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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九月末,落叶时节,纷纷如幻。
荣子修一夕变作南荣子修,纤纭久久站立在窗阁边,任凉风迎送,裙裾微扬,直至日落亦不曾言语。红绸来看过两次,她皆是不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的小女孩!
世事如棋局局新,想来竟如此可笑!
深夜,纤纭方褪下一身墨青色长裙,换一件软绸纱夜行衣,深黑颜色,将一头乌发挽起,绝色容颜便被遮掩在冷冷黑绸下。
夜如墨,天也无穷!
女子纤丽身量与夜色融为一体,荡荡绸裙与夜风舞作一处!
三年了,她回到这里已有三年,却从不曾穿过长街幽巷,来看一看曾庄素温暖的家!
这里深埋了她短短七年的快乐,却牵扯了她一生的悲哀!
因沐家曾是苏城贵胄,沐天在世之时,多为苏城百姓牟利,又乃抗击楚诏名将功臣,深得苏城百姓敬仰,纵然王宝立曾多次想要将沐家老宅尽毁以做他用,却被百姓悠悠之口阻挠,更有鬼厉之说甚嚣尘上,王宝立便再不敢有丝毫举动。
如今,这座破败荒芜的宅院仍在,夜色之下,便有阴森凄惨的丝丝风声,助长着庇佑它存在的鬼厉之说!
纤纭静静立在夜色里,融融水光模糊了视线——
爹、娘、莘儿!纤纭就要去京城了,就要手刃谗言陷害沐家全家的血海仇人!
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顺利入宫,得宠于帝王,手刃南荣景须、血洗南荣府,便指日可待!
夜色森森,裙裾飞扬,秋夜冷风销然如刀!
次日,纤纭一如往常,只是神情间有隐约疲累之色,红绸已卖掉“胭脂楼”,她们不日便要起身前往京城。
与南荣子修再见时,纤纭冰凉的目光中更有漂泊不定的幽怨。
子修一路同行,纤纭话亦是不多,偶尔目光相对,唯余淡漠的一瞥。
大瀛京都——雍城,富胄帝都、气势雍容,街巷交叠间,亦是花柳似锦、绿云丛丛,是江南水乡轻软的柔婉,又是冬日北国滂沱的气派。
匆匆行人,神色气度亦是舒朗傲然,眉目之中有隐约可见的贵气,大概因着帝都的缘故,这里的人也不觉染上些风贵之气。
来到雍城已有三日,南荣子修却只于客栈中日日读书,闭门不出,对于入宫更只字不提。
纤纭每每望他,他都以极其平和的目光迎过来,好似他从未曾表明身份,好似这个京城并不是他的家,他依然住在客栈,依然扇摇微风,好似那一日两人激烈的争执从不曾发生过。
纤纭终于不可忍耐,自从进到雍城的一瞬间,她都无时无刻不感受着割骨般的恨意,这富贵之城、这帝王之都,在她眼里,不过是满目殷血,灰暗无际之地!
“南荣子修!你到底何时安排我入宫?”纤纭推门而入,携一身秋风瑟瑟。子修抬眸望去,缓缓起身,将房门关紧:“你还是……那般希望入宫吗?”
“是!”纤纭目光毋庸置疑,子修回身过来,极力掩藏多日的从容终于崩塌在她冰冷的目光下:“荣华富贵于你当真那般重要?”
纤纭唇角微牵,冷笑道:“当然,南荣公子莫要忘记,我乃青楼女子,一朝荣耀,何其尊贵,再不用卖歌卖笑,颠沛流离!况且,你不记得我……还是身背数条人命的杀人凶手!若有了皇上的庇佑,还怕人追究吗?”
“只是这样吗?”南荣子修上前一步,紧紧扣住纤纭柔软细肩,眉心紧凝:“若只是这样,这所有的一切,凭我南荣子修也统统可以给你!难道你不知,如今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是护国将军南荣景须吗?”
“哦?”纤纭月眉一挑,眼风讥诮:“是吗?那么公子之意,是要娶纤纭为妻了?”
“只要你愿意!”南荣子修目光殷切,手上力道一紧:“绯纭,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去与父亲说……”
“说什么?说你要娶一名青楼女子为妻吗?”纤纭冷冷一哼:“南荣公子,你南荣家既是如此富贵、如此高不可攀,那么……绯纭自问没有那样的福气!”
南荣子修俊朗眉目纠结,温润的目光,被女子冰冷寒气凝结成雾。
纤纭望着他,望着他目光一点点暗淡,一点点垂下,眼神亦被闪躲的睫影晃得凌乱。
他在思量、在权衡、在拉扯!纤纭尽皆看在眼里,她缓缓坐下身,微微柔和下嗓音:“好!南荣公子,只要你可以说服你那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父亲,那么我绯纭发誓,一定……嫁给你!”
南荣子修身子一震,从来洒脱的他,如今却感觉全身被牢牢束缚,望着纤纭冷傲纤丽的绝美侧影,他多想踱步而去,立马奔到父亲面前,告诉他,他要娶绯纭为妻!
可是……
一来绯纭出身青楼,身份低贱,以南荣景须之势力,他是瞒不下的!况且,南荣景须虽说权倾朝野,高高在上,可向来谨慎,亦仍旧需要拉拢文官势力方可巩固,故而自己的婚事便早已成了父亲的筹码!
子修向后退去,他缓缓打开房门,近乎麻木的移动双腿。
“公子切记,绯纭要的是明媒正娶,是妻,不是妾!”纤纭起身,清柔动听的嗓音,偏偏冰冷如霜,令人周身一抖。
子修微微侧眸,纤纭分明看见了他眼中复杂的纠结!
屋内静极,唯余彼此的呼吸声各自纠缠!
许久,子修方回过心神,闭门而去!背上,却仿佛有她的目光,在冷冷锥刺着他——
绯纭,为何你的眼睛,总似能穿越到我内心深处,窥探我的一切,亦仿佛看透了这世间所有,于涌动中波澜不惊!
你定是料准了我父亲绝不会应允,是不是?
可是绯纭,为你,我却愿意一试!
京城最是繁华之地,莫过于南荣府所在安远街,长街几里铺陈华丽的青石砖地,“长乐未央”浮雕刻痕精细,如此隆盛奢贵,彰显着这条长街的与众不同!
长街尽头便是南荣府,府门庄严,尤显将门之风,门前守卫肃然执戟,纵是皇城正门浩阳门也不过如此。
南荣子修步履匆匆,侍人丫鬟纷纷拜倒让路,身边浓绿高树遮天蔽日,万花千红密密疏疏,一径通幽,便有山石流水潺潺似雾,氤氲水气漫起淡淡烟波。九月,菊有英、芙蓉冷,南荣府中,却依旧一派风景奇秀!
这个时候,南荣景须该在后园广场上习练刀枪。南荣子修来到后园,果见父亲雄壮身影翻腾如云,手中刀戟挥舞生风,树蔓簌簌,颤抖落叶纷纷。
身边还立着一个少年,容貌整丽、身形潇俊,眉清目秀中有隐隐贵气,他侧目望来,赶忙笑着奔向子修:“哥,你回来了?”
刀戟之声戛然而止,子修笑着拍了拍弟弟,走到父亲身前一拜:“孩儿见过爹。”
南荣景须浓眉微展,将刀戟放好在兵刀架上,高壮身形遮掩住眼前视线,回身之间,威凛之气顿生:“你还知道回来吗?”
“孩儿不孝。”子修嗓音微哑,低垂着眼,脸上神情不明。知子莫若父,南荣景须冷冷一哼:“怕是有事吧?”
说着,转目望向身边少年:“无天,长大可别学你哥哥,叫他出门办事,便借机一去不回,哼!”再望南荣子修,淡淡道:“说吧,何事能让我们南荣大公子甘愿回头啊?”
“父亲。”南荣子修举首,正对上父亲肃然的眼神:“父亲,子修不是回头,而是……父亲交托给孩儿之事,早已办妥,之所以三年不归,实在有下情要禀。”
“哼!还敢狡辩。”南荣景须怒道:“你敢说这在外三年不是逃避与丞相之女联婚吗?叫你去借机铲除林保风,你呢?却流连烟花,挥金如土,哪里是我将门之后,哪里配做我南荣景须的儿子!”
“父亲,林保风早已死去,他的兵权亦尽数归由父亲接手,此案因与宋天虹一案牵连,便不了了之,更无人怀疑父亲,请父亲明察!”子修低眉,眼光微转,并不敢直视南荣景须的眼神。
南荣景须冷冷一笑,逼近子修一步:“明察?我只知道,我的儿子三年不归,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散尽千金只为一风尘女子!可有此事?”
子修心中一颤,他早知道自己的一切都会在父亲掌控之中,他不能否认。
“不错!且……”略微一顿,旋即跪下身去:“父亲,孩儿恳请父亲应允孩儿……迎娶……绯纭姑娘为妻!”
“做梦!”南荣景须一惊,眉目森然:“绯纭?便是那‘胭脂楼’的头牌姑娘吗?南荣子修,你可知自己是何身份地位?你要丢尽我的颜面吗?”
“父亲,绯纭虽出身青楼,却冰清玉洁,三年中,孩儿……”
“住口!”未待南荣子修说完,南荣景须便一掌搧在子修脸上,厉声打断他:“我告诉你南荣子修,这辈子,你要娶,就只能娶丞相之女傅南霜!那个青楼女子……你这辈子都别想!”
南荣景须武艺非凡,他的一掌,非常人所能承受,子修伏在地上,扬首,唇角含血:“父亲,孩儿不会娶傅小姐,孩儿要娶,三年前……便不会一去不归!若父亲一意逼迫孩儿,孩儿亦只有再次离家不回,便不知所归何日了!”
“你不用威胁于我!”南荣景须一脚踢在子修肩头:“好,你要走是吗?你走,你走了!便不再是我南荣景须的儿子,到时候,我看你拿什么……去养你那个青楼女子!”
“父亲!”
这时,少年忙低身将子修扶起,转身对南荣景须道:“父亲勿要恼怒,想大哥只是一时糊涂。”
“无天,你不要再为他说话,这三年来,要不是你为他说好话,我早把他抓回来了!还容得他在外挥霍三年,如今……竟还将那青楼女子带回京城!都以为……我不知道吗?”南荣景须愤怒非常,胸口起伏不定。
南荣无天,南荣景须小儿子,望望父亲,又向子修连使眼色:“哥,还不向父亲赔罪!”
子修一怔,但见弟弟眼神用意,心下豁然明白,连忙再度跪下身去:“儿子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父亲息怒。”
子修知道,既然自己这三年来的一切皆在父亲掌控之中,那么,若是自己一力反抗,以父亲个性,完全可能派人杀害绯纭。
南荣景须亦知他心中所想,缓下口气道:“子修,你身为我南荣家长子,比无天大了七岁之多,却一点不能体谅父亲,不如无天半分孝顺!你从不愿求我,却为一青楼女子,不惜低头,哼!没想到,我南荣景须之子,就是这点志气!”
“父亲……”
子修正欲言语,南荣景须却一挥手,目光如炬:“不必再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如今,你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娶丞相之女傅南霜;一条……便是与我南荣家断绝一切关系,与那青楼女子做一对苦命鸳鸯,看到时候,那烟花女子可愿与你一起吃苦!”
“父亲!”
“不要叫我!”南荣景须丝毫不容子修说话,转身而道:“今日你踏出这个家门,就不要再回来!除非……愿意与傅南霜成亲!”
“父亲……”
还要再言,南荣无天却向他连连示意。子修一顿,缓缓低下眼眸,望见父亲黑绸衣角翻飞而过,跪在地上,仿佛失了心神!
预料之内的完败,预料之外的逼迫!
“哥。”见父亲走远,南荣无天方凝眉道:“哥,你怎会如此糊涂?”
子修起身,殷切地望着弟弟:“无天,这三年,多亏你在父亲面前美言,父亲向来喜欢听你说话,这一次……”
“哥!”无需子修说完,聪敏如无天早已了然于胸:“大哥不必再说。大哥该知道,父亲独揽兵权后,虽说权可倾天,但毕竟自古文臣最难约束,而丞相傅伦德高望重,声名尤佳,那傅小姐自小又对哥哥爱慕,这于父亲来说,是太好的一条路,父亲……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说着一顿,又道:“还有,那烟花女子便果真值得哥哥这般付出吗?若值得,若她愿与哥哥共度苦难,那么……我可以劝说父亲不要伤害于她,可是……若她只是贪慕虚荣的女子,那么我劝哥哥,不要因小失大,况且这种女人,也无论如何不能与傅小姐的一片真心相比!”
子修怔忪,望着年仅十四岁却心思敏捷的弟弟,竟一时不知所言。
南荣无天微微一笑:“哥哥放心,在哥哥做出正式决断之前,父亲亦不会伤害于她,否则哥哥玉石俱焚,那么联婚也便不可为了。”
南荣无天一双清明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子修转眸,望天际一泊清云茫茫,心底却仿佛有什么在无声中渐渐陷落!
天际皓远,仿无尽头。
南荣子修回到客栈,便久久立于轩窗前,举头望天,这一切许真真是天意,他明知没有结果,明知道与父亲的争斗自小便未尝胜绩,他亦了解父亲的野心。三年前,父亲便欲与丞相傅伦联姻,以独揽朝中大权,控制新皇,自己早早察觉端倪,便主动请缨,暗中随着前往康城办案的征将军林保风随时伺机杀之,如此,便可将林保风之死与宋天虹之死牵连,也便无人会怀疑到坐收渔翁之利的南荣景须身上!
谁知,便是这一行,却可能改变了他的一生!
三年前的康城林郊,他遇见了绯纭,那白纱敷面、眼若冰霜的女子自此便再难从脑海中挥去!
可是……
正自想着,门声骤然响起,一忽凉风拂襟,竟令心上微微一颤。
他无需回头,亦知来人是谁:“绯纭,是你吗?”
“是我。”凉冷声音,如雪屑扬扬泻地:“不知南荣公子此行如何?”
她声音清冷坚决,意味深长,仿佛笃定一般傲然地望着他,子修回身,忧郁的眼神望进那一汪雪湖眸心中:“绯纭,我……”
“我只要听结果!”纤纭拂袖而坐,冷道:“哼,南荣公子不是说,南荣家权可倾天,富可敌国吗?不是说,可以给我任何我想要的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吗?结果呢?公子那权可倾天、富可敌国的父亲,那高高在上的护国将军,可愿娶个卑贱低微的青楼女子进门吗?”
“绯纭,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子修本就纠结的心,此时更添凌乱,望女子一身绫绸碧衫裙拂地成荫,那背影却凭空凉如秋水。
他不懂,为什么她要这样对待自己!无论自己做什么,她的眼神,却从不曾改变!
纤纭起身,转眸望他:“南荣公子,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你说过!要送我入宫!”
“入宫!哼!如今只怕我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子修缓缓后退,唇际笑纹凉薄:“绯纭,难道……你便一心只想着入宫,没有……为我想过分毫吗?”
“没有!”
坚定、爽快、无半分犹豫!
纤纭薄袖拂风,清灵嗓音入耳,刺入心间!
子修果不其然的冷冷一笑:“呵,无天自小聪颖,这一回,怕是又叫他说对了!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傅小姐的一片真心相比!”
子修深深吸一口气,仿佛万千冷霜倏然袭入喉间,紧涩难耐!
“三年!就算我南荣子修白白付出了这三年!”
三年情感,唯余心寒,子修转身,掩饰满目满心的沉痛。
“哼!那似乎是公子心甘情愿!”纤纭的冷笑,好似追身而来的剧毒冷箭,自背心穿透至心口:“刚刚公子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是何意?”
子修冷哼,目光放远在渺然无际的天边,微蓝天际泛起惊人的惨白!
“没有!姑娘便权当子修没说!”决然转身,向门口走去:“绯纭,既然你如此心心念念的都是入宫,那么……就当我南荣子修再为你一次,自会……安排!”
南荣子修回眸,女子绝丽身姿无动分毫,神色亦无所牵。
心,仿佛被她眼中霜雪凝冻成冰。
终于,了解了心凉的感觉竟是这般彻骨!
绯纭,便叫我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
转身欲去,纤纭却叫住了他:“你去哪里?”
“回家!”子修淡漠回答,阔步向门外走去!
纤纭身子一晃,纤白玉手撑稳在桌案上,望着南荣子修远去的背影,心中亦有波澜微漾,人心终非草木,这三年来,南荣子修对她如何,她心中有数!
可是,有感如何?无感又如何?
南荣子修,你又可知,你我之间早在十二年前便已是注定的悲剧!
次日,纤纭与红绸才起床来,店家便匆匆上楼,神色紧张恭敬,红绸诧异,一再追问,店家才坦承,乃是护国将军南荣家派了丝锦绸宝盖马车在店口候着,只为接纤纭姑娘过府一叙。
红绸大惊,纤纭却不过淡淡一笑。
“姨娘,放心吧,我会好好回来的!”纤纭似是有所料般,这一早,便着了水红色轻软细绸罗绢裙,纹绣挑金丝精细桃花飞,漫漫如云、栩栩如生。
红绸拉紧她,目露忧色:“纤纭,那可是南荣府,他们何以突然……”
“姨娘可还记得那位荣公子?”纤纭轻道,红绸微微凝眉:“怎不记得,昨儿个还在的。”
纤纭淡漠一笑:“以后都不会在了!我想姨娘亦要改口称他一声南荣公子!”
“什么!”红绸身子猛然一震,恍惚向后仰去,惊异的目光望在纤纭默然的脸上,许久,不曾回神。
纤纭将她扶好,低声道:“等我回来!”
等她回来!
红绸竟自不能移动,望着纤纭被众人几乎拥簇而去,心内倏然大乱!
十二年了!
十二年后再度听到这刻骨仇恨的名字,往事如刃,袭在心头,如同钢刀一刀刀切开历久结痂的伤口。
一幕幕、一重重……血流如注!
纤纭出门,向来淡定的她,亦不免被眼前景象所震,华丽的宝盖马车,帘幔绫绸随风乱舞,车边守卫数人,见纤纭出来,齐刷刷让开条道路,其训练有素,不愧千胜之师!
纤纭捻裙上车,轻软罗绢裙拂过阶台,但见街上行人纷纷闪开,却拥簇在道边两侧久久不去,眼望着华丽马车扬长而去,目光战兢,噤若寒蝉,仿佛这一整条街上并无一人,安静得诡异。纤纭挑帘冷笑,如此可见南荣家势力果真遮天蔽日!
一路思量,南荣子修昨日神情悲伤而失落至极,今日却又派来这般大的排场邀自己前去,究竟所为何来?
安排自己入宫吗?
想着,马车已稳稳停下,纤纭下车,一处庄严肃穆的府门乍现眼前!
护国将军府!庄严大字烁烁,映着秋日金阳熠熠生辉,流光淌过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却在纤纭眼中漫漫溶开氤氲水雾!
曾经,沐府亦是如这般庄重而华丽的府院!
曾经,自己亦是那府院中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可是这一切……如今都不过梦幻而已!思之……痛极!
淡淡垂敛下眼睫,裙幅摇曳如飞,贵雅绝艳的款款风姿,于南荣府奇秀景色中,亦是耀眼夺目的风景!
南荣府极大,似乎走了很久,并不比那长街短似的,才走到书房前,门檐上赫然写着“藏青阁”三个大字,其笔力苍劲不输府门题字。
纤纭深深吸一口气,迈进房门刹那,将满目仇恨化作一汪冰泉冷水,不露分毫情绪!
书房正中端坐着的男子手持茶杯,悠慢地喝着。身边两人,一个形容潇洒、风姿飒飒,正是大公子南荣子修;另一个堂宇俊朗、眉清目秀,自是南荣无天!
纤纭目不斜视,紧紧盯住正中间举目望来的男人,岁月沧桑在他眉眼之间烙刻了太深的痕迹,他,就是南荣景须,他,就是她刻骨仇恨着的血海仇人!
十指紧扣,指甲几乎穿透掌心。
“你便是‘胭脂楼’头牌歌姬绯纭?”南荣景须幽声道,纤纭面无表情,淡淡应声:“是。”
“好!果真是天上有而地下无的绝色美人!难怪令子修如此着迷!”南荣景须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觉此女子一身灵秀,淡淡浮妆,眼若眼波,眉宇间冰雪纷纷,如若初晨飘雪融融,飞落在渺然皓远的天际,美得飘忽而纯粹!
“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将军都不行礼的吗?”南荣景须缓缓起身,虽是责备之言,却说得悠慢和缓。纤纭闻言,只冷冷一笑:“绯纭出身青楼,身份低贱,自是不懂得这诸多规矩,将军若是计较,便请人先教了绯纭规矩,再行召见!”
南荣景须一震,不想这小小女子竟出言如此不逊!
他望着她,她的目光亦不闪躲,直凛凛的,仿佛刺穿人心的冰刀冷箭!
见父亲脸色阴沉,南荣子修连忙上前道:“父亲,如此姿容,可能入宫吗?”
南荣景须回眸,见子修目光关切,眉心不禁一蹙:“哼!这性子……怕是不好约束!”
“父亲。”子修上前一步,低低望纤纭一眼:“绯纭只是不懂规矩,况且,大家闺秀不过一般模样,皇上有了杨辰妃难道还不够吗?孩儿以为,皇上之所以多年专宠于杨辰妃,不过身边女子皆如杨辰妃一般柔婉性子,却又不若杨辰妃之美,才入不得龙目半分,可绯纭不同,绯纭绝色犹胜杨辰妃数分,这性子又是这般冷傲,方才是一股清风,说不准便吹入了帝王之心!”
南荣景须眉峰一动,似是有理!却又略带怀疑地望着子修。无天何其了解父亲,见状忙上前笑道:“父亲可是怀疑哥哥不可与绯纭姑娘断去情根,那么绯纭入宫便真真是件麻烦,而违背了父亲的初衷?”
南荣景须向无天望去,满目尽是笑意:“不错!还是无天最是知我!”
说着,又望向子修,神情肃然:“子修,你可听懂了?”
“孩儿……”
“你……可愿娶傅南霜为妻吗?”南荣景须目光不容忤逆,咄咄逼视住他:“我说过,你回家之日,便是娶傅南霜之时!”
子修身子震动,缓缓移视在纤纭身上,依旧冷若冰霜的女子,目光无一分流转!
心,彻底冰凉!
子修冷笑,他明知道,她从不曾在乎,从来不曾!却事到如今,还期望着她哪怕一分的眷顾。
“父亲,孩儿……遵命便是!”一字一顿,几乎溢出唇齿,在纤纭心上缓缓流动,可那几乎刺入掌心的痛,令那心上淡薄的一动,瞬间消隐,便好似从不曾有所动一般!
南荣景须仰天而笑,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好!还是无天说的对啊,你最终会看清这一切回到家的!浪子终要回头,不是吗?”
子修不语,目光低垂在青光砖石上渐渐迷蒙。
无天道:“那么父亲,这位姑娘……”
南荣景须回身,纤纭却仍旧目若冰霜,冷冷望着眼前的一切。
“绯纭姑娘,我南荣景须从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想嫁入我南荣府万万不能,可是……如果你足够听话,那么进宫却并不难!”南荣景须望着她,一步步走近身边。
纤纭冷笑道:“哦?绯纭愚钝,不知将军所谓‘听话’所指为何?”
“呵,我相信姑娘是聪明人,无需点破。”南荣景须走过纤纭身边,走向书房另一侧,举手玩弄身边高立的青柏。
纤纭望向南荣子修,笑带讥诮:“将军放心,绯纭虽说不懂规矩,可却还知知恩图报这四字,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绯纭还是懂得的。”
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子修莫名感到心乱如麻!
却听南荣景须爽朗笑道:“哈哈,烟花场中的女子,自有一番烟花之道,本将军亦相信你,会有那个本事!”
“多谢将军看得起,绯纭尽力便是!”纤纭冷冷道,她自知南荣景须的如意算盘,谁人不知,当今皇后乃南荣景须之妻秦柔的亲妹妹,入宫多年,郁郁不得志,南荣家既然要独霸朝纲,那么控制皇帝便是重中之重,看来,南荣景须要控制的不仅仅是朝堂,后宫亦在其盘算之中!
纤纭心中突有朗朗快意,好啊,南荣景须,你既要亲自送我入宫,那么……我沐纤纭发誓,便必定好好“报答”于你!
几乎切齿,却隐忍在喉间。
南荣景须回身至子修身边,适才朗然笑意一扫不见:“子修,若是她不听话,你该知道她的下场!”
子修目光一寒,凝望向她:“孩儿……知道!”
“好!”南荣景须拍拍儿子肩膀:“半月后,便是待选‘良女’入‘玉廷宫’候选之日,也便……是你成婚之时!”
一颗心早已麻木无觉,凝望纤纭的目光已然是坠入深渊的绝望!
她,依旧是她,目光中不曾有过他半分影像。
而他,亦依旧是他,明知她的眼中只有冷冷冰雪,却依旧愿为她喷薄自己满腔热血、在所不惜!
绯纭,半月,仅仅半月之后——
你便是君,我便是臣,你许为皇妃,我……已为人夫!
三年了——
你我自此……为陌路!
最后一次努力,以失败告终!
半月,于繁碌拥挤的雍城不过转眼而已,十月深秋,花藏不见,唯有寂寥的木芙蓉盛开如锦。
“巧缀琱琼绽色丝,三千宫面宿胭脂”,这日,正是点各家“良女”入“玉廷宫”待选之日。
入宫,便不比旁的,自不可再用青楼花名,南荣景须问了纤纭闺中姓名,纤纭照实说了,却说早已不知姓氏。南荣景须显然更为满意,毫无家事的女子,才免得日后诸多麻烦!
于是一早,晨光才露微微淡红,纤纭便着一身庄贵的华锦红幔绫绸纱,立在候选的“锦阳门”外。阳光微细,映着纤纭裙上纤细如丝的金银绣线海棠花,黎黎飞莺栖枝欲飞,刺绣处更缀以细碎珍珠无数,便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女子发间璎珞翩翩,流云挽花髻簪一支杜鹃啼血,碾红胭脂点唇莹润,风华艳姿,一派贵不可言。
纤纭——南荣世家远房侄女,眸有三千弱水,端庄形容贵雅,自小琴棋书画,翩翩凌舞当绝!
册书上是这样一字一字的写着的。
纤纭身份之高贵,便是众“良女”所仰望的!
纤纭心底冷笑,却不想自己竟要借着这仇家之名,被众人所恭敬!
“南荣家纤纭,入‘玉廷宫’待选。”尖细的声音,自持着卷书的内监嗓中传来,纤纭面无表情,款款莲步,迈入“锦阳门”。皇城四门,唯“锦阳门”于浩大磅礴的宫门中透出一丝婉约,自大瀛建朝已有五代,每逢“良女”入宫,便自“锦阳门”而入“玉廷宫”,于是这座宫门便无端染上些脂粉香气。
虽说,纤纭经历已然许多,可是于这偌大的皇宫,终究有种陌生的凄凉感。
回首而望,“锦阳门”外,有嘤嘤哭泣的落选少女,亦有面无表情的高贵女子,她冷冷而笑,今日起,自己便是南荣家世女,好!好啊!冷秋十月,瑟瑟风凉,心,也随着失去仅余的一点温度!
“良女”入宫之日,大吉之日!
雍城,亦被铺天盖地的喜红染了一片锦绣!
同日,护国将军南荣景须大公子南荣子修与当朝丞相傅伦次女傅南霜举行大婚,与“良女”们寂寞待选相比,这场大婚显然是今日雍城最大的话题!
雍城九条长街,挨街铺陈着红色长绒,迎亲队伍自南向北,自傅伦家至南荣家,一路旖旎,喜乐喧天!
人人侧立在道旁两侧,推推搡搡,摩拳擦掌,皆要争睹那红缨骏马上的高贵男子。
只是,男子一身喜红,华贵高巍,相貌堂堂,可眉宇间凝结的愁绪,却若这深秋凋落的红枫叶,浓郁而深沉。
大红花轿抬入南荣府时,身后的一切风光并没有停止,吹打的礼乐,几乎震彻整个京城!
整整一夜,这样的喧哗皆没有停止,仿佛这是一场国宴庆典,日月皆要为其同贺!
南荣家与傅家联姻,前来贺喜者不计其数,达官贵人,名流商贾,穿梭之间,笑脸相迎,看在新郎眼里,却是如透明一般凄凉。
子修敬了许多酒,他只记得,踏入新房之时,跌倒在锦绣红绸的圆桌上,他推开前来搀扶的喜娘与丫鬟,径直走到床边!
这样的场景,亦曾是自己想象过的,可是,他不曾想,坐在这个锦床之上的,会是自小看作妹妹的傅家小姐,傅南霜!
“都下去!”子修低沉的声音,令人人皆是一凛,喜娘欲要言语,却被子修狠狠一瞪,立时噤声,与丫鬟交换个眼色,终还是退下了。
屋门关掩,子修缓缓跌坐在床上,鼻息间有隐隐脂香,那香浓郁,不是三年来,已然习惯的清淡味道!
许久,皆是静默。
傅南霜盖着大红喜盖,自下望去,只望见他静垂的衣角,她双手紧握,累了一天,难免乏了。
“子修哥哥。”她声音细弱柔婉,仍旧称他为子修哥哥。
子修冷笑,向后倒去,闭目,重重喘息。
“子修哥哥,你仍是不愿娶我的,是不是?”哽咽的问,伤心的人,一滴泪珠滴落在手背上:“子修哥哥,我知道你一别三年,便是为了逃避这桩婚事,我不知是什么令你做出了今天的决定,可是我却知道,你仍是不愿的……”
一语未完,子修却突地起身,猛然揭下女子头上喜帕。
风流削俊的人,对上一双凝然泪眼,傅南霜,端庄贵雅的千金小姐,浓脂艳粉,亦不能遮掩她本清洁的风华,他猛地拥过身前女子,浓郁的香,沁满口鼻,他不顾一切地吻下去,可是,那娇香的唇,却在自己的热吻下,一点点无力……
女子的纤腻,女子的娇柔、女子的幽香!
恍惚中,眼前全是纤纭!
不行!终于……还是不行!
终是用力地推开了她,抓住她细肩的手亦缓缓滑落……
失败了!自己还是失败了!
他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
子修沉沉叹息,重重仰倒在床榻上——
对不起,南霜,我不得不娶你,却不能爱你!即使没有纤纭,即使没有这刻骨铭心的三年,也是不能!你我之间,有太多的利害牵绊,情,便失去了所有真切!
紧紧闭目:“睡吧……”
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红烛喜幔,花月良宵,女子泪落潸然……
一夜,便于片片喜红中,伤心欲绝! 倾城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