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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徐凤年大战魔枭,世子爷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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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在山巅夜晚恍惚如梦中,亲眼见到天人出窍神游,乘龙而至。他也曾站在龙蟒之间。他曾说要斩龙斩天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

  徐凤年本来凭仗着有阴物祛除痕迹,折返柔然山脉,不说一劳永逸,提兵山只要出兵追击,肯定要被朱袍元婴牵着鼻子走上一趟冤枉路,殊不知竟然被第五貉给守株待兔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安全个屁!徐凤年站起身时,阴物已经如同一头猩红巨蝠倒挂在一棵树上,徐北枳也察觉到事态不妙,很默契地将行囊丢给徐凤年,做完这个动作,徐北枳便看到有十几精骑纵马奔至溪水下游,双方间隔不到二十丈,都不够一张劣弓劲射的。靠山吃山,柔然山脉蕴含丰富铁矿,五大军镇都盛产重甲铁骑,在北莽王庭极富盛名,这十几骑除去为首一名英武男子,紫衫闲适,腰间挎了一柄不同于莽刀的乌鞘宽刀,其余扈从连人带马都披有沉重甲胄,山林间无路可供战马选择,但是这些骑兵分明纵马疾驰,发出的声响,在徐北枳听来,却是可以忽略不计。徐凤年盯住佩刀男子手背上停有一只黑鸽,皱了皱眉头。

  柔然特产哨鸽,徐凤年是知道的。这家伙手上这只便是柔然山脉的六龄奴,有个昵称叫做“青眼相加”,与绝大多数信鸽不同,这种青眼在三年以后才算步入成熟期,以六年为飞信最佳时期。爆发力和远途耐力都属一流,尤其归巢性堪称绝顶。只是徐凤年本身是熬鹰斗犬的大纨绔,对鸽子也算熟稔,更别提在草原上被拓跋春隼游猎,吃过苦头,潜逃时十分小心,格外留心天空是否有鹰隼哨鸽出现,确认无误后,才敢返回柔然山脉。

  这位同时执掌提兵山和一座军镇的北莽枭雄人过中年,拥有典型北莽男子的相貌轮廓,只是装束更近南朝遗民。他一手随意搭在乌鞘刀上,乌蟒皮制成,刀鞘系绳,尾端裹有一团黄金丝缨。正是提兵山山主的第五貉一直在观察徐凤年,见这个慢慢背好一柄长剑的年轻人眼神投在信鸽上,第五貉嘴角扯了扯,善解人意地轻抖手臂,六龄奴振翅而飞,只是拔高到与扈从骑士头部相等时,便出现一个急停,然后下坠,在离地三尺的高度悬浮,再如箭矢瞬间没入树林。徐凤年笑了笑,都不用第五貉言语解释,就知道了玄机,原来六龄奴的特殊在于低空而掠。

  相传曾经救过北莽女帝一命的第五貉问话青鸟,视线则一直停留在徐凤年身上,“本人已经答应与你再战一场,为何不告而别?”

  徐凤年代为答复,“既然打不过就不要打了,女子打打杀杀,煞风景。”

  面对这样泼皮无赖的说法,第五貉也没有动怒,只是轻声笑道:“北凉王绣的弧字枪,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搏命枪术,上哪儿去找我这么好的箭靶子。不过话说回来,之所以第一次交手没有痛下杀手,是我知道枪仙王绣幼年得女,可惜这位小姑娘的弧字枪精髓才使出四五分,就想着再战一场,要一口气看齐全了,再来定她的生死。提兵山毕竟不是那酒肆茶楼,想走?没这么容易。不过这会儿,比起领教弧字枪,我更好奇你这个年轻人是北凉哪个门派走出的过江龙?用你们中原的江湖行话,要不咱们搭搭手?”

  徐凤年一脸为难道:“你老人家贵为提兵山山主,又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前辈,跟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后生一般见识,不妥吧?”

  第五貉松开刀鞘,双手叠放在马背上,一根手指轻轻敲打手背,摇头道:“历来都是后浪推前浪,要是按年纪按资历算,大家都可以去当缩头乌龟了,等活到了一百岁再出来显摆。”

  徐凤年笑道:“山主说话风趣,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第五貉有些无奈道:“你嘴上说不跟我打,那能不能将三柄古剑驭回匣子?剑气可不小。如果决心要跟我打,那知会一声,省得到时候我出了手,你却怎么死都不知道。”

  徐凤年摇头笑道:“不打不打。”

  第五貉清晰感知着出匣三剑的凌厉剑气,冷笑道:“你这德性,跟一个姓董的差不多,是我这辈子最深恶痛绝的,不过我就只有一个女儿可以嫁人,被当做免死金牌,你的运气明显就差多了。”

  徐凤年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不打紧,反正你老人家身子骨还健朗着,不用急着跟我打,回山上再生个水灵闺女出来,我十八年后来找她就行。”

  青鸟想笑却没有笑,憋得有些难受,握紧了刹那枪末端,果然还是杀人更自在一些。

  第五貉仰天大笑,眼神开始变得极其阴沉,“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泼猴。”

  第五貉胯下坐骑猛然四腿下跪,整条背脊都给折断,一抹紫身形暴起,瞬间就悬在徐凤年眼前,对着头颅一刀劈下。

  刀名龙筋,北莽女帝登基后犒赏功臣,第五貉被钦赐了这柄象征皇帐第一武夫的名刀,连战功累累的军神拓跋菩萨都不曾有此殊荣。

  徐凤年不敢丝毫托大,一身大黄庭攀至顶楼,春秋一剑横在头顶,原本想要驾驭三柄得自于秦帝陵的古剑耍一出围魏救赵,只是不等三柄雪藏八百年终于重见天日的短剑飞至第五貉身边,提兵山山主手中龙筋便压得徐凤年气机动摇,三柄飞剑出现显而易见的一丝凝滞,的确是遇人不淑,遇上剑道远未大成的主子,是不幸,遇上这般超一流对手,更是不幸。溪边泥土本就不结实,一刀之下,手提春秋剑的徐凤年双脚下陷足足一尺,第五貉身体在空中一旋,顺带龙筋抹过春秋剑锋三寸,便将徐凤年整个人给牵引得横移侧飞出去。

  徐凤年脚下泥土翻滚四溅,双脚拔出地面后腾空黏粘在一棵大树上,败退的同时,三柄大秦古剑根本不去徒劳袭刺第五貉,都给他弹指分别钉入四周三根树枝,跟手中春秋剑总算凑足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神驭剑是完全不用去想,徐凤年清楚对敌第五貉,分心无异于自尽,只求任何一剑脱手时,能够及时换一柄剑当做兵器,贴身软甲不可能抵挡得住那柄龙筋一刀劈砍,即便不至于当场立毙,一旦重伤,也就跟死没两样。

  出刀后的第五貉气势骤然凝聚,不愧是有资格睥睨北莽江湖的大枭,第五貉存心要猫抓耗子,不急于追击,驻足原地,冷笑道:“倒是有些小聪明。可别只会些小聪明,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战事真正开启,生死都在一线间,徐凤年也就没有任何动嘴皮子的闲情逸致了。

  徐凤年心目中真正敬重的高手,大概就只有羊皮裘老头和老黄了,都不是那种喜欢占据上风就跟人念叨大道理的剑客,更不可能位于劣势就嘴硬,一件事一剑了!一边厮杀拼命一边说些类似今儿天气不错的废话,要不就是相互感慨人生,这等婆婆妈妈算怎么回事,早干嘛去了?徐凤年一呼一吸,不再贪心驾驭多柄剑之后的春秋,紫气萦绕,透出剑锋长达一尺之长。自古武道竞技,都逃不过一寸短一寸险的规矩,就像那李淳罡曾有过大雪坪飞剑数千的剑仙手笔,但老剑神本人也语重心长教训过最喜欢讲排场的徐凤年,这种手段,用作蓄养剑意的捷径,可以,吓唬门外汉也可以,对阵旗鼓相当的死敌,则毫无裨益,李淳罡直截了当举了两个鲜明例子,一丈距离以内,他自信可以用两袖青蛇击杀任何一名未到陆地神仙的高手,就算是吕祖转世的齐玄帧,也不敢让王仙芝近身全力一拳,倒是拉开距离以后,只要入了一品境界,谁都可以打斗得花样百出,真正的死局死斗,往往都是近身后几回合就要生死立判。羊皮裘老头最后一次传授剑道,抬臂提剑后,说剑开天门看似气势如虹,其实不过是三尺青锋三尺气,唯有这样,才有资格让李淳罡我自诩“开得天门杀得仙”。

  徐凤年执意要不退反进,正合了第五貉的心意,这位已经有些年数没有酣畅杀人的提兵山山主,就怕这小子胡乱蹦跶逃窜,龙筋刀宰了他也没意思。再者江湖的有趣便在于,不管境界如何高耸入云的超一流武夫,一样可以始终博采众长,熔冶一炉,化为己用,尤其是第五貉这些几乎“定势”的顶尖强者,能看到的秘笈肯定早已翻烂,该杀的人都已杀掉,反而需要一些个惊采绝艳的后辈,去带来极为难得那种灵犀一动,某些大局未定的天才,也许距离武道纯熟还有一段路程,但往往拥有一些羚羊挂角的玄妙招式,第五貉就在等这份意外惊喜,显然这位书生剑士还真就让他刮目相看了。

  剑势剑气一概翻滚如春雷阵阵。

  此子剑道登堂入室,第五貉在他能够以气驭剑就确定,但没有料到剑剑互补,气势可以这般蔚为大观,委实有些讶异。

  第五貉站在原地,跟徐凤年一直保持一柄龙筋外加一把春秋剑的间距,心甘情愿成为一座箭垛子,任由徐凤年剑气肆意绞杀,他自不动如山。

  提兵山山主不曾出现在武榜中,理由很简单,第五貉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一日不曾登顶独立鳌头,跟几位后辈并列其中,岂不是丢人现眼吗?要知道如今天下第九的断矛邓茂,当年他的矛便折在第五貉手上,邓茂的境界一日千里,而第五貉却整整十年都停滞在指玄境上,离那天象终归有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这让心高气傲的第五貉如何能够忍受。第五貉的爱女第五雀,女大不中留,嫁给了他如何都看不上眼的董卓,本就憋了一大口恶气,副山主宫朴战死在葫芦口,客卿和蓬莱扛鼎奴折损严重,更是让第五貉异常烦躁,今天遇上这名闯入提兵山的年轻剑客,算他倒霉,第五貉何须计较你靠山是谁,背景厚薄?

  第五貉单手提龙筋抵御剑气,淡然提醒道:“该我了。”

  徐凤年的剑势本已臻于圆转,深得李淳罡一剑递一剑的真传,称不上任何瑕疵,只是当第五貉轻轻一刀挑,徐凤年的剑气滚走龙壁,这面龙壁就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紧接着几乎是一瞬间就溃散。底蕴这东西,毕竟还是需要日积月累,老姜理所当然比嫩姜要辛辣上许多。徐凤年没有任何惊惧,第五貉的守势滴水不漏,不奢望剑气翻滚能够乱了他的阵脚,攻守一隙,往往就是转机,但对敌这样的老狐狸,徐凤年不能自作聪明地主动卖出破绽,就等着第五貉这一刻的变守为攻,龙筋撕裂了龙壁,徐凤年便一报还一报,一气不曾吐的他咬牙再纳一气,倾力一式贴身牵动的扶摇,剑气粗如一道龙汲水,拔地而起。

  第五貉皱了皱眉头,刀法终于第一次由简入繁,扶摇龙卷被龙筋刀劈得支离破碎,踏出一步,左臂探出,一掌拍在徐凤年额头。

  徐凤年身体断线风筝倒飞出去,但仍是一脚趁势踩在了第五貉胸口。

  一袭华贵紫衣出现碍眼的灰扑扑脚印,第五貉在一指撇去一柄毒辣暗器后,这才轻缓派去胸口尘土,那轻飘飘一脚不过是个幌子,杀招还是刺向他眼珠的一枚小飞剑,第五貉不动声色说道:“原来不光是驾驭匣内长剑,还有袖中短剑可供驱使,不过我既然被称之为北莽资历最老的一名指玄武夫,对于指玄之玄,还算有些心得感悟,不论是气机所动,还是更为隐蔽的心意所指,我都可预知七八。你若不信,如果还有些隐藏飞剑,不妨一一飞出,我闭目不出刀,如何?”

  徐凤年落地后屈膝倒滑,从溪边滑入溪水中央才止住,在水中站起身后,眼中有几分不掩饰的讥讽。

  第五貉心知肚明,愈发觉得有趣。这小子还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平常那些出自高门大派的世家子,学了些本领就想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突兀遇上高出一大截的对手,这种攻心术极易得逞,未曾死战就会先弱掉大半气势,之后就更是任人宰割。第五貉见识过太多这样的初生牛犊,尽数夭折在自己这种不太惜才的前辈手上,因此第五貉栽培提兵山上的武学奇才,都是异常冷血,要么丢入军伍第一线打磨,要么派去刺杀实力比他们高出一线的强者,绝不会像棋剑乐府那般护犊子,一味宠溺在羽翼下。

  第五貉提刀缓行,龙筋刀本就不彰显的刀芒愈发收敛。“我许诺你要是能够离开这条小溪,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一旦开始想着逃命,就真不用打了。

  徐凤年吐出一口浊气,开口直呼名讳道:“第五貉,你好歹是货真价实的指玄境高人,一而再再而三跟我这么个小辈玩心计,烦不烦?”

  第五貉摇了摇头,“与人较技动不动一招取人性命,那是我很久以前才做的事情。好不容易逮着你这么条入网之鱼,实在是不太舍得杀快了……”

  说话间,第五貉再度一刀劈出,手臂抡出的幅度远远超出之前招式,声势同样远胜起初压断马背那一刀。

  徐凤年体内气机流转,窍穴犹如放金莲。

  跃出水面,迎向这一刀。

  徐凤年将起手撼昆仑,融入了剑招。

  身形才起,身形便坠,沉入水底,随后整条溪水以第五貉和徐凤年为一条中轴线,向溪水上下游两边依次炸开,末尾声响已是几里路外传递入耳。那一条中轴,早已裂开溪边河岸,通往密林深处。

  这一刀,可不像是想要慢慢杀的手法。

  前些时日柔然山脉有过一场暴雨,使得溪水比人略深,徐凤年被一刀迫入水底后,就不见踪迹。

  第五貉蜻蜓点水踩在水面上,偶尔会轻描淡写劈下一刀。

  一条原本平静如一位娴静浣纱小娘的小溪,溪水剧烈晃动,浸透岸边,更有沟壑纵横,向岸上蔓延,触目惊心。

  第五貉耐心极好,慢慢斩动溪水,在等待那小子狗急跳墙,想要离开溪水的那一刻。

  也在等待下一个惊喜,他相信这名年轻剑客还有一些如同压箱保命符的后招。

  但是第五貉竟然开始惊讶发现,自己好像有失去耐心的迹象。

  趋于成熟的大指玄境界,种种玄妙,既有竹篮打水捞月的本事,也有镜花水月的法门,第五貉皱了皱眉头。

  再度斩水十九。

  溪水浑浊不堪。

  第五貉终于不打算再耗下去。

  以游鱼式狼狈逃窜的徐凤年虽然看似命悬一线,但心如止水。

  借意养意。

  闭鞘养意,本来就是李淳罡让后辈万千剑士拍案叫绝的独创。

  徐凤年还要另辟蹊径,练剑以后,用剑意养刀意。

  如今甚至有了一个更为精确的说法,是以它意养己意。

  在她面前,没有谁敢自称出身枪术世家。王绣在天下枪林的地位,如同李淳罡之于剑道。

  十余柔然铁骑自恃骑术超群以及胯下战马出类拔萃的负力,同时提起长枪,只是双方相距极近,战马的血统和驯养再优良,也不能在承载一名重甲骑士的前提下进行爆发式冲击,两匹战马同时踩着细碎步子,率先杀向青衣青鞋的清秀女子。他们这十余骑皆是跟随山主久经沙场的竞技武骑,对阵军旅甲士和江湖人士都十分擅长。两杆漆黑铁枪,居高临下,一杆刺,一杆扫,左边刺向青鸟眉心,右边扫向青鸟臂膀。

  青鸟曾经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刺客,入莽练枪以后杀人手法浑然一变,契合王绣刚猛魔怔的枪法宗旨,尤其是当王绣的刹那由女子之身的青鸟使出,更为赏心悦目,刹那枪出,明明是招式简朴的一记笔直递出,枪身竟然弯曲出一个诡异弧度,猩红枪身外弧撞在铁骑刺额一枪的枪身上,撞偏了这一枪后,刹那枪身借力再曲弧,弧口瞬间变了一个反向,把扫臂一枪又给崩掉,然后刹那枪拧直一戳,透过战马头颅点在马背上甲士的胸口,枪身一曲生弧度,枪头劲头蓄势一崩,就将那名骑士的胸甲炸裂,整个人被挑飞到空中,尚未坠地就已气绝人亡。

  王绣的崩字诀,伤人身体血肉更伤人经脉气机,蛛网首席刺客一截柳的插柳成荫,可以让剑气生根,这等阴毒剑术,其实便悟自王绣的枪法,王绣一生挟技游天下,狭路相逢从不让步,出手更不留情,北莽这二十几年中有无数武夫精研王绣枪术,王绣就像一条黄河蛟龙,身死之后,后辈江湖探河寻宝,有人不过捡起一鳞半爪,有人拾起龙须,唯独一截柳抓住了那颗骊珠。青鸟自幼见识王绣这个武痴的练枪行径,近水楼台,更继承了父辈的天赋,对于四字诀的领会,远非一截柳这些外人能够想象。那会儿雄镇北凉武林的王家,总能在内院见到一个小女孩,不论寒暑,都在一步一肘练习出枪,满手老茧提一根木杆子不断抽掣。

  青鸟在对撞狂奔中一抖刹那,缠那住一杆铁枪,手中刹那的枪头划出一个气势磅礴的浑圆,一名骑士的整颗头颅就给摘掉。她一脚踹在擦肩而过的战马腹部,连人带马都震出三四丈外。奔袭中,脚尖一点,躲过双枪扎刺,手心滑至刹那中端,枪式旋出一个大圆,大圆更有刹那枪带出的本身弧度,如同一条套马绳在空中晃荡,蓄势至圆满,刹那离手后,以她为圆心,二十步以内,三骑连人带铁甲再带战马都给截断,或断腰,或断头。

  青鸟继续弓腰前冲,刹那恰巧飞荡在她手边,一枪震出,在一名骑士面目前三寸处急停,不等铁骑暗自庆幸这杀人如麻的女子气机衰竭,旁人只看见他的一张脸便塌陷下去,惨不忍睹。

  青鸟轻拍枪杆,刹那枪环绕到身后,格挡住作刀劈的一根凌厉铁枪,弧字能杀人,也能防御,背对骑士的她双臂敲在枪身上,刹那枪顿时弹砸在那名骑士的胸口,青鸟转身,右脚后撤一大步,握住弹回的刹那,变横做竖,便是一个回马枪拖字诀,将那名本就已经脸色如金箔的惨淡骑士腹部捅出一个大窟窿,青鸟微微提枪,巨大挑力使得尚未死绝骑士飞向天空,她抽枪,复尔一戳一搅,这名甲士的尸体就开了花。

  她四周,能够站着的没几名骑士了。

  仅剩下小半数目的骑士眼神交汇后,都准备展开誓死一搏。

  青鸟眼角余光望向小溪那边的风波。

  还要杀得再快一些。

  徐北枳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本不信鬼神之说的读书人此时给如同红蝠的阴物四臂扯住,吊在远离险地的一颗大树上,先前几次远观,朱袍元婴都是一面示人,四臂齐齐缩入大袖,这会儿徐北枳近距离望着那张地藏菩萨悲悯相,清清楚楚感知到它的四条胳膊,默默闭上眼睛,他曾经跟爷爷争执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七字的注疏,徐淮南与历代儒士持有相同见解,将怪力乱神译成怪异勇力叛乱鬼神四事,徐北枳则认为不应是简单建立在儒家对墨家敬奉鬼神的非议基础上,怪力乱与神之间并非并列,而是间隔,乱作动词用,神专指心智。这会儿徐北枳倒是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又是念经念咒又是口诵真言。

  阴物根本没有理会如坠冰窖的书生,那张欢喜相面孔望向远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帮忙。朱袍广袖内披有青蟒甲的阴物丢掉手中累赘,摔了徐北枳一个七荤八素,它那具不看双面四臂其实也算玲珑有致的娇躯开始缓缓上浮,高过顶端枝桠,大袖招摇,衬托得一双不穿鞋袜的赤足愈发雪白刺眼,徐北枳偶然抬头瞧见这一幕,更加颤栗,难道真是从酆都跑出来的鬼怪不成?元婴僵硬扭动了一下脖子,它的视野中,有繁密如蝗群的众多甲士弃马步行,向山上推进。

  阴物摸了摸肚皮,打了个嗝。

  常人酒足饭饱才打嗝,它是饥饿难耐时才会打嗝。

  溪上第五貉讥讽道:“倒要看你能躲到何时!”

  动了怒气真火的提兵山山主将龙筋往后一抛,他压断马背时抽了刀,系有金丝团子的刀鞘就留在了死马附近,插在地面上,这一抛刀,便将龙筋归了鞘。

  第五貉本就不是以刀术著称于世,既然曾经徒手折断了邓茂的长矛,就很能说明问题。

  第五貉弃刀不用后,瞧了一眼晃荡起伏的小溪下游,发出一声冷笑,也不再刻意悬气漂浮在溪水之上,跟徐凤年一样潜入水中。

  徐凤年终于现出身形,浑身湿透,提了一柄剑气如风飘拂的春秋剑。

  溪水从他头顶迅速退去,高度下降为腰间,双膝,最后只余下脚底的水渍。

  实在是无路可退无处可藏了,第五貉所占之地,成了分界线,小溪被这名紫衣男子阻截,不得靠近那条横线一丈,汹涌浑浊的溪水在他身后止住,不断往两岸漫去,溪水张牙舞爪,像一头随时择人而噬的黄龙恶蛟。

  徐凤年做了个让第五貉觉得反常的动作:将锋芒无匹的春秋剑还鞘。

  刀归鞘,那是第五貉有所凭恃。

  剑归鞘。

  急着投胎吗?

  第五貉大踏步前奔,如闷雷撼动大地,魁梧男子每走一步,身后溪水便推进一步。

  徐凤年一掌回撤,掌心朝内,一掌推出,掌心向外。

  十二飞剑结成一座半圆剑阵。是以那结青丝的手法造就,取了雷池这么个还算响亮的名字。

  第五貉则是实打实一力降十会,毫无花哨手段,相距五步时,身形侧向拧转,一拳便狠狠抡下。徐凤年一掌扶摇撑住那摧城撼山的拳头,双脚下陷泥地,没过膝盖,一掌托塔式,叠在掌背,竟是不躲不避硬生生要扛下这一拳,第五貉怒气横生,一压再压,徐凤年膝下淤泥溅射开来,迅捷过羽箭,第五貉身后的溪水一样摇晃厉害,徐凤年的剑阵凝聚不散,并不是要做那多余的攻势,而是借十二飞剑的剑胎扶衬大黄庭,人与剑阵灵犀相合!

  第五貉一脚踹出,面无表情的徐凤年右掌下拍,左掌推向第五貉胸口,既没有拍散那一脚,也没有触及那一袭紫衣,徐凤年仅是卸去一些劲道,便徒劳无功地往后掠滑出去,双脚跟刀子在溪底割出一条沟壑。

  不等徐凤年站定换气,第五貉一记鞭腿就扫向脖颈。

  徐凤年斜过肩头,双手挡住,光是看半圆剑阵的颤抖幅度,就知道这一脚的势大力沉,徐凤年整个人陷入溪岸等人高的泥泞河墙中。

  第五貉一脚踏在徐凤年心口,将他后背推入泥墙几尺深,犹有闲情摇头取笑道:“亏得有十二柄不输吴家剑冢的飞剑,不取人头颅,还能算是飞剑吗?”

  第五貉双手探空一抓,然后五指成钩,一座由青丝结雷池的剑道崭新阵法就给巨力撕扯得摇摇坠坠。

  徐凤年不给他毁掉雷池的机会,肩撞向第五貉。

  第五貉一手扯住剑阵,一手横臂挥出,侧飞出去徐凤年气机,和剑阵顿时失去牵引。

  第五貉一脚踩地,高高跃起,一记肘击轰向尚未稳住身形的徐凤年。

  溪底出现一个宽丈余长丈余的大坑。

  这还是徐凤年拿海市蜃楼削去第五貉一肘十之八九劲道的后果。

  第五貉狞笑道:“就这些斤两,也敢跟我叫板?!”

  第五貉站定,不再追逐落魄狼狈的徐凤年,拉出一个天人抛大鼎的威武大架,当空一拳。

  徐凤年气机流转速度攀至习武以来的顶峰,双手画圆复画圆,仍是无法彻底消弭这一拳的迅猛罡风。

  身躯被击中后,弯曲如弓。

  徐凤年嘴角渗出乌黑血迹,含糊不清道:“我曾醉酒鞭名马。”

  第五貉不留情地展开碾压式击杀,只见溪底紫衣气焰彪炳,黑衣剑客不断击飞倒退,在干涸的溪底,已经足足打出了一里路距离。

  第五貉甚至都没有听清徐凤年的下一句,“我曾年少掷千金。”

  攻势连绵雷霆万钧第五貉逮住一个机会,抓住徐凤年双腿,朝身后溪水丢出。

  徐凤年的身体划破了汹涌溪水。

  一气划出大半里路。

  徐凤年单膝跪地,一指轻弹身后春秋剑鞘,“我曾春秋换春雷。”

  春秋剑与剑鞘一起飞出,刺向一只行囊。

  徐凤年一柄出鞘春雷在手。

  徐凤年站直以后,微微屈膝,右手双指并拢,左手春雷刀尖直指第五貉。

  “我曾溪底杀指玄!”

  左手刀。

  溪水在两侧一泻而下,第五貉如同一座中流砥柱,眯眼望向这名不断积势的年轻刀客,按照提兵山山主二十年前的行事风格,也就早早出手破势,一举宰杀便是。可当第五貉跻身指玄境后,眼界豁然开朗,宛如一幅长卷铺开,内容是证长生,画首问长生,画尾指长生。翻看这幅画十多年,第五貉受到境界浸染,心性也都有些微妙变化,愈发沉得住气,这并不意味着第五貉开始向道向善,而是到达指玄境,看待世间万物,有迹可循,有法可依。第五貉虽然不清楚徐凤年在借着自己龙筋斩溪去养神意,但第五貉何尝不在等徐凤年去帮他的那幅指玄长生画卷查漏补缺。左刀春雷,一袖盈-满溪水的青气,在第五貉眼中,那就是一个肢解神意化作招式的精彩过程,正因为这脱胎于李淳罡两袖青蛇的一袖青龙太过玄奇,第五貉的耐心就格外好,每涨一分气韵,第五貉就能够了解得透彻两分,事后就裨益三分,第五貉不杀青鸟,是求弧字枪精髓,留着徐凤年,同样是不认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会对他造成威胁,慢慢诱引,让其使出几手压箱绝技,供他参悟,第五貉何乐不为?

  第五貉悟得指玄一境中往往只有寥寥无几大真人才能获得的竹篮捞水月,简单而言,就是一种依葫芦画瓢的本领,水中捞月,竹篮提起,水波荡漾,圆月破碎,两手空空,但第五貉却可以在念识中拼凑出一块稍小的境月,这比起过目不忘要超出太多范畴,妙不可言。江湖百年,拥有这种一眼记长生的天赋,屈指可数,真是用百年一遇都不过分,武帝城王仙芝便是一个,至今还没有听说有第二人,这也是王仙芝在成名之前嗜好观看高手过招的根源,一个门外汉看一品高手竞技厮杀,除了热闹,就算瞪大眼睛看一白遍,能看出什么门道?而第五貉的指玄,是滴水穿石而成的苦功夫,读书百遍方能其义自现,加上独到天赋以及种种机缘,才证得指玄。

  刀势已如洪水满湖。

  幸好无人观战,否则第五貉接下来的动作一定让人目瞪口呆。第五貉学徐凤年轻微屈膝,作握刀状,直指徐凤年。但是很快第五貉便打消现学现用的念头,弄出几分形似不难,想要神似,出乎意料的艰辛,这让第五貉有些纳闷,什么样的刀法,能让已是指玄境的自己都觉得模仿吃力?一个撑死了初入金刚境的后辈,第五貉本以为把握八分神意信手拈来,倒是小觑这名刀剑兼修的小子了。在第五貉“收刀”一瞬,春雷刀一袖青龙,骤然掠至提兵山山主眼前。

  说不清是刀式道不明是剑意,第五貉眼前铺天盖地的青气,大有一气激荡三千里的气魄。这条青龙头颅直扑第五貉,身躯长达几十丈,翻滚而冲,裹挟浑浊泛黄的溪水,恰似青龙汲水,青龙所至,溪水悉数给裹离溪中,要么融入青龙身躯做鳞甲,要么荡到岸上,使得这一袖青蛇情势惊人。且不说杀伤力如何,神韵十足,第五貉心中暗暗讶异,下定决心铲除此子,江湖新起之秀,说不定就是将来有资格与自己去争夺天下十人那十张珍稀椅子的对手。

  驭剑不同于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的御剑,不过一般剑士可以驭剑几丈也都算是小宗师,但也有例外,吴家剑冢就有稚童驭剑刺蝴蝶的夸张说法,所以对见多识广的第五貉而言,原先见识到徐凤年可以飞剑伤人,并不算如何惊世骇俗的手段,这让第五貉照搬不来的一袖刀,可就另当别论!

  第五貉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眼神,伸出一掌,挡下青龙头颅,仅是左脚往后滑出几尺,青黄一袖龙狰狞摇晃,第五貉身前一丈处好似风雨飘摇,第五貉不得不左手一拳砸向将气意凝聚实质的青龙头颅,硕大头颅轰然歪向溪底,硬生生凿出一口深井,溪水不断涌入其中。三尺青锋三尺气,每近一尺杀三丈,真正杀招在第五貉拍散外泄气机后也峥嵘毕露,一直指向第五貉的春雷刀尖近在五尺之外。一袭宽大紫衣剧烈震荡,第五貉两鬓头丝齐齐往后飘去,右手屈指有二,夹住了春雷刀尖!

  指玄指玄,就有那屈指叩长生的无上神通。

  左手春雷递进。

  第五貉身体这一次被逼退数丈,期间又屈指敲刀身百余下,一次敲击,两人身畔某处就毫无征兆地响起雷声,眨眼百声雷。第五貉的屈指一弹,次次都弹在春雷之上,叩长生,更是去叩击徐凤年气机运转的缝隙,只要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第五貉就能够抓住机会,既让这小子骑虎难下,脱手弃刀不成,又可教他全身经脉寸断,窍穴稀烂。让第五貉第二惊的是眼前一刀蔚然的年轻后生不光是剑道走偏锋,出刀更为凶悍,关键是气机之充沛,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大器晚成的第五貉自认在眼前小子这个年纪,恐怕一半气机都不到,弹指近百,没有抓住丝毫破绽,这让第五貉确实大动肝火,瞪眼轻喝一声,不再一味硬挡春雷刀尖,将短刀和那小子一起往自己身侧牵引,一拳砸向太阳穴。

  一直闭目聚神韵的徐凤年手腕一拧,春雷在左手手心旋转开来,朝第五貉便是斩腰一刀!

  一死换一死。

  徐凤年敢做,第五貉不舍得做。

  第五貉身体扭曲如盘松,但那衰减大半锐气的一拳仍是砸在了徐凤年脑袋上,同时徐凤年还以颜色,身体晃荡倾斜如武当山上的撞钟,撞而不倒,趁势一脚再次踩踏在第五貉胸膛,这一脚比起初次软绵绵,要凶猛无数,一直闲庭信步的紫衣山主也给踹得身形不稳。闭目徐凤年后撤几步,并无大碍,归功于体内大黄庭孕育金莲一气绽放一零八,每次一瞬枯萎凋零五十四,再在刹那之间怒放五十四,始终保持摇摇曳曳一百零八朵长生莲。

  第五貉是千金子不坐垂堂的心态,也从不认为自己会以身涉险。

  徐凤年却从一开始就真正意义上的拼命了。长生莲能够谢了又绽放,都是徐凤年拿命去孕育的。

  春雷已经不在手上,但下一招本就不需要手上握刀。

  徐凤年双手轻轻往下一压。

  第五貉身后春雷往上一浮。

  地发杀机,蜿蜒六千里。

  人与春雷刀都不曾动,第五貉却不断挥拳砸出。

  场景荒诞。

  有些人有些事,不提起,不代表忘记。往往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人事,才容易褪散。

  徐凤年不是那种一开始就城府的权贵子弟,也不是一开始就将心比心知疾苦的藩王世子。温文尔雅的陈芝豹,谄媚如狗的褚禄山,不苟言笑的袁左宗,等等,除了这些在北凉王府围绕在徐骁身边,一张张捉摸不透背后正邪的面孔,让徐凤年躲在徐骁身后从年幼一直看到年少和及冠,唯独让心性凉薄徐凤年发自肺腑去感激的两个老头,都已去世。缺门牙爱喝黄酒的老黄,没有机会知道年轻时候到底是如何风采冠绝天下的李淳罡。

  牵一匹劣马送老黄出城,出城前,老黄好似早已知道一去武帝城不复还,那时候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中有一句话,“少爷,俺老黄比不得其他大剑客,就只会九剑,其中六剑都是快死之前悟出来的,其实也不是怕死,就怕喝不着黄酒了,要不就是想着这辈子还没娶着媳妇,就这么来世上走一遭,亏。那时候,总怕死了就没个清明上坟敬酒的人,这回不一样了,怎么比剑都觉得值当了。”

  当时徐凤年提了一嘴,说这话多晦气啊。老黄咧嘴一笑,缺门牙。

  徐凤年比谁都怕死,他死了,难不成还要一大把年纪的徐骁给自己上坟?

  李淳罡在广陵江一剑破千甲,事后护送徐凤年返回北凉,路途上,徐凤年问羊皮裘老头一辈子最凶险的一战是跟谁比试。

  独臂老头当时坐在马车上抠脚,想了想,指了指手臂,却也没道破天机,将那个人那个名字说出口,只是笑着跑题说了一句:徐小子,牢记老夫一句话,当你将死之时,不可去想生死。

  这两位都曾在江湖登顶的老人,都已逐渐被人忘却,就像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门上新桃换去了旧符。

  徐凤年缓缓睁开眼睛。

  阴间阳间,一线之间悠悠换了一气。

  他曾在山巅夜晚恍惚如梦中,亲眼见到天人出窍神游,乘龙而至。

  他也曾站在龙蟒之间。

  他曾说要斩龙斩天人。

  李淳罡说初次提剑,都自知会成为天下剑魁!

  徐凤年用六年性命换取一刀。

  大蟒吞天龙。

  天地寂静,溪水缓流。

  第五貉缓缓低头,心口透出一寸刀尖。

  七窍流黑血的徐凤年倒拔出春雷刀,调转刀尖,一手提住第五貉的脖子,一刀,再一刀,复一刀,重重复复,刀刀捅入第五貉的身体。

  好一场惺惺相惜不愧是一步一步走入指玄的巅峰武夫,除去几近致命的透心凉一刀,后续几刀,第五貉脸色竟然毫无异样,只是淡然俯视这个像是走火入魔的年轻人。不过第五貉的金刚体魄,被初始一刀击溃气机,棘手在于类似一截柳枝,杀机勃发,第五貉空有磅礴内力,短时内也无法重新积蓄起那些散乱气机,如一条大江给剑仙划出数道沟壑分流,而且后面那几刀,刀刀都有讲究,都刺在关键窍穴上,如同江水入分流,又给挖了几口大井,第五貉虽然没有任何示弱神情,但有苦自知,这回是真的阴沟里翻船了。

  提兵山山主沙哑开口:“最后那一刀,怎么来的?”

  徐凤年眼神冷漠望向这个指玄境界高手,没有出声,只是又给了他一刀。

  这一刀来之不易,外人无法想象。借了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与剑开天门,借了老黄的九剑,借了敦煌城外一战的邓太阿和魔头洛阳,借了龙树僧人在峡谷的佛门狮子吼,更借了那一晚山顶上的梦中斩龙,一切亲眼所见,都融汇到了那一刀之中。龙虎老天师赵希抟初次造访北凉王府,曾经私下给徐凤年算过命,但话没有说死说敞亮,只说世子殿下不遭横祸大劫的话,活个一甲子总是没问题的。徐凤年不太信这些命数谶纬,但这一刀,最是熟谙大黄庭逆流利弊的徐凤年掂量一下,恐怕得折去约莫六年阳寿,以六十计算,一下子减到五十四,这让从不做亏本买卖的徐凤年想着想着就又给了第五貉一刀。

  “你我其实都清楚,不杀我才能让你活着离开柔然山脉,因为八百甲士已经上山,就算你剑仙附体,也斩不尽柔然军镇源源不断的六千铁骑。这恐怕也是你出刀频繁却不取我性命的原因。”

  徐凤年咧嘴笑了笑,再度捅在了紫衣男子一处紧要窍穴上。被拎住脖子的第五貉真是厉害,这般处境,还照样像个稳操胜券的高人,这份定力,着实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第五貉嘴角淌出鲜血,脸色平静道:“我可以答应你,今日仇我不会今日报,等你离开柔然山脉,我才派人对你展开追杀。”

  第五貉并没有说那些既往不咎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自夸什么一诺千金,但正是这样直白的言语,在结下死仇的情景下,反而勉强有几分信服力。

  徐凤年抬头问道:“你不信我会在你心口上再扎一刀?”

  第五貉默不作声,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笑意。

  徐凤年停刀却没有收刀,自嘲道:“天底下没有只许自己投机取巧的好事,我知道你也有免死保命或者是一命换一命的手腕,不过你是提兵山山主,位高权重,更别提有望摸着陆地神仙的门槛,就别想着跟我一个小人物玉石俱焚了,这买卖多不划算,我呢,接下来该捅你还是会毫不犹豫下手,你大人有大量,见谅一个,否则你一旦接续上气机,我如何都不是一名大指玄的对手,这点小事,山主理解理解?”

  第五貉笑得咳嗽起来,仍是点了点头,尽显雄霸一方的枭雄风采。

  徐凤年心中感慨,经受如此重创还能谈笑风生,能不能别这么令人发指。感慨之余,轻轻松手,任由第五貉双脚落地,但春雷刀也已经刺入紫衣男子的巨阙窍穴,而且不打算拔出。唯有如此,徐凤年才能安心。若不是在第五貉的地盘,徐凤年恨不得在这家伙身上所有窍穴都拿刀刺透了。阴物元婴已经摸着肚皮返身,满嘴猩红,不过都是柔然甲士的鲜血,吃饱喝足的模样。它从林中拎回徐北枳,青鸟收起行囊背在身上,三柄大秦铁剑也藏回匣中。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凤年收袖了九柄飞剑,三柄剑胎圆满的太阿朝露金缕则分别钉入第五貉三大窍穴,璇玑鸠尾神阙,与春雷相互照应,彻底钳制住第五貉的气海。提兵山山主笑容浅淡,没有任何抗拒,任由这个谨小慎微的年轻人仔细布局。

  一袭华贵紫衣破败不堪的第五貉越是如此镇定从容,徐凤年就愈发小心翼翼。

  不用徐凤年说话,第五貉挥手示意包围过来的甲士退下。

  一行人下山走到山脚,提兵山扈从按照第五貉命令牵来四匹战马,确认没有动过手脚后,徐凤年和第五貉同乘一马,再跟柔然铁骑要了四匹战马,青鸟阴物徐北枳各自骑乘一匹牵带一匹紧随其后。

  第五貉完全没有让柔然铁骑吊尾盯梢的心思,让这支上山时遭受阴物袭杀的骑军在山脚按兵不动。

  策马疾驰南下。

  第五貉好似远行悠游,轻声笑道:“王绣老年得女,又收了陈芝豹这么一位闭关弟子,能够让王绣女儿替你卖命,加上你层出不穷的花样,连李淳罡的两袖青蛇都学得如此娴熟通透,联系我先前入耳的广陵江一战,大概也猜出你的身份了,在北凉,实在很难找到第二个。不愧是人屠的儿子,徐凤年。”

  兴许是表示诚意,第五貉甚至都不伸手去擦拭血迹,“凉莽和离阳都在传你是如何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些年隐藏得很辛苦吧?呵,说句心里话,你我二人虽已经是不死不休,可要是能早些见到你,我宁愿将雀儿嫁给你。溪底一战,大开眼界,对我来说,输得憋屈是憋屈,却还不算委屈。”

  徐凤年语气平淡道:“马背颠簸,身上还插了一柄刀,就算你是大指玄,少说一句,少受一些苦头不好吗?”

  魁梧紫衣道:“这点苦头不算什么。我极少问同一个问题两遍,但确实好奇你那最后一刀。”

  一直留心四周的徐凤年根本不理会这一茬,皱眉问道:“你竟是连六龄奴青眼都没有捎上?真要大大方方放我离开柔然南麓?”

  第五貉一脸讥诮,语气冷淡了几分,“我何须跟你耍滑头。输了便是输了。”

  徐凤年问道:“你就不怕到了僻静处,我一刀彻底断了你生机?”

  第五貉哈哈笑道:“徐凤年啊徐凤年,你要是真敢,不妨试试看。”

  徐凤年跟着笑起来,“算了,都说不入指玄不知玄,你这种拔尖高手的门道千奇百怪,先前我必死时,自然敢跟你拼命,既然有了一线生机,也就不舍得一身剐将皇帝拉下马了。”

  第五貉啧啧道:“世袭罔替北凉王,徐凤年,以后我怎么杀你?”

  徐凤年笑问道:“反悔了?”

  第五貉望向道路两旁在北莽难得一见的青黄稻田,轻轻说道:“那样杀起来才有意思。你别忘了,我还是北莽将军,柔然山脉到北凉边境,几乎是一马平川。”

  第五貉突然说道:“听说凉甘走廊尽头,接近西域高原,窝藏有一支成分复杂的六万蛮民,一直不服教化,挎刀上马即是一等勇武健卒,当年都曾被毒士李义山驱逐?”

  徐凤年纳闷道:“你想说什么?”

  第五貉陷入沉思。

  疾驰一宿,马不停蹄,天蒙蒙亮时,早已不见柔然南麓的沃土丰饶,满目黄沙荒凉,徐凤年终于停下马,回头望去,一直闭目养神的第五貉也睁开眼。

  徐凤年握刀春雷,和第五貉一起下马,问道:“就此别过?”

  第五貉淡然说道:“好,你我就此别过。”

  “我问你一句,答不答随你。”

  “知无不言。”

  “我抽出短刀后,如果反悔,回过头再来杀你,你我双方各有几分胜算?”

  “你一身本事,加上王绣女儿的弧字枪,再加上那头朱袍阴物,杀一个没有铁骑护驾的重伤指玄,胜算很大。”

  “那加上你暗中跟随的那三名提兵山客卿?”

  “被你知晓了?”

  被揭穿隐秘的第五貉哈哈大笑,“持平。如此一来,才能有一个好聚好散。”

  徐凤年跟着笑起来。

  敢情是要相逢一笑泯恩仇?

  背对徐凤年的第五貉眼眸逐渐红中泛紫,气息运转则并无丝毫异样。

  一生不曾受此屈辱的提兵山山主隐忍一路,怎会不送给那未来的北凉王一份离别赠礼?

  他要一脚踏指玄,一脚强行踩入天象。

  伪境遗祸,比起一颗未来北凉王的头颅,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三名盯梢客卿,无非是个各下台阶一级,使得表面上皆大欢喜的障眼法,第五貉就在等待徐凤年抽刀换气的那一瞬。

  徐凤年果真缓缓抽出春雷。

  春雷才离开身躯,不等徐凤年去收回三柄飞剑,太阿朝露金缕便主动炸出身体,第五貉披头散发,伸出双臂,仰天大笑。

  有一种举世无敌的自负。

  即便是天象伪境,对付三人联手,也是绰绰有余。

  徐凤年轻声道:“长生莲开。”

  第五貉眨眼间,紫色双眸变金眸。

  天地骤然响惊雷,乌云密布。

  第五貉气机汹涌,已是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缓慢僵硬地艰难转头。

  再给老子一炷香时间!

  提兵山山主就能暂时超凡入圣,成就地仙伪境。

  徐凤年笑容阴沉地走上前,春雷刀截向第五貉的脖子,极为缓慢一点一点才得以削去脑袋,朱袍阴物已经飘飘荡荡来到第五貉身后,一嘴咬住无头紫衣男子的脖子,疯狂汲取他的修为。

  徐凤年割下这颗脑袋。

  如释重负。

  “天象伪境算什么,我将一身大黄庭金莲缩成一颗长生种字,植入你一个窍穴,何时花开由我定,这不就直接送你入陆地神仙伪境了。这份大礼大不大?”

  “在柔然山上,你要是舍得由指玄坠金刚,而不是这会儿强入天象,在利弊皆有的伪境和百害无一利的跌境中选择前者,我恐怕怎么就要交代在山上。”

  “指玄高手了不起?就可以想着万全之策,什么亏都不吃?老子都已经豁出去拼掉整整六年寿命,连大黄庭都没了。第五貉,你不该死,谁该死?”

  徐凤年喃喃自语,望着手上的头颅,又看了一眼朱袍飘摇同时两面呈现金黄的浮空阴物。

  世间少了一个大指玄。又多了一名大指玄。

  与此同时,徐凤年跌境了。

  却不是从大金刚初境跌入二品。

  而是跌入伪指玄!

  汲取第五貉一身道行的阴物骤得大气运,那一张欢喜相竟然欢喜得有了几分灵气人气,卷袖一旋,身体凌空倒飞,红袍阴物如一只大红蝠飘向远处隐匿的三名提兵山客卿。徐北枳只得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撕裂声和哀嚎声。徐北枳亲眼看到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死斗,如坠云雾,有太多问题层层叠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徐北枳看到徐凤年摇摇欲坠,青鸟掠至身后,没有搀扶,只是背靠背而站,她身体微微前倾,让徐凤年不至于跌坐在地上。徐北枳心有戚戚然,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对主仆。

  背靠着青鸟,徐凤年伸手抹去满脸黑如浓墨的污血,不去徒劳地运气疗伤,大黄庭都已不再,作为一方证长生的药引子植入第五貉体内,当下空落落的,正想说话,左手春雷刀轻轻脱手坠地,徐凤年昏迷之前仍是没能说出口让青鸟小心那头阴物。

  不知过了多久,徐凤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惚之间,只觉得身处一座小池塘中,遍植莲花,可惜仅是枯残老荷,否则看那些掉落莲叶上紫中透金的花瓣,满池莲花绽放时的风景,一定怡人。徐凤年这才记起是入秋的光景了,他只知道自己位于莲池,却不知晓是盘膝坐水还是浮立池塘上方,好似七魂六魄如一塘残荷,余韵所剩不多,徐凤年就这么漫无目的望着池塘,期间有初秋黄豆大雨泼下,暮秋风起吹莲叶,再有冬季鹅毛大雪扑压,一池莲叶也都尽数毁去,终于等到入春惊蛰,徐凤年才看到一枝莲花缓缓从空荡枯寂的池塘中升起,唯有一朵小小紫金莲,虽然只是一枚枚小巧的花骨头,远未含苞待放,但徐凤年由衷喜悦,想起了年幼时新挂桃符的喜庆,初入北凉时,朝廷户部和宗人府相互推诿,连象征性支出几万两纹银都不肯,徐骁便自己掏腰包在清凉上建城规模违制的藩王府邸,王府落成时,春联内容都由李义山制定,再让徐凤年提笔写就,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嘉长春庆有余六字。徐凤年痴痴望向那只微风吹拂下晃动的花苞,可它偏偏就是不愿绽放,徐凤年等啊等,等到头疼如裂,猛然睁眼时,哪里有什么小塘孤莲,就只有看到青鸟的那张憔悴容颜,看到世子殿下醒来,青鸟那双没了水润的眼眸才有了一丝神采,徐凤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垫了两张被单的硬板床上,青鸟轻声道:“公子,我们已经穿过了金蟾州,但徐北枳说不能直直南下,就绕了一些,现在位于姑塞龙腰两州接壤的偃甲湖上。”

  徐凤年问道:“我睡了几天?”

  青鸟凄然道:“六天六夜。”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全身酸疼,还吃疼就好,是好迹象,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直接变成废人,徐凤年坐起身,青鸟服侍着穿好外衫,徐凤年来到船舱外,站在廊道中,扶着栏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怪罪自己害我惹上了第五貉?其实不用,就像一个人从来没有小病小灾,真要摊上病事,恐怕只一次就熬不过去了,还不如那些一年到头经常患病的家伙活得长久。再说了,我进北莽以前,就有想过一路养刀,最终拿一名指玄境高手开刀,杀一个跌境的魔头谢灵,不过瘾啊。”

  青鸟没有出声,徐凤年也知道自己刻薄挖苦别人在行,安慰别人实在蹩脚,就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如今已经是指玄伪境了。”

  青鸟一直小心翼翼准备搀扶徐凤年孱弱身体的手颤抖了一下。

  一入伪境,往往就意味着终生不得悟真玄。大指玄竹篮可捞月,伪境指玄竹篮打水不过一场空。

  徐凤年也懒得报喜不报忧,坦诚说道:“照理说,我有大黄庭傍身,加上龙树僧人的恩惠,已经进入大金刚一途,失去大黄庭就等于失去大金刚,升境不如说是跌境来得准确,而且伪境的弊处在于以后极难由伪境入真境。但咱们啊,总得知足常乐,伪境咋了,那好歹也是指玄的伪境,那位在京城里威风八面的青词宰相赵丹坪都还没这境界呢。大黄庭没了,我以为未必不可以春风吹又生。一品四境,释教的金刚不坏,道门的指叩长生,儒家的天地共鸣以至法天象地,然后便是殊途同归的陆地神仙,对寻常武夫而言,四境依次递升,少有跳脱境界的怪胎,三教中人,拘束就要少很多,也不喜欢以陆地仙人自居。不管这次是提升境界还是实则跌境,我都算找到了一条路,就算是歧路,我也想要一口气走到底,看看尽头是什么样的风光。退一万步说,徐骁也不过拿不上台面的二品武夫,前段时间我跟徐北枳有过争吵,谁都不服气,其实心底我也认为他说得不错,在其位谋其政,做北凉王还得靠谋略成事。一介匹夫,既然没本事去两座皇宫取人首级,也就没太大意义了。”

  徐北枳就站在不远处,苦笑道:“实不相瞒,如今倒是觉得你说得更对一些。技多不压身。”

  徐凤年问道:“咱们走这条线路?”

  徐北枳沉声道:“偃甲湖水师,将领是我爷爷的心腹门生,我原本独身去北凉,就要经过这里。”

  徐凤年笑道:“偃甲湖水师,这是北莽女帝为以后挥师南下做打算了。南北对峙,历来都不过是守河守淮守江三件事,而其中两件都要跟水师沾上关系,确实应该早些未雨绸缪。”

  徐北枳听到三守之说,眼睛一亮,可惜徐凤年没好气道:“这会儿没力气跟你指点江山,再说了这三守策略出自我二姐之手,你有心得,到了北凉跟她吵去。”

  徐北枳微笑道:“早就听闻徐家二郡主满腹韬略,诗文更是尽雄声,全无雌气。在下十分仰慕。”

  徐凤年打趣道:“给你提个醒,真见着了我那脾气古怪的二姐,少来这一套说辞,小心被一剑宰了。”

  徐北枳收下这份好意,望向湖面,叹气道:“我爷爷一直认为北莽将来的关键,就是看董卓还是洪敬岩做成下一个拓跋菩萨,这次第五貉在你手上暴毙,可是给董卓解了燃眉之急,更祛除了后顾之忧。葫芦口一役,董卓原本势必和第五貉生出间隙,第五貉曾说只要他在世一天,董卓这个女婿就别想把手脚伸进提兵山和柔然山脉,如今女帝为了安抚失去七千上下亲兵的董卓,再加上她本就一直想要在南朝扶植一个可以扶得起来的青壮派,我估计柔然五镇两万六千余铁骑,皆是要收入董卓囊中了。董卓一直缺乏重甲铁骑,有了柔然铁骑,如虎添翼。”

  徐凤年笑道:“徐北枳,董卓想要来跟北凉扳腕子,恐怕还得要个几年吧?”

  徐北枳瞪眼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徐凤年嘴角带笑点头道:“教训的是。”

  徐北枳一拳打在棉花上,难受得厉害,冷哼一声转身进入船舱,继续读史明智去。

  徐凤年趴在栏杆上,看到一张面泛金黄的古板脸孔在与自己凝视对望。

  徐凤年伸手敲了敲它额头,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过河拆桥,也没有落井下石。”

  黏在战船墙面上的阴物咧嘴一笑,这么人性化的一个活泼表情,吓了徐凤年一跳。

  徐凤年问道:“既然你没有离去,说明我还算是一份不错的进补食材,还有潜力可挖掘?好事好事。对了,你真要跟我去北凉?”

  跻身指玄圆满境界的阴物元婴僵硬点了点头。

  徐凤年笑道:“我跟第五貉勾心斗角,不亦乐乎,那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但咱俩不一样,都是直来直往,我跟你说好了,只要你护着我返回北凉,那件大秦青蟒甲就送你,以后你就当北凉王府是你的新巢,如何?”

  仍然没有说过话的阴物似乎想要以地藏相转换欢喜相,徐凤年一指按住,笑骂道:“别转了,大白天的也渗人,我知道答案就行。”

  四臂阴物悠悠然滑下船身,一袭朱红袍子在湖中隐匿不见。

  徐凤年转身靠着栏杆,看到青鸟的黯然,显然吃了阴物的醋,徐凤年几乎想要捧腹大笑,不过知道她脸皮薄,也不揭穿,忍着笑意问道:“第五貉的脑袋收好了?”

  青鸟点了点头。

  徐凤年伸了个懒腰,“这趟北莽之行,惨是惨了点,时不时就给追杀,但也一样收获颇丰啊。”

  这艘规模与春神湖水师黄龙规模相等的战船缓缓驶向偃甲湖南端,三日之后,入夜,船头站着一名近乎满头白发的年轻男子。

  徐北枳在远处喟然长叹。

  青鸟坐在船舱内,桌面上横有一杆刹那枪。

  公子才及冠,已是白发渐如雪。

  徐凤年虽未照过铜镜,却也知道自己的变化,只是这三天一直脸色如常,心如止水。黑发成白霜,应该是丧失大黄庭以及杀死伪天人第五貉的后遗症,只是看上去怪异了一些,比起折寿六年,不痛不痒。还曾跟青鸟笑着说总能黑回来的,万一黑不回来,刚好不用担心以后当上北凉王给人觉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老子头发都白得跟你祖宗差不多了,办事还能不牢靠?实在不行,拿上等染料涂黑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徐凤年安静望向满湖月色,相信停船以后,大致就没有太多波澜,可以一路转进龙腰南部的离谷茂隆,赶在入冬之前,回到北凉王府。

  徐凤年轻轻出声,“玄甲青梅竹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黄桐蚍蜉金缕太阿。”

  如将军在将军台上点雄兵。

  十二柄剑胎皆如意的飞剑出袖悬停于空中。

  已是剑仙境却仍是最得指玄玄妙的邓太阿见到此时此景,恐怕也要震惊于徐凤年的养剑神速。 《雪中悍刀行》完结精校版大全集(全2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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