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中野京子的世界名画之旅(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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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

  诸神篇

  母亲的执念

  ——————莱顿《珀耳塞福涅的归来》

  耸立在希腊北部、海拔2970米的奥林匹斯山是传说中“奥林匹斯十二神”居住的圣山。

  诸神之中实力最强的十二神分别是“宙斯”、“波塞冬”、“赫菲斯托斯”、“阿瑞斯”、“阿波罗”、“赫尔墨斯”、“狄俄尼索斯”这七位男神,加上“赫拉”、“德墨忒尔”、“雅典娜”、“阿尔忒弥斯”、“阿芙洛狄忒”这五位女神(不同版本中个别人物略有出入)。

  宙斯、波塞冬、赫拉及德墨忒尔四人是兄弟姐妹的关系。同时,宙斯娶了赫拉为正妻,还与德墨忒尔生下女儿珀耳塞福涅(罗马名普洛塞庇娜)。而珀耳塞福涅的丈夫哈迪斯(罗马名普路托)虽然未能位列十二神,也是宙斯的亲兄弟。也就是说,在姐弟兄妹近亲结婚之后,又出现了叔父和侄女的乱伦戏码。在人间,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家族也曾反复上演表兄妹及叔侄之间的近亲婚姻,最终由于血缘关系过近导致家族绝后、王朝没落(可参见拙作《解读名画 哈布斯堡王朝的12个故事》),不过在天界似乎没有这种困扰。

  这次要向大家介绍的女主角是生下亲兄弟的孩子,并让这个孩子嫁给了自己另一个兄弟的“丰饶女神”德墨忒尔。字面上虽然说“让孩子嫁出去”,其实从德墨忒尔的角度来看,女儿差不多是被男方强行绑走,做了压寨夫人。这位愤怒的母亲也因此展开了一段执着寻女的故事—

  德墨忒尔举着火把,像飞鸟一般穿越天空、大地和海洋,九天九夜无休无眠地寻找着下落不明的女儿珀耳塞福涅。珀耳塞福涅在九天前前往春日的原野采花,自此杳无音信。德墨忒尔无论向谁询问,都没人肯告诉她女儿的真正下落。

  第十天,德墨忒尔遇见了冥界的女神赫卡忒 。赫卡忒非常同情已陷入疯狂状态的可怜母亲,于是偷偷告诉德墨忒尔:“我曾听到远处传来珀耳塞福涅的惊叫声,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os,阿波罗之前一任的太阳神)能够看到全世界的每个角落,所以必定目击了珀耳塞福涅的失踪事件,只要找他一定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说罢,赫卡忒就陪同德墨忒尔一起去找赫利俄斯。

  不幸被牵涉的赫利俄斯被两位女神反复逼问,无奈之下只能说出真相:冥王哈迪斯想娶珀耳塞福涅为妃,所以就在对方并不情愿的情况下强行将少女带到了地下世界。不过,这并不是一次绑架事件,而是事先得到了珀耳塞福涅的父亲一宙斯同意的包办婚姻。

  面对大惊失色的德墨忒尔,目测情商为0的赫利俄斯又说了这么一段话:“哈迪斯是您的亲兄弟、珀耳塞福涅的亲叔叔,而且还是统制世界三分之一的冥王,如此身份高贵的神做您的女婿简直再适合不过了,没什么好伤心的。”

  就像在烈火上浇了滚油一般,德墨忒尔早已处于临界点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她既怨恨丈夫兼手足的宙斯背着自己掺和这件事,同时也对其他诸神的三缄其口感到气愤,于是只身离开了奥林匹斯山。德墨忒尔打扮成人类女子的模样,长年流浪在人间各处(在她的所到之处也留下了各种传说)。最后她到达厄琉西斯 建造神殿,如同日本神话中的天照大神一样隐居在此。

  由于司掌谷物与丰饶的女神不见了踪影,大地开始荒芜,干旱和饥饿肆虐人间,诸神也因为失去了人类的供奉而烦恼不已。宙斯想让彩虹女神做中间人前去安抚德墨忒尔,但毫无效果。德墨忒尔抛出话来:“看不到女儿,我就绝对不会回去!”

  宙斯终于扛不住了。他派神使赫尔墨斯前往冥界,命令哈迪斯把珀耳塞福涅送回她母亲的身边。至此,德墨忒尔终于如愿以偿地夺回了女儿。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画家莱顿所描绘的,正是德墨忒尔夺回女儿的瞬间。画家将画面的视点放在洞窟内,也就是黄泉之国中,让鉴赏者以仰角的视线去看冥界出口处张开双臂的德墨忒尔。就算这幅作品的名字叫作《珀耳塞福涅的归来》,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位逆光下橘色衣裙鲜艳飞扬、表情悲喜交加的母亲才是本作品的主人公。

  在人间世界,蓝天中白云浮动,形似樱花的粉红色花朵绚烂绽放。而另一边,地下国度的暗影中,颜色暗淡的大朵死亡之花耷拉在岩石上。与稳稳当当脚踏实地的德墨忒尔正好相反,珀耳塞福涅的双脚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中。由于少女尚未彻底脱离冥界,还算是半个死人,所以皮肤苍白、欠缺生气,眼睛也没睁开。

  通常德墨忒尔的象征物是麦穗花冠和一束麦秸,或是新月形的小镰刀和丰饶之角,然而这些都未出现在画中。与此相对的是,我们可以一眼认出画面中央的男神是神使赫尔墨斯,原因是他身上带着明显的象征物一著名的带翼圆帽与双蛇杖。赫尔墨斯从冥界带回的女性不是别人,正是珀耳塞福涅,而正在焦急等待他们的人就是德墨忒尔。如上所述,即使不知道这幅作品的标题,但只要是通晓神话的鉴赏者,就能看懂画中讲述的故事。

  不过,这个故事还有后续部分—

  德墨忒尔和珀耳塞福涅在这之后并未能重新过上从前的生活。因为女儿在冥界时,吃下了哈迪斯给她的石榴。一旦吃下了亡者之国的食物,就再也无法回到人间一凭借着这条律例,哈迪斯卷土重来,再次要求带走珀耳塞福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作为父亲的宙斯只好第二次出来调停。协商的结果是,在一年之中,珀耳塞福涅有三分之二时间可以待在母亲身边,过上与过去同样的生活,而剩下三分之一时间则必须前往冥界,作为冥后陪伴丈夫哈迪斯。这种还算公正的解决方案让德墨忒尔也无法再多说什么,虽然心中还有怨气,但结局已经控制在了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终于平息怒火,答应回到奥林匹斯山。

  于是,大地又像以前一样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这则神话的含义所指非常明确。

  弗雷德里克·莱顿

  《珀耳塞福涅的归来》

  1891年,油画,203cm×152cm

  利兹美术馆藏(英国)

  德墨忒尔与珀耳塞福涅是无法分离的存在,也就是说,她们原本由同一位谷物神演化而来。在圣地厄琉西斯(德墨忒尔建造神殿的地方),她们俩被当作同一神的两种形态,当地人通过举行“厄琉西斯秘祭”来供奉女神。

  另外,故事中的哈迪斯虽然是亡者之国的主人,但并非完全是反派角色。哈迪斯的罗马名“普路托”有“带来财富的人”这一正面的含义。这是因为地下世界不仅是矿石的宝库,还是孕育谷物种子的地方。播撒到土地中的种子乍看之下貌似毫无生机,又像是陷入了沉眠,但只要假以时日,种子就会吸收土地中的养分,继而发芽、开花、结果。这也是德墨忒尔的秘祭中包含了轮回转世这一教义的原因。

  珀耳塞福涅其实是谷物种子的拟人化。她被带往亡者之国一地下,虽然一定时期内必须留在那里,但终将重新发芽,回到地上。等她回来后,自然会被与自己密不可分的丰饶之神德墨忒尔紧紧拥抱,融为一体。

  请各位再看一看莱顿的画。

  画面中,珀耳塞福涅全身疲软无力,脑袋向后倾斜,全靠赫尔墨斯的支撑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然而她苍白的手臂却笔直地向前伸展,有意识地寻求光芒。从种子中探出的小小嫩芽奋力冲破土层,在地面上露出尖角的模样,不正是如此吗?在赫尔墨斯的鼓励下,只要向着阳光的方向伸出双臂,再过不久,眼睛就能睁开,全身的血液会再次流动,马上就可以离开死亡的洞窟,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大地上。珀耳塞福涅的生活就是花儿绽放的轮回。一年之中三分之二的时间,花朵在地面上盛开,等待冬季来临,花儿就回到地下陷入沉睡……

  解释到这里,似乎还不能彻底说清神话背后的寓意,这大概就是神话的深奥之处吧。

  心理学家荣格(Jung)认为,在人们的深层心理意识中,存在着超越时代和文化的“集体潜意识”,而神话传说正是这种集体潜意识的具象化。人类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各种原始形象被称为“原型”(archetype),原型有多种表现形式,除了典型的“阴影”(shadow)、“阿尼玛”(anima)、“自性”(self)之外,还有“大母神”(great mother)。这一原型代表了“母亲”的两面性,即温柔养育儿女的善良母亲,及吞噬一切的邪恶母亲。这与德墨忒尔也能对应。

  相信各位也发现了,这个意指谷物丰收的神话对女儿珀耳塞福涅的心理活动着墨甚少。或许可以将此解释为母女同心,母亲的想法与女儿的想法一致,但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在这场女儿争夺战之前,神话中提到“哈迪斯看中了珀耳塞福涅”,那么哈迪斯应当是爱着妻子的。面对这份爱意,妻子难道始终不曾接受,只是默默等待同居的日子结束吗?假如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如果珀耳塞福涅其实也爱着哈迪斯的话,那这个故事的发展可就精彩了。

  德墨忒尔非常溺爱自己的独生女。从女儿失踪后她披头散发四处寻找的行为就能看出,女儿的离开让她多么痛不欲生。然而在遇到赫卡忒之前,整个奥利匹斯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德墨忒尔她女儿和哈迪斯的事。或许诸神的这一行动并非出于冷漠,而是大家都觉得,还是瞒着德墨忒尔比较好。连无奈说出真相的太阳神赫利俄斯也特地向她说明,这场婚姻其实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不应该横加阻拦、棒打鸳鸯。

  归根到底,哈迪斯为什么要瞒着德墨忒尔自己向珀耳塞福涅求婚的事?为什么父亲宙斯会同意哈迪斯以绑架这种粗暴的方式娶到女儿?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德墨忒尔是绝对不会允许两人结婚的。估计明眼人都早已看出,无论新郎是谁,德墨忒尔对女儿结婚的态度始终只有一个一反对。这位母亲想要永远永远将心爱的女儿留在自己身边。

  这不就是当下常被提到的“同卵性母女” 的问题吗?她们相互依存,紧密联结在一起。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德墨忒尔对女儿的执念已经超过了正常限度。这样下去,珀耳塞福涅一辈子也只能做个黄金剩女了。所以这一次,早已看不过去的诸神没有站在德墨忒尔这一边(但对德墨忒尔而言,这种集体欺瞒的行为非常恶劣,所以才会愤而离开奥林匹斯山)。然而德墨忒尔却使出了撒手锏一大地荒芜、饿殍遍野。

  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从新郎哈迪斯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自己爱上了一位妙龄少女,但她却有一位超级过度保护的老妈。于是转而与少女的父亲一起秘密策划了一场“先上车后补票”的抢亲戏码,而这场包办婚姻也擦出了真实的火花,抢来的新娘似乎爱上了自己,她吃下了自己国度的食物,也就是说,她在主动适应新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两人的甜蜜新婚生活被丈母娘发现了,百折不挠的丈母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断威胁老丈人和亲戚,坚决要求女儿离婚回家。自己这边也只能顽抗到底,好不容易老丈人终于劝住了自己的老婆,两家之间得出了协调方案。不过因为丈母娘过于强势,自己一年之中只有4个月能和妻子生活在一起……

  这种家庭纷争对男人而言简直无法忍受。然而说到这里,妻子的心意仍然是个谜。她身处风暴的中心,却从未表达任何想法、意向,我们不知道在她心中是更想与丈夫在一起,还是想回到一直照顾自己的母亲身边。

  典型的同卵性母女关系中,有时女儿甚至察觉不到自己被母亲的爱所束缚。由于长期受到心理控制,女儿无法拒绝擅自侵入自己人生的母亲,她们相信母亲的幸福就等于自己的幸福,在心理上已与母亲合为一体,所以在这类女性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自立”这个词。在这则神话中,珀耳塞福涅会如此缺乏存在感,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这让我想起了毛姆 充满讽刺意味的短篇小说。有一位母亲虽然嘴上说着希望女儿早点儿结婚,但当女儿有了对象,她却想方设法地拆散两人。某位对此深表同情的男士(让人联想起毛姆本人)为女儿介绍了条件上佳的男友,两人终于走到了订婚的阶段。然而在婚礼前,母亲“像往常一样”病倒了,担心母亲病情的女儿只得将婚礼延期,专心照顾母亲。准新郎非常恼火,对母亲吼道:“你这是装病!如果病真像你说的这么重,早就活不成了。”令人吃惊的是一这就是毛姆小说的有趣之处一母亲真的死了!而且最终并没有写上乌鸦嘴准新郎对此的感想。

  弗雷德里克·莱顿(Frederic Leighton,1830~1896),在现今并非特别出名的画家。自从他25岁那年在皇家美术学院的画展上展出《圣列的行进》(Cimabue's Celebrated Madonna),这幅画一举被维多利亚女王买下后,莱顿就在人生的金光大道上一路狂飙。他担任英国皇家美术学院院长一职将近20年,同时是法国学士院会员,获得了法国荣誉团勋章,最终受封成为英国男爵。无论是莱顿本人,还是周围的人,都从未想过他居然在死后不久就被世人遗忘了。

  被遗忘的原因,可能在于他那过于循规蹈矩的画风。有位评论家的话相当有道理:把任何事物都画得很美,反而会丧失美的神髓。

  毫无胜算的斗争

  ——————委拉斯凯兹《纺织女》

  标题是一幅作品的脸面,与面试时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至关重要,甚至会影响评价的基准。于是乎画家们会绞尽脑汁、反复推敲作品的标题一蓝天下扭曲到极限的肢体被安上了“带有煮熟四季豆的柔软结构”(Soft Construction with Boiled Beans) (达利)这样的标题,用笔尖在整片画布上滴洒颜料后命名为“薰衣草之雾”(Lavender Mist)(波洛克),更有甚者仅仅把各色的细条长方形连在一起就取名叫“百老汇爵士乐”(Broadway Boogie-Woogie)(彼埃·蒙德里安)等等。

  不过,在画家仍然奋战于工匠与艺术家之间的时代,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吗?在那个以画布尺寸和颜料种类决定作品价格,订购者非富即贵,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教会的时代,画家有必要在标题上费心思吗?

  答案当然是没必要。不仅没必要特别花时间去纠结作品的标题,甚至不少画作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名字。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买家会直接向画家提出具体的要求:“我想要大概这么大版面的受胎告知画”,“请画一幅香艳的维纳斯诞生画,我要挂在别墅里”,“这幅公主的肖像要送给缔结了婚约的外国皇室,该怎么画你懂的!”等等。

  不过,在作品即将搬运到贵族的别墅或是被拍卖前,宫廷的官吏、仆从等为了制作清单目录,会为画作安上一个一眼就能认出这幅画的名称,不过这类标题基本与昆虫标本上贴着的名签没什么区别。许多年后,公共美术馆随着时代潮流应运而生,美术馆的管理者也效仿古法,为画作取了诸如“穿玫瑰色长裙的玛格丽特”、“穿白色长裙的玛格丽特”、“穿蓝色长裙的玛格丽特”、“穿戏服的玛格丽特”这类毫无亮点的名字,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与四季豆、爵士乐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肖像画倒还好,如果历史画和神话画缺少标题,就很容易造成误解。例如,一般说到美女提着男人头颅的画,我们会联想到利落砍下敌军大将何乐弗尼头颅的女中豪杰友第德,或是求得先知约翰头颅的莎乐美公主。前者的特征是持剑,身边跟随着侍女,而后者一般会将头颅盛在盘子里。然而一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一一旦发现一幅没有剑没有盘子没有侍女的画,就只能自己展开想象,随意决定:“这幅一定是友第德了!”等很多年之后美术研究不断进步,找到了这幅作品的相关资料,发现过去一直被认作友第德的作品,其实主角是莎乐美,就只好再次擅自更改标题了(当然不可能会有人出来向大众解释、道歉)。

  这类例子在美术史中其实稀松平常。

  可能你会认为对于一个名气大、工作效率高的宫廷画家,这种不入流的情况不可能发生在委拉斯凯兹(Velazquez)的身上,但令人吃惊的是,事实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

  本作品通称“纺织女”(The Spinners),正式名称是“马德里圣伊莎贝尔壁毯工厂”(The Tapestry Workshop of Santa Isabel),描绘了皇家壁毯工厂内部的情景。前景是纺织女工们,后景中则是前来购物的贵族女性,装饰在画面最深处墙壁上的壁毯正是即将被售出的商品。也许因为这幅作品曾被转卖(1700年的皇宫财产目录上没有这幅画的记录)、反复装饰在不同王族居住的宫殿中,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上述对画作的解释就变成了公认的标准解答。

  无论如何,自 19世纪本作品被纳入普拉多博物馆的馆藏后,对于画中所画的是“在工厂劳动的纺织女”这一解释,无人提出异议,世人只是对委拉斯凯兹的绝妙画技赞不绝口。光线的真实感以及对纺车迅速回转的动态描绘,都令印象派画家们心醉神迷。(那时,世界即将进入一个不在乎你画了什么,只在乎你是如何将这些东西表现在画布上的时代。)

  然而在委拉斯凯兹离世近3个世纪后,1948年,一位西班牙研究者在1664年的财产目录中,发现了《阿剌克涅的教训》一项,并且还将这一发现与本作品联系在了一起。于是,《纺织女》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闪亮大变身。

  根据希腊神话记载—

  吕提亚 城中有一位名叫阿剌克涅(Arachne)的年轻女子,她虽然身份卑微,但因为拥有精湛的纺织技术而名噪一方。阿剌克涅织出的布匹巧夺天工,而其织布速度之快也令人啧啧称奇,连山中的宁芙、住在河川的水精灵也争相前来一睹为快。

  有一天,一名前来参观阿剌克涅织布的路人嘴贱问了一句:“你这身超群的技艺是雅典娜女神所赐吗?”阿剌克涅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立即否认了,甚至还放言道:“我可以与女神一决高下!”面对如此高调的挑衅,雅典娜毫无意外地怒了。

  迭戈·委拉斯凯兹

  《纺织女》

  657年左右,油画,220cm×289cm

  普拉多博物馆藏(西班牙)

  身为奥林匹斯十二神之一的雅典娜原本是战争女神,据说她是穿着铠甲、全副武装地从宙斯的额头中诞生的。不过,她与代表着战争破坏性的战神马尔斯不同,雅典娜所司掌的是防御之战。她既是给雅典带来和平橄榄枝的守护神,又是智慧与学问、艺术及手工艺的女神。当然,纺线和机织也都是雅典娜的固有技能。

  被嚣张的凡人惹恼的女神化身成一名老妇人,来到雅典城内,装作路人的样子告诫自命不凡的阿剌克涅:“你一个小姑娘与神明作对没有好果子吃!”然而阿剌克涅不但对忠告充耳不闻,还责怪老妇人多管闲事。最后,她说出了一句彻底断送了退路的话:“为什么女神自己不来?因为她不敢和我比试吧!”话还没说完,站在她面前的雅典娜就显露真身:“我这不是来了嘛?”周围的人见此景象都吓得战战兢兢,只有阿剌克涅虽然脸色苍白,但因为坚信自己会胜利,所以强装镇定。终于,命运的对决开始了。

  女神织造的纺织品以十二神为中心,四角是斗胆挑战诸神而遭受天罚的凡人们的模样。而阿剌克涅则通过纺织品表现了宙斯等男神引诱人类女子的场面,大胆揭露了诸神的恶行。这虽然是非常大逆不道的行为,但纺织品本身的确毫无瑕疵、精美绝伦。雅典娜看到对手的作品后怒火中烧,伸手就撕碎了这块纺织品,并用织布机上的纺锤(纺线用的工具)打了阿剌克涅的额头。大家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打不过女神又气愤难当的阿剌克涅居然上吊自杀,死了!

  不知道雅典娜看到阿剌克涅的尸体挂在房梁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总之雅典娜施展神力让阿剌克涅又活了过来,但今后她必须作为一只蜘蛛活下去。据说自此之后,世上的蜘蛛就开始孜孜不倦地织起网来。[阿剌克涅(Arachne)在希腊语中是蜘蛛的意思,古人相信蜘蛛网是蜘蛛自己纺织而成的。]

  在神话中,诸神对人类总是为所欲为、粗暴蛮横,这个故事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凡人即便大胆向神挑战,也只是螳臂当车,结局早已注定,这与无法悖逆命运是同一个道理。

  不过,若是雅典娜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这个凡人不可能获胜,那她又为什么要动怒呢?是因为阿剌克涅大不敬的态度?还是因为阿剌克涅的纺织品更胜自己一筹?

  而阿剌克涅真正的心愿又是什么?她为何要如此高调、张扬?难道她丝毫没有预感到最终毁灭的结局吗?

  如果女神的作品比较优秀,是否能证明艺术的地位高于手工艺?那么输了的话又代表着什么?

  阿剌克涅为何要自杀?是因为明明自己胜利却被手下败将殴打,所以心中满是屈辱?还是因为自己已经输了却还要遭受胜利者的羞辱,觉得无法忍受?

  雅典娜让自己选择死亡的少女复活,是因为心生怜悯?还是出于更为恶毒的算计,想让不知好歹的挑战者变成蜘蛛承受永久的惩罚?

  读者究竟是该同情阿剌克涅,还是应当从故事中读出“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必定会引火焚身”这样的寓意?因为在后世,基督教也将“傲慢”列入“七宗罪”之一,与“贪婪”、“淫欲”、“愤怒”、“暴食”、“嫉妒”、“懒惰”并列,告诫世人不可为之。

  又或者,这个故事其实想证明女神也有嫉妒的一面吗?(弁财天 也被认为是一位爱吃醋的女神。)如果阿剌克涅挑战的是一位男神,说不定会被男神称赞勇气可嘉呢。

  这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神话,同时却充满了忧伤的情绪,令人郁闷又难以忘却。

  让我们回到正题一委拉斯凯兹的作品。

  《纺织女》一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认为仅仅描绘了工厂劳动的景象,然而在被研究者指出可能与阿剌克涅的故事有关联的那一刻,作品在转眼之间焕发出全新的神采,就像我们在看3D立体图时,那些藏在平面中的小部件会一个个跃然纸上一般。

  画面前景中从左侧数过来第二个人,用白色头巾包住头发、正在转动纺车的女子正是化身为人类的雅典娜。我们辨别她的理由是:她是画中唯一一位已经迈入暮年的女性,而且她的背后竖着一把梯子(意味着连接天地)。

  为了体现与女神的表里关系,从右数过来的第二位女性背对画面而坐。她就是阿剌克涅。由于她一心纺线的手部动作相当优美,所以即使看不到面孔,鉴赏者也乐意发挥想象力。

  画中没有围观比赛的人群。那几位正在拉开门帘、拾起线团、准备布匹的年轻姑娘都衣着朴素,健康而强壮,可以料想她们平日经受的繁重劳动。在到处是线头、灰尘飞舞,破旧且杂乱的工作间中,神与人的殊死决战正在静默中展开。

  另一方面,后景宛若一个舞台。它的地板比前景高两段,强调出这个区域的非现实感。由于添加了这一戏剧性的元素,画面产生了一种异化效果,使得前景的纺织工作也展现出某种与日常生活不同的面貌。这一手法在著名的《宫娥》(The Maids of Honour)中也曾使用,是委拉斯凯兹的拿手好戏。

  后景的舞台中,一位全身铠甲的人物被三名精心装扮的女子围住,像是在向人宣告着什么似的,右手高高举起。这位身着铠甲的女人一定是雅典娜本人。画家为了防止鉴赏者认不出女神,还特别发挥服务精神在旁边画上了一把巨大的大提琴。这是雅典娜身为音乐守护神的证明。如此一来,围在女神身边的三个配角,就应该是与雅典娜关系深厚的缪斯(Muses)女神(带来艺术灵感的女神)了吧。而站在舞台正面的女子就是阿剌克涅(虽然与前景中的阿剌克涅所穿服装不同)。舞台上人物群的一系列动作,与神话中雅典娜被阿剌克涅惹怒的情节相呼应。

  原本这个场面应当充满紧迫感和张力,但站在右端的缪斯居然把头转向我们鉴赏者这一边,看起来简直是一群外行人在演戏。画面整体充满了画家深藏的心思,让鉴赏者不禁产生奇妙的感觉:仿佛神话本身只是虚构,但纺织竞赛却是真实的。

  如果你是一位绘画爱好者,应该能一眼看出,后景中悬挂的壁毯是提香的名作—《欧罗巴的掠夺》(The Rape of Europa)。这幅画表现了宙斯变成公牛诱拐美女欧罗巴的神话故事,也是阿剌克涅作品的其中一个主题(虽然这幅绝赞的壁毯很快会被雅典娜撕个稀巴烂)。

  如上所述,这幅《纺织女》中明明满是阿剌克涅神话的小线索,就像哥伦布的鸡蛋一样也许大家一早就想到了,却为何在如此长的时间中从未有人提出疑问呢?

  是不是因为将后景中的一群人解释为“前来购买壁毯的贵族女子们”,那些原本感到有些不对劲的人也觉得这种解释挺合理的,所以就妥协了?

  还是因为这是权威的美术学家下的定论,所以无从反驳?

  现实中不可能有穿着铠甲来购物的女性,工厂里也不可能随地放着大提琴,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些问题的异常性呢?

  —绘画始终充满着谜团,所以必须睁大双眼才行!

  迭戈·委拉斯凯兹(Diego Velazquez,1599~1660)几乎一生都在侍奉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腓力四世(Felipe IV)。多亏了这位天才画家的妙笔生花,身处现代的我们才能一睹“无能王”腓力四世的宫廷生活。

  提香·韦切利奥

  《欧罗巴的掠夺》

  1560~1562年,油画,178cm×205cm

  伊莎贝拉 · 斯图尔特 · 加德纳博物馆藏(美国)

  处女的愤怒

  ——————布歇《浴后的狄安娜》

  华美却颓废的法国洛可可艺术所追求的正是画中这般可爱的女性,如果说得再确切一些的话,是画中这般可爱的女性身体,也就是所谓的“La Petite”(娇小可爱的女性)。

  娇小的头部,如婴孩般红润丰盈的脸颊,光滑细腻叫人爱不释手的雪白肌肤,毫无肌肉感和骨骼感的圆润柔美的肢体,一切都生得玲珑娇美,仿佛可以捧在手心细心呵护。这一审美情趣不但完全符合男性的喜好,也深受女性的推崇。正因为女性们都期望自己的外表能与上述条件一致,所以当时的肖像画(当然是穿着衣服的)净是“La Petite”风格的。而神话题材的画,作为画家们尽情画裸女的借口,在那个时代更是明目张胆地充斥着各种“La Petite”式的裸体。

  洛可可的代表画家布歇笔下的这幅作品,画面尺寸本身就很迷你,像是从远处通过望远镜偷窥女神的裸体一般,非常富有心机地设计了双重的情色圈套。

  近一个世纪后,常在卢浮宫博物馆勤奋临摹名作的印象派画家雷诺阿(Renoir)在看到这幅画时体会到了“初恋”的心跳,故而对此赞不绝口:“世界上最了解女性肉体的人就是布歇!”

  不可思议。既然如此迷恋这幅画作,那为何雷诺阿笔下的裸体一与布歇的天差地别一经常是大块头的女性而且还满身赘肉呢?

  让我们暂时把这个谜团放在一边,本作品《浴后的狄安娜》的女主角是月之女神狄安娜(希腊名阿尔忒弥斯)。法语发音是黛安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6世纪法王亨利二世(Henri II de France)的情妇黛安奴·德·波迪耶(Diane de Poitiers)。虽然年长国王20岁却终生宠冠后宫的黛安奴·德·波迪耶的家纹正好是新月。月之女神的芳名在英语中读作“戴安娜”,这又让我们想起了十几年前死于神秘交通事故,令全世界落泪的英国前王妃。这个名字可谓是美人的代名词啊!

  嗯?美人的代名词应该是维纳斯才对吧?的确如此。然而世上应该没有几个父母愿意把淫荡的爱欲女神维纳斯的名字安在亲生骨肉的头上吧。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纯洁”化身的狄安娜的名字的确可以安心使用。由此可见,相对于维纳斯的成熟美,狄安娜在人们心中代表着清纯美。

  狄安娜的父亲是宙斯。业已劣迹斑斑的宙斯大仙这次悄悄地搞大了女神勒托 的肚子,但不巧还是被正房太太赫拉发现了。小三勒托被赫拉追得四处躲藏,最后好不容易在爱琴海的提洛岛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狄安娜先一步出生,这个小婴儿丝毫没有“哇哇”哭喊的意思,出生几秒钟后就担负起产婆的工作,帮助母亲分娩,实在是厉害得一塌糊涂。狄安娜接生出来的弟弟就是日后的太阳神阿波罗。而后,勒托把这对拥有稀世美貌的双生姐弟作为礼物,送到了宙斯身边。

  终于,狄安娜成为野兽的守护神、狩猎之神(这两个职务似乎是相互矛盾的)及月之女神。她固守纯洁之身,不靠近异性,并且要求追随她的宁芙们也保持处女之身。以狄安娜为题材的绘画作品以狩猎后狄安娜与众多宁芙一起在山泉中沐浴的场面为多。同样是裸体,但与维纳斯相比,狄安娜更多地表现出了处女的青涩感。

  布歇这幅作品中的狄安娜无法让人感受到作为女神的神圣感。整幅画充满了世俗的气息,更像是同时代的宫廷女子脱掉衣裙后摆出的优雅而不失奔放的姿势。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温热的肉体,鲜活柔软的真实裸体。画家也不能就此止步,必须要在周围画上一系列神话的小道具才不算违规。

  —森林深处,某个被树丛环绕的斜坡上铺陈着色泽艳丽的蓝布,狄安娜在此小憩。装饰在额头上的青白色新月是月之女神的象征物,由此我们得知画中侧脸的女性就是狄安娜。虽然额头到鼻子呈一条直线是希腊人的典型特征,但她抹着腮红的丰盈苹果肌和樱桃小口凸显出洛可可的娇美之风。

  由于画布尺寸的关系,本作品中陪伴在狄安娜身边的宁芙只有一人。脚边有泉水涌出,狄安娜的右脚脚趾已经浸入清澈的泉水中。画面右下角,野兔、鸟等猎物与弓箭一起随意摆放着,在左下角能看到插满红色羽箭的箭筒。猎犬正在喝水。艳阳高照,阳光让狄安娜的裸体显得光华耀眼。她毫无羞涩感,与其说是因为身在无人之处所以能安心休息,还不如说是未经人事的女子缺少防备吧。

  正因为我们看的是画,所以欣赏女神的沐浴场面是一件赏心悦目之事,但如果你身在现场,请绝对不要拿起望远镜偷窥。因为这位处女神拥有与文静外表不符的激烈个性,任何惹怒她的人,都会遭受异常残忍的报复。无论你是谁,如果听说了底比斯王子阿克特翁的下场,相信你一定会吓得心惊肉跳。

  弗朗索瓦·布歇

  《浴后的狄安娜》

  1742年,油画,57cm×73cm卢浮宫博物馆藏(法国)

  阿克特翁王子与同伴一起出门打猎。中途休息时,阿克特翁离开队伍独自一人在附近散步。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洞穴,毫无防备地走了进去。然而洞中正是女神狄安娜的沐浴之所,青年明明没有歹念,但面对眼前生香活色的裸体美人们,他的脚就再也迈不动了。另一边,宁芙们发现有人擅闯禁地,一下子陷入慌乱之中,她们发出尖叫,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遮挡物护住了狄安娜。洞中完全是炸开了锅的状态。

  狄安娜狠狠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闯入者:“你大可以到处去说看到了我的裸体,如果你还能开口的话!”说完她便将泉水泼到了阿克特翁脸上。

  刹那间,阿克特翁变成了一头公鹿,再也无法发出人的声音。而且,阿克特翁原本应该是一位富有勇气的年轻人,但在变成鹿之后,性格也被这种胆小怯懦的动物同化(这也很可怕),一心只想着逃跑。最倒霉的是,他被自己的猎犬发现,紧追不舍,在精疲力竭又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跌倒,旋即被撕咬、啃噬。狩猎的队伍因为获得了大猎物而欣喜万分,可怜的王子在同伴们“阿克特翁跑到哪里去了?”的疑问声中,痛苦地死去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不仅是阿克特翁本人,就连旁人也忍不住要对此提出抗议:“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要落得如此下场!”阿克特翁撞见女神的沐浴场面纯属偶然,就算凡夫俗子擅自踏入神圣的禁地应当承担罪责,但这样的惩罚也未免过重了。王子并没有像真正的偷窥狂一样流着口水死盯女神的裸体看,这次事件的严重程度仅相当于在温泉旅馆不小心掀起了女浴室的门帘而已。仅仅因为这样的乌龙事件就被记恨,甚至遭到虐杀,实在是冤。而且阿克特翁在还没搞清楚情况时就变成了鹿,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

  不过对于狄安娜而言,自己圣洁的身体被一介凡人而且是个臭男人窥探,即便只是一瞬也已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如果不把这个男人碎尸万段实在难解心头之恨。在这件事情上,人类有人类的委屈,神有神的坚持。

  虽然这么说,但如果阿克特翁撞见的女神是维纳斯的话,结局会是怎样?也许只有狄安娜才会愤怒到这个程度吧。与年幼的孩子反而特别残忍一样,缺乏人生经验、有洁癖的处女不懂得宽容。

  很有意思的是,太宰治在《御伽草纸》 中曾评说过狄安娜。

  用他的话来说,狄安娜“虽然拥有闭月羞花之貌,令人惊艳,却缺乏维纳斯身上的‘女人味’,胸部也很小。她能轻轻松松地对忤逆自己的人做出相当残酷的事”。“然而男人,尤其是愚钝的男人,更容易被这种危险的女性吸引。”

  更有甚者,太宰治居然把狄安娜与《啄木山》的兔子相提并论!“这只兔子是16岁的处女。现在还毫无情趣,不过是个美人。人类之中最为残忍的,往往就是这类女性。”

  如太宰治对《啄木山》的点评一般出类拔萃且充满黑色幽默的文字实在不多见。庸碌无为的中年狸猫,遇上了美少女兔子一这样的角色设定令本来就恐怖残酷的民间传说更添苦涩与无情。

  原本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只狸猫总是破坏老夫妇的田地。烦恼的老爷爷设下圈套逮住了狸猫,他要求老婆婆将狸猫做成味增汤,而后就外出工作了。然而在老爷爷出门的空当,狡猾的狸猫欺骗并杀死了老婆婆,反过来将婆婆的肉丢进锅里做成了汤。老爷爷回家后不明就里,喝下了妻子的肉炖成的汤,狸猫见此情景笑道:“活该!”然后一溜烟儿逃跑了。与老夫妇关系很好的兔子听到了老爷爷的悲叹,决心为婆婆复仇。兔子约狸猫一起去砍柴,乘机在它背后用火石点火。(点火时狸猫问道:“好像有什么声音?”兔子回答:“这里是啄木山,当然有声音。”这里出现的地名就是故事的标题。)狸猫的背部因此严重烧伤,痛苦不已。兔子谎称探病,送药给狸猫,但这药其实是辣椒酱,狸猫涂了之后伤势更是雪上加霜。即便如此,狸猫的伤势还是很快好转了,就在它已经恢复到可以走路的时候,兔子再次出现,邀请他去捕鱼。还没学乖的狸猫乘上了兔子准备的小船,但是这艘船是用泥巴做的,一入水就迅速下沉。狸猫向兔子求救,但兔子举起船桨打死了狸猫。(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啊。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故事,但重新写一遍又让我不禁怀疑,这种故事给小孩子看真的好吗?)

  太宰治没有改动故事的主线,而是将兔子与狸猫的关系刻画成类似于女王大人与奴隶一般精神性虐恋的关系,从而让传统的民间传说变身成为一个绝望又讽刺的爱情故事。傲慢的兔子对着狸猫说出了无数极度辛辣刻薄的话:“你不但是个老色鬼,还好吃懒做,简直是渣滓。”“早就说过不许靠过来了吧!你很臭呐!”

  你是不是觉得狸猫挺可怜的?

  没有的事。太宰笔下的狸猫更是个难缠的角色。“(狸猫)用极尽讨好的语气恳求道:‘原谅我吧,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绝对不会撒谎,你就相信我吧。’它垂着头,让人感觉它已经后悔不已。附近的果树上掉下一颗果子,狸猫发现后立即捡起来吃掉,并且东张西望地寻找还有没有其他掉落的果子,它嘴上却说:‘如果我真让你这么生气,那我宁可死了算了。’”太宰的文字实在超凡脱俗,无赖狸猫的嘴脸立即跃然纸上。

  经历过少女时代的女性在看这则故事时,普遍觉得兔子对这种中年男人,不,是对这种中年狸猫应当感到厌恶。在少女时代,女性能够本能地感受到一切谎言、欺骗和污秽。由于生理感觉,特别是嗅觉非常灵敏,所以才会频繁说出“你很臭”这样的话。然而这种感觉可能永远也无法准确传达给男性吧。

  让我们回到狄安娜的故事。也许从女神狄安娜的角度来看,阿克特翁与动物园里的狸猫一样臭不可闻。即使阿克特翁在凡人眼中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王子,然而对处女神来说却是生理上根本无法忍受的存在,仅仅靠近点儿说话都会落得背上着火、伤口涂满辣椒酱、脑袋被重击入水溺死的下场,那么作为看到裸体的代价,变成野兽、被分尸欺凌而死,似乎也不算太严重了。

  回过头来想一想,狄安娜的父亲主神宙斯不但热衷于追求女神和宁芙,对卑下的人类女子也乐此不疲。这种“博爱精神”可能是处女神永远无法理解的吧。

  弗朗索瓦·布歇(Francois Boucher, 1703~1770)获得法王路易十五(Louis XV)的公开情妇蓬巴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的赏识,成为宫廷画家,同时也作为一名风格优美考究的室内装饰家在当时获得了超高人气。

  顾影自怜,化身为花

  ——————卡拉瓦乔《水仙》

  现代常被称为“自恋的时代”。

  对于有些爱装腔作势的人,我们可能会奚落一句:“太自恋了吧!”不过与此不同,现代版自恋情结的概念大约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一在经济富裕的少子化 时代娇生惯养长大的年轻人仍然保持着幼儿时期的万能感 ,不懂得忍耐自制,错误地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是特别的存在,并因此给周围造成麻烦。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其实这与从古至今任何一代人都会对新时代发出“现在的年轻人啊!”这类的批判没什么差别。即便从年长者的角度来看,新一代是那么的不顺眼,但正因为年轻人拥有自负、自恋、不知天高地厚、缺乏忍耐力等等特点,所以才充满活力。如果哪个年轻人不是这样,反而应该担心他是否需要看医生了。

  另一种自恋论是这样的一在极力宣传“个性至上论”的消费社会,人们被“必须拥有突出的‘个性’”这一强制观念胁迫,从而对不认可自己的他人及社会产生不满、愤怒的情绪。

  这一点也许正是现代日本的病理所在。

  在这个已经无须拼命奋斗就能轻易生存下去的时代,不分男女老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利用空余时间去深入思考自身。他们永无止境地“寻找自我”,很容易与“过度注意自我”挂钩,因此,当证明自己优越性的证据不明确时,不安感开始累积,人们必须不断照镜子来确认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这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呢……

  作为心理学用语,自恋也分两种,即健康的自恋和病态的自恋。

  前者是在幼儿阶段产生的强烈自爱感。这是为了保护尚且弱小的身心而存在的,对于人生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欲望(心理能量)。一般来说,这种能量随着成长会从自己转移到他人身上,一个人因此会开始去爱自己以外的人。

  然而后者是过了幼儿时期仍然无法顺利将自爱感转移到外界,始终停留在小时候自我保护意识过剩的阶段。所以从他人的角度来看可能会觉得“如此一无是处的人居然这么自恋!”,但其实本人对此毫无意识(也不愿意识到)。

  始终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然会与外界产生摩擦。根据弗洛伊德(Freud)的理论,夸大妄想、被害妄想、幻听、重度忧郁、感觉统合失调症等都是不健全的自恋造成的临床病症。而且,这些患者由于自恋意识过于顽固,所以难以对其进行精神分析,他们会无意识地抗拒治疗,令医生感觉非常棘手。任其发展下去,结局只有精神死亡或是肉体死亡。而自恋(narcissism)一词的语源古希腊的美少年纳喀索斯(Narcissus)也正是如此—

  纳喀索斯是河神刻菲索斯(Cephissus)与水泽仙女利里俄珀(Liriope)所生的孩子。某一天,母亲来到底比斯的预言者忒瑞西阿斯(Tiresias)面前,请他预知自己的儿子是否能长寿。

  故事讲到这里,我先跑一下题,来聊一聊这位忒瑞西阿斯的八卦。他明明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男性出生(并非双性人),却在某一天突然完全变成了女性,以女人的身份生活了七年后,他又在一夜之间变回了男性(如果说从亚当身上取出肋骨创造夏娃是史上第一场外科手术的话,那么忒瑞西阿斯则是史上第一个变性人了)。

  因为如此神奇、不可思议的经历,主神夫妻宙斯、赫拉将忒瑞西阿斯召唤到天界,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男人与女人,谁能在爱欲中获得更多的快乐?”忒瑞西阿斯对照自己的体验,立即回答道:“女性的快乐多过男性10倍!”

  听到这个回答,赫拉勃然大怒。(为什么要生气?因为忒瑞西阿斯的回答与她的看法不同?因为赫拉是个很正经的人?还是因为宙斯听了这话后笑得很邪恶?难道赫拉性冷淡?或者是她想到丈夫的情人们会享受到无上的快乐而心生怨愤?)实话实说的忒瑞西阿斯不幸受到牵连,被夺取了视力,从此之后变成了盲人。而宙斯为了补偿忒瑞西阿斯,赐予了他预知未来的能力。

  因此,忒瑞西阿斯的预言100%精准。他在国内逐渐获得好评,前来找他预卜未来的人络绎不绝。

  好了,让我们回到纳喀索斯的故事。忒瑞西阿斯应仙女利里俄珀的请求,预知了她可爱儿子的未来。预言家如是说:“只要他不认识自己,就能长寿。”

  这句充满禅意的预言真正被人理解是在十六年后。正处于少年成长为青年这一过渡期的纳喀索斯因为其出众的美貌和纤长的身材,令男人女人都对他趋之若鹜。然而纳喀索斯对任何人都不曾动心,甚至有人因为对他思恋过度而死。

  森林的宁芙厄科(Echo)也是恋慕纳喀索斯的其中一人。虽然她想方设法地向对方传达自己的爱意,但悲哀的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一这又与赫拉有关一女神非常讨厌厄科啰唆的毛病,于是惩罚她从此丧失自己的语言。自此之后,厄科只能重复他人话语的最后一部分。

  纳喀索斯对这个整日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自己话的小仙女感到厌烦,因而对她态度极为冷淡。终于厄科因为无法承受失恋和悲伤带来的重压,失去了肉身,只剩下一道声音存于世上。作为森林的精灵,她的声音在山谷不断回应外界的呼唤,这就是回音(Echo)。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复仇女神(对傲慢者予以惩罚)涅墨西斯(Nemesis)将无情的纳喀索斯引到了缪斯山谷的泉水边。少年丝毫不察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忒瑞西阿斯的不祥预言,他随意来到泉边,弯下腰打算喝水。下一个瞬间,水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看到水中的自己,不禁怔住了。

  太美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纳喀索斯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感受到了熊熊燃起的爱火,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迄今为止究竟在追寻什么。然而这却是汲取不尽的自怜自爱。看着水中的自己,纳喀索斯一刻也不觉得厌倦,他已经像上瘾一样沉醉在自己的倒影中。

  他再也无法从那个地方挪开脚步。他忘了饮食,变得憔悴、消瘦、衰竭,不久就一命呜呼,变成了水仙花。水仙花总是俯首开在水边,这是因为即使变成了花,纳喀索斯也一日不忘地凝视着自己美丽的模样。

  —在希腊神话中,变成花的大有人在。

  在本书阿波罗一章的“恋人之死”中,曾经提到阿波罗的小男友雅辛托斯死后变成了风信子。维纳斯一章的“女人的第六感”中,不听维纳斯的劝告,一意孤行前去捕猎野猪,却反被猪拱死的阿多尼斯变成了银莲花。除此之外,仙女克吕提厄(Clytie)因为单恋阿波罗变成了向日葵,未能如愿获得阿喀琉斯武器而自杀身亡的阿贾克斯(Ajax)化身为康乃馨(一说是鸢尾),失去仙女斯美拉克斯的青睐因此失恋而死的克洛卡斯(Crocus)变成了番红花 ,而斯美拉克斯则变成了菝葜(一说栎树),等等。

  不过,上文所述的这位纳喀索斯可能是“化身为花”俱乐部中最有名的一个了。

  水仙(Narcissus)这个词包含着“催眠”、“麻痹”的意思(Narcolepsy=发作性睡病,这个词也来源于此)。这种植物的茎叶均含毒素,可以致人痉挛、身体麻痹。据说水仙强烈的香味会引人发疯,所以常被献祭给复仇女神。这些的确非常符合纳喀索斯神话的内容。

  另外,泉水也属于无意识的领域,泉水能够映照出影像,相当于镜子。镜子自古以来就与死亡息息相关。古人认为镜子能够映出人的姿态,是因为自身的一部分已经离开躯体,进入镜中,这种认识引发了“灵魂会被夺走”的想法。除了镜子以外,肖像画和照相机也属于同一范畴。而“一旦遇到 (另一个自己)就会死”这一都市传说也与上述内容同根同源。

  纳喀索斯由于长时间凝视自己的镜像,最终灵魂脱壳而死。

  卡拉瓦乔的这幅作品虽然简洁却富含独创性。纳喀索斯本人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除了下方的镜像,其他神话画必需的象征物全部不见踪影。

  从背景中无法看出这个故事发生在缪斯的山谷中,画中既没有仍然保持着人形的小仙女厄科,也看不见印证爱情存在的丘比特,甚至连最基本元素一水仙花都省略了。就像纳喀索斯只关注自己一样,画家也把视线的焦点集中到了纳喀索斯身上。

  那么,这位低头凝视水面的少年,的确拥有一张不负盛名的脸吗?

  米开朗基罗·德·卡拉瓦乔

  《水仙》

  1597~1599年左右,油画,116cm×98cm

  巴贝里尼宫国家古代艺术画廊藏(意大利)

  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卡拉瓦乔笔下的这位“花美男”实在称不上倾国倾城。而水中的倒影也处理得相当朦胧,难以作为参考。不过他光滑的膝盖充分表现出少年的青春感和肉体美,从带斜条纹的裤子和背心背面的精致花纹也能看出,纳喀索斯平日里是多么热衷于打扮自己。也许在来到泉水之前,这位花美男就已经非常自恋了。

  卡拉瓦乔笔下水中倒映的镜像与实像完全对称,这种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绘画方法应该是为了构图而有意为之。实像中的双臂与水镜中的双臂形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圆形。圆形被封闭,意味着纳喀索斯的生命中不需要他人,只凭自身就能获得充分的满足感、能够自我实现的完整体。这的确是非常巧妙的象征表现手法。

  话说回来,在神话时代人们就已经掌握了这类心理疾病,那么就表示虽然文明、人种各不相同,但人类的生活、行为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即便在为了生存,日常的大部分时间都必须用于辛苦劳作的时代,仍然存在着过于关注自身的短命年轻人。当然这种人只占了很小一部分,不过正因如此,自恋而亡给人带来的异样冲击力远远超过了现代人的认知,所以才会被古人编入神话流传至今吧。

  另外,沉醉于自身而化身为花的纳喀索斯并非少女而是少年这一点,也很具有现实性。因为这是不成熟的男性才会患的病症。

  女性一无论是少女还是年迈的老妪一在自恋这一点上始终相当的粗线条,即使对镜中的自己无限钟爱,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死,反而会将自恋心理转化为活下去的动力……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米开朗基罗·德·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da Caravaggio,1571~1610)是17世纪风靡一时的巴洛克风格开创者。画中强烈的光影对比与排除理想化元素、专攻写实的画风,宛如他本人的人生写照。卡拉瓦乔虽然拥有优秀的绘画才能,但品行不端,最终犯下杀人罪,在逃亡途中因病而死。

  纺线、丈量、剪断

  ——————戈雅《命运女神们》

  这个世界净是不公平的事。当命运对自己不公时,人往往会望着天空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无辜的孩子会惨遭虐杀?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王子,而有人生来就是奴隶?为什么一生作恶无数的坏人拥有荣华富贵,最后还享尽天伦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人世?……

  古希腊人把这一切归责于“命运三女神”(Moirai),人们的运势和寿命完全寄托在她们反复无常的心情上。不,不仅是凡人,就连奥林匹斯山的诸神,甚至地位至高无上的主神宙斯都无法逃脱既定的宿命。宿命是“必然”的,若要违抗“必然”,就会因为这份傲慢受到严惩。

  最初,“命运”被称为“Moira”(摩伊拉),意味着“安排”(这一表现相当的恰如其分,我们每个人从来到这个世上的瞬间起,都被“安排”担当起某个角色)。不过“Moira”仅仅是一个抽象概念。不久,人们将其分为三个部分,为了使概念变得形象生动,命运的拟人形象出现了,这就是三姐妹女神。她们的名字是“Moira”的复数形式“Moirai”(摩伊赖)。

  摩伊赖三姐妹的WWWWWWClotho)。她们的母亲是暗夜女神倪克斯(Nxy),另有一说认为宙斯和正义女神忒弥斯(Themis)才是三姐妹的双亲。果真如此,那对宙斯来说实在是讽刺至极,身为全知全能的神,却必须被自己的女儿“安排”命运。

  有一点请各位注意,摩伊赖并非二人也并非四人,而是正好三个人。“三”这个数字自古以来被认为是“神圣的数字”、“神秘的数字”、“灵异的数字”,在《圣经》、民间传说以及希腊神话中频繁出现。

  在希腊神话世界观中,世界分为三块:宙斯统治的天界、波塞冬掌管的海洋以及哈迪斯支配的冥界。而这几位神君的力量之源一宙斯的三叉闪电,波塞冬的三叉戟、哈迪斯的地狱三头犬,都与“三”这个数字密切相关。

  还有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三人组合的女神非常多。除了摩伊赖之外,美惠三女神卡里忒斯(Charites)、时序三女神荷赖(Horae)、复仇三女神厄里倪厄斯(Erinyes)、仁慈三女神欧墨尼得斯(Eumenides)都是神话故事的常客,另外戈耳工(Gorgon)三姐妹 和九位缪斯女神也为人们所熟知,九位缪斯女神可以看作三个三人组的集合。冥月女神赫卡忒也在时代变迁中逐渐拥有了三个不同的形象。

  如此设定是不是因为女神们三人组队的实力才刚好相当于一位男神?(神话世界也是彻头彻尾的男权社会。)或者这只是很单纯地反映了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抱团的事实呢?

  无论如何,很难想象维纳斯、雅典娜这种个性鲜明强烈的女神会与其他两人组成一个小团体。只有存在感稀薄的女神们为了强化自身才会凑在一起结成联盟。

  回到正题。摩伊赖虽然拥有女神的名号,但很遗憾的是,她们并非如花似玉的年轻仙子,而是三个丑陋的老太婆。与《麦克白》中的三魔女一样,她们的青春在操纵人类命运的漫长岁月中业已凋零枯萎,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容颜。

  姐妹三人分工明确。第一位摩伊赖、幺妹一克洛托的任务是纺织生命之线[Clotho是“纺织者”的意思,也是英语单词“cloth” (布)的词根]。第二位摩伊赖、二姐拉刻西丝(“安排者”)丈量生命之线的长度。而第三位摩伊赖、大姐阿特洛珀斯(“不变者”)则在最终用剪刀剪断生命之线。

  三人之中谁是最残忍的?

  是冷酷无情夺取人类性命、与死神如出一辙的阿特洛珀斯吗?

  然而在此之前,丈量、安排生命长度的人是拉刻西丝。阿特洛珀斯挥动剪刀的行为,仅仅是执行死刑而已。不过,如果因此说拉刻西丝最残忍的话,我也不能苟同,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对于人生而言最重要的并非长度,而是充实度才对。如此一来,矛头就指向了站在生命开端的克洛托,纺出怎样的线就决定了一个人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命运,人生的苦乐悲欢完全掌握在克洛托的手上,也许她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位吧。

  虽然这么说,但摩伊赖是三人组,缺一不可。故而普罗大众在孩子出生前会向摩伊赖诚心祈祷,期望女神们赐给孩子一段顺利安宁的人生。与此同时,人们认为既然一生的命运业已注定,那么未来必定也是可以被预知的。在宿命无法被撼动的大前提下,人们希望能有个事前准备、未雨绸缪。因此,各种算命、卜卦的行当应运而生。

  有意思的是,在神话中,摩伊赖没有被“安排”参与任何故事。

  弗朗西斯科·德·戈雅

  《命运女神们》

  821~1823年,油画,123cm×266cm

  普拉多博物馆藏(西班牙)

  典籍上只是写着“决定命运的三女神”,而她们本身的命运却无人关心。可以想象三姐妹在天界的某个角落埋头工作、被诸神疏远的景象,然而神话中却没有特别出现过三女神被人憎恶、遭到反抗或是受人敬畏的故事。

  不仅是全人类,连诸神的命运也要由她们三人接连不断地纺织、丈量、剪断,是不是由于工作过于忙碌,才让三姐妹没有闲暇关注自己的人生呢?身患工作中毒症的老小姐们(?)就像墙上的斑点一样被全世界遗忘了。这让我不禁想起了玛丽·罗兰珊 的诗:“没有比被遗忘的女人更可悲的人了。”

  正因为命运三女神的上述这些特点,迄今为止她们鲜少成为绘画作品的主题。虽然少,但戈雅却向世人呈现了一幅噩梦般的名作。看过这幅画的人都觉得,摩伊赖的形象就此彻底圆满了。

  —在极力压抑色彩的画面中,一幅不似人间的景象铺展开来。我们无法判断那片暗黄色的天空究竟代表着黄昏时分,还是暴风雨的前兆。说不定画中就连时间这个概念也根本不存在。

  大地上有河流(也很像湖水或是云)。虽然土黄仍然是基调色,但不知道是河水本身在发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条河明亮得惊人。画家在画围绕水面而生的树木时完全无视透视法,让鉴赏者难以掌握距离感。而另一边,周围的群山意外地坡度平缓。

  空中飘浮着四个人物。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距离地面多高的地方,乍看之下似乎并不是太高,但再仔细看看又好像远在云端。这四个人晃晃悠悠地浮在半空中,虽然各自有各自的小动作,却仍然紧密相连,浮游感绝佳。对于这种只能在梦中体验的无重力状态,戈雅的描绘出类拔萃,让人不禁怀疑这位出生于18世纪的画家是不是曾经穿越时空来到现代观摩过宇航员在太空中的动作。(戈雅还曾经创作过几头牛在空中飞舞的铜版画。)

  大多数画家在描绘神或天使的飞翔场面时,都会想象模特吊钢丝时摆出的姿势,在表现人物肌肉力度时也与普通的作品有所区别。然而在本作中,神只是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而且宛如在水中一般随波摇曳。一幅画能让观者产生这样的感觉,画家的功力必定非比寻常。

  “对一个从窗户掉下来的坠楼者,我在瞬间可以从五个方向记住他的形态并画下来。”戈雅曾如此断言。可能除了他,世上也没有第二个画家可以画出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浮游感了吧。

  戈雅笔下的女神们不负众望,实在是丑得惊世骇俗,与《麦克白》中魔女的台词恰好吻合:“美即丑恶丑即美,翱翔毒雾妖云里。”

  污浊天空中的摩伊赖不仅算不上女神,连魔女都要甘拜下风,丑陋污秽的她们像怪物一样漂浮着。

  左侧那个浓眉、嘴唇厚重突出的人是克洛托。她向外伸出的左手中握着人形的纺锤,右手的手指则拉扯着一根黑色的线。克洛托的一双大手看起来相当笨重,毫无女性的纤细感可言,用这样粗鄙的手纺织出来的人生,相信也不会幸福到哪里去吧。

  在克洛托旁边,瘦削干瘪、看起来已经掉光了牙的老妪是拉刻西丝。她手持放大镜,似乎正在观察生命之线、评测寿命的长短。拉刻西丝眯着眼睛,表情阴郁。她看起来已经老眼昏花,就算拿着放大镜,也着实让人担心她到底能不能客观地丈量生命之线。她一头白发,也可能是戴着白色的头巾。

  这两人虽然都裸露肩膀,但好歹还有片布遮身,而最右端的阿特洛珀斯连衣服都省了,直接赤身裸体地开工(据说是在绘画修复过程中,衣服的部分剥落了)。她背对画面,令我们无法看清她的面容。阿特洛珀斯的体格如男性般结实粗壮,她的右臂高举,五指撑开,可能正在卷线。从右手拿着剪刀的位置来看,她似乎正准备剪断生命之线。

  与这三姐妹一同飘浮在空中,面向鉴赏者端坐在中央的人一定是命运的牺牲者一凡人。这个人头戴造型奇异的帽子,身上只围了一块布遮住下体,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似乎在摩伊赖的操纵下,肉身凡胎的普通人早已放弃抗争,老老实实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作为一个庸碌之辈出生在贫穷的家庭,经历单调乏味的一生,乖乖等着生命之线被剪断的那一天来临。事到如今再做任何抗争也都是无济于事了。

  这是一幅相当恐怖的画。

  没想到人的一生不外乎如此吧一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画家心中的想法。

  弗朗西斯科·德·戈雅(Francisco de Goya,1746~1828)被摩伊赖三姐妹所赋予的,是超乎常人的充沛精力和天赋异禀的绘画才能。

  500幅油画、300幅版画一这一庞大的作品群,从委拉斯凯兹风格开始,尝试了轻快曼妙的洛可可画风后,转向凄惨阴暗的写实主义,最后像熟读弗洛伊德一样真实细腻地表现出世人的根性。戈雅既是传统的完成者又是否定者,因此被称为西班牙近代绘画史上的最高峰。

  他本人也充满了矛盾。出生于贫寒之家,两次在官方举办的美术比赛中落选,结婚的目的是为了出人头地,靠着长袖善舞的社交能力获得了地位和财产,成为社交界的宠儿,最终爬上了首席宫廷画家的宝座。尽管戈雅与妻子生了20个孩子,却仍然是个多情种子,拥有为数众多的情妇。

  这个让人不禁咬牙切齿的男人终于在四十几岁时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他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听觉。自此以后,戈雅全靠一双眼睛感知世界,他拼命观察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绘制了无数只突出中心主题、背景一片黑暗的作品,其数量之大,让人几乎以为他是为了这个才主动抛弃听觉的。

  (耳聋之后不久,戈雅曾画了一张自画像速写,那头发凌乱、直面观者的模样,像极了我们熟悉的贝多芬。这两位天才差不多是同一时代的人,而且都在事业处于顶峰的壮年期失聪。这是不是摩伊赖三姐妹的恶作剧呢?)

  当时正处于一个政局动荡、风云变色的年代。经历了拿破仑军队对国土的蹂躏后,好不容易盼来了西班牙王的复位,然而这位新国王比拿破仑更为残忍冷酷,而且还愚昧无知,不但重新启动异端审问机制,还倡导针对个人的复仇,国境之内净是无辜民众惨遭杀戮,红土地在鲜血的浸淫下显得愈发猩红。

  戈雅变成了一个在静默中游走地狱的巡礼者。他离开优雅的宫廷生活,迈向民间,亲身体会到民众的苦难,以及在动乱中人类对自身价值产生的绝望与愤怒。《战争的灾难》(The Disasters of War)、《狂想曲》(Caprichos)这种兼具现实残酷与天马行空的系列画集,除了戈雅还有谁能创作?

  然而,戈雅似乎看得太多了,那些人对人犯下的残暴罪行一幕幕映入眼帘、深植脑海,终于有一天超过了承受限度。73岁的老画家将自己关在别墅“聋人之家”中,从此闭门谢客。

  五年后,当戈雅与家人一起准备流亡波尔多时,聋人之家2楼的墙壁上已经布满了以《农神啃噬其子》(Saturn Devouring His Son)为首的14幅鬼气森森的壁画。这组杰作在日后被人称作“黑色油画”,而《命运女神们》也是其中之一。

  为何要在远离恐怖与残虐、好不容易摆脱了命运捉弄的自己家中,以这样的题材创作作品?—目的是为了自我治愈。在悲伤的时候听欢乐的音乐,心情反而会越加沉重,所以在悲伤时索性就听悲伤的音乐,彻底释放悲伤的情绪后人就能重新振作起来。戈雅深谙这个道理。曾经巡游地狱的他如果不客观地直面地狱,就无法从中脱身。

  这么说来,《命运女神们》一画中那个与摩伊赖一起浮游空中的凡人,似乎就是戈雅本人吧……

  触电感!

  ——————提香《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

  这幅画作色彩明亮、丰富,我们似乎能从热闹的画面中听到欢愉的乐曲和鼎沸的喧闹声,着实是一幅节日气氛爆棚的大作。本作正是所谓的“群像剧”,在这里,画家就是导演,通过他绝妙的表达技巧,画中的每个登场人物都在紧密的构图中展现自己的闪光点,画面中包含的各个小故事也都魅力十足。

  首先是主人公。头戴葡萄叶编成的神冠,似乎马上就要从两轮战车上一跃而下的裸体青年是酒神巴克斯。跟随在他身后喧嚣的人群是巴克斯的狂热信徒们。他们沉醉在美酒与庆典中,正在活力充沛地踩着音乐的节拍又唱又跳。

  此时此刻,一行人刚刚来到纳索克斯岛 上一处可以远眺爱琴海的小山丘上。远处是宁静美丽的城镇和广袤的原野,头顶上是明朗的一百分百文艺复兴风格的一湛蓝晴空,装饰性极强的白色云朵飘浮其中。巴克斯将葡萄栽培和红酒酿造的方法传授给异国的人们后,结束了环球旅行,刚刚从亚洲班师回朝。牵引战车的两头豹子正是从东方带回来的特产。

  画面的最右侧一可能很难看清一有一个背着酒桶的强壮男子。

  在他前面,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小个子男人骑着毛驴,看样子他已经烂醉如泥,既没有察觉在身旁照顾自己的仆人,也没有听到近在耳边的号角声。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啤酒肚居然是个重要人物,他是巴克斯的养父西勒努斯(Silenus)。他看似只是个成天乐呵呵的老醉汉,事实上却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智者,还拥有预言能力。把发酵葡萄果汁的秘方教授给巴克斯的,正是这位身材矮小的森林之神。

  在西勒努斯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裸露胸部,正拍打着手中的铃鼓。她被称为“巴凯”(Bacchae)或“迈那得斯”(Maenad),是巴克斯的女性信徒之一。这位衣不遮体的女粉丝正向着她侧旁的萨缇尔 暗送秋波。这名萨缇尔左手拿着葡萄藤缠绕的手杖,右手挥着一只小牛腿,他似乎也乐于接受迈那得斯的引诱,逐渐改变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画中还有另一个女粉丝,她则相当投入地敲打着铜钹,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画面最前方,长着好似狮子鬃毛一般茂密毛发的男人究竟在做什么?他表情扭曲,似乎快要被蛇绞死了。

  事实上这个人物是画家出于好玩才画成这样的。正好在这幅画诞生的15年前,古代雕塑《拉奥孔》(Laocoon)经考古发掘重见天日,并引起了轰动,它还为米开朗琪罗带来创作的灵感。这座雕像生动地再现了特洛伊的祭司拉奥孔与儿子们被大蛇牢牢缠住痛苦不堪的模样,提香为了向该作出神入化的肢体表现致敬,故而将拉奥孔的形象借鉴到了自己的作品中(还有一个巧合,拉奥孔雕像也是从葡萄田里发掘出来的)。

  所以说,本作品中的这位仁兄其实只是山寨版的拉奥孔,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会耍蛇的萨缇尔。他不是被蛇缠住,而是自己让蛇缠绕在身体上。操纵象征着肉欲与丰饶的蛇,也是巴克斯秘祭中的一个环节。

  画面中央靠下处,长着山羊腿的小萨缇尔就像穿着妈妈的高跟鞋一样踏着可爱的步伐,将视线投向鉴赏者这一边。小萨缇尔的笑容虽然可爱无比,但如果各位发现他拉着的绳索后面绑着什么东西,估计都会暗暗吃一惊。没错,那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小牛头。巴克斯祭典的最高潮就是将动物撕裂,直接吃下生肉。民间一直流传着巴克斯变成公牛现身的故事,所以吃掉牛等于吃掉了神,这是一个让神进入自己体内,实现与神融合的象征性仪式。不过旁人对此难以理解,仅仅将其当作信徒们粗鄙可憎的疯狂行为。因此,画中一只小狗正对着萨缇尔狂吠不止。

  闲扯了这么多,还是让我们进入正题。

  这幅画的主题是“全身触电般的一见钟情”。画中描绘的,正是“哔哔哔—”被电流击中的那个瞬间。

  见到左侧那位蓝衣姑娘的刹那,葡萄、酒、丰收之神兼狂喜、迷醉、庆典的化身巴克斯,居然浑然忘我地从战车上一跃而下!

  这是多么急切的表情啊!与纯粹出于玩乐心态去勾引对方的女信徒那随意散漫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真正的爱情来到的那个瞬间,人一定会露出这种紧张的表情吧:血液“唰”地一下冲上脑袋,身体却立刻变得冰冷,呼吸停滞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起,脸部表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吓人。

  巴克斯本应与信徒们一样早已酩酊大醉,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酒精一下子从他体内消失了。“这就是我的梦中情人!”他的直觉在说话。而年轻气盛之心让他在认定对方的瞬间就行动起来了。心灵的飞翔与现实连动,玫瑰色的披风在半空中腾起、飘扬。坠入爱河,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提香·韦切利奥

  《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

  520年左右,油画,175cm×190cm

  伦敦国家美术馆藏(英国)

  如此美好,如此真挚,他的爱情想必会一帆风顺吧?

  然而那位姑娘似乎被酒神的气势吓到,转过身子打算逃跑(因此我们无法看清她的脸,是美是丑全都交由各位想象了)。光看她的动作,实在无法想象这位小姐真能理解巴克斯的心意。那么酒神的爱情原来只能以单相思的形式结束吗?

  这位姑娘的名字叫作阿里阿德涅,是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的女儿。至于为什么这位金枝玉叶此刻会身在远离克里特的纳索克斯岛,就要从她曾经经历的一段痛苦恋情说起。既然谈过恋爱,就代表巴克斯一见钟情的这位公主,并非诸神普遍钟爱的“处女”—

  阿里阿德涅的父亲米诺斯王圈养着牛头人身的怪物弥诺陶洛斯。为了防止怪物逃走,米诺斯王将弥诺陶洛斯关入庭园内的迷宫中,定期送上雅典的少年少女供牛头怪食用。

  希腊英雄忒修斯(Theseus)对此暴行感到异常愤慨,决心除掉弥诺陶洛斯。克里特的公主阿里阿德涅则爱上了这位前来除暴安良的大英雄。由于担心男朋友遇到危险,阿里阿德涅决心背着父亲帮助忒修斯,于是将一个施有魔法的线团交给了他。最终忒修斯在杀死牛头怪后,凭借线团的指引,成功走出了迷宫。

  事已至此,胳膊肘往外拐的阿里阿德涅抛弃自己的国家,按照约定与忒修斯一起前往希腊。途中,船在纳索克斯岛暂时停靠,阿里阿德涅感觉疲惫,于是小睡了一会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船已经抛下她扬帆远去了。没错,忒修斯居然恩将仇报,把阿里阿德涅丢在了岛上。

  阿里阿德涅滞留在纳索克斯岛的理由已经明确了,原来她是一个弃妇。

  可能各位也与我一样觉得忒修斯很过分吧,居然利用少女的爱情,先让对方充满期待,然后冷酷无情地背叛、抛弃,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简直卑劣至极。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位本应受到千夫所指的忒修斯却名列希腊七大英雄之一,是位备受敬爱的人物。那么他抛弃阿里阿德涅独自离去的理由是什么呢?神话里没有提到只言片语。(难不成是看到打瞌睡的阿里阿德涅后彻底幻灭了?)在我看来,这与美狄亚公主 身上发生的悲剧一样,基于歧视的心理,希腊男人一贯认为对异国女子无论做出多么过分的行为都无所谓。

  虽然这段过去对阿里阿德涅公主来说相当残酷,然而她的经历一睡眠中外界发生着一些未曾预料的事,或者说是丝毫不觉大难即将临头仍然酣睡一激发了古往今来无数艺术家的创作欲望,所以现今我们常常能看到题为“沉睡的阿里阿德涅”的绘画和雕塑。

  顺便也来交代一下负心汉忒修斯在这之后的故事:在即将出发去克里特岛除怪之际,忒修斯与父亲一雅典国王埃勾斯(Aegius)约定,如果远征成功就扬起白帆回国,而失败就挂黑帆。然而二货青年忒修斯大概是高兴过了头,彻底把这个约定忘到了脑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扬着黑色风帆靠近港口。因为担心儿子的安危站在岬角上眺望的埃勾斯王看到黑帆,满心以为心爱的儿子已经被弥诺陶洛斯所杀,悲痛万分,还没等船靠岸就跳海自杀了。[从此以后,这片海域就被称作“爱琴海”(埃勾斯之海)。]

  真不愧是一家人,有这么不靠谱的老爸才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儿子吧。或者这其实是忒修斯抛弃阿里阿德涅的报应呢?无论如何,跟着这么个人,即使到了希腊,阿里阿德涅估计也过不上好日子吧。

  让我们回到提香的画作。阿里阿德涅的左肩部是海平面,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黑色的船影。此刻,正拼命想引起这艘船注意的她似乎在高喊着:“我其实深爱着那艘船上抛弃我的负心人啊!”(被抛弃了却还是痴心不改吗?)

  当然,身为神明的巴克斯完全了解阿里阿德涅的过去,但他对此毫不介意,这种包容心也算是巴克斯的一大魅力吧。

  那么,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这条线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此时此刻的阿里阿德涅,已经绝望至极,一心求死。对于出现在眼前的巴克斯,她起初以为这是死神,并将巴克斯的拥抱当作了死亡的拥抱。但当她的嘴唇触碰到酒神的嘴唇时,生的力量瞬间充满她的全身。很快,两人便结婚了,巴克斯将黄金宝冠赠给自己美丽的新娘。很多年后,当阿里阿德涅离开人世,这顶宝冠被巴克斯抛向天空,化作了冠冕形状的星座(北冕座)。

  提香非常尽责地在天空中画上了宝冠形状的星辰,暗示最终的大团圆结局,也令本作更添喜气。另外,巴克斯的爱情故事原则上独此一篇,他不像宙斯等其他诸神逮着一个姑娘就谈恋爱,这种从触电式的一见钟情发展到白首不相离的模式,绝对是人们心中的爱情的最理想形态。

  一般而言,巴克斯与太阳神阿波罗相比,负面的评价较多。暗藏疯狂因子的巴克斯式热情是搅乱社会的危险因素,与阿波罗式的清醒、觉悟相对立。换句话说,这其实就是西方人最爱谈起的二元论,所谓的感性对理性,而神话中特别注明巴克斯的信徒大部分是女性也是这个原因。当然,在这个对女性来说残酷冰冷的世界里(看看阿里阿德涅的悲惨经历就知道了),狂喜之神赐予的肉体欢愉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救赎吧。

  本作可以算得上一幅声援失恋女性的画:不能仅仅因为一次失恋就厌恶这个世界,也许下一场恋爱,而且是比上一次好得多的邂逅,立即就会从天而降呢!

  提香·韦切利奥(Tiziano Vecellio,约1487~1576)是威尼斯画派的泰斗,他也是第一位在自己的画作中署名的画家。本作品左下角处一只掉落的铜壶上就镌刻着画家的拉丁语签名(TICIANUS)。在当时,画家的地位与一般工匠没有区别,但只有提香与众不同。他拥有无与伦比的人气,还有压倒性的名誉、地位、财产,加上那华美绚烂的画风,提香一直被世人称为“幸福的画家”。在查理五世(Charles V)及其子腓力二世(Philip II )的庇护下,提香作为哈布斯堡王朝的宫廷画家被授予爵位,又获得了年金。他是当时的威尼斯共和国国民画家,连曼托瓦 宫廷和罗马教皇等大牌人物也成为他的赞助者。

  然而,要让吝啬的王公贵胄按时支付契约金着实是一项技术活。为此,提香曾寄给腓力二世一封非常搞笑的信:“因为画费没有及时到账,导致我现在生活非常贫困。”(这个时候他早就是大富翁了。)“我身体一直不好。”(其实好得很。)“我已经快90岁了,想让儿子继承我的年金。”(实际上这时候他才70多岁。)“您订购的画我正在努力创作中。”(事实上连草稿都没打。)等等。提香的这种老谋深算也非常完美地体现在他的作品中,实在绝妙。 中野京子的世界名画之旅(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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