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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回忆当初,多少柔情深深种,关山阻隔,且把歌声遥遥送;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自君别后,鸳鸯瓦冷霜华重,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临别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一别茫茫,魂魄为何不入梦,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时再,梦里梦外,笑语温柔依依在,也曾相见,恍恍惚惚费疑猜,魂儿梦儿,来来往往应无碍,旧日游踪,半是荒草半是苔,山盟犹在,只剩孤影独徘徊,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1)”
三年,有多长?是否足以忘记一个人?
欧阳夙,三年了,你走了三年,这三年来,你在哪里?可还曾记得“胭脂楼”中,有人为你望断云和月……
哀莫大于心死!自三年前,欧阳夙走后,纤纭从此再不着白裳,将玉箫封存在随身的木盒中,封存了所有的阳光、快乐和期许!
康城命案不了了之,“胭脂楼”于三年前迁出康城,落户百里之外的颍州苏城!
苏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早已物是人非。
“胭脂楼”依旧是远近闻名的青楼楚馆,此一掷千金之地,往来贵胄络绎不绝,皆只为“胭脂楼”头牌歌舞姬绯纭。绯纭,色冠群芳、艳绝尘寰,若要一睹芳容,便要付上银钱百两,若要良宵共度便当真要千金一掷,良宵虽好,千金虽重,但绯纭姑娘陪酒不陪客,陪歌不陪聊,却是“胭脂楼”死定的规矩。
可是,这三年来,却唯一人独占了绯纭的夜夜良辰,绯纭所居“云月阁”每夜亦都会飘出同样的歌声,一曲《盼相逢》,悲凄婉转,如歌如诉,不曾改变!
“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绯纭,这首《盼相逢》你已唱了三年!可每每唱起,皆还是眼中有哀,泪眼凝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你盼了他三年?”一男子折扇轻摇,清酒入喉,眼中愁绪纷纷。
“绯纭不为任何人,倒是荣公子,三年了,你一直跟着我,每每千金买夜,到底所为何来?”纤纭十指纤纤,自琴弦上缓缓拨动,一串流音悦耳,可女子的音色却冰冷如初。
荣子修微微一笑,眼中意味不明:“难道,你不该感激我吗?不是因我,你们……可如此顺利地迁出康城,而不受命案牵连吗?”
纤纭冷冷一笑:“荣公子大可以告发我们,可是亦难逃一个包庇纵容之罪!”
“我不怕。”荣子修敛笑,眉心蹙起微微忧虑:“我只怕你再入歧途!这三年,你白天都不在‘胭脂楼’中,而是……在苏城太守王大人府前观望,每至黄昏才回,绯纭,你想杀他,对不对?”
荣子修直言不讳,袅袅仙音顿然止住!
纤纭猛地举首:“对!我就是要杀他,可惜,他自从贺太后寿回到苏城,便卧病在床,这两年也一直安于休养,不近女色,否则……他早已是我毒下亡魂,又何须等到今日?可是好在,他终究色心难改,我‘胭脂楼’名声如此,今晚,王宝立便会前来‘胭脂楼’观舞!相信为了美色,他的出手不会比荣公子吝啬!”
荣子修一怔,猛地起身!
眼前女子,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一双眼,明明水光潋滟,却被浓郁杀气无端惊碎一池碧水!他惊讶于纤纭的直接与坦白,眉心忧虑愈加深重:“绯纭,你究竟为何……”
“那么荣公子又为何呢?”纤纭亦起身,一身海棠色挑针纹纱裙拂动如同春水粼粼:“可是美色当前,抑或是动了真心吗?”
一字一句,如同闲话家常,却句句凿在荣子修心坎上!
他疑惑地望着她,她的眼神是从来不曾改变的冰冷,清傲鄙夷的笑,不屑的目光,淡漠的神情,三年了,皆是如此,可却如何令他这般欲罢不能?
“绯纭……”
“荣公子,你的身份,我早已失去了兴趣,若你仍要一直这般跟着我,我亦无法,只是……”纤纭目光一肃,刀锋毕现眼中:“只是……你休想干涉到我一分一毫!”
拂袖而去,海棠色罗纱裙裳拂过身侧,荣子修目光一转,紧紧拉住她柔软纱袖:“我……不会再叫你杀人!”
“是吗?”纤纭冷哼,用力扯出衣袖:“那么……就看看我们谁的本事更大些!”
裙纱翩若惊鸿,女子背影犹如夜色中妖冶绽放的水心莲花,清傲孤高,却如夜色凉无温度!
“今晚,你不会得手!”纤纭出门之际,荣子修在身后低声呼道,纤纭莲步微顿,唇角冷冷一牵:“那么,就试试看!”
苏城,本便是风光旖旎、繁华如梦之地,“胭脂楼”楼起苏城闹市正中,楼宇华贵、雕栏精细,朱玉栏杆贴金抹翠,楼牌半空高悬,三个泥金大字烁烁光辉,磅礴中有柔婉香腻,亦不失温然雅致。
踏进楼内,过堂有夜夜歌舞的水样女子,薄纱灵动,眸若秋水,惹人心神向往,穿过楼堂方可见一榭水台,绯红丝帘漫漫飞舞,流香脂气淡淡于水雾中氤氲散去,酒不醉人人自醉,熏得恩客们酒意深深、意韵阑珊,未见水台歌舞起,便已兴致浓郁。
今晚,苏城太守王宝立着一身宽袍长衫,落座于正对水台的雅席之上,身边护卫四名,点了“胭脂楼”最是奢贵的酒水菜品、佳肴小点,神情傲慢,气派非常。
其余恩客不禁小声议论,过去三年中,每个夜晚,坐在雅席上,标下绯纭姑娘的都是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荣子修。今夜,荣子修没能坐在雅席,只坐在了雅席边的侧席之上,精神俊朗、风度淡然,依旧微眯双眼,唇角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知今夜是鹿死谁手啊?”
“是啊,太守大人养病几年,冒着触犯律例的危险,还是来了‘胭脂楼’,定是为了那绯纭姑娘。”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中,只闻琴音若流水淙淙,四下豁然安静,但见香榭水台一阵香烟缭绕,纱幔层叠卷起,一帘帘、一幕幕,垂下流苏无数,两旁弹奏女子个个胭脂丝裙、香肌如雪,已是美色难描。然,淡烟浮动中,一女子自帘幔后隐约若现,身姿妖娆如水,一袭桃红色迷离繁花望月裙,仿是用胭脂草晕染而成,纯净鲜明、质地轻软,色泽如若鲜花艳丽,坠以细碎珠翠繁星闪烁,臂上丈许来长的烟罗轻绡,镶金丝绯红流苏,腰肢一摆,流苏拂动,女子眸含烟水,迷魅,令人摇摇欲醉。
两旁弹奏女子便顿然失色,台下一阵惊叹!
王宝立更是站起了身子,一双眼,惊讶于眼前美景,水榭歌台、绝色舞姬,他双掌一击,喝道:“好!”
荣子修望他一眼,冷冷一哼。再观台上,女子冰冷眼神,在王宝立脸上脉脉流连,含情眼眸,迷惑众生,心底不禁有深深叹息,如此佳人,奈何如此!
台下随着台上女子的一抡腰、一摆绸、一回眸、一低眼,气息起伏,胸口有如淘浪阵阵拍打!
乐声减缓,曲音隐去,女子足登雪白缎丝菊绣鞋,点足之间,旋舞停息,漫漫纱裙便落落平展,展成层叠如雾的圆润花样。
如此女子,一舞,便可叫星辰无色、月羞花闭!
“好!”王宝立已不禁跑到台前,若非台榭隔着粼粼碧水,怕是他早已逾越了过去,冲上台!
“好!好!”王宝立望着她,女子亦凝眸在他注目的眼神中,面无表情。
王宝立连忙招呼红绸:“红姨、红姨!值!值!如此美人,当真世所未见!”
红绸微笑走到身边,眼神肃厉,唇边却含着笑:“哦?那么绯纭姑娘可值千金一夜?”
“值!值啊!”王宝立一挥手,便有侍人向红绸递上一盘银钱,红绸低眼一看,正欲接过,却被折扇一隔,转眼一望,果然,正是荣子修悠慢道:“红姨且慢,他出多少,我出他两倍!”
王宝立一愣,推开红绸,上下打量起眼前男子,风度翩翩,神姿风俊,一身华衣,倒像是个富家子弟:“哪儿冒出个毛头小子?”
荣子修一笑,摇扇仰头,并不看他:“在下荣子修。”
“管你什么修!”身边一侍卫猛地上前,寒光聚凝楼内璀璨光焰,一柄剑横在荣子修喉间:“小子,你可知你在与谁讲话?”
语未休,荣子修便哈哈大笑:“在下当然知道,可是……”
眼光一转,在王宝立脸上一定,笑意不明:“正因为知道,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王宝立心头一凛,这男子的神情看得他身上一麻,难道……
本朝律例,官员不可流连烟花之地,纵然天高皇帝远,可此人面生得很,又穿着若此,一句话说得一语双关,不得不令他心生忐忑。
“你小子……”
侍卫正欲动手,王宝立却一拦:“慢着!”
王宝立走近两步,望着他:“你是何人?”
“荣子修!”子修合上折扇,眼光淡淡。
“荣……子修!”王宝立凝眉思索,本朝贵胄之中似并没有荣姓之人啊,可是子修……这名字他却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见他思索,荣子修便缓步凑近身前,避开红绸一面,在王宝立耳边低语一句,只见王宝立脸色大变,眼中顿有惊恐之色:“原来……原来你……”
王宝立身子颤抖,子修折扇抵在他胸口,淡笑不语,王宝立会意,忙道:“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荣子修眼神移向台榭女子,女子眼神顿如冰刀——
好个荣子修!
可她不解,他……到底说了什么?为何令苏城太守王宝立皆是如此恭敬的神情?
红绸亦是不解,惊讶地望着他,荣子修只是道:“红姨,今儿晚上,子修偶遇故人,定是要一醉方休,可是这绯纭姑娘的今夜,我仍然买下!”
王宝立忙殷勤道:“怎可叫公子破费。”
说着示意侍人:“还不将钱给红姨,这钱算我为这位公子所付。”
红绸望一眼:“千两?”
“那还有假?”王宝立显然不知每次荣子修所出价码,望向荣子修,荣子修忙道:“既是如此,红姨你拿着便是。”
“不必了!”台上,纤纭突地一声,一身烟罗纱裙曳地,神情冷如冰雪:“这位大爷真真挥金如土,可是……‘胭脂楼’规矩,不卖空夜!每人亦只可出价一次,既然这位大爷已为荣公子出过,那么……”
转眼对向台下其余之人:“各位,今夜可还有人为绯纭出价吗?”
台下顿时寂静无声,随而四散开一阵吵闹——
“我,我啊,我也出千两!”
“我出两千两!”
……
一声声叫价,顿时响彻整个“胭脂楼”,是三年中从未有过的景象,三年之中,只要绯纭献艺之夜,夜夜都是荣子修以高价标下绯纭,五千两放在台上,无人逾越,可今日,荣子修既然要走,又只出价千两,真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纤纭望向荣子修,挑唇一笑,含波玉眼,仿佛在说:荣子修,若你可以放弃我,便随你去!
荣子修豁然怔忪:绯纭,难道,你……竟要用自己来要挟我吗?
子修手中折扇紧握,台上女子目光倨傲俯看台下怔住的男子。
荣子修眉心紧凝——
纤纭的目光如同刺破骄阳的凛冽狂风,毫无收敛、呼啸而来,她在拿捏自己,她在警告自己,今夜,要么让她杀王宝立,要么便可能再连累一人横死“云月阁”!
自己已不能再出价,环望四周,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神,若是进到“云月阁”岂能如自己般只安心听琴而已,他并不忧心纤纭的安危,忧心的是平白连累了其他人!
如今真真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如何?荣公子……”纤纭星眸璀璨,流光晶莹:“不然,你便再为这位大爷出一次价钱,便当礼尚往来,岂不甚好?”
眼光在王宝立脸上一拂,王宝立便不禁心神荡漾,忙望向荣子修,其情态急切,令纤纭冷冷一哼:“荣公子,三年中,凡有绯纭出舞之夜,皆被你买下,今夜,又何须如此吝啬?”
说着,纤眉细挑,对向王宝立:“这位大爷,你说……是不是啊?”
王宝立早已神魂颠倒,听闻此言,却仍是小心的望一眼荣子修,荣子修脸色灰暗,薄唇抿出道细痕!
“哼,本大爷豁出去了,我今儿个出三千!”
只一迟疑,四周便又掀波澜,一男子将银票往桌上一拍:“看了绯纭姑娘三年的舞,难得良机,可不能放过!”
纤纭杏目流转,望那男子一身华锦,却生得一副轻薄低俗之相,反倒心头一喜,笑容便若桃李妖娆:“好,那么若是无人超过这位公子,绯纭今夜便归了这位公子!”
台下叹息声声,荣子修容色暗淡,极力压制的怒火,在深黑色眼眸中攒动,几欲喷薄!
台上女子,丝纱翩然,裙袂翻飞,眼神冷似冰霜,唇边却挂着挑衅欣赏的笑!
是的,她在欣赏,她欣赏着他的无措、他的怔忪、他的窘迫!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名女子!为何,靠得越近,便越感觉遥不可及?!
纤纭莲步款款,裙纱划过红木阶台,如水榭碧水漾漾流淌,身姿如柳,拂风轻盈!
那出价之人已急不可耐,迎身上前。
“慢着!”突地,一男子喝道:“我……出五千金!”
纤纭青葱玉指正要落进那出价男子手中,便被一男子疾声喝断,纤纭唇际微动,果不其然回眸望去,潺潺杏目、如水温柔,却流淌着刺痛人心的清芒。
果然,正是荣子修喝住了她。
纤纭缓缓收回手来,悠然转身,淡笑道:“荣公子,那位大爷,已为您出过了价,您……真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在逼他!没错!她……对他步步紧逼!
心上骤然一冷,那般桀骜的眼神、那般……不可征服的眼神!
绯纭,我……终究输给了你!
荣子修举起折扇,缓缓指向一边的王宝立:“便如姑娘所说,今夜……我……便为这位故人出价!一样的,五千金!”
纤纭微笑,绝美容颜高昂:“公子果是性情中人!”
说着,瞟一眼身边僵在当地的男子:“对不起了这位公子,荣公子为他的朋友,出价高过了你!”
那男子还未回过心神,纤纭裙衫一转,拂身而去,裙裳流纹如水,璀璨生辉的晶莹珠玉,晃乱众人眼目。
凝白玉臂挽着丈许长的轻绡罗纱,已然盈盈俏立在王宝立身边,眼神却依旧落定在荣子修神色复杂的脸上:“大爷,便与绯纭往‘云月阁’一行吧。”
王宝立竟略显迟疑,亦望向荣子修:“这……”
“还不快去!”荣子修心头无端火气,一把折扇“咔嚓”断裂在桌面上。
四下陡然静寂!
王宝立更是大惊,美色当前,竟也惊得立在当地一动不动。
纤纭只是淡淡一笑,转眸道:“大爷,请吧?”
王宝立见子修神色肃厉,眼神阴森,那仍紧握在手中的半把折扇,颤抖如剧!
不是王宝立死,就是无辜之人亡!
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牢牢拿捏着我,荣子修深深吸一口气,心肺俱冷——
绯纭,你好狠!
云月阁。
绯幔朱纱、雕木琴台,纱幔被晚风拂动飘飞,落落典雅的闺阁,一鼎金丝镂刻香炉散漫着淡淡不知名的香。
纤纭莲步微微,立在琴台边,玉指划过冰凉琴弦,流水之音,动人心魄。
王宝立站在身后,望女子一身桃红色挑丝望月裙静静垂着,她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已然是迷人心窍的绝丽背影。
心口仿有万千浪花拍案击打,王宝立深深吸一口气,这般绝色的女子,真真生平未见。
“绯纭姑娘果真名不虚传!”王宝立缓步走近纤纭身后,吸允着她身上淡淡弥散的杜鹃花香:“我自认平生所见美女无数,却不曾有谁像姑娘这般令人心醉啊……”
说着,一双手握紧纤纭细巧的肩,凉丝丝的冰纱触感,令心头猛地一震,手上用力,便要将纤纭拥入怀中。
“哦?王大人所言是真?”纤纭身子一挣,缓缓回身:“王大人生平,果真未曾见过如绯纭一般的美人吗?”
“是真,是真!”王宝立神情急不可耐,一把搂住纤纭柔软素腰:“绯纭姑娘之美,真真是天上有而地下无啊……”
神情一敛,随而漫开淫亵的笑容:“不过……若说从未见过也不尽然。”
纤纭心上一凛,潺潺冰眸细光淙淙,望着王宝立似有所思的轻薄样子,双手紧紧握住,绯纱衣袖几乎被指甲穿透。
“当年,咱苏城第一美人萧涟,那……也是如谪仙般的美人儿啊。”贪婪邪意的眼神,落在纤纭身上,一双手划过纤纭柔背,低语在纤纭耳边:“那萧涟……可是肤如凝雪、吹弹可破,不知比着姑娘……如何啊……”
手上倏然加力,桃红色绉纱衣便向下滑去,露出白皙凝玉的肌肤,纤纭冷冷侧眸,唇角笑意牵动:“王大人……如何啊?”
“香,好香……”王宝立眼目微眯,几乎倚靠在纤纭身上:“香得我全身酥软软的……”
王宝立只觉周身颤抖,手上一点力气也无,却仍挂着奸邪贪婪的笑容:“姑娘,我已经为姑娘神魂颠倒、全身无力了。”
一语未必,便欲将纤纭抱起,怎奈身上力气一点点流失,仿佛被丝丝抽去一般,甫一用力,胸口骤然疼痛,沿着纤纭玲珑有致的身子突地滑到在地上。
王宝立一惊,方觉出不对,周身不但绵软无力,四肢麻木,便连呼吸亦渐渐困难,好似有巨大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上,且有愈发强烈之势,几欲将心脏压碎!
“有一种杜鹃花,金黄璀璨,花叶美观……”女子声音幽幽如水,潺潺若溪,柔软而冰凉:“可是……却含有剧毒,加上炉子里熏着的毒香,两毒并发,无药可解!”
剧毒!
王宝立大惊,猛然抬首,望女子一身垂坠的菱纱裙裳随晚风徐徐拂动:“你……你……”
女子低眸,纤长如墨的眼睫遮掩住眸心冰冷的寒光:“我叫……沐纤纭!”
沐纤纭!
姓沐!
王宝立略一思想,随而几乎震动得抽搐:“你……你……你难道是……”
心口疼痛令他紧紧抓住胸口衣襟,在地上猛力翻滚:“啊……啊……你……”
王宝立勉力抬起手,颤抖的指向沐纤纭:“今夜……今夜我……我随你入‘云月阁’,是……是人人都看见的,我的侍卫……侍卫们也会……也会……你……你逃不掉的!”
纤纭冷冷一笑:“这个便不需王大人费心了,自会有人为纤纭善后!”
唇角笑意如同含苞待放的剧毒杜鹃,深入骨血的笑,刺入心肺!
王宝立猛地起身,却站立不稳,趴倒在地上,一点点向门边爬去:“救命……救……救命……”
香炉中有“嗤”的一响,熏烟淡淡缥缈入窗外云月。
王宝立眼目睁至最大,手指才触到门板上,一声诡异惊悚的叫声刺入耳鼓,倒地,再无声息!
纤纭莲步微微,轻软细裙悠悠拂荡:“你还不进来吗?”
一语方毕,门声缓缓响起,一男子青衣荡荡,眉目深锁,自门外走近屋来:“事发‘云月阁’你……难道果真不怕吗?”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荣子修!
纤纭冷笑道:“我说了,会有人为我善后!”
说着,回眸而望,一双水眸,流光冰凉:“荣公子这般大的本领,连征将军之死都可为纤纭掩下,何况这小小狗官乎?”
“我……一定会帮你吗?”荣子修关掩住房门,目光如同被冰刀削成无数碎片,女子映在眼中的容颜,光影斑驳。
纤纭淡淡一笑:“你会!”
拂身而过,站定在荣子修身侧,纤指捻一粒朱砂色红丸:“吃下它,否则你会和他一样!”
侧眸,正对上荣子修沉痛的目光:“还有,以后,不要再穿青色!”
眼神突有恍如隔世的温柔,莹莹秀目,许久……不曾流泻的情致,一瞬,淹没在荣子修一袭翩然青衫上!
这种青色,是曾经赖以存活的依靠!
泪落,连忙转身而去!
闭门刹那,荣子修深深叹息——
绯纭,我该怎样,才可温暖你如此冷酷的心!
七日,整整过去七日,苏城看似平静的上空,飘散着浓郁的诡异,街市静得离奇,人来人往间,人人言语皆是不多。
苏城太守王宝立失踪!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却无人敢多做怀疑!
据王宝立侍从所言,王宝立于胭脂楼云月阁听琴几近清晨,他们护送大人回府途中,王宝立遭人掳劫,来人高手如云,他们终于不敌,眼见王宝立被人掳劫而无能为力!
话虽如此,可这般离奇之事,难免令人生疑,“胭脂楼”亦曾涉康城两宗谜案之事不胫而走,从来最是繁盛的烟花之地,近来犹未冷清,直教整个苏城都弥散着阴云阵阵。
而云月阁中,却依旧琴声入云,袅袅动人。
凉琴柔指,灵音透窗,于莺燕中婉转贞和,于曼妙里悠然生情,丝毫不因近来的流言而有分毫减损。
“纤纭,那个荣子修究竟是何人?你便一点也看不出吗?”红绸坐在圆桌边,望窗边女子安然弄琴,一脸严肃。
琴声缓缓停息,映着淡金日光的窗纸光影重重。
“纤纭确无所知。”纤纭转身,墨色长睫被染上点点金色:“姨娘看呢?”
红绸凝眉,微一垂首:“此人来路不明,行踪更为诡异,可见他出手阔绰,衣衫华贵,却像个有身份之人!但……”
略一思量,方继续道:“但他三年中,紧随着我们,凡你出舞之夜定然重金买下,他明知你是多件命案的凶手,只字不提不说,还着力为你掩饰,才为我们免去了许多麻烦,因此可见,他……不但有身份,还该是个身份极高之人!可是……这样的人,又怎可能离家三年,无所事事呢?”
纤纭冷冷一哼:“纨绔子弟,大多如此,流连烟花、好色成性。”
“哦?”红绸慢慢起身,走至纤纭身侧:“你这般看他吗?可是我看……他倒是真情流露呢。”
真情!
纤纭身子陡然一震,墨青色菱纱绸衣飘然转开,不出舞的日子,她总爱着了最是肃穆的颜色,仿佛那双潺潺杏目,亦被这颜色染了浓浓愁绪。
真情!那一天后,自己就再没有真情了!
纤纭一笑,笑得冷如冰霜:“真情流露又如何?只可惜所付非人,我……早已没有了真情!三年前,就没有了!”
红绸骤然一怔,丽眸划过一丝惊诧!
这三年中,纤纭事事顺从于自己,从不反抗、从不多言,只是愈发忧郁少语、沉默不言,她曾以为她会放下的,曾以为……那不过是年少冲动时的懵懂情感。可是……这三年来,她亲眼看着纤纭痴痴不悔的等待,听着她唱了整整三年的《盼相逢》,若非了解这其中复杂纠缠,她绝不会相信如此悲绝的琴音歌声,一字字如泪如血的呼唤,是出自平素冰如霜雪的纤纭之口!
“纤纭,你还是放不下吗?”红绸叹息道,纤纭不语,只冷冷望着窗外,初秋微凉的风席卷片片孤叶飘零,宛然成殇。
“纤纭……”红绸正欲再言,门外却响起轻微的敲门声,随着便是女子柔细的声音:“红姨,荣公子来了。”
红绸凝眉,奇道:“这个时候?”
此时,日色如新,骄阳炽烈,是这近秋时节最是温暖的时候。
纤纭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红绸望向她:“纤纭,这个人你还要好生应付,他虽说来历不明,可终究帮了咱们大忙,说不准日后仍要倚仗他也不一定。”
纤纭冷冷一笑:“姨娘,他本领再大,可能大得过南荣景须吗?”
南荣景须!
红绸凝目,多年历练,从来不着喜怒的眼中怒火纵然,纤纭继续道:“不日,我们便要起身去京城,能够倚仗的只有自己!”
纤纭一语坚决,红绸回身,眼色亦凝了郑重:“纤纭,小心驶得万年船,南荣景须可不若王宝立、宋天虹之流,他并不好色,且权倾天下,如今皇上即位五年,亦不曾脱离他的掌控,言说辅政,实则掌控,这人尽皆知,他于言行亦颇为在意,在京城那种地方,更不会有官员公然流连于烟花之地,况且,咱们这‘胭脂楼’如今传言甚多,亦不宜再开下去。”
红绸顿一顿,又道:“总之纤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说着,门声轻叩,纤纭望去,再望一望略有担忧的红绸,秀眉微凝:“纤纭记下了。”
红绸方点头,转身开门,正见荣子修一身淡紫绸袍,立在门口,洒然微笑:“红姨。”
红绸亦笑道:“好了,你与纤纭聊吧,我便不打扰了。”
荣子修拱手进屋,红绸轻轻带上房门,荣子修转身,纤纭墨青色长裙清素得令人无端心冷。
纤纭缓缓坐下身去,并不多看荣子修一眼:“这个时候来,可有要事吗?”
“有。”子修声音略有沉重,纤纭抬眸,他从来温笑如玉的脸上,今日,却似被阴云笼了浓重黯色,纤纭心上一颤,脸上却不露痕迹:“若是又要与我说教,便不必了。”
说着,随手倒上杯露水清菊茶,早菊的清香杳杳如烟,弥漫入人心深处。
子修似安宁下一些,方道:“不是,子修听说,红姨打算关掉‘胭脂楼’,你们……要去京城。”
薄玉杯沿在粉唇上一触,微微冰凉。
“公子的消息到真真灵光。”纤纭侧眸,水光映照在清眸之中,迷离不清。
“是红姨告诉我的。”子修一叹,负手,踱步至窗边,推开红木雕窗,清秋凉风,悠悠送爽,却令人无端心浮气躁:“你……又要去杀人吗?”
纤纭目光一凛,薄玉杯便在桌上重重一落:“对!怎么?公子又要横加干涉吗?还说,不是来说教的?”
荣子修豁然转身,眉心纠蹙:“是又如何?绯纭,那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戒备森严!你即便得手,又怎能逃出将强兵胜、固若金汤的雍城?”
“不是还有你吗?你不是神通广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纤纭挑唇冷笑,神色清明却讥诮:“怎么?你的本领到了京城就不灵光了吗?”
她的眼睛仿佛无情云天,霎时便可狂风暴雨、风云变色:“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请你远离我!不要……再靠近我!更不要对我有这么许多不知所谓的说教!”
“绯纭!”荣子修声色一厉,一步跨在纤纭身前:“京城不是你说杀人便可杀人的地方,更不是你说逃便能逃,说走便能走的地方!”
“所以呢?”纤纭豁然起身,眼神凛凛:“况且,你又怎知我去京城便定是要杀人的?”
子修一怔,纤纭语无波澜,可目光却冰冷如初。
不是杀人吗?那么……
见他疑惑,纤纭方缓缓平下口气,重又坐下身去:“听闻当今圣上后宫凋零,皇后贤德,正自广征美女,荣公子想,以绯纭姿容,可能入帝王龙目否?”
“什么!”荣子修大惊,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纤纭,女子一身肃穆难掩芳华的绝色容颜昂然扬起,那一双冰冷双眸,熠熠闪耀着灼热的嘲讽:“很惊讶吗?若你不能帮我,便从此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几乎决绝的一句,叫子修心头陡然剧痛,本是风流俊魅的眼,顿时失色如灰暗冷潭:“你……为什么?你可知……那皇宫几乎是所有女人的囚笼,当今圣上专宠辰妃杨氏,便是尊贵如皇后,亦不可分走她半分宠爱,你又何必去做这等傻事,叫自己陷在那金煌的死牢中?”
子修紧握折扇,眼神冷冷一暗:“还是……荣华富贵于你,便真如此重要?”
“当然重要!”纤纭坚定目光,望在子修沉痛的眼中,无丝毫退避:“公子莫要忘记,绯纭出身青楼,烟花女子又哪来那么许多洁身自好的贞洁烈女!专宠?哼!荣公子所知倒真切!”
淡淡流香,熏着炉内片片尘屑,飞作香烟徐徐,女子一脸决然、男子终究一声叹息!
“我……竟看错了你!”子修咬牙,沉痛的目光此刻再无光色!
“不错!你看错了我!我不但是冷酷残忍的杀手,更是爱慕虚荣的女人!”纤纭眼神咄咄,迫人犀利,绝色容颜微微泛着桃花冷红:“所以,若荣公子不能帮我入宫!那么……便不要多加阻碍,否则……”
目色如刃,纤纭没有说下去,轻软的墨青色绫绸拂过身侧,只有一阵淡淡兰香钻入鼻息。子修略一失神,随而便紧紧拽住纤纭飘长衣袖,纤纭转眸,男子眼神如同曾展翅翱翔的雄鹰被倏然禁锢般,怆然而无奈:“绯纭,一定……要这样吗?你可知,本朝甄选嫔妃,皆要有显赫的家世,至少也要是七品官家,又或是名流商贾方可有资格进入‘玉廷宫’待选,若你有足够强大的背景,丑也是美,若你势单力孤,美也是丑!”
纤纭身子一震,片刻,狠狠甩开他紧拽住自己的手,目光依旧坚决,转身便去。
荣子修却再次抓紧她,这一次,触手之处是一片柔软凝腻的肌肤。
“站住!”荣子修紧抓住她的手,沉痛的眼目中,光色已散漫作丝丝抽痛,他望着她,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
纤纭见他如此,冷冷一哼,挣扎开他的掌控,再次抽身。
“我……可以帮你!”
纤纭莲步猛然一滞,转身回眸,惊异只有片刻,冰雪容颜便再无半分热度,疑道:“哦?甄选既被你说得如此艰难,你又凭什么?”
“就凭……我是当今辅政大臣、护国大将军南荣景须之子,南荣子修!”
子修折扇重重拍击在桌案上,一句,犹若晴空霹响的滚天惊雷,乍然在纤纭脑中!
纤纭身子剧烈颤抖,脚下踉跄,站立不稳,几乎贴紧在门板上!
他……他说什么?那个多次救自己于水火、深情款款、生死不顾的男人,他竟说……他是……
她不相信,她不能相信!
纤纭紧紧咬唇,粉淡柔唇被生生咬出一道血痕!
南荣子修只道她惊讶过度,沉痛的目光更笼罩一层黯然:“我自小好游山玩水、生性懒散,虽生在官家,却并不好官场争斗、功名利禄,三年前,我游玩到康城,便再没有回过家!”
南荣子修深深叹息,缓缓闭住双眼:“可是……若你一意要进宫去,为了你,我会回去,我会去求我一生都不愿求的父亲,要你顺利入宫!”
纤纭心中仿佛有万千双手在撕扯着她麻木的心,她本以为,自欧阳夙走后,它便再也不会疼了!
可是……
母亲羞愤而死,父亲横剑自刎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在她听到南荣景须这四个字时,十二年前的一幕幕仍旧清晰有如昨日,是的,她不会忘记,她怎能忘记?!
那一夜,血流成河的一夜、惨绝人寰的一夜、改变了她一生的一夜,早已……是心头烙刻的痕迹,不可磨灭!
她双手紧握,掌心的刺痛丝毫不及心上半分,可是,她知道,此刻,她必须忍耐,必须克制,必须坚持!
她绝不能……令南荣子修看出她内心一分半点的波澜!
极力压抑下心中的波涛汹涌,容色瞬间淡淡:“哦?到果真吓到了我!从前只道你绝非一般富家公子,却不知竟显赫到这般地步!绯纭真真有眼无珠!”
南荣子修一叹:“绯纭,一路上京,我依旧会护你左右,可是……”
子修慢慢睁开双眼,深黑如墨的眸子,悲凄如死:“可是……我仍然希望这一路上,你会改变主意!”
男子声音微微嘶哑,如被抽空的身子几乎晃动着走到门前,子修回身,女子容颜依旧冰凉!
他无奈叹息,缓步走出云月阁门口!
改变主意!
纤纭跌坐在圆椅上,望着南荣子修悲伤失落的背影,冷冷苦笑——
南荣子修,你可知我为何非要进宫去不可?你说的对,以南荣景须之权势,仅凭我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动他分毫!可是……皇帝不同!
当年,沐家一门忠烈,还不是死在一道圣旨之下!
湿润的眼睫打下纷纷雨落,沾湿冰冷容颜——
血债……要用血来偿!我沐纤纭对天发誓,不仅要让南荣景须死无葬身之地!更要让他全家以性命来偿!
纤纭紧握双手,指节欲碎!
(1)歌曲选自:刘盼《天上人间会相逢》 倾城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