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den box(金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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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飘雪已止,清月挂中天。
陈宅后院中,一人正在挥锹铲土。金属凿击土石,一下一下,敲出钝闷而克制的节奏。大约挖到有一尺半深,那人放下铁锹,钻进屋子,再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颜色陈旧的木盒。那人将盒子捧在手中,望着它轻轻叹气,手指在盒面上缓缓摸过一遍,大有珍惜之意;接而,他撩了撩布袍,跪在地上,欲将木盒抛入坑中……
“砰——”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那人一惊,木盒未及扔出已直直摔落,好在地面积着雪,响动并不刺耳。
“侯爷,什么宝贝这么机密,还要趁夜来埋呀?”
语调轻佻却带着森冷,这是白天刚刚听过的声音,不由得他忘记。陈理战战兢兢回头,声线已有些不受控制:“沈、沈大人……”
“嘘——侯爷,小声些,别扰了尊夫人和令公子清梦~”天晴按住他肩膀的手愈加用力,另手食指抵在唇中笑着说完,足尖一踢,木盒便飞入了掌中。
“是金匣!是羽印!”她在心里拼命祈祷,克抑着满怀激动掀开盖子,一把掏出里面的东西翻看,果然正是——
“大汉玉玺?!”
其下“大定天子之宝”篆体字样,尽管磨得色泽灰白,却依旧凹凸有致。
天晴被扎得眼疼,气泄得像个球。妈的你家大汉都亡了三十年了,还留着这破玩意儿当宝似的干嘛?!天寒地冻的逗人玩儿呢!!连盒带印愤然一丢。
陈理只道沈智撞破了他大逆行径,以为他有反心,仓皇伏地解释:“沈大人误会了!草民并非眷恋亡国,只因这是家父唯一的遗物,草民长年放在身边,不过留个念想。直到今天大人驾临,诉说太孙殿下如何宽厚仁德,草民方觉不妥,圣上和太孙对草民恩重如山,而这却是亡国国玺,留着实在大逆不道,这才想把它埋了,让它再不见天日啊!”
陈友谅死后,张定边扶陈理称帝,他会有大汉国玺,乍看并不奇怪;可当今圣上是怎样人物?会任由对头后人带着所谓的国玺,从武昌到金陵,再从金陵到高丽吗?天晴冷笑一声:“圣上对侯爷确实恩重如山,若非体恤侯爷乔梓情深,也不会什么都收去,唯独将令尊的国玺留下了!”
陈理听她话音,已知她不信,一时心慌意乱,张嘴欲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天晴见他着慌,暗忖这正是逼出实话的好机会,喝声道:“说!陈善人在哪里?”
不料,听到这个名字,陈理竟反而镇定起来,抬首稳声回道:“大人明察——草民兄长,早在鄱阳湖一役被俘遭囚,此后音讯全无,多年来生死不知。此事应该我问大人,大人怎地来问我?”
“张定边与陈善早有不和,鄱阳湖一战后四处扬言他被俘被杀,就为了让你做太子。圣上乐得见你们窝里斗,为此也不说破。实则这些年来,陈善潜行江湖,还曾投靠白莲妖教,图谋不轨,想翻了圣上的江山——对此,圣上可是一清二楚!”天晴眯了眯眼,目光从旁一瞥,“这国玺便是他在鄱阳湖带走,后来又拿给你保管的。你明明不久前才见过他!你敢说不是么?”
她的声音明明寒凉透骨,陈理却汗湿背脊,咬了咬牙关,仍旧勉力争辩:“大人……兄长失踪时,草民不过十二岁,此后三十多年,确实再没见过他!大人倘若非要罗织罪名,草民无话可说!”
“哼,你无话可说,你的儿子倒有。”天晴双手叉抱,朝屋子的方向歪了歪头,“可惜,他年纪小说不清,难免要为此吃点苦头。好在到时,侯爷夫人见了他的模样,定能一五一十说得清了。”她笑眯眯往前一步,俯身向他,“侯爷离国许久,不知锦衣卫的手段,听说过没有?”
“你——”
锦衣卫,陈理当然听过。
明被裁撤,暗却依旧,耳目遍布四海,手段狠辣无极。北元、朝鲜、安南……各国各地,无所不在,直如跗骨之蛆。一旦被他们盯上,便入无间地狱……
陈理心头突突,只觉喉间唇齿一阵腥苦,想直一直身,膝盖如麻却不能够,只得勉强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她:“你……你好毒!”
“侯爷是想说‘你好卑鄙’才对吧?”天晴笑得风轻云淡,“无所谓~狠毒也好卑鄙也罢,只有侯爷乖乖合作,在下才有机会做正人君子呀。”
闻言,陈理奋力一支,可依然站不起来,索性心死如灰般瘫坐在地,再不一动。
这什么路子?他想就这么跟她耗?不行啊……再等上一会儿,她倒还好,他估计要变冰雕了!
就在天晴准备试着再逼一逼时,陈理忽然开了口——
“我……是真的不知道……大哥他的下落。诚如你所说,大哥这些年隐姓埋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扮作商贾通行国境……之前,他确实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带着许多物什,妻小有份。他说,如今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必不能让我受苦。我劝要他别再冒险,只消知道他平安活着,我终归还有一个嫡亲大哥,不是无依无靠,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要奢求什么?可是他……”
“可是他一心想要造反,重兴陈汉。”
陈理长长叹息,摇了摇头:“我也知这是天方夜谭……他却偏偏不肯认输,总说父亲败得太冤枉,太没道理,只要再来一次,必能反败为胜。这话,当年张太尉也说过……但世事已矣,讲什么冤枉道理?哪来的再次机会?都是天意,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都是天意……
那她现在所做的,是天意,还是己意?如果她做错,除了认命,也不会有再次翻盘的可能。仅有一次的机会,她应该怎么做,才正确?如今她在这里,威胁恐吓一个手无寸铁颓唐如老汉的中年人,真的算是对么?
张全一总要她收手,要她退出,是因为已经预见到——
她会越行越远,越行越错?
天晴想得出神,陈理见她拧眉深思,口中呢喃,以为她在计较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实话,便接而道:“为此,大哥他总骂我懦弱无用,后来还将父亲的国玺放我面前,要我亲手摔碎,说只要这样,他就再不提复兴大汉的事。但那……那毕竟是家父一生心血,我又怎么、怎么能够?
“想着反正如今已远离中原,无人管无人问的。就算我留着它,也该不会有人追究,我便把它收了起来……其实大哥骂我的话,全没骂错。
“我曾说盼望老死异乡——这话,出自真心。不瞒沈大人,走到今天,我别无所求,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什么劳什子的皇位、江山、霸业宏图,譬如南柯一梦,早就不放心上了……跟大哥,我也是这么说。
“我最后一次见他,已是一年以前。他说我朽木不可雕,他不会再来劝我,让我安心落意,勿管勿问。等他大功告成,我自然会明白,他是对,我是错。
“话已说完,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沈大人若还不信,要我性命,要我家人性命,只好悉听尊便。只是,如果大人还存一点慈悲,劳驾先动手杀了我,我实不想……眼睁睁看妻儿受苦……”说完这句,陈理不禁双目噙泪,低头擦了擦袖子。
天晴虽喜欢整蛊耍人,但从来心软,两手一抬将他扶了起来:“我说过,只要侯爷肯合作,我不会滥杀无辜。如今既然侯爷都照实说了,在下自然没必要枉做恶人。”
陈理眼中仍有水光,然而更多的却是惊讶:“你……信我?”
不信也得信。你都宁可死了,我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真对你们一家大刑逼供吧!“太孙殿下圣人心肠,不到万不得已,也并不想与侯爷为难。殿下甚至说过,陈善也一把年纪了,只要他肯偃旗息鼓,真心投诚,殿下一定会善待于他,不仅不会要他的命,还会加官进爵,封赏从丰。
“说到底,当年梁子是令尊和皇上他老人家结下的,和殿下没有半点关系。陈善若逆天而行孤注一掷,殿下百万雄师,又有那么多叔父相助,当然不可能会输;只是战乱一起,他自己作死也就罢了,生灵涂炭害苦百姓,岂不失了大义?”
当年父亲以“大义”为开国圣号,所作所为却实在愧对这二字。如今沈智提起,陈理不由思绪万千,慨然一叹。要是还能再见大哥一面,他定要把这番话复述给他听。
他空有侯爵头衔,实则异乡流犯,身份还不如平民,沈智也算天子来使,要杀要剐要折磨,可谓易如反掌;而他却这样简单放了他,可见他背后的皇太孙确如他所说,有颗仁义之心。那等他做了皇帝,中原百姓的日子应该比如今更宽适些吧……
虽然不能冒险让大哥投降,但只要说服大哥从此不反,便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过活,总该能安度余生吧!
天晴心里想的则是:找不到金匣也不能无功而返,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接下来不可避免的这场混战,能牵扯的方面越少越好。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仅仅为了陈善不可能的野心,枉赔进那么多人性命,实在不值得。话说到这份上,要是这陈理还阳奉阴违,非要陪他大哥一起惦记那劳什子的皇位江山霸业宏图,那她……也没的办法了。
……
这次朝鲜国之行注定无获。虽说天晴成功打发了KK先回去复命,但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她总要有东西交差啊。说不得,杀手锏都得使出来了。
“阿晴——”刚踏进兀良哈卫所的牧场疆域,呼喊声便遥遥传来。远处一口白牙在日光下闪得晶莹耀眼,除了阿赤烈实在不做他想。
“阿赤烈。”天晴见到他的笑容,也觉心头暖暖的。可下一瞬间,就感到暖得有点烫了。
“你离开王府了?不回去了吧!”他兴高采烈地策马迎了上来。
“呃不……就暂时离开一下,还、还是要回去的。”
“哦……”阿赤烈难掩失望,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还是要回去……”
“嗯……”天晴没料到过了这些时日,他还惦记着和她的约定,虽说有些愧疚,仍硬了硬心肠,径直道,“其实我说要来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她把请求略略一提,阿赤烈讶然道:“怎么你和阿穆都突然对我的挂坠子起了兴趣?”
天晴心道不妙,穆华伊这家伙显然已经知道了。“那你给他了吗?”
“给了啊,又不是什么宝贝。”
天晴正哀伤迟来了一步,眼前一晃,却见阿赤烈大手递来一样明晃晃的物事。定睛一瞧,不就是被他当做护身符的那个金匣吗?
“你不是说给阿穆了吗?”天晴问。
“他不过拿去看看,玩了一下就还我了。”阿赤烈答。
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晴大惑不解,难道他也学皇帝,偷龙转凤掉了包?“他当你面玩的吗?当面还你的吗?没有偷偷藏起来过?”
“是啊。”这下轮到阿赤烈大惑不解了,“阿穆是福余卫的少主子,难道会稀罕这么个小玩意儿么?为什么他要偷偷藏起来?”
天晴心思转转,明白从阿赤烈这个傻孩子这里肯定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也不再纠缠,又道:“你的这个小玩意儿,可能事关一个重大秘密。阿赤烈,你信不信得过我?”
“当然信得过了!”阿赤烈都不等她问完,就抢先答道,快得让天晴都大出意外。
有句讲句,她虽然从没想害他,但骗他的次数绝不少了,阿赤烈就是再笨,也该学乖了。本以为要多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他居然还这么毫不犹豫……
天晴惊喜之外,更添了几分内疚感。原先的计划霎时作烟云散了。
“我借你的金匣,没法原封不动还你,我要开了它,再铸起来。虽然我能保证会跟先前一模一样,但毕竟不是借了看看那么简单。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借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有什么为难?你就拿去,把它开了吧!就算铸好了和原先不一样,也不妨事。”阿赤烈爽快地把金匣更往她面前凑了凑,好像反而担心她会有顾虑不收似的。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它吗?”
“你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有关你要找的那个秘密。”
天晴更加困惑:“那你不问问究竟是什么秘密吗?”
“如果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就是问你,你也能说谎话骗我。你那么聪明,要是存心骗我,我定然分不出你到底说真还是说假。我又何必问呢?总之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害我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乐意帮你。”
天晴第一次发现,阿赤烈居然一点不傻,应该是大智若愚才对!
“其实这金匣本来就不是我的,是贝根的东西。你有什么打算不告诉我不打紧,但总要和她说一声。”
“兀兰姐姐么?”天晴笑道,“你不说,我也正要找她去呢!”
毛毡帐子里烧着炭火,暖暖烘烘。
“这高丽全罗道的绿茶,可有些年头没喝啦!难为你还特意想到我。”兀兰捂着茶盏,笑盈盈道。
天晴临走被李芳远送了一堆的土产,她原就大方,自不介意和喜欢的人分享。
“是我该早点来看姐姐才对~这段日子我走南闯北,攒了不少好东西。这个,是云南特产的灵猫香,味道清雅,能定心安神。姐姐总是浅眠,用它最好了。”往陈理那儿没送掉的礼物,也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了。
“收了你这么多好东西,真是想不帮忙都不行啦……”兀兰放下茶杯,一手轻轻拍了拍她,一手点了点矮脚桌上三张叠起来的薄绢,边指边念,口中喃喃。以天晴粗浅的蒙文基础,听不出所以。“兀兰姐姐,这三段回鹘文,说的到底是什么呀?”
“……断断续续来看,说的应是成吉思皇帝当年位承天选后,立下的诸多丰功伟绩,歼灭西夏、攻伐金国、征战火寻……可你说这里面藏着个秘密,这些事草原上人人都知道,怎么能算秘密呢?”
“嗯,这里面只记载了这些历史?没有提到其它别的什么吗?”
“这么看是没有了。不过现在少了一段,有些句子还读不通呢,我也不能肯定。”
“那……”天晴沉吟片刻,道,“这些字里会不会藏着什么特殊的文法,如果通过某种有规律的读写,能拼出什么人名或者地名来?”回鹘文是拼音文字,相比汉字这样的象形字,更容易做这种字谜。
兀兰歪着头左看右看,皱着一对叶眉想了半天,道:“你说的倒有可能,不过就是有规律,也要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才能找到。眼下你只有三片……就算能试着拼出什么词来,对与不对,也没把握呀。”
天晴盯着那三段合成一张的印文,忽然问:“兀兰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怎么拿到那个金匣的呢?是在元宫里么?后来又为什么会给了阿赤烈?”
“嗯?”兀兰夫人一怔过后,开始垂目回忆起来,“嗯……那时我刚进宫不久,第一次在御前献舞,跳的是最拿手的瓯灯舞……”那也是她第一次受幸侍寝,兀兰想着想着,粉颊晕红,“天元皇帝陛下很高兴,喝得醉了,就挥手赏赐了一小箱珠宝锦缎给我,这金匣就在其中。起初我还以为就是一枚金块,拿起来却发现并没有那么沉,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哒哒作响的,看它外面又刻着萨满祷文,觉得吉祥又别致,就将它一直带在身上,做护身符用。
“后来蓝玉大军来了,把我们都给抓了……也是巧了,竟没人发现把它收去,它就一直跟着我,到了部里。哎,它也是我那时唯一一样值钱物了……
“阿赤烈十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病,发烧发得厉害,昏了几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巫医们能试的方法都试了,都不见起色。脱儿大人急坏了,叫巴雅尔赶快带了一斤金子到南边去请汉医大夫。我守在部里,也干不了什么,只能日夜祷告。这时候忽然想起来,身边那金匣子上写满了祷文,我就是带着它才平平安安到现在,兴许真有些灵力吧?就将它掏了出来,坐在阿赤烈床边,对着一句一句反复念了好几遍……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看见,阿赤烈正拿着金匣玩呢,小脸也不似之前那么红了。再一摸,烧都退了,还喊着要吃东西,看似一点病状都没有了。
“这时巴雅尔带来的汉医大夫也到了,看了一圈,说阿赤烈已经没事了——你说奇不奇?我猜一定是祷文起了作用,长生天尊保佑,才让阿赤烈忽然好了的。所以之后,这金匣就让他一直带着了。”
天晴点点头,倒不在意这金匣是不是真有法力,心中想的是——虽说酒后兴起,这位天元皇帝也向来出了名的稀里糊涂,但这金匣终归事关祖宗秘宝,能这么随随便便赏人吗?不过现在毕竟还缺一匣,到底怎么回事尚不能论断,恐怕还是要等最后的羽印出现,才能见分晓了……
兀兰望着天晴在那沉思,也默默不语。之前她见阿赤烈从南边回来时垂头丧气,早就问过了他,知道阿望大夫真名叫阿晴,她并没坠崖摔死,还嫁了人,成了燕王府的一位娘娘。长嫂如母,兀兰一直为阿赤烈这傻孩子可惜,这次难得能再见到天晴,压在心中许久的话,不吐不快。
“阿晴大夫啊……”
“娘娘——”恰此时,一蒙古大汉突然破门而入,天晴连忙衣袖一拂收起三段印文。来人见到有人,也是一愣,“原来娘娘有客,那我候着便是了,何必叫小婢赶人走呢!”
天晴原先听到蒙语“娘娘”称呼,还以为找的是她,听他说完,才明白他找的是兀兰夫人。兀兰其其格原是元顺帝的昭仪,被叫做娘娘虽已不甚合适,却也不算奇怪。
“你又来做什么?”兀兰叹了口气,神情似乎颇不耐烦,“我早同你说过,你就是跟我这儿把嘴皮磨穿,也没用呀!”
“诶——娘娘怎么这么说?好似只要我来了,必定有求于人一样。”大汉说着瞥了天晴一眼,“让外人听去,可太不成话了。”
天晴笑笑,知趣地向兀兰夫人行了个蒙古礼:“看来该换我去候着了。等姐姐同这位说完了话,再来召我吧。”
“娘娘瞧瞧,这可是今冬刚打的上好狐皮,我专门送来给娘娘的!”待她一走,大汉一手展开一件皮裘,白得似雪地一般,通体一根杂毛也无。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再乱喊了。算来你是我的哥哥,就是叫我的名字也没什么,再给部里人听到什么娘娘长娘娘短的话,你我可真都没脸了……”兀兰看也不看那件狐裘,只摆手道。
“怎么没脸?娘娘当年多少受大汗宠爱,就是做斡儿朵皇后都大有可能!偏偏运气不好,这才便宜了巴雅尔那小子,他欢喜宝贝只怕都来不及,还能给你脸色看?”
“巴雅尔对我很好,有他这样的丈夫,就是大汗的皇后,我也不稀罕做。”兀兰道。
“啧!你也是咱们布里亚特家的女儿,怎么总这般没志气?其实巴雅尔这么宠你,阿赤烈也听你的,只要你说句话,让他去求求那个宁王,开个口子跟部里做茶粮生意,又是什么难事了!”
“那个宁王虽然厉害,到底不过是个藩王,现在部里还和明廷打着仗的,他哪会来跟你做什么互市?就是明国皇帝也不会让的啊!”
“哼哼,你是妇道人家,自然是不知道。现在老皇帝耳聋眼瞎,儿孙们明争暗斗快翻了天,他一点不知觉。那个宁王我见过,是个有种的。别的不说,部里的好马,他早就想要。要在大宁城开口子互市,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那么多藩王、那么多部落,只要他不打我、我不打他,那不就行了?老皇帝哪管得了那许多?”
“既然这样,你何不自己和阿赤烈、和大人去说,却要来找我?”
“哼!他们父子都是木头脑袋,不识时务,所以才混成这副德性。要是讲得通道理,我当然自己去说了!”
听到这里,天晴已经明白,这家伙是想通过阿赤烈父子搭上宁王,但他深知兀良哈部上下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角色,所以才要请兀兰夫人吹风。兀兰心地软,即便现在不答应,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总会去说说。
原本天晴不知这人底细,深怕他对兀兰不善,所以才留在帐外听壁脚。如今既然知道他是兀兰的亲戚,又有求于她,想必不会伤害她,便无意再多留。
转身没走出两步,天晴迎面撞上了一人。
“哟~今天就你一个人啊,那二十几个师父呢?一个都没带?”
一听这死样怪气的声音,天晴眼皮都懒得翻了。
“听说宁王这阵子都在三卫视察,阿穆少爷不用跟着吗?”
“这有什么好跟的!他是去找阿札大人……”穆华伊话说一半,惊觉自己差点入了她的毂,转而笑道,“呵呵……怎么,你怕宁王要做什么好事,会抢在你前面?那该你跟着他啊~”
天晴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我是燕王府的人,跟着宁王成什么话?譬如你好了,福余卫的少主子,自己有家不回,老往朵颜卫钻是什么意思?难道海撒男只是你养父,脱儿大人才是你亲爹么?”诶,这么一说,这一老一少的确都有些笑面虎的味道,在蒙古人里可算得上少见,指不定还真有点什么关系。
“你个婆娘胡说八道什么!”出乎天晴意料,穆华伊竟为她的话突然暴怒起来,伸手就要揪她。
好在天晴今日状态无敌,反应神速,一个闪步便绕到他身后,闲闲嗤笑道;“切~做什么发那么大火?难道给我说中了?”
穆华伊愤然转身,深深盯视着她,双肩似循着压抑的呼吸急促起伏。
看方才她的应对,他就知道,今天和徐天晴动手,绝讨不了什么便宜。
至于阿赤烈的金匣,就更别指望从她那里拿了。
“哼……疯婆娘!”
丢下一句小孩吵架似的咒骂,穆华伊大步走开。天晴有些纳闷,又有些不安,内心蠢动着某种奇特的预感——好像,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阿晴,你方才说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又和阿穆斗起嘴了?”穆华伊听说天晴来了,立刻嚷嚷说找她有事,阿赤烈半引半跟着给他带路,自然看到了刚才的情景。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他突然就生气了。阿穆不一直都是这样么?喜怒无常的。”天晴并不觉得自己心里的疑问能从阿赤烈这里得到解答,是故回应得也不咸不淡。“他天生就这怪脾气……”
“不是。阿穆他,最早不这样的。倒是自从碰到你后,脾气越来越大了。”阿赤烈不同意地插断道。
“以前?”天晴眨眨眼睛,“是多久以前?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唔……”阿赤烈仰着头,认真回忆起来,“大概十年前吧。那之前,阿穆一直很听话的,可那一年,他刚过完十岁生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海撒大人责打了几下,就突然大吵大闹,骑了马狂奔出去。大家都急得不行,到处找他没找到,都怕他碰见了狼群或跌进了山沟。哪知道三天后,奇列真姨正哭天抹着泪呢,他却自己回来了……从那之后,阿穆整个人就有点变了。”
“怎么变?开始闯祸捣蛋、惹是生非、跟大人吵架么?”
“这个……倒没有。”阿赤烈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那是不是他过生日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
“没有啊。那回好几个部里的人一起给他庆生,他开心得不得了。他的小那什(小舅)阿鲁台还特地送了一匹小红马给他,阿穆见了欢喜极了。啊——就是他后来骑着跑出去的那匹。”
“阿鲁台是穆华伊的那什?阿苏特部那个阿鲁台?!”天晴大讶。
“嗯,是,所以碰上他们阿苏特部来卫所打草谷,宁王一定会让我们兀良哈部或者翁牛特部打先锋,就是担心乌齐叶特的人留情放水。咦?我没告诉过你么?”
“嗯,你没告诉过我。”
天晴这才注意到,阿鲁台是雅利安人种,褐发棕眸,高鼻深目;穆华伊的轮廓亦有些混血的意思,他的俊美也有很大一部分源出于此。
原来他们是舅甥啊。
“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阿赤烈顺畅地说着,那么自然而然。
天晴闻言一愣,抬头正对上他真挚满满的琥珀色眼睛。心里忽然一阵缭乱,她下意识就转过了脸。
“嘿嘿……我就想知道阿穆到底要干嘛,可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告诉我呢?”
“哦~你是担心这个?阿晴你放心,我会看着阿穆的,不会让他做对你不好的事!”
“哎~他一直对我不好的,这都罢了。可气的是,他还来打我们花姣的主意……”
“哦!那你冤枉他了,他是真心喜欢你们花姣的,这我可以跟你保证!”阿赤烈拍着胸脯道。
天晴听得失笑:“他是真是假,你怎么保证啊?”
阿赤烈急了:“我说了能保证,就一定能保证啊!你怎么不信呢?”
“我信。”
想到爹,想到娘,想到大表哥和小融,想到张之焕……天晴忽地说出这一句,接着朝他扬起了笑脸,由心由衷。
“这世上我最信的人,大概就是你了!阿赤烈。”
你是这世上,唯一愿意一直信我、不会骗我的人。
多希望……我也不用骗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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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提纲,真的要写到110万字了…还请看官宝宝们多担待~作者会尽量干净利落又充满感情地把故事讲好的,谢谢大家的陪伴和鼓励!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