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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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一次释放,抑或是一场接迎。
第二天,一直寒风凛冽的北平终于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夜之间,整座王府银装素裹,北平城内满目洁白。
“下雪了!下雪了!”二虎他们一群孩子早已双眼放光,急不可耐地冲出屋外,捏起了雪球扔来扔去,欢叫混战之中,不偏不倚砸到了正好路过的天晴。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打你晴姨!”天晴嘴上怪着,却是笑意盈盈。
从小她就喜欢雪。虽然长在北方,雪景年年都见,却从来看不腻烦。每到初雪时刻,她都会开心得又蹦又跳,好像过节一般。爹总笑她没见识,长不大。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因为雪绵和她说过……
“下雪时,就是娘在想你了。”
走在庭园里,抬眼望去,无边无垠的长空如同被施了魔法,色调低沉然而温柔。那些棱角美丽的白色精灵好似万千落英,光耀缤纷,姿态娇娆,徐徐降临于这个人世。
谁能想象这个纯白而安宁的世界,不过一两天前,还颤抖在硝烟战火之中呢?
“看招!”
不知从哪里发起的攻击,天晴猛然感到脖子一凉,惊得她马上回头。原来是刚刚加入战局的朱高煦,见她久久发呆,忍不住丢个雪团作弄她。
“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被他一激,天晴也起了玩心,又揉又搓,做了个头那么大的雪球,狠狠朝他砸过去。
朱高煦闪身欲躲,可雪已没到小腿,哪有那么好逃?避让不及,顷刻间银鬓白发,从少年郎
一下子变成了老人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晴乐不可支,指着他大笑起来。
见他们这么开心,本来正被朱高炽领着去温书的朱高燧也忍不住,挣开哥哥的手,从廊上奔到院子里。二虎看他在雪中步履蹒跚,趁此良机丢他一脸,眼见他被打得跌坐雪地里,捧腹大乐。朱高燧也不气,就地簇了一团雪,嬉笑着回击过去。本来两人年纪相似,却没任何机会说话,这么不打不相识,瞬间倒成了朋友。
十几个孩子加上天晴,就这样在雪里扑腾。你掷个雪球我还,我搭座雪堡你拆。朱高炽平日里再是老成,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怎么憋得住?也乐呵呵走进雪里,同他们一道闹起来。
跟在身后的小萁小荚几个侍从使女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拦吧,怕扫了世子的兴,不拦,被王爷看到了怎么办?正犹疑着,天晴的雪团子就丢了过来。
“个个都傻站着,当靶子么?吃我一球~两球~三球~”
这下可热闹,在场所有人都如同被这名为“雪仗”的病毒感染了一般。再无谓尊卑,也不分长幼,你来我往,边打边闹,笑声起伏。原本肃杀沉寂的王府庭院,仿佛转眼间变成了欢乐市集……
然而不过多久,众人便仓皇停住了。
“殿下……”
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句。一群人顷刻慌乱无措,全都低下头来。连早就打得难分难解的二虎和朱高燧都立时止住了玩闹,垂手缩在一边,显得紧张又恭敬。
朱棣的目光冷冷扫视了一遍场内,凛冽比寒霜更甚。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正要开口训斥,一捧雪珠便糊了他一嘴。
他都来不及吐干净,接二连三的雪球又向他袭来。他只能边抵挡边分辨它们的来路——
果然,又是徐天晴!
“放肆!还不快给我住手!”朱棣咬牙切齿。
她却置若罔闻,仍然不停向他发动攻势,仿佛毕恭毕敬站着的其他人等都是背景摆设,世界只剩了她和他两人。
他终于忍无可忍:“这可是你自找的!”卸下所有的骄傲威严,抓起脚边的雪,直扑她而去。
天晴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拔腿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带倒了身边一溜人。朱高煦离她最近,自然难以幸免,被她直挺挺按在雪里,爬起来时又是气又是笑,跟着父亲一道叫喊着追打她。
连王爷都来玩雪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一大片人重又松脱开来,仿佛同时被解开了定身咒,嘻嘻哈哈又闹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露出脸来。这么厚的积雪一时半刻不会消融,大家却早已玩得筋疲力尽。寒冬冷月,几个小孩子的衬衣居然都被汗水浸湿了,额头还冒着腾腾热气。
“带他们去把衣服换了吧!你们也是,小心着凉。”天晴嘱咐完小萁小荚她们,又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朱高炽的头。
他马上就要长得比她还高了。作为长子,在这场无可逃避的惊天巨变里,他注定要承担比弟弟们沉重得多的责任。他是这么成熟懂事,永远安静顺从,没有差错地完成交付给他的一切使命,让人时常忘记了,他也还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也只有今日,天晴才第一次见到他孩子气的一面。她不禁想,长久以来,他是不是都在压抑自己呢?
“这段日子以来,炽儿给自己加了太多担子,一直很辛苦,今天总算有了个出口。”看着孩子们的身影陆续走过了月洞门,朱棣忽然道,“我该代他谢谢你。”
“只是世子而已嘛?我还以为,殿下也应该谢谢我呢!”天晴侧脸看着他,笑眯眯道。
“谢你?哼……”
饶是他一贯这么脸臭嘴硬,天晴也知道,此刻他掩藏于心的是多大多沉的不安。
这座王府、这个城池,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他已不可能回头了,而只要行差踏错半步,无数人头落地,他会被打入地狱永不超生,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换做谁在这时,都一定会恐惧,会惊忧。
可她无法告诉他,无需担心,更不必害怕,他将如有神助,幸运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的,朱棣。
“如今四段印文已然相合,就证明江山易主有期。即便暂时找不到宝藏,于殿下也是大好的兆头,殿下可以安心的。”她走到朱棣的正前,仰望着他,“不管怎样,我都会全心全意辅佐殿下,相信皇天总不负有心人!”
说完这句,见他眼神里焰澜骤起,天晴陡生惶窘,以为自己又马屁拍岔,说错了什么,踩到了他尾巴,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而他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抑制住此刻想紧紧把她拥抱住的冲动。
“不需要了。”
他想对她说:“有你这样帮我,什么秘宝什么天兆,我都不需要!”
他从不屑于她的冷嘲热讽,但对于她任何不经意的温言软语,却又瘾深入髓。每每此时,他都会惊异地发现,自己对她的眷心依赖,远比自己片时前所以为的更加强烈,深深复浓浓,沉沉不见底……
她才是他最需要的安慰,没有任何宝物能与之相比。
但,他决不能让她知道……
“先管好你自己事吧!”
我?我还有什么事?天晴莫名。
“殿下!翁钮特部的克贡鲁台和忽剌班胡煽动闹事,鬼力赤手下刚刚归降的骑兵也都蠢蠢欲动,正在各卫所里大呼吵闹。”恰时,张玉因有急务通报,直接进了王府后廷。他和朱能向来受朱棣信赖,如今战时又非比寻常,朱棣便给了他们这样特权。
“怎么回事?”朱棣问。鬼力赤手下俘虏来的兵士和泰宁三卫精骑加起来近一万两千人,已被他打散在五军十卫之中,每卫至多一千二百人的蒙古附军,汉军人数是他们四倍之多,就是为了防制他们聚众哗变。但张玉一向冷静,此刻神色慌张,可见事情确有些严重了。
“克贡鲁台对那些人说,殿下已擒了鬼力赤,拿到了黄金家族的四个金匣,得了成吉思汗的秘宝,如今该将许诺的金银财宝分出来了!如果拿不出来,就证明殿下根本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不过是……是一个骗子而已……”张玉面色尴尬,但还是把话讲完了。
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啊。天晴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他道:“四个金匣的事,那帮蒙古人是怎么知道的?”
天晴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暗叫不妙,抢先道:“肯定不会是咱们的人泄露的。鬼力赤那家伙傻不愣登,定是他跟手下露了口风。偏偏克贡鲁台没啥脑子,忽剌班胡为人又爱计较,最听得进这种话了。”不等朱棣回应,又对着张玉道,“现在刚刚打退了李景隆,就是殿下许诺过报酬,那也要等到他们助殿下平定大局以后。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践诺啊?”
“那克贡鲁台说,本来殿下就因现在情势非常,只许了三卫以来日富贵。如果殿下已得了那么大的宝藏,他们必要先讨点辛苦钱。远的不说,郑村坝大战李景隆,都是他们泰宁卫一马当先冲锋杀敌,也折了不少精锐……”
“由我去和他们说吧。虽然四匣齐聚,四印相合,殿下也确实已经知道了秘宝在哪,可如今这个情势,尚来不及去发掘,也在情理之中。”天晴道。
“光说无凭,他们势必要问在哪座山、哪条河附近,到时你准备怎么编?漠北的情形他们远比我们清楚,胡说一个,一旦被拆穿,覆水难收;如果坚持守口,他们肯定要别起异心。要是再走漏了宝藏就在这城中的消息,一个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别说蒙古鞑子了,就是十七手下的人,也能立刻杀个回马枪。”朱棣道。
天晴啧了一声,大感头疼。都怪那家伙,又玩出这种阴损把戏!
诶?
天晴灵光一现。
“我有办法了!”
“嗯?”另外二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只要我跟他们说的确实是当年成吉思汗藏宝、忽必烈开挖的地方,那就一定没有破绽了!”天晴目光闪闪,笑得奸邪。
朱棣心里一动,还来不及问详细……
“殿下!殿下!您快去看看吧!末将简直、简直感觉跟做梦一样!”朱能忽然也跑了来,手舞足蹈得像个小孩儿。
……
这里本是朱棣冶炼兵械的地下工坊之一,之前李景隆攻城时连日火炮轰击,不知撼动了它的哪个支点,加上今天大雪积沉,地面竟给压得整个塌下去了,连带出一片将近小半亩的深坑。
朱能已着人清走了表面的积雪和泥土。无数金块垒成的小金山,就这样累累匍匐在他们脚下,层层延伸到深不知处……可想而知,当年成吉思汗从各国掠来的金器宝物,都被忽必烈重新熔铸过,制成了金砖,才能铺张出这般整齐壮阔的场面。
天晴一口凉气倒在胸口,都忘了再吐纳呼吸,许久,才回过了神,张望四周上下,回忆着之前看过的布局图,道:“这里不属于大内,应是原本皇太子起居的隆福宫所在。忽必烈的太子是……”
“是真金,其母昭睿圣顺皇后察毕。其兄朵耳只幼年早夭,真金顺位为忽必烈嫡长子,一出生便深受宠爱,以世间万物真金最贵,取得此名。”张玉道。
天晴看着满目耀眼金黄,不禁欷吁:“真金太子,名副其实啊……忽必烈没有将宝藏放在大明殿或太液池畔,却藏在了太子的隆福宫下,也大有希望国祚绵延、奕叶相传之意吧……”
“可叹真金在至元二十二年就病逝了。忽必烈晚年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不已,连身体也大受打击。”张玉慨叹。
“诶?”天晴奇道,“我记得曾经听说过,真金和他爹政见不合,自从参与治理国事,没少惹忽必烈生气呢,尤其最后几年。他爹却还是这么疼爱他么?”
“政见不合确实不假,但忽必烈膝下十子,从未想过废真金改立他人,也是事实。真金死后,忽必烈最终选了他的儿子铁穆耳立为太孙,以承大统,也就是后来的元成宗。自此元朝历代皇帝,包括额勒伯克在内,都为真金的嫡系血脉。”张玉说道。
两位开国皇帝都没逃出这个套路,最宝贝的就是大儿子,大儿子没了也非要立他的儿子做皇储,其他儿孙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
“哎~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啊……”
肋处猛地一疼,向右看看,原是闻讯跟来的花姣。见她飞眼甩过一记厉色,天晴才起了意识——刚才自己又不知不觉说出心里话,戳到人痛处了。没办法,转移话题,赶紧的。
“咳咳,我好像记得舆图上有记载,隆福宫比大内宫殿造得都晚,至元十一年大明殿造好时,隆福宫还没动工呢,最后花了十年才建成。”想起历史,天晴不由感慨,“其间崖山海战早就结束,忽必烈已然灭了南宋,只怕这成堆的黄金里,有不少是原来南宋的国富民财呢……”
“自古成王败寇,胜的天下尽得,输的一无所有。本就是常理。”朱棣淡淡道。
“这下那群鞑子可得心服口服了!不止铁木真选了殿下,忽必烈选了殿下,连老天爷也选了殿下,让这些金砖今日得见天日——殿下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人!哈哈哈~看他们帮兔崽子还有什么话说!”朱能欢声大笑,看上去竟比朱棣还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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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在小说还是现实中,四王爷的运气确实是很过人呐……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