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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儿女忽成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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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寿宫内,若微与锦馨陪着张太后用膳。若微恭敬乖顺如同才刚入门的新妇,饶是如此,张妍还是面露愠色,将手上的象牙银筷重重一放,目光冷幽地看向若微。

  张妍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知道不管是身为太后还是儿媳,孙若微言行无差,几乎无可挑剔,但即便如此,每每看到她,仍如芒刺在身隐隐不快,于是,她越发沉下脸来:“今儿的事,哀家都知道了。”

  若微赶紧起身行礼:“今儿的事,是儿臣擅专了,母后若觉得儿臣处置不妥……”

  “皇太后处置并无不妥”。张妍话锋一转,“身居上位,知道宽和驭人自是好的,但凡事有度,对贤妃母子不可太过放纵,定要严加约束,不能让皇上再受这样的闲气。”

  若微点了点头:“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朱锦馨赶紧盛了一碗汤端给张妍:“皇祖母,这汤可好喝了,您快尝尝!”

  张妍接了过来,眼波一扫正看到锦馨手上的伤痕,不由眉头微皱:“你这手怎么了?”

  锦馨笑了笑,赶紧掩饰:“刚才在园子里不小心,让树枝划了一下。”

  张妍面色微变,她自然知道才刚发生在长安宫中的风波,也知道锦馨手上的伤是顺德公主所为,但是此时却不想挑破,于是她拉着锦馨的手,微微轻叹:“怎会这样不小心!原本羊脂玉一样的手怎么跟让猫抓了似的,可上了药没有?”

  锦馨笑了笑:“母后说不要紧,过两日就好了。”

  “云汀,去,快去把哀家留的那匣子东珠分出一半给常德公主,带回去让丫头们磨成粉和了鸡蛋液涂上,可比太医院调的什么药膏子都好。”张妍对锦馨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偏宠,但却也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因为她知道,这个丫头是儿子朱瞻基的心头肉,若是瞻基还活着,看到宝贝女儿手上狰狞的伤痕,必定心疼得受不了,一想到这儿,张妍的眼圈便不由得红了。

  云汀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出一个镶珠描金的匣子。

  若微看到张妍的神色,立即明了她的心意,婆媳二人在这一刻都份外默契地想到了朱瞻基,想到朱瞻基,若微的心也抽搐了起来,虽是再三克制,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只得赶紧别过脸去。

  祖母与娘亲的心思,朱锦馨自无从体会,从云汀手里接过半匣子明晃晃的东珠,便一脸幸福地跟张妍撒娇:“皇祖母对馨儿真好!”

  看着亲孙女灿烂的笑脸,张妍愁肠暂解:“你这个讨巧的性子,倒比你父皇母后都好,哀家不疼你疼谁。只可惜啊,再疼你,这一两年以后也要嫁人了。”

  锦馨听了大怔,立即看向若微,一脸求助:“母后,快跟皇祖母说说,馨儿才不要嫁人呢!馨儿就在宫里陪伴母后和皇祖母。”

  若微笑了笑,看向张妍:“母后,馨儿还小……”

  “你甭说这个,还小。不小了。外朝的事情有顾命大臣盯着,用不着你日日去看折子。这孩子们的事情,你才该多上些心。”张妍沉了脸,“前儿胡氏来找哀家哭了好一阵子,说是如今顺德的事情也没人张罗。弄得哀家心里着实难受,好赖顺德也是先帝的公主,又是皇姐,你这个当母后的,也该替她张罗张罗,不为别的,早早打发出去,也少生些事端,否则,纵使你想得个美名,怕是也难如愿。”

  若微神色尴尬:“母后教训的是。”

  锦馨见不得若微受委屈,立即解围:“皇祖母可是错怪母后了,母后不是不管皇姐的事,只是皇姐那个性情,满朝的文武大臣,谁家敢把她娶回去。母后跟杨学士和英国公商议了好几次,都没人应。”

  张妍看了一眼锦馨,知道她所言不虚,又把目光盯向若微:“哀家知道,你先前找的那些人,都是文人出身,自然忌讳颇多。你大可从武将里选一选。当年随太祖、太宗开国的那些勋臣武将家的孩子里,哀家记得阳武候、安远候、西宁侯,还有武略将军家里,都有适龄的。”

  若微心下百味杂陈,却也只得无奈地应声。

  岂料张妍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态度,又狠狠补了一句:“你不要只应承没行动,最迟半年之内,必得把常德、顺德姐妹俩的婚事定下来。”

  若微还未应承,锦馨已然瞪大眼睛张着嘴表情夸张:“不要吧!”

  张妍亲自夹了一口菜给锦馨:“好了,来,多吃点,养好身子,好当新嫁娘!”

  锦馨一脸苦态看向若微,若微勉强挤出一丝笑颜,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堵得厉害。

  转日一早,文华殿上,朱祁镇便召了近臣商议为两位皇姐选附马之事。若微坐在朱祁镇的御座旁边,才刚把太皇太后的意思说完,坐在正中宝座椅上的朱祁镇,便一脸兴奋地地看向众臣:“皇太后的意思,诸位卿辅可都听明白了?”

  杨荣等人点头。

  朱祁镇一脸的跃跃欲试:“那你们就快说说,看看谁能当朕的姐夫。呃,那位顺德公主,朕不管,你们随便议议就行。常德公主可是朕的亲姐姐,必须得找个好人家,得长的好看,有才学、脾气还得温和,最好是像西宁侯这样的。”

  众人抚须而笑,目光投向咸宁公主附马西宁侯宋瑛。宋瑛虽一向自诩风流,也驾不住皇上如此赞誉,当下便是一脸窘色:“惭愧,惭愧!”

  若微看了一眼朱祁镇,用目光提醒他要言行得体不要越礼,朱祁镇自知出矩,赶紧理了理龙袍朝冠端正坐好。若微又看向众人,目光中颇有期许之色:“诸位大人,奉太皇太后懿旨,为顺德公主与常德公主择选附马,此事虽非国事,却有关孝道和宗室开枝,故须谨慎,就此拜托各位了。两位公主婚事亦并非皇上所言,常德公主还在其次,顺德公主,必得择个良人。”

  众人听后神色各异,杨傅为人最是直率:“皇太后。顺德公主虽也是我朝长公主,可终究因着废后之故,加之性格略微刚硬,坊间口碑不是甚好,名臣勋戚家中适龄公子怕是很难相应。”

  “诸位的担心,哀家也是知道的。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文臣儒士比较在意性情出身,咱们也不便勉强。可否就在武将中择选,只要附马能真心相待顺德公主,门第并不重要。”若微自知有些为难众人,言语间越发诚恳。

  众臣面面相视,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张辅开口:“太皇太后的意思老臣明白了,顺德公主性格是火暴了些,故须得武将相配,老臣倒有一人推荐。我朝开国名将武略将军石名初的长孙石璟,年方十九岁,现任府军前卫佥事,长得身材雄武甚是威仪,武功也极好,为人憨爽直率,若是将他配给顺德公主,应当合适。”

  “既然是英国公推荐,想来人品性情定是不错,这样,请皇上下旨,改日将石璟召进宫来,与咱们见上一见。”

  若微话音刚落,朱祁镇便赶紧应承:“行。朕这就下旨,这件事就了了。咱们还是好好议议——朕的亲皇姐!你们定要推荐最好的人选给朕!”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看向宋瑛,宋瑛也不推辞:“常德公主常出入我府,我府上几位兄长家的男孩子都很是倾慕公主。若能得尚公主,倒是我府的幸事。”

  若微听了,面色悦然,心想若能这样,也是最好,有咸宁大长公主和西宁侯照应,锦馨定不会受半分委屈,只是她还未开口,便看到殿边一角帐幔微动,正是朱锦馨探出头来连连摆手,面色还一脸痛苦。若微还在疑惑,却被朱祁镇看到,赶紧开口回绝:“不成不成!我皇姐曾跟朕说过,这西宁侯府中最好的男子就是西宁侯,早已经许了皇姑祖母了,别人都赶不上西宁侯一半,不成。”

  众人忍俊不禁,宋瑛一脸尴尬。杨荣出列解围:“臣有推荐,阳武候薛家乃铁券世袭,族谱煌煌,虽是勋臣武将出身,其幼子薛桓却是难得的翩翩佳公子,自幼与名师学习六艺,琴棋书画儒学医术皆精,还精通外邦夷国语言和风物民俗,极为博学出众。”

  话音刚落,朱祁镇便咦了一声:“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大理寺卿许彬?”

  杨荣笑而不语。宋瑛开口:“皇上圣明,这杨大人所说的薛桓,自幼与名师学习六艺,而他的名师正是许彬。”

  若微心中一动:“如此,倒可放心了!”

  朱祁镇一脸灿烂,像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既然你们都说他好,母后也觉得好,那,就是他了!朕就下旨让这个薛桓给朕当亲姐夫”。

  殿内,一片恭贺之声,殿外一角,却传来一声叹息,朱锦馨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丫头梅香:“不会吧,本公主的终身事这样就定了?”

  梅香一脸兴奋:“恭喜公主,这薛公子可是最好的了。”

  朱锦馨却一脸恼恨,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想,我得去会会这个人,否则,任你们谁说好都没用。

  街头薛府门口。朱锦馨穿得破破烂烂,披麻戴孝,跪坐在薛府门口的街边痛哭,身前还放着卖身葬父的牌子,旁边放着一辆车,上面拉着个死人。引得一群人围着观看。

  路人甲丢下一个铜钱:“真可怜!”

  路人乙上前,捏起朱锦馨的脸:“这丫头长的还不错,不如跟了我!”

  路人丙太监阮浪扮成的百姓模样,走上去暗中用刀将路人乙顶走。

  朱锦馨看了,不禁低头偷笑。薛桓在仆人的引导下从府门出来。仆人指着朱锦馨向薛桓诉苦:“公子,就是这位姑娘,从辰时到现在,一直在咱们府前哭号,轰都轰不走,若是一会儿侯爷回来看见,肯定要生气。求公子赶紧想想法子把她请走吧!”

  薛桓上前行礼:“这位姑娘,你有什么难处尽管直言,若是在下能做到,一定出手相帮。”

  朱锦馨看向薛桓,眉清目秀,生得倒也标志,只是不知道性情如何,便刻意装着可怜,一边抽泣一边诉说:“小女跟爹爹从南京到海州去投亲,谁料想走在路上爹爹得了急病,突然过世,小女没钱安葬,只得在此卖身。”

  薛桓心思单纯为人善良,听后一脸动容:“生老病死福祸难料,还请姑娘节哀,在下愿出资安葬令尊。”

  朱锦馨心中暗想,看来此人人品还不错,还未答话,薛桓已取出银两交到朱锦馨手中,随即又行一礼便转身要走。

  朱锦馨愣了,脱口而出:“公子别走。”

  薛桓回头:“姑娘,可还有事?”

  朱锦馨一撇嘴又哭了:“小女,小女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虽有了银子,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到棺材,哪里可以入土,更不知该怎样办好爹爹的后事。”

  薛桓想了想,当下便吩咐仆人帮助锦馨料理后事,到哪里选棺木、哪里买墓地,极为细致地将一切料理妥当才又离去。朱锦馨直勾勾地看着薛桓的背影,神情复杂。一来觉得此人品性纯善可以依托,又觉得性情柔顺太过好骗,便打定了主意再行试探。

  月色笼罩的宫苑,四下里寂静无息,若微独自伫立在太液池畔的千秋亭上,从她的视线里望去,并无半分景致可言,眼前像罩着一片黑色的巨大围幕,黑漆漆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却在这黑幕中,分明看到,她和他并肩依傍,共看落日、共赏秋波、共沐春霖的情景,那一幅幅画面,仍然让人心醉。

  “瞻基,”她很想努力挤出一丝笑颜,但是却再一次没用地淌下眼泪,“这宫里到处是你的记忆,你让我如何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展颜呢?”

  湘汀拿着披风远远走了过来,看到若微的背影便知道她又在追忆先皇了,这一刻,湘汀突然感到一丝庆幸,没错,正是庆幸,庆幸自己一生无爱,年轻时或许觉得遗憾,但到此时,倒成了幸运,因为无爱便不会因为失去所爱而痛彻余生。

  将披风小心翼翼披到若微身上,随即缓缓将奏报来的消息讲给若微,湘汀原以为若微会发怒,会立即差人将偷溜出宫的常德公主抓回来,却不料,她并未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小心叫人盯着便是,万不要惊扰了他们!”当若微听到锦馨溜出宫,当街卖身葬父、又夜入薛府时,并无半分的意外和不悦,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女儿得遇良人。

  与此同时,薛府书房,一袭新衣梳妆过后的朱锦馨俏生生站在薛桓面前。原本正在看书的薛桓立时惊愣,腾地站起身走到朱锦馨面前:“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朱锦馨微微福礼:“公子,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如今小女已将亲人安葬。既是卖身葬父,公子出了银子,小女就是公子的人了!

  薛桓大惊,连连后退:“姑娘!姑娘不必如此。在下出手相助,并非贪图姑娘美貌!”

  朱锦馨笑了笑:“公子如此说,就是觉得小女长得美?”

  “是,极美。”薛桓先是愣愣接语,随即突然醒悟过来,赶紧改口:“姑娘长的美丑,都与在下无关,在下饱读圣贤诗书,懂得礼义廉耻,为善助人本不得图人回报,更不能趁人之危,姑娘请回吧。

  朱锦馨听了,心中暗赞。薛桓才刚以为自己说服了锦馨,正要唤仆人送她出府,不料锦馨反客为主,径直坐到窗边琴桌前,自顾弹了起来。

  一时间,悠扬的琴音萦绕于室,音色华丽流畅,滚拂疏落有序,薛桓虽是意外却也并未制止,而是静立一旁,认真聆听。

  朱锦馨玉指拨弦,且奏且言:“公子可知此曲由来?”

  薛桓:“清泉入海,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因此曲相识,知音一词千古流传。”

  朱锦馨玉指轻抬,曲音暂歇,展开笑颜看向薛桓,原本正在自得,不料薛桓又说:“姑娘的心意在下明白,姑娘琴技了得,可惜却太过求好,原曲中几个短小的泛音虽显突兀,却是水石相撞、漩涡急转的景象。可姑娘用技艺将曲子不和谐之处调和,技艺虽显精湛,却失了原曲的味道。”

  朱锦馨怔怔的,不想薛桓如此懂琴,立时脸红起来。薛桓却朝她深施一礼:“看姑娘的琴技和气度皆不像寻常女子,今日卖身葬父之举可另有深意?薛桓为人愚钝,还请姑娘明示。”

  朱锦馨听了心中暗笑,看来此人还不算太傻,如今已试了才艺和品性,接下来就要验验他的胆识了,于是面色一敛:“公子慧眼,先前之事,小女的确有所隐瞒,家严并非因病过世,而是有人贪图小女貌美,想要强占,家严气不过与之理论却惨被打死。如今我若出了贵府大门,必定要被他们擒去。”

  薛桓愣了:“竟会有这样的事情!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谁人如此横行!你且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做主。”

  “是英国公的孙子,还有太皇太后张氏家里的侄孙子。”朱锦馨径直对上薛桓的眼眸,“莫不是因为他们家世显贵,公子就怕了他们。”

  薛桓怔愣,摇了摇头:“在下并非是俱怕他们势强,只因这英国公与太皇太后家里的人,一向并无恶名啊。”

  朱锦馨抽泣着,一脸悲愤:“我就知道,你们总归是官官相护的。”

  薛桓心中不忍,一脸正色:“你先别哭,你的事,我管定了!”

  朱锦馨收了泪,静静地看着薛桓,不知怎的,就从薛桓年轻俊秀的面庞中,看到了昔日父皇宠溺母后的神色,也就在这一瞬,朱锦馨,认定了这个男人。

  第二日一早,薛桓便拿着先皇赐给阳武侯的铁券来乾清宫告御状,所告的正是太皇太后和英国公。众臣一片哗然。

  若微静静地注视着薛桓,盯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薛桓,你状告太皇太后,不管告得下来、告不下来,这犯上的罪名是免不了的,即使你家有免死铁券虽不致于丧命,此生却是再无前程,你可要想清楚了!”

  “微臣想的明白。若不得为民伸冤,就算做到当朝首辅,又有何益?”薛桓一脸坦然。

  若微看着薛桓,恍惚间似看到了许彬的影子,当下便笑了笑,朝着帏幔后唤了一声:“你还不出来?”

  朱锦馨一身长公主礼服走了出来,对着薛桓含情脉脉:“那曲《流水》本宫已练好了,公子可愿再为本宫品鉴一番?”

  薛桓抬头看着朱锦馨愣了又愣。 六朝纪事(大明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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