎白，要面对的是一个充满宗教纷争、疲惫又贫穷的国家。幸运的是，因为国民对前女王玛丽的反感让伊丽莎白集聚到了人气。她还获得了以枢机顾问威廉·塞西尔（他的儿子是罗伯特）为首的一群有治世经国之才的大臣的支持，才终于闯过了宗教问题这道最初的难关。国教会基本上还是新教，但她也不排斥天主教。这种折中做法，让国家渐渐安定了下来。

　　可天主教一旦有机可乘就想颠覆国家，而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西班牙和梵蒂冈三家联手，一直企图暗杀女王。塞西尔留下嘱咐说给女王送来的礼物，尤其是服装等穿戴在身上的东西，一定要事先检查是否含毒。虽然伊丽莎白在游行或巡行之际频繁改变时间和路线，但还是发生了在游船中遭到炮击等多次暗杀事件，不过每一次她都虎口脱险。

　　《枢机顾问威廉·塞西尔》，据说为马克思·赫拉多所画，1585年左右

　　伊丽莎白在这些事上全都幸免于难，还击退了当时最强大的国家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这些事都让人们相信她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也许很多人会联想到被称为魔女的安妮·博林）。关于伊丽莎白的容貌，对她的形容不是“美丽”，更多的是“五官端正”。她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凛然的气质能自然震慑住对方。当然，她自身也巧妙地使用了形象战略，在早期阶段就以处女国王把自己神格化，让众多画家为她画肖像画，在版画和书中的插图、地图和扑克牌上都会出现她的肖像。

　　让我们来看看宫廷画家艾萨克·奥利弗的这幅作品。画这幅画时，伊丽莎白已年近七十，但画中的她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这幅画跟她其他的肖像画相比，容貌判若两人。相似的是，画中的她身上依旧到处点缀着象征处女的珍珠，戴着精致的假发，穿着华丽的服饰（伊丽莎白着装讲究，有2000套衣裙，80顶假发）。

　　如同这幅画的名字《伊丽莎白的彩虹肖像画》一般，她的右手握着彩虹。在它的上面写着拉丁文“Non sine Soleİris”（没有太阳也就没有彩虹）。在《圣经·旧约》中，彩虹代表着“神和人之间的合约”，是和平的象征。她身上披的那件披风也很有特色，布满了代表睿智的大眼睛和耳朵。她左手袖子上的图案——从蜕下的皮可以联想到象征永远的蛇，以及象征爱的红心。在褶领上，画着象征忠诚的护手用具（即手臂到手腕处用于防御的护具）。

　　简而言之，这幅画与其说是肖像画，不如说是一幅宣传圣像画。

　　《伊丽莎白的彩虹肖像画》，艾萨克·奥利弗，1600年左右，画布油画，哈特菲尔德宫，109厘米×84厘米

　　眼中钉——玛丽·斯图亚特

　　伊丽莎白最大的心理阴影就是她的母亲安妮·博林。当她的母亲被公开处刑时，她年仅三岁，对母亲的记忆是模糊的。据说她在公众场合提及她的母亲只有两次。伊丽莎白并不爱她的母亲吗？从她一生都珍藏着一枚藏有她母亲精致画像的戒指，就可知事实并非如此。

　　安妮和国王的婚姻被宣布无效并被斩首，就等于否定了她是王后的事实，而伊丽莎白也因此被贬为私生子。在欧洲王室中，不管是国王多么宠幸的女子，也不管孩子多么聪慧优秀，私生子是不被承认是王族一员的。即便伊丽莎白只是一时被贬为过私生子，也是给了敌人乘虚而入的机会。她在加冕前，每一次都特别强调自己是亨利八世的女儿，因为她必须宣扬她继承王位的正统性。

　　在这一点上，她的对手玛丽·斯图亚特的情况跟她截然相反。玛丽·斯图亚特的祖母是都铎王朝开朝国王亨利七世的女儿，父亲是苏格兰·斯图亚特王朝的第七代君王詹姆斯五世，母亲是法国贵族吉斯家族的女儿。玛丽出生六天后因为父亲战死，还在襁褓中的她早早就成了苏格兰女王。她六岁时作为法国王太子妃候补前往法国。她在母亲吉斯家的保护伞下被抚育长大，天生丽质的她在法国宫廷的陶冶下变得更加优美高雅。

　　15岁时，她正式成为法国王太子妃，第二年因为丈夫弗朗索瓦二世加冕即位，年纪轻轻的她就成了法国王后，真是荣光鼎盛一时。她本该适可而止，可受到周遭的挑唆，在外交文件中署名为“法国、苏格兰、英国、爱尔兰的统治者”，这就相当于向全世界宣告私生子伊丽莎白是没有资格坐在英国女王那个位置上的。她触碰了伊丽莎白最不愿被人碰触的地方，也难怪伊丽莎白会把玛丽视为觊觎她王位的劲敌。

　　《12～13岁的玛丽·斯图亚特》，弗朗索瓦·克卢埃，1558年

　　但即使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两位女性依然礼节性地持续交换着信件——在我们看来很有意思，但在欧洲，这种外交形式是很常见的。在伊丽莎白和玛丽二人之间，原本就有着细微的血缘关系。对于伊丽莎白来说，玛丽是表哥的女儿；而对于玛丽来说，伊丽莎白是她父亲的表妹。二人相差九岁。伊丽莎白在信中称呼对方为“我的妹妹”，而玛丽称伊丽莎白为“姐姐”。

　　荣光和没落

　　玛丽的一生，界限分明地分为荣光的前半生和没落的后半生。成为法国王后仅一年，原本病弱的国王就驾崩了。没有子嗣的玛丽被法国所弃，不得不返回苏格兰。她在贫穷的母国里建造了一个小法国宫廷，尽情享乐数年之后，与有亨利七世血统的达德利伯爵再婚，生下了继承人（即后来斯图亚特王朝的詹姆士一世）。但夫妻二人的关系日渐疏远冷淡。玛丽之后与伯斯维尔伯爵第三次步入婚姻殿堂，这位伯斯维尔伯爵传闻与她的前夫达德利伯爵被炸死事件有关。

　　国民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们杀死了伯斯维尔伯爵，要求玛丽退位。玛丽逃出禁闭地之后，以为在英国的“姐姐”“不会杀害逃出来的小鸟”，于是逃亡英国。而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没有比这更棘手的事情了——这位美丽的苏格兰女王一直堂堂正正地坚称自己才是英国正统的统治者，此时又来寻求庇护，而且她还是一位天主教徒。伊丽莎白只能先让她待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里，当然有森严警备，其实相当于把她幽禁了起来。

　　于是，玛丽就成了常年长在狮子身上的那只虫子。天主教势力想利用玛丽来推翻伊丽莎白，策划了好几场阴谋。但不管伊丽莎白的大臣们如何提议，她就是没有答应处斩玛丽。不论旁人如何说她优柔寡断，她都不会马上做决定，因为她牢记在不得志的年代里学会的一点——当机立断所做的决定绝不会带来好结果，万事先缓一缓，命运自然会把一切领向好的方向。

　　玛丽被幽禁了将近20年之后，伊丽莎白得到了玛丽参与暗杀自己计划的确凿证据，终于在斩首书上签了字。200年后，德国的席勒把这场女王斩首女王的历史事件写成了戏剧。又过了将近40年，意大利的多尼采蒂以席勒作品为基础，把它改写成了歌剧《玛丽·斯图亚特》。又老又丑的伊丽莎白与年轻美貌的玛丽当面对决的情节，是这部歌剧中最值得一看的部分。在戏剧中，玛丽一直忍耐着伊丽莎白对自己污言秽语的辱骂，直到最后她说出了“你这个肮脏污秽的安妮·博林的女儿”这句决定性的话，导致被判处死刑。

　　走向刑场的玛丽·斯图亚特

　　这个故事写得妙趣横生，在某种意义上也决定了伊丽莎白的形象——凭借胜于男子的政治手腕统治着英国的未婚老女人。她要杀死那个为了爱情被迫让出王位的可怜女人，却依然得不到任何人的爱。整个故事完全是从男性角度衍生出来的腐旧的女性观。事实上，这两位女王在世时没有见过一次面，被幽禁后的玛丽给伊丽莎白写了无数的信件，但伊丽莎白没有回复过她片言只语。玛丽恳求伊丽莎白能与自己见面对话，但英明的伊丽莎白并没有答应她。

　　伊丽莎白其实最希望玛丽不用处刑而自己病死。她在玛丽的斩首书上签名时的羞愧心态，在她后来对于继承人的指定上有着重大影响。

　　海贼女王

　　那是一个野蛮粗暴的时代。在伊丽莎白诞生的1533年，俄国伊凡大帝即位，而西班牙人皮萨罗征服了南美的印加帝国（第二年在日本，织田信长出生）。那个时代不管何时都会发生侵略战争，鼠疫也是周期性地泛滥成灾，叉子还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当时只有刀和勺子，基本都是用手直接拿着吃）。

　　伊丽莎白是有名的骑马能手，爱好狩猎，喜欢蹦跳强烈的舞蹈，还热衷于当时一个很受欢迎的活动“逗熊”——把熊绑在柱子上，然后放出许多条狗，让它们去互相残杀的一种流血表演。伊丽莎白在宫廷礼仪上很不讲究，女王和属下之间没什么界限。据说不管对方是对谁，伊丽莎白都会破口大骂，对女官会又打又拧，对朝臣也会拳打脚踢或吐口水。而另一方面，她又非常爱看书，具备很高的学识，而且为人幽默。也许正是这样一个灵魂粗鲁却又睿智知性的混合体让英国国库变得滋润，把英国带进了最初的黄金期。她还给海盗出资，从海盗处获取佣金。

　　当时，海洋贸易基本都被西班牙和葡萄牙所操控，根本没有英国的机会。这时，以弗朗西斯·德雷克为首的一群自称为“探险家”的人登场了，其实他们就是海盗。伊丽莎白与他们勾结，当他们袭击西班牙船只时，她就会给他们发放私掠特许状并出资援助，因为她实在太憎恨腓力二世了。就是因为他，英国丢失了加来海峡，她还多次遭到刺客暗算。伊丽莎白的论调就是腓力二世在南美所做之事本就和强盗无异，从强盗那里抢一些东西过来又有什么错。德雷克那些人满载着银子，在归国途中的加勒比海域中屡次袭击西班牙船只。据说德雷克等人带回英国的财富，超过国家一年预算的数倍之多。

　　腓力二世要求伊丽莎白取缔这些海盗，伊丽莎白佯装无知地答应了下来，当然最后没有任何改进。不久，西班牙那边就发觉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其实就是女王本人。于是，1588年的“Armada海战”开始了，Armada在西班牙语里是“无敌舰队”之意。17年前，他们在勒班陀海战中打败了世界最强的奥斯曼土耳其军队，此后就驰名世界。当时谁都认为英国是不可能取胜的。

　　在与130艘无敌舰队舰船决战之前，55岁的伊丽莎白对着人数上明显处于劣势的英国海军这样说道：“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我的胸膛里是英国国王的心。我会和大家共生死！”

　　作为一个政治家就必须如此，能召唤到好运的，也只有这种具备领袖气质的人物。众所周知，这场无敌舰队的海战以英国胜利而告终。确切说来，真相是在一时难以决出胜负的情况下，西班牙舰队暂时绕到了外海域，在那里遭遇了暴风雨而灭亡（和元朝东征日本时的情况一样）。即便如此，英国海军的确是做到了没有让敌方踏入自己的领地一步，也算大战告捷。难怪伊丽莎白对外大力宣传这次胜利。

　　他们马上就把这场胜战画入了肖像画中。在伊丽莎白背后的墙上挂着两幅画，左边画的是在海湾内对峙的两军，右边画的是因暴风雨而沉入海底的敌军。伊丽莎白的手放在一个地球仪上，仿佛在宣称世界之海都是属于她的。

　　《无敌舰队海战时的伊丽莎白》，乔治·格沃，1588年左右

　　结婚问题

　　年轻时的伊丽莎白与罗伯特·达德利一定是相爱过的。罗伯特在马上长枪比赛和跳舞方面都是高手，相貌又英俊，引人注目。他和伊丽莎白同岁，是宫廷女性们的梦中情人。“玛丽女王去世了，新一任女王为伊丽莎白”——把这个消息早早传出来的也是罗伯特。甚至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那时伊丽莎白在橡树下正好读到《圣经》中的第180首赞美诗——“那就是神的旨意，平凡人的眼中是看不到奇迹的”这一段（真让人感觉是在做自我宣传）……

　　新任女王所做的第一件人事决定就是把罗伯特任命为护卫长。所谓的护卫长就是保护女王的最高职位，必须时刻在女王身边待命。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女王不想让他离开自己一时半刻。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政治功绩下，第二年他又兼任枢密顾问一职，并被授予嘉德勋章。

　　谁都能看出这种特别的宠幸，大家都相传伊丽莎白想和罗伯特结婚。而事实上，二人之间也的的确确可能有过婚约。当时罗伯特的言行完全就是以女王的丈夫自居。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罗伯特在十几岁时通过政治联姻结过一次婚，妻子艾米一直住在乡下。因为他们并不是天主教徒，所以是可以离婚的。但在1560年（也就是伊丽莎白即位两年后），艾米突然发生非正常事故去世了。在所有用人都被遣派出去之后，她从屋内的楼梯上掉下来，摔死了。

　　《罗伯特·达德利妻子艾米的谜之死亡》，威廉斯·弗雷德里克·伊姆斯，1877年

　　对外宣布艾米是因事故而去世，但这个说法很难让人信服。果然宫廷里开始传言说是因为艾米不肯离婚，所以罗伯特杀死了她。仿佛为了掩盖这种说法，之后又传出另一种说法——艾米罹患重病，所以自杀身亡。还有一种说法是，艾米是被不同意女王和罗伯特成婚的反对势力（重臣塞西尔就是其中之一）杀害。19世纪的英国画家伊姆斯画下了这幅画——画中在楼梯的暗处站着一个男人，正往下看着艾米的遗体。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无论如何，罗伯特是杀人犯的可能性最小。像这样扎眼又离奇的杀人手法，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益处，因为国民是不会同意一个杀死自己妻子的男人成为女王丈夫的。而艾米的死，让这场婚姻成了泡影。

　　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这件事让她重新考虑到了结婚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高风险的事。她的母亲就是因为结婚才被杀，艾米也是。当然，伊丽莎白绝没有怀疑过是罗伯特杀害了他的妻子（证据就是在数年之后她又封他为莱斯特伯爵，他的护卫长职位一直给他保留到他去世的前一年）。如果今后她要嫁给谁，而那个男人又是一个野心家，也许会为了争夺王位而谋杀自己，或是和反对派的争斗将会再次引起国家的骚乱。而最重要的是，结婚后如果不能生下男性继承人，作为女王的颜面会一扫而光。

　　伊丽莎白想一直这样操控国家，她有治国的自信，也有这种使命感。走到今天，她可不想再退到丈夫的身后去。即使不能和罗伯特结婚，也可以做情人，不也足够了吗？而把“结婚”作为一张外交牌才是明智之举，可不能忘了那些想和女王结婚的王侯王储——俄国、法国、奥地利、德国……那些想通过联姻把英国弄到手的国王和王子，是不会对可能成为自己囊中之物的国家开战，让它变得荒芜一片的。伊丽莎白对求婚者从不说一个“不”字，当然也不说“好”，只是一直保持着一种暧昧的态度。她用这种手段一直拖到自己最后能生育的年龄，把诸国的求婚者玩弄于股掌之间。大臣们起初强烈建议她结婚，但慢慢地也认同了一位未婚女王的有利之处。

　　“我嫁给了英国”——伊丽莎白的这句话中有她的心声。谁也不能否认，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英国。所以即使她有些小缺点，也是可以谅解的吧。比如当喜爱的女官或者大臣结婚时，她会异常愤怒，作为惩戒，她会短时间把对方关进伦敦塔。等她迈入老年之后，她有好多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情人，还把宫殿里的镜子统统收了起来……

　　一生不婚这个决定，也意味着伊丽莎白要把她父亲亨利八世费尽心力创造的王朝亲手结束在自己的手里。一般人都会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王位，但以自己的意志结束王朝，这种选择非常人之举。难怪有传说说伊丽莎白是站立着去世的，让人也不得不信呢。

　　伊丽莎白的遗言是让玛丽·斯图亚特的独子詹姆士担任下一任英国国王。

　　第二部 斯图亚特王朝

　　第4章 《詹姆士王面前的盖伊·福克斯》 约翰·吉尔伯特

　　在英国有一个叫“盖伊·福克斯之夜”的节日。那天，孩子们会在马路上把用破布做的人偶拖来拖去，当布偶变得破碎不堪之后，他们就会把它拖到广场的篝火上烧了它。

　　斯图亚特王朝的创建者

　　据说在玛丽·斯图亚特被斩首的数年之前，曾把一句法语“我死即我生”缝在衣服上。不知这件事是真是假，也有可能是知道历史后事之人杜撰的一笔。但依然有不少人认为这是长年被幽禁中的玛丽，对未来的预感而发生的真人真事。关于这句话，人们体味到的并不是“死后的永恒”，而是另有其意。

　　那时，不论是玛丽还是伊丽莎白一世都已不再年轻，而一旦当她们都离世，下一任国王的候选人，除继承亨利七世血统的詹姆士（玛丽的儿子）外，别无二选。伊丽莎白虽然生时手握大权，但因为她并没有后继者，所以对于她来说死就是永恒的结束。而身陷囹圄的玛丽虽然在世时弱小无能，但死后她的儿子却可以成为英国国王，她的孙子、曾孙也会一直延续下去……

　　事实上，都铎王朝的确只延续了118年。接着，斯图亚特王朝开始了。

　　詹姆士身上流着都铎家族的血统，谱系如上图所示。开朝鼻祖的亨利七世有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女儿（亨利八世的姐姐），她嫁给了苏格兰的詹姆士四世（他们的孙女就是玛丽·斯图亚特）。丈夫死后，玛格丽特回到了英国，与一位非王族的伯爵再婚（孙子就是达恩利亲王）。虽然有些复杂，通过上面这个家谱，我们能看到玛丽和达恩利亲王的曾祖父为同一人。这二人结婚，生下了詹姆士。

　　在三十多年后的1603年5月，伊丽莎白驾崩和王位继承人的消息一同传到了爱丁堡城。当时37岁的苏格兰王詹姆士六世欢天喜地地奔赴英国。虽然他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在对英战争中战死沙场，母亲也是被前英国女王斩首而亡，但这些事实都没有让他有丝毫的犹豫不决。苏格兰当时仅有80万人口（英国有450万），极度贫困且政局不稳。詹姆士六世那时已对这个国家厌倦至极，在之后的22年里，他只有一次短期回国，对这个国家几乎毫不关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遗弃了自己的祖国（但讽刺的是，被自己的国王遗弃的苏格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和平的日子）。

　　《从南面看到的爱丁堡城市街景》，赫拉，1670年

　　英国宫廷里的人们恭恭敬敬地出来迎接新王和他的孩子们，喜好奢侈并被叫作“头脑空空”的王后，还有国王的年轻男宠们。詹姆士一世可是以美貌著称的玛丽和以美男闻名的达恩利亲王的孩子啊！也许正因为大家期待过高，詹姆士一世普通的相貌和乡下人般粗鲁的言行，让宫廷人士既震惊又失望。

　　鼠疫也来迎接了他们（死亡人数达三万人）。由于这场鼠疫，加冕仪式延期到了7月，不过这位苏格兰王最终还是可喜可贺地戴上了王冠，成了英国国王詹姆士一世。不过，这并不是说两国合二为一，只不过是“同君联合”，他既是英国的詹姆士一世，同时也是苏格兰的詹姆士六世。

　　恶魔研究家

　　虽然詹姆士一世看上去没那么能干，其实他从苏格兰时代起，就是当时众所周知的屈指可数的文人国王（后世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作“基督教国中最聪明的笨蛋”）。

　　他选定学者，出版普及了有国王认可的《钦定英译圣经》。除此之外，他自己也发表了一些著作，有《恶魔学》《自由王国的真正法律》，来到英国后还出版了《烟草排斥论》等。

　　《恶魔学》——即使从它的时代性来考量——里面也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由于是国王亲自撰写的著作，它的影响更为广泛。在这本书中，詹姆士以激烈的笔调列举了恶魔是如何操纵魔女和使妖术的人来作恶，所以他主张必须得给他们以严厉的判决和惩罚，毁灭他们。当然，他也身体力行，当王后突然感到身体不适时，他“看出”（？）是仆人向王后施了魔法，于是拷问女仆，让她招供，然后逮捕了三十多个“魔女”共犯并烧死了她们。他当了英国国王以后，强化了魔女取缔的法律，对于使用魔法之人的刑罚，从之前的终身监禁改成了死刑。搜捕女巫的活动变得越来越激烈和频繁。

　　当时，莎士比亚以苏格兰为舞台写下了《麦克白》，其中一个重要的登场人物就是女巫，那绝不是偶然。但不知那是莎士比亚在向詹姆士表达敬意，还是暗地里在嘲讽他。

　　无论如何，上一代伊丽莎白一世治国后半期的繁华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世道再次动荡不安。而詹姆士一世也把他所著的《自由王国的真正法律》中满含激情论述的王权神授论照搬无误地带入了英国。他这里所说的“自由”，指的是国王不被议会（臣民的代表）所左右的自由。他完全不把《大宪章》签署以来英国议会的悠长历史当作一回事。在他在位的22年中，仅开过四次议会。他的一生都实行着露骨的专治统治。

　　詹姆士偏执的性格，也许起因于他的童年时代。他一岁时就成了苏格兰王，自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母亲被幽禁在英国，不久又得知母亲被伊丽莎白一世斩首。从婴儿时期起就与母亲分别、连母亲的脸庞也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他，对母亲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情。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感情更多的是，她是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母亲是杀父仇人。而反过来，伊丽莎白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父亲是杀母仇人。伊丽莎白对詹姆士来说，也是杀母仇人，但这个仇人又把一顶大国的王冠赠予了他……一切真像一出希腊悲剧。

　　《詹姆士一世》，丹尼尔·麦坦斯，1621年

　　自从他出生之后，流血事件就层出不穷。

　　代替婴孩的摄政大臣，不到三年就被政敌暗杀。下一任摄政大臣又同样被政敌杀害。第三位摄政不久又是意外身亡。到他6岁时，已经是第四位摄政大臣了。每个摄政大臣都是詹姆士的远亲，他们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只是把他当作神牌供着而已。15岁的詹姆士处死了自己的摄政大臣。当他刚刚准备亲自执政时，不想又被幽禁了起来。第二年，他逃出生天，处死了敌人，终于开始亲自执掌大权。

　　之后的20年间，贵族们一旦有机可乘就发动叛乱，而每一次都被詹姆士镇压下去又夺回大权。他的政治手腕还是相当可以的。因为詹姆士一次又一次被自己的大臣出卖而吃尽了苦头，所以坚定了他王权才是治国安邦唯一手段这个信念，就像他坚信魔女的存在一样，无法被动摇。

　　爆炸未遂事件

　　在英国有一个叫“盖伊·福克斯之夜”的节日——在每年11月5日那天会举行盛大的烟火大会（在日本，烟花和幽灵都是夏日的风情诗物，但英国都是在冬天）。在预定举行烟花大会的白天，孩子们在马路上把用破布做的人偶拖来拖去，当布偶变得破碎不堪之后，他们就会把它拖到广场的篝火上烧了它。

　　细心的读者一定注意到这个名称应该和“血腥玛丽”一样。在这个节日背后，是否也有一段阴森残忍的历史呢？的确如此，盖伊·福克斯确有其人。

　　1605年，在议会召开数日之前，有密告说有人企图炸毁议事堂。11月5日，搜查队在议事堂的地底下发现了36桶火药，总共有2.5吨之多，还有一个男子在一旁看守。他们抓获了那名男子，并把他带到了詹姆士面前。

　　19世纪的水彩画画家约翰·吉尔伯特把这个场面画了下来。詹姆士愤怒地从座椅上站起，右手搁在椅背上，怒目圆睁，紧紧盯着眼前被按在地上跪着的男子。而那个男子双手被粗暴地绑在身后，却依然态度倨傲。记录证词的书记官、持枪的卫兵、脱帽的大臣，每个人都紧紧注视着这个欲实施惊人计划而未遂的恐怖分子。如果没有那个密告，议事堂已经被炸飞了。这般规模的阴谋前所未闻。

　　这个男子显示出很有骨气的一面。他轻易就承认了自己要炸死国王、王子和议员等计划，但对于自己的本名及同伙的名字三缄其口。即使威胁要对他严刑拷打，其实也真的把他关进了伦敦塔进行拷问，他还是保持沉默。

　　即使盖伊·福克斯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当时的拷问，他还是无法坚持到最后。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他，终于坦白了自己的真名是盖伊·福克斯，以及另外11个同伙的名字。身为天主教徒，他们想废黜詹姆士一世，重新立一个信奉天主教的人做国王。

　　虽然盖伊·福克斯并不是主谋，但他的男子气概和受刑的惨烈，让他的名字永远地留在了历史上。“游街示众（把他绑在木架上拖到刑场）之后，再在他的脖子上挂上绳圈吊起来（在咽气之前放下），然后挖出内脏（在他面前把那些内脏投进火里），最后把他的身体四分五裂（砍下头后，再砍下手足）——就是这样一场非常残酷暴虐，只给贵族以外的平民观赏的行刑秀。盖伊·福克斯因为之前连日的拷打，本已非常虚弱，在被吊起来后就死了。

　　《詹姆士王面前的盖伊·福克斯》，约翰·吉尔伯特，1869—1870年，水彩画，哈罗盖特美术馆

　　从右数第三人即为盖伊·福克斯，《盖伊·福克斯和他的同伙们》，杜·帕斯，17世纪

　　延续至今的这个节日，据说当初是为了庆祝防止一场大爆炸而开始的。但即便如此，看着孩子们开心地拖着盖伊·福克斯的人偶在街上走，英国人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账都记在儿子身上

　　詹姆士一世究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天主教徒如此憎恨呢？是因为他推翻了伊丽莎白的中庸政策吗？

　　并非如此。他并不想介入英国宗教矛盾，犯下那样愚蠢的错误。他在加冕之后发表了会沿袭和伊丽莎白一样以国教会为中心的政策路线，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反面效果。英国宗教之所以之前能保持安定局面，是因为有伊丽莎白女王这位领导人物的超凡魅力，才勉强维持下来的，在平静的水面下其实依然有各种不满之声在沸腾。不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不由分说就对这位新国王抱有过大的期待，而由于无法实现，就觉得遭到了背叛而仇视他。

　　詹姆士虽然信仰新教，但他的王后是归属于接近天主教的一个教派的，而他的母亲玛丽·斯图亚特是尽人皆知的狂热的天主教徒。天主教派对他的期待就在于此。而另一方面，当新教派得知詹姆士会和伊丽莎白一样不打算驱逐天主教时震怒了。新教徒也并非团结一致。清教徒们想把堕落的国教会一扫干净，新教激进派一直给国王施加压力。原本詹姆士是想优待新教的，但那些人基本都是议会派成员，他绝不会把王权神授的专治统治权力拱手让给他们。

　　这位国王在天主教和新教两边都不讨好，而他又因蔑视议会被大臣们诟病，频繁猎杀魔女的运动也招致了民众的憎恨。即便他为了增加自己这一方的力量而打开国库遍撒金钱，依然于事无补。詹姆士就这样在58岁时平淡无奇地在床上寿终正寝了。

　　所有的账都记在了他儿子的身上。

　　第5章 《看着查理一世遗体的克伦威尔》 保罗·德拉罗什

　　听说素养很高的路易十六很喜欢休谟的《英国史》中查理一世失策和处刑那几个章节。路易把查理作为自己的反面教材，但暗中的预感最终也没能让他避免悲剧的命运。

　　两位国王

　　千万别小瞧“预感”这东西，它就像从心底的沼泽中涌出的气泡一样，是一种警钟。听说素养很高的路易十六很喜欢休谟的《英国史》中查理一世失策和处刑那几个章节，曾反反复复读过好多遍。他担心自己是否也会重蹈覆辙……路易把查理作为自己的反面教材，与革命派妥协，但暗中涌上心头的预感最终也没能让他避免自己的悲剧命运（请参见拙作《王朝物语 12幅名画里的波旁王朝》）。

　　这两位国王跨越150年的时空，生于不同国家，却有不少共通之处——原本二人都与王位无缘，他们花在自己兴趣上的时间和精力远超政治，都缺乏作为领袖人物的能力，无法解读时代走向，父债子还，政治联姻所娶的异国王后都让问题更复杂化，等等。

　　但他们之间也有很多不同之处。查理让他的妻子流亡他乡，因此救了她一命，儿子复辟重新戴上王冠。而路易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结果妻子被杀，他的弟弟复辟了王朝。于是，查理一世王后的名字被人遗忘，而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却在历史书以外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选择新娘

　　查理的父亲詹姆士成为英国国王是在他三岁的时候。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英国的宫廷里。当时他有一个比他大六岁的非常优秀的哥哥，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加上他幼时生病（有人说是脊髓灰质炎），腿脚有些不利索，长得也又小又瘦，还有些口吃，所以没有人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也许正因此他变成了一个非常固执的小孩。

　　在他12岁时，一切发生了转机。王子的哥哥提福斯突然病故，虽然查理对继承王位并没有多大兴趣，却不得不作为继承人被拉到众人的视线中。詹姆士一世对这个小儿子重新开始进行帝王教育，把他的王权神授论硬塞进查理的脑中，同时也开始为他寻找可以托付王朝的未来王后。但是，王家的联姻并不容易，毕竟王子和公主也只是有限的那些人。查理在20岁之前没能定下姻亲。

　　当时英国的政治状况与伊丽莎白一世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处女女王因为憎恨天敌腓力二世而支持荷兰。但到了17世纪，荷兰这个新兴之国迎来了海洋贸易的黄金时代，成了英国出口业上的竞争对手而使两国关系恶化。相反，英国和西班牙、法国结束了无意义的战争而加强了团结。

　　和曾经的敌国友好地缔结良缘是一个上上之策。英国先向西班牙求婚（腓力四世的妹妹），未果。于是他们又和法国交涉，幸运的是这次成功了——波旁王朝始祖亨利四世和王后玛丽·德·美第奇（出身于意大利富豪之家美第奇家族）的小女儿——亨利埃塔·玛丽亚，她的哥哥就是后来的路易十三，姐姐是腓力四世最初的王后。从这里开始，关系就有些复杂了，亨利埃塔是后来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姑姑。她姐姐的女儿又成了路易十四的王后（表兄妹成婚），所以亨利埃塔又是路易十五的高祖姑母。

　　查理和亨利埃塔的结婚仪式是在订婚后的第二年。詹姆士一世在婚礼前突然离世。1625年，25岁的新国王查理一世即位。数月之后，英国王宫迎来了这位异国新娘。

　　这里一定会有人产生这样的疑问：

　　英国是以国教会为中心的新教国，为什么要娶天主教国的公主做王后呢？

　　关于这一点，法国在宗教立场方面也并非一心一意。亨利四世有个外号叫“在天空翻筋斗的亨利”，足见他在宗教问题上的不坚定。他本是新教徒，后来转入天主教，不过人们都觉得那是他为了平定法国的一时之举（但后来他又被天主教派所暗杀），难怪会有人质疑天主教国苏格兰出生的查理了。不管怎样，这两位国王都是选择了尊重大部分国民宗教信仰的道路。按照这个标准来说，法国算天主教国，而英国则算新教国。

　　亨利埃塔受意大利出身的母亲的影响，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天主教徒。这场联姻从一开始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亨利埃塔的天主教信仰不许遭到任何干涉，得为她在宫殿里建造一座特别的礼拜堂，允许她做“弥撒”（天主教的一种仪式）。这些要求都意见统一后，他们的婚姻才被同意。

　　虽然这场婚姻在财政上（亨利埃塔带来一大笔嫁妆）和政治上，对于英国来说都算不错，但在宗教方面却是一步坏棋，给国王的人气上抹上了一层阴影。性格强悍的亨利埃塔把让英国重新转变为天主教国当作一己之任，并且毫不隐讳地把这种想法堂而皇之地表现在众人面前，这引起了诸多不满。人们对于她那种自以为来自一级大国的傲慢态度，还有永远都记不住的英语，都频频蹙眉。而且她还跟在革命战争中的梵蒂冈和法国等请求军事支援，这些都让人们更加讨厌她。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夫妇二人倒是伉俪情深，还生下了九个孩子。

　　与议会的对立

　　也许是国王和王后在审美方面心灵相通，亨利埃塔在宫廷里万事都走法国奢华优雅的路线，而查理则是艺术大师们的大赞助人，一年在宫廷里要上演将近三十出戏剧。他还大力支持莎士比亚之后的众多作家。在美术方面，他让佛兰德斯的鲁本斯在怀特霍尔宫殿内的国宴厅里画了天顶画，跟意大利的贝尔尼尼订购了上半身的雕像（因被烧毁已不存在）。

　　比起这些单纯的订购，最了不起的是他三顾茅庐请来了佛兰德斯的凡·戴克作为自己的首席宫廷画家。这应该算是他最大的功绩了吧。年轻俊朗的凡·戴克来到这个美术发展中国家，让肖像画从此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故事性和微妙神韵，给英国画坛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查理一世的三面像》虽说是为了给贝尔尼尼的雕刻所做的画稿底样，但正因为经历过艺术之都罗马爱好者们的鉴赏检验，从中能看出这幅画稿底样透出的凡·戴克的功力：衣着的质感，色彩上微妙的变化，手部的表情，更关键的是从画中我们能感受到查理作为一国之君与生俱来的那种威严感以及一种忧郁的艺术家气质。虽说这幅画可能在很大程度上美化了他，但没有凡·戴克，就绝不会有这样一幅查理画像。

　　鲁本斯画的国宴厅的天顶画

　　有趣的是，在同时代的西班牙也有这样一对主仆。与凡·戴克同年出生的委拉斯凯兹，受到腓力四世的大加赞赏，而腓力四世与查理一样在政治上毫无建树。委拉斯凯兹用他天才的画笔为后世画下了黄昏时刻的西班牙哈布斯堡宫廷。在查理一世被处斩后，他大部分的美术收藏品都被革命政府给拍卖了，而买入那些意大利绘画杰作的正是这位腓力四世（凡·戴克的最高杰作《狩猎场上的查理一世》最后也是被法国得标）。

　　《查理一世的三面像》，凡·戴克，1635年

　　闲话到此为止。

　　也许是查理一世在宫廷生活上的过分奢华惹了天怒，在他治国十年之后，恶劣天气、歉收、暴动频频发生。大臣们看到国库的缩减非常担心，一直进言让他召开国会。查理在即位三年后不情不愿地召开过一次国会，但他深深信奉着父王教导他的王权神授论，当有议员指出他滥用权力时，他非常生气，不久就解散议会并逮捕了指导者。

　　查理一世被斩首的铜版画

　　英国议会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13世纪末，由身居高位的神职人员、贵族、各郡骑士以及市民代表等组成召开。随着市民阶层势力逐渐增大，后来有了“没有议会的承认，国王就不能征税”的定例，和绝对王权之间冲突不断。詹姆士一世治国22年中只召开了四次议会（伊丽莎白一世关于重要方案必会召开会议），到了查理时期，他没有打算召开过第二次。在没有议会的承认下，他一需要钱就去征税，还把独占权不断卖给特权商人。查理其实和凡·戴克所画的忧郁形象相差甚远，他是一个惯用高压政策的顽固分子。

　　破绽就是在不经意中出现的。因为查理要增加教会税，把英国国教会强加给故乡苏格兰，激起了对方的敌意，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暴动。查理凑不齐镇压苏格兰所需的军备资金，不得已召开了第二次议会。这次议会让议员们足足等了11年，他们当然不愿意出这笔费用，也不支持国王继续使用他的专治统治权力。而国王则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的王权，两者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不久爱尔兰也发生了暴动。究竟是谁的过错呢？大家呼喊着都怪专横的国王和奢靡的王后——这样的呼声越来越高。

　　1642年，国王派和议会派之间终于决裂，内乱爆发，革命开始了。

　　清教徒革命

　　我们在上一章中也谈到过清教徒，英国的加尔文派把宗教改革又朝前推进了一步。他们自称清教徒，把澄清腐败教会当作己任。他们中的大部分是教会派的中心成员。从1640年到王政复辟的1660年期间的这场革命被称为“清教徒革命”，和法国大革命一样，是一场从市民中发起的革命。

　　武力冲突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五年之久。最初是国王派得势，后来奥利弗·克伦威尔（他出身于地主阶级，曾在剑桥大学学习，后来成了下议员。他和凡·戴克、委拉斯凯兹一样，都出生于1599年）加入了革命派的指挥层。他带领的充满激情的清教徒“铁骑军”，犹如神灵附体般冲锋陷阵，于是形势渐渐逆转。1648年，国王被捕，内乱结束。之后议会对查理一世进行判决，以“专制、反叛、杀人以及叛国罪判处死刑”。斩首行刑就设在国宴厅前的处刑台上，据说国王最后看到的就是我们刚才介绍的那幅天顶画。

　　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民众，虽然之前漠然地听着别人说国王如何作恶多端也人云亦云（那是一个识字率低得相当可怕的时代），然而一旦当国王在他们面前被判决斩首，他们震惊了，被吓到了。与神明无异的国王竟然被杀了！在那个瞬间，查理一世成了殉教者。人们蜂拥到行刑台边，用布浸透国王流下的鲜血，把这当作了圣人的遗物。

　　19世纪的法国历史画家德拉罗什把国王和革命家之间的这次事件画成了真人等身大小的油画——《看着查理一世遗体的克伦威尔》。躺在棺材中的查理还蓄着他特有的胡须，脖子上看得到被斩首后的血淋淋的痕迹，而穿着朴素的克伦威尔站在一旁，脸上泛着极其复杂的表情……查理一世从一个专治君王成了一名殉教者，时至今日对他的评价应该是一位专制君主吧。而另一方面，克伦威尔从神勇军队的将领到杀死国王、创立共和制的人（如今在国会议事堂前还有拿着宝剑和《圣经》的克伦威尔铜像），后来又成了独裁者。而且他在清教徒革命的高潮期间蹂躏过爱尔兰，把从爱尔兰人手中夺取来的土地分给英国殖民者，他们对爱尔兰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掠夺。这些至今仍是北爱尔兰纷争持续的元凶，所以时至今日对于克伦威尔也很难进行最终评价。

　　《看着查理一世遗体的克伦威尔》，保罗·德拉罗什，1831年，画布油彩画，汉堡市立美术馆，230厘米×300厘米

　　让我们再回到之前的话题。

　　克伦威尔杀死了国王，宣布英国成为共和国，之后他成为拥有绝对实际权力的“护国公”，在全国实行清教徒化。没有戏剧，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人们的眼中再无笑意，世界一本正经到令人窒息，人们不得不紧闭嘴巴。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反而让人怀念当年的浑浊沼泽。

　　克伦威尔的统治不到十年就结束了。正当人们开始厌烦他的时候，他患上了流感，很快就去世了。他的儿子理查德成为新护国公，但因为原本就不是他们家的王朝，正如所料，他很快就被赶下了王位，流亡他国。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活到了85岁高龄。

　　第6章 《查理二世》 约翰·迈克尔·赖特

　　在被清教徒强制下过活的国民们，举国庆祝查理二世的即位。人和马都穿金戴银，让人目眩。

　　“快活王”

　　1660年，议会宣布决定王政复辟。

　　在清教徒的强制下，国民们在克制而无味的生活之下快窒息了。他们盛大欢迎斯图亚特王朝的嫡子凯旋，举国庆祝查理二世即位。著名的塞缪尔·皮普斯（后来的海军大臣）在他的《日记》中记录了当时加冕队伍富丽豪华的盛况，人和马都穿金戴银，让人目眩。

　　众所周知，这位30岁的新国王喜爱铺张喜爱玩乐，在逃亡途中向各国宫廷借了不少钱，除了打扮、美女和美食，别无他念。他从16岁起就开始了漫长的亡命生活，一直处于经济拮据和路途困顿之中，而今一旦国王宝座到手，便准备彻底开心玩乐一番了。他立即重开了克伦威尔当时禁止的各种戏剧表演以及游乐场所，让全国充满了活力。大家把他叫作“快活王”。

　　他即位不久就让宫廷画家约翰·赖特执笔给他画了这幅肖像画。画中的他右手拿着宝石，头戴当时流行的乌黑卷曲的假发，脖子上挂着最高级别的嘉德勋章。这本是属于骑士团的勋章，表明这是一幅效仿持枪骑马的骑士画像。蓝色披风的肩膀处缝制着许多珍珠，这里也是嘉德骑士团的徽章，在十字周围有“带给恶人以灾难”这样一圈字。

　　《查理二世》，约翰·迈克尔·赖特，1660—1665年，画布油画，英国国家肖像馆，126.4厘米×101厘米

　　这位天性开朗活泼的查理从小就长着两道浓眉。这幅公式肖像画虽然给人一种一本正经之感，但据说平时他的眼里总是闪着戏谑的光。稍厚的下唇和笔挺的鼻子，还有之前所述贪恋女色的地方，几乎就是隔代遗传，跳过父亲，和母亲的父亲亨利四世简直一模一样（大家可以和三十几岁时的亨利四世肖像比较一番）。亨利四世从新教徒变成了天主教徒，又从天主教徒变回新教徒，最后作为天主教徒，被冠以“在天空翻筋斗的亨利”的称号。他在宗教方面像在天空中翻跟斗一样，以这种技巧努力平定政局。而他的一生也是艳福不浅，至今在法国历史上也是数一数二有人气的国王。

　　《查理一世的孩子们》，凡·戴克，1637年左数第三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查理二世，左数第二个（穿着女孩衣服的）是他的弟弟，就是后来的詹姆士二世

　　《亨利四世》，让·拉贝儿，1584年

　　可惜英国与法国不同，并没有过高评价艳福家的传统。查理二世在治国的前半期支持率还是很高的，如果没有他临死前带给大家的那个“惊喜”的话，也许至今还会被人民所爱戴吧（后面详述）。查理二世这位国王的气质不太像英国人，大家都觉得他身上所流的法国血统应该更多些，这和他从少年期到青年期辗转的逃亡生活，还有在母亲的故乡法国的生活时间较长有关。那时正好是他表弟路易十四（比他小八岁）的时代，虽然还在摄政期，凡尔赛宫殿也未建成，但法国的奢华和君主强权，让查理极度憧憬。

　　不过，查理二世并没有愚蠢到想完全效仿法国。他首先对外宣传他并非复仇之神。他把对他父王处斩的主谋者都判了死刑，把克伦威尔从坟墓中挖出来并把其尸体大卸八块，再把他快腐烂的头颅嵌在铁圈上，用长枪插在伦敦桥上暴晒。这些程度根据当时的时代特点来看，也只是仿效先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如说该赞赏他并没有扩大处罚范围。对于一般的清教徒，只要宣誓从此效忠国王也就没事了。他重建荒废的国教会，极力避免和议会发生冲突。对于查理二世来说，国家繁荣才是第一紧要之事。

　　虽然查理二世不像伊丽莎白一世那样红运当头，但他的运气也算不错的了。在他统治期间，海外贸易方面收益稳定增长，和葡萄牙公主政治联姻，对方带来了巨额财富和红茶，甚至把印度孟买的领地所有权也赠送给了英国（这关系之后印度的统治权）。因为正好是在体制巩固之后，虽然经历了伦敦鼠疫的灾难和第二年的伦敦大火（烧毁了旧市区的4/5地区），查理二世都努力勉强支撑了下来。而那场大火，把没有完全消灭的鼠疫病菌正好烧了个彻底，也成了都市改造的一个契机，危险的木造房子和狭窄的小径被改造成了石头建造的新房子。

　　当时的灭火方法和日本江户时期一样，只能以毁坏房屋来杜绝火灾范围的扩大。据说当时查理二世满脸烟灰，站在灭火第一线奋力救火。伦敦火灾发生于1666年，日本明历时期的振袖火灾发生于1657年，这两场灾难几乎发生在同一时代。

　　《伦敦大火》，作者不详，1700年

　　国王的秘密

　　查理二世在位的25年间，和众多情人一共生了15个孩子（其中就有已故王妃戴安娜的祖先），可他和王后之间却没有孕育一子。欧洲王室规定只有王后的孩子才有王位继承权，所以他的弟弟詹姆士理所当然就成了下一任国王。

　　问题是詹姆士当时已公开宣称自己为天主教徒，这样很有可能再次点燃宗教战争。清教徒革命让英国国民对此已深感厌倦，虽然在信仰方面他们一向保持较宽容的态度，但也没有必要再次为此埋下火种。在议会上，大家讨论了是否可以剥夺詹姆士的王位继承权，结果这一提议还是被否决了。

　　当人们知道詹姆士是天主教徒之后，开始把怀疑的目光转向查理二世。他一直与母亲的母国法国交好，与这个天主教国家结盟，发动了对新教国荷兰的战争（这场战争的战败导致国库锐减）。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也没有再召开过议会。人们开始怀疑快活王是否也倾向于天主教，难道他和他的外祖父亨利一样，要在天空中“翻筋斗”吗？

　　事实还不仅如此。

　　1685年2月，54岁的查理二世突发心脏病，他在临死前传唤的不是国教会而是天主教神父。在接受膏油礼后，他咽了气。虽然不知具体时期，但他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又皈依天主教了吧。他的外祖父亨利四世是心属新教，对外宣称自己为天主教徒；而身为外孙的查理二世与亨利四世截然相反，他的心和母亲一样属于天主教，对外却宣称自己是新教徒。他欺骗了全国的人民。

　　在这场震惊后不久的同年4月，他的弟弟詹姆士二世加冕为王。詹姆士没有他哥哥那么谨慎，也没有丝毫隐藏想把英国转变为天主教国的野心，他和他的父亲查理一世一样开始了专治统治。时间仿佛又开始逆转。

　　光荣革命

　　一般的革命是指人民以激烈的方式推翻国家或社会体制的斗争，不可能不发生流血事件。但是1688年的这场革命，在没有出现一个死者的情况下就结束了，由此得名“光荣革命”。

　　这场革命实际上是嫁到国外的女儿与丈夫一起举兵进攻，把自己的父亲赶下王座，自己加冕称王。“光荣”二字实在让人无法释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詹姆士二世坐上宝座不到三年，在国民中人气跌至谷底，驱逐天主教国王一派占了议会的大部分。议会选中了詹姆士的长女玛丽来当下一任国王，她是一名新教徒（当时父母子女和兄弟姐妹之间有不同信仰是常事）。那时她是荷兰总督威廉三世的妻子，从他们家的家谱中可以看出他们其实是表兄妹。威廉是查理一世的长女（查理二世的妹妹，詹姆士二世的姐姐）生下的孩子。

　　为何王室成员喜欢近亲结婚呢？就是为了以防不测，比如这一次就发挥了这个作用。虽说这对夫妇是荷兰总督，但其实他们都属于斯图亚特一族，国民很容易就能接受他们。

　　获得英国议会的首肯后，荷兰派出五万士兵乘军舰列队进入海港。原本站在詹姆士一边的亲戚和贵族们渐渐开始倒戈。国王不战而败，不得不亡命天涯。他后来又活了十年左右，一直想卷土重来，还从法国发出暗杀外甥威廉的指令，可惜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只留下了“英国史上最后一个天主教国王”以及“光荣革命中的不光荣国王”这两个称号。回头再去看油画中他孩提时代身着少女服装的模样，真让人感慨万千。

　　于是，公主玛丽成了玛丽二世，她的丈夫威廉成了威廉三世，英国史上最初的共同统治开始了。因为当时议会已经取得了主导权，他们在《权利法案》上毫不介意——真想这么说，可被别人限制了自己的权利，如果说在心理上没有一丝抗拒那也是不太可能的——签了名。《权利法案》上的主要内容就是国王不得随意禁止法律条例，重要的法案必须经过议会的承认，天主教徒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等等。英国就这样一边否定国王的绝对权力，一边拥有了一位国王；一边否定共和制，一边又承认了人民的权利。或许是因为他们喜欢阶级社会吧。

　　在他们共同统治时期，英国又与荷兰进入了蜜月期，而反法情绪更加高涨。玛丽二世即位五年后，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因病离世。之后威廉三世无甚呼声地独自统治了八年，最后因一场离奇的事故而去世（他骑着的马匹踩入了鼹鼠的洞，从马上跌下摔死）。此时，18世纪的幕布已经拉开。1702年，安妮女王的时代到来了。

　　王位压力

　　安妮是玛丽二世的妹妹。她是一位新教徒，和丹麦王子成婚后，因为姐姐貌似无缘再生育子嗣，于是和丈夫双双赶回英国。她对成为下一任女王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尤其是在必须诞下王位继承人这件事上。

　　据说安妮到37岁即位为止，怀孕过十七八次（其中包括想象妊娠，所以具体数字不清），但每一次不是流产、胎死腹中就是夭折。她也产下过一个男孩，可惜不到十岁就去世了。次数如此之多，估计是有什么隐秘的病情（有人说是先天性的卟啉病 ）。和女王夫妻恩爱的丈夫好像头脑也不是很灵光，所以在生育子嗣问题上应该也不是安妮一个人的原因。

　　《安妮女王》，约翰·克鲁斯特曼，1702年

　　安妮年轻时是个运动健将，但王位给她带来的巨大压力让她开始沉溺于酒精，后来完全成了一个酒精依存症患者，还得了个“白兰地老婆婆”的外号。她暴饮暴食，加冕仪式时因肥胖和痛风，几乎不能走路，一路都乘着轿子，仪式全程都坐在椅子上。她的晚年也是在轮椅上度过的。这样的她当然也不可能长寿，12年后因病去世。据说因为安妮个子矮，又超级肥胖，当人们把她放进棺材里去时，她简直已经是一个正方形了。这样的女王当然也不可能受到国民的爱戴。

　　虽说如此，但在安妮执掌朝政期间，还是发生了几件对于英国影响颇大的重要事件。

　　第一件事就是在安妮统治时期，西班牙发生了王位继承战争（1701—1714年）。因为一直近亲结婚，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在卡洛斯二世那代绝嗣了（请参考拙作《王朝物语 12幅名画里的哈布斯堡王朝》），于是发生了一场列强各国争抢西班牙的国际战争。英法二国在美洲大陆上接连不断发生激战，这场战争在殖民地战争史上被称为“安妮女王之战”。结果是法国战胜，路易十四的孙子得到了西班牙的王位。但是，作为承认这个结果的条件，英国从法国和西班牙那里获得了众多外国领地。就像在美国独立战争中一样，英国的外交真是让人不容小觑，他们即使战败，依然可以获得许多利益。

　　第二件事就是英国与苏格兰的合并，加上之前归并进来的爱尔兰，大不列颠帝国出现了，这是后来升级为大英帝国的第一步。

　　第三件事是，旷日持久的战事引发出主战派和和平派，而这两个派系渐渐分裂为两个立场分明的政党（安妮最初是主战派，后来转变为支持和平派）。多年后，主战派成了自由党（格莱斯顿、劳合·乔治等），和平派成了保守党（丘吉尔、撒切尔等）。

　　《卡洛斯二世》，胡安·卡雷诺·德·米兰达，1675年

　　但因为安妮无子而终，最关键的王朝问题没有解决，斯图亚特家族就此落下了帷幕。

　　在王政复辟之后的五十几年中，四个朝代五位君主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完成了君主交替。而在此期间，法国一直是路易十四这位太阳王一人君临天下，时间长得几乎让国民生厌。国王在位时间太短有弊害，过长也是，究竟哪一个能让国民更容易忍受呢？ 中野京子的世界名画之旅（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