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ght(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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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接一个,先从左数第二棵柳杉旁尖石的右边进去,走十三步便停,注意看我旗号。”天晴说着,拿了面令旗插在腰间,退到附近一棵最高的杨树旁,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
徐增寿再不啰嗦,举手示意集合,二百人的队伍,想乱也乱不到哪去。他一人当先,率队走进,待到第十三步,堪堪停驻,后面两百来人几乎还都没来得及进阵。
徐增寿向天晴方向颙望,只见她手中红旗向东北连指三下。徐增寿明白了方位,点点头,从两块怪石中间的空隙走过。坦坦走到第二十二步,忽然听到一声哨响,他驻足回头,果见天晴手持红旗正面展定,是要停下的意思。
了解了她的讯息系统,徐增寿更加从容,根据她的指示,且直且绕,且行且住,果然一路畅行。跟在他身后的戚成风大叹:“这青小将军真是文韬武略,竟然连如此繁复的奇门遁甲都懂得,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增寿暗想,她还能有什么前途,也就是相夫教子生孩子罢了……诶?她这个本事,是她爹教的,还是她相公教的?
伊贺崎等人高占岚山山头,远见他们行止有序,顺顺当当几乎快要走出金锁阵,无不又惊又急。
“那个徐三郎还真有本事!老大,他会不会也看出我们后面的布置?”伊贺崎身边的武士麻生问。
“有本事的不是那个徐三郎。”伊贺崎眯了眯眼睛,眺向远处白杨,“他带了个军师。”
“那怎么办?”小小的伊贺崎次郎也着了急。
“不用怕,只要把那军师杀了,他们也逃不出左廉那班人的下场!”伊贺崎目光一冷,抄过兵器,走到了屋外高台的石堞垛上。
“嘶——”
耳边远远听到一阵咻鸣,声如裂帛。天晴果断把头一偏,飞来的铁箭直入树干,震得整棵白杨都摇了一摇。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力量,不可能是人射的。”天晴俯身合在大腿粗的树枝上,伸手去摸箭身规则的两处凹槽。“是弩机。”这群倭寇的装备还真可以啊。
既然是弩,当然可能连发连中。天晴虽然状态好,也没有每次都能躲过的自信,以树干为掩护住了自己,解下腰带,系住了旗杆,一手将旗面抛到外侧枝丫之间,一手拉着腰带,牵动杆尾调整上下左右方向。
“都督……”熊瑞狐疑地看了看天晴“遥控”令旗连指的西边,“这里没有路了。”西侧一线完全被五块连绵的大石挡住,每块都有两三人来高,形如坚壁。
徐增寿也是一头雾水,回向天晴的所在,只见红旗还是坚定不懈地向西边连摆。熊瑞眼看东南出口已经在望,明明还有个十来步就能走出,连倭人搭的一片屋子都能瞧见了,嘀咕一声“必是庄青将军如今看不清,指错了,标下来打先锋!”,抬步便要往空档处去。恰此时,一阵哨声尖锐传来,刺得人耳膜都痛,显然是要示警。
熊瑞无法,只能退回。徐增寿抬头,看天晴还是不停往西侧摇旗,已明其意,走到西侧一排巨石正中那块,试着微微用力一推。那看似高大沉重的石壁居然向后而倒,落进背后一条小河,水花层层溅起荡开,石块恰成了与水中石基相叠的小桥。
徐增寿定睛一看,那片河水黝黑粼粼,内里却闪着银色的寒光,显然河底布满了竖箭机关,如果一不留神直接趟过,能被射成个刺猬,不由暗赞天晴果然有些真本事。
熊瑞还自咕哝“这池水看着也古古怪怪,说不定还是从东边走的好呢”,随着徐增寿往石桥上走去。
哪知便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一块接一块地飞来沙袋大的岩石,统统都砸在熊瑞刚刚落脚处。
堪堪砸到第三块,“晄”的一声,地面裂开,连带其后原先安全稳固的道路,竟都像崩溃似的一节一节震断。军中尚有一百来人还没走出石林阵,呼叫奔跑着想要逃到石桥上。
可前面的人走得再快,桥毕竟就那么窄窄一节,剩下人有的抱树有的挤人,眼看都要掉进底下断剑箭头密布的沟壕。
天晴再不耽搁,唿哨一声群鸟飞来。旗杆一横,众鸟便钩抓着杆子将她向阵中送去。来到五块巨石处,天晴跳下,噼里啪啦拍出四掌,竟将剩下的四块大石也推倒成了桥面,后头的人柳暗花明陡见生路,立刻抢一样冲了上去。
徐增寿站在对岸跳脚大叫“原来这几块也行啊!”天晴暗喟“这几块只有我才行,你也就推得动中间那块了”,反身跃到断路之上,以比崩塌还快的速度跑动起来,将尚困在上面推搡的人一个个往五石连成的桥面上丢去……
众人嗷嗷摔成一片,但总好过被深壕里剑丛戳死。上面的人麻溜爬起跑上了对岸,下面的虽说被压得够呛,总算也能支撑着起来过桥渡河。天晴自己则重施故技,又让鸟群把她送过了岸。
一众倭人远观目睹,无不震惊——
“那个军师还会飞!”
“那军师好大力气!”
“老大,我们打不过他的吧……”
“百人金锁阵呢?我们结金锁阵!”
“不会有用的!那军师刚才已经破过了。”
麻生跟随伊贺崎最久,对他的打法了若指掌。这金锁阵本就是伊贺崎从日向那里偷师而来,最精妙的奥义都放在了石林之中。就是凭借此阵,伊贺崎以一当十,让左廉几次铩羽而归,还只道是他们巧用地势,善布机关,才致如此结果。如果连那都拦不住这群明军,百人阵就更没可能了。何况——
他们加起来还没一百人呢!
听到属下乱作一团,都等着他拿出对策,伊贺崎背心出汗,牙齿磨磨霍霍快要咬碎。
不就是个军师么?为什么还会武?还会飞?还这么强?
你听说过诸葛亮用扇子杀人吗?
此时屋外的哨岗来报:“老大,他们灵巧得跟猫一样!所有陷阱都避开了,直接向大营攻了过来,速度很快!”
这片木屋大营虽然看着寒酸普通,却是据险而建。除了屋前这条下山道,只有主屋后的一段路通往一处断崖,剩下全是无可立足的乱石峭壁——他们想要一网打尽,却也没那么容易。
想到此节,伊贺崎心下甫定,举目扫了一圈众人。“我们人少,没必要硬拼。该拿的拿好,从后道撤离。抓住领头的那个徐三郎,我们未必输!”
“他怎么会领头呢……”麻生有些不相信。明军的军官他又不是没见过,像那个左廉,永远缩在后面,只会指挥手下冲锋上前。
“他会。”伊贺崎目光如锋,“他一定会带头,亲自冲杀!”
“都督,他们关了窗户,里面情况看不清楚。为防有诈,该先在外围放箭。”木屋已近在眼前,熊瑞建议道。
“今日刮的是北风,既然倭人以木料造屋,也可用火攻。”戚成风又补充。
“不行,这大屋在山顶上,这群倭人连奇门遁甲都会,你怎知他们没有密道直通山脚?风向这东西哪说得好,真烧大了,你是先救火先抓人还是先逃命?”徐增寿道。皇上金口已开,这群倭人的秃头他每个都要,哪怕火攻成了,一百多个焦头,鬼看得清原来是什么发型?
“阿青,前面那片石垛还有古怪没有?”徐增寿已有了决断,只待天晴给出答复。
“没有,就是片石垛,几处垒得特别高的,可以用来看风景、放冷箭什么……”
“好!”徐增寿振臂一呼,“这帮倭人□□掳掠,无恶不作,让我大明百姓深受其苦,刚刚又用下三滥诡计,险些害我将士全军覆没!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本将圣令在身,必取这一百六十倭狗首级!众将士听着,杀一倭狗,赏一金,杀十倭狗,赏十金外,官升两级!西门,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百户吗?就是今天了!都跟着本将冲啊!”
“冲啊——”
“杀——杀——”
“杀光倭狗!”
“都督,不可!”“将军,危险啊!”熊戚二人声音未歇,徐增寿已抽剑而出,领着群情激昂的虎贲卫众兵士,飞奔而去。
天晴一头暴汗,赏金没说的,一百几十金的,你魏国公府自然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出就行;可官升两级,你和皇上打过招呼么?也只能随着他先跑起来再说了。
“乓——”
徐增寿长剑一劈,木门应声而倒。一群倭人一边高喊大叫,一边迎面冲上,顷刻就和本国军士缠斗在了一起。徐增寿原本还防范屋中有诈,眼看倭人当面而来,再顾不上怀疑,径直厮打着杀进了屋里。
“砰——”
“砰——”
“轰!”
又是几声巨响,主屋房顶突然掉下大块的钉板,像一面大扇似的横展在门口,隔绝了徐增寿等人的出路。前有敌人,后有钢钉,带头冲进的二十来人像被包饺子似地给困在屋中。徐增寿一边左支右绌嘴里叽里咕噜冲杀上来的倭寇,一边艰难大喊:“都别上来——铳!他们有火铳!”
天晴恰到门口,钉板刚好砸落,将她挡在了门外。听到徐增寿呼叫,天晴立刻明白过来,从身边士兵手里夺过长矛,撑杆一跳跃上屋顶,矛尖向下一砸,整个人便落了进去。
甫一着地,她立刻掏出身边水囊,拔了塞子,天女散花般高跃凌空狂洒一泼,兔起鹘落快如旋风。屋顶的一圈□□淋了水,立刻失效。
木材本来易燃,四周又都是树林,倭人在屋子高处放置□□,只消朝天放个几枪火星就能引起山火,他们却能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遁走。
伊贺崎原已准备好弃山而逃,使出这招火攻也毫不可惜,只想能留下多少明兵是多少。徐三郎立功心切,怕他们跑了,必不会使围城久候之计,而大门狭窄,只要能诱他进来,将他困住,他身边只寥寥几人,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如何?但凡拿住了他这主将贵公子,再有追兵,也都不怕了——怎料到!
又被这毛都没长齐的军师小子坏了事!
“你们带次郎先走,我掩护!”
伊贺崎带着数十名手下左右开弓,且退且打,□□连发。徐增寿等人明明已追出了后门,却只能狼狈就地而躲,一时被逼得无法进前。
“为什么他们也有火铳?”还这么多,这么好!天晴看着一个个被射中射伤哇哇倒地的本国士兵,一时呆愣。
“倭寇劫掠四海,要什么没有啊!你以为火铳只有我们一家产啊?”徐增寿蹲在一处山石后叫道,“喂——干什么?危险啊!西门!”
天晴拦手将一个受伤快要滚下山道的士兵挽住,拉到自己一边,定睛一瞧,诶?果然好像就是那个眉心一颗大痣的西门。天晴看了看他腿上伤口,将衣衬撕下一条,绕住他小腿一捆,道:“弹片只是擦过,不会有大碍。你先自己捂住止血,等下我再替你消毒包扎。”
伊贺崎将手上最后一把火铳丢下,回头见弟弟次郎已经被他们带离,退步就要去和他们会合。
“想跑——没那么容易!”
徐增寿见他没了火铳,再无顾忌,带头拔剑合身扑上。哪知这居然是伊贺崎诱敌之计,只见一道寒锋一闪,向徐增寿当面飞袭而来。
“!” 天晴瞬时出手,腰带甩出勾住了徐增寿,将他一把拖开。
伊贺崎暴喝一声,抬脚踢起一杆明兵掉落的□□,向徐增寿和天晴方向刺去。
见他势要拼命,天晴把徐增寿推到一边,另手一个翻绞已绕过枪杆,握住枪身,用臂肘紧紧挟在自己身侧。伊贺崎想刺刺不动,想抽抽不回,索性松了手,野狼似的一双凶目弃了徐增寿,大叫着朝她扑来。
天晴退后一步,顺手拗断红缨枪头,化枪为棍,左敲右点,抡得虎虎生风。
“老大!”
“啊呀——”
“哇痛痛痛——”
原还在和其他人械斗、冲来准备接应头目的麻生等人无一幸免,不是折胳臂就是断腿,毫无还手之力,倒地一片惨叫。
眼见之前被隔在屋外的士兵齐推齐砍,几乎已将木屋整个掀倒,踩着钉板的背面就追了上来,伊贺崎心知大势已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狠一咬牙,翻身就跑。
徐增寿哪里肯放,高举长剑大喊示意本军弓箭手射击。伊贺崎边跑边回顾,右手往衣襟里摸索。天晴生怕他又要祭出什么暗器,当即飞棍而出,恰打在他的手腕。
伊贺崎只觉一阵钻心痛麻,右手显已骨折,再也摸不出苦无。狠劲咬住牙关,左手一反拔出家传太刀,也不顾箭雨追兵,劈断了几根来箭,逆流冲上直向天晴砍去,势如疯虎。
“お前、死んでやがれ!!(你这家伙,死去吧!!)”
怎料天晴竟不躲在人后,直接抢到了他的面前。徐增寿一惊,不敢再命人放箭,伊贺崎也是一愣。天晴趁他发呆,挥手一拍,竟将他连刀带人压了个侧倒。
两人歪着头,你看我我看你,天晴忽然嘿嘿一笑,一脚将他踹飞三丈许。伊贺崎胸腹剧振,猛喷一口鲜血,她却从从容容自地上拾起了刀。
只见那刀身晶莹,刀刃如霜,昭昭日光下,如一立挺拔不化的冰峰雪山,天晴不禁赞了一声:“好刀!”
余光见有人矮着身子极速向她撞来,她下意识翻身一踢,□□顺手指落。但听“呜”的一声哀鸣,脆弱又隐忍,就像受伤的小猫。
天晴心里一震,定睛看去——刀尖对着的,是个不过十岁的孩童,站起也不及她齐胸高。此刻趴在地上,更是小小一团。唯独眼中喷薄的憎恨怒意,却灼灼昂扬而来,几乎要沿着刀尖、刀身、刀柄……直传到她的手掌心中。
天晴望着这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一时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这么小……这么小的孩子做海盗……”
“次郎!你回来做什么?!”
伊贺崎右手已折,肋骨被踢断了四根,躺在地上难以起身。勉强肘行两步趋近,他用一口生硬汉语切齿般说道:“他是、我弟弟,第一次、跟我出海,他、没有杀过人,就是想、想拿回家传的……刀,放过他,请、请你!请、你们……”
“你不配拿染樱!你连死在染樱刀下都不配!你们明国人,全都是不讲信用的畜牲!”伊贺崎次郎声嘶力竭地冲着天晴吼叫。
“次郎!”
“次郎!别说了!”
倒地的众倭都纷纷叫喊着他的名字试图阻止,显然是怕天晴一怒之下杀了他。
天晴瞳孔微缩,还刀入鞘,心中实不想再看到那目光凶狠的孩子,便转过了身。
只听到一声“小心!”身后陡感气流翻掠,耳边似有凉风骤驰。
天晴料定必是那孩子趁她背对想施偷袭,流星箭步滑到一侧,半蹲而下,手中长刀横拦一架。她算准他年幼力弱,经验又浅,攻击只会直冲直撞,必定想不到对方会不挡不避,反而趁机绊倒他这么阴险。可是……
持着刀柄的手腕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冲击,只有一阵近乎辛辣的暖意覆盖而来。天晴不由发呆,只见她的刀、手、衣袖甚至肩头,是大一片斑斑点点的猩红,像从高墙上掉落打翻的朱漆颜料,浇了她侧边半身。
她心中一阵茫然,回头看去,一团物什正溜溜滚出一圈,赤色的液体在地上画出残缺的弧。
是那个孩子的头颅。
天晴呆呆看着,不远处无头尸体的右手,牢牢握着一柄短刀,犹在抽动。至于血迹污浊的面目,已辨不出任何表情,但她分明能感觉到,他还在怒视着自己……
胸口一阵烧心之恶,她几乎要张口吐出来。
“箜喏呀咯——”伊贺崎发出绝望的大吼。血亲惨死的悲愤让他完全忘记了疼痛,发疯般朝他们扑将过来。
天晴头晕无力,麻木地直起身想躲开,伊贺崎却干嚎了一声——他被徐增寿背后一剑贯穿胸口,俯身钉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后,再无了声息。
“头领!”
“老大!”
众倭失声惊呼,有挣扎着想冲过来的,都被本国士兵就地格杀。
“三……三哥?”天晴撑着长刀,双脚微微打颤,声线都难以控制地走音。
徐增寿别过头:“陛下早已下旨,四明山倭寇须悉数正法。这里一共一百六十余颗倭寇首级,都将送呈京师复命,沿途还要入城游街示众,以慰民心!”
“可他、他还是个小孩子……没杀过人的小孩子……”
“小孩子?”徐增寿目光一冷,向她走来,那颗小小的头颅像球一样被他的脚步踢到一旁。天晴心乱如麻,目光还来不及追随,就感到手肘腾然被一股大力抓住。“贼寇就是贼寇,哪来大小之分!杀人偿命,犯罪伏法,你真以为他没杀过人?你别忘了,他刚刚还要杀你!”
天晴从没见过这样凶狠的徐增寿,被他抓得双臂乏力,脑中乱哄哄一片,嘴唇却好似不受控制般嚅动:“但、但我没事……他不、他罪不至死的啊……“
徐增寿皱眉叱道:“罪不至死?那你是想放他们回去,重整旗鼓再来劫掠,还是拿我大明百姓辛苦纳的税钱,把他们都养起来供着呢?!”
失去首领、又没了火铳的倭寇以少对多,很快就被追击的明军打尽成擒。熊瑞负责统计伤亡照顾伤员,戚成风则指挥一队士兵收割倭寇头颅,来来往往地搬动,将无头尸体丢进大坑里焚烧掩埋。焦灼的肉味混杂在伤兵若有若无的哀嚎和□□里,弥漫四周。
损失自然有,但终归是赢了,本军将士个个兴高采烈,有些士兵甚至开始比试谁杀的倭寇多,谈论着即将到手的赏金该怎么花,谁谁差俩人头都可以直接升百户了等等……
天晴突然一阵耳鸣,脑袋如同被锣槌猛敲般,头胀目眩,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徐将军,标下等顺着那个倭人小孩的脚印,找到了他们的地道。进去查了查,有两个出口,都是浙江都司有人马把守的地方。里面的人已全抓住了,后山也都已搜过,应该无人漏网。可连这里的……总共只有七十三个倭人。”戚成风上前来报。
徐增寿不禁哼了一声:“左廉还说起码有一百六,怎么算出来的,翻番都不止了!他到底是蠢,还是蠢?”
戚成风常在军中,自然明白,徐增寿说的蠢,前一蠢是算错算术,后一蠢却是刻意虚报,夸大敌情,以推脱自己剿匪不力……这倒也像是左前总兵会做的事,可当中还牵扯到了浙江都司上上下下……
戚成风有些不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徐将军,这倭人之数……”
“本将自然会向皇上禀明实情。”徐增寿道,“本将做事一向公道分明。以前都是左廉那饭桶瞒报坏事,这次戚将军带路有功,指挥恰当,浙江都司又配合得宜,会不会赏要看陛下的圣意,但应该不至于被姓左的连累。”
得他一言,戚成风终于放了点心。
“……里面有多少小孩子?除了刚才那个。”天晴捂着胸口,边趋步走近,边向戚成风发问。
“就……就刚才那个了。”戚成风看她脸色不好,回答得有些小心,又偷偷瞄了眼徐增寿。见对方面无表情地撇了撇头示意他没事,便知趣地告退了。
此时,徐增寿拔剑动员时说的话正不停在天晴脑海里循回萦荡。
确实,倭寇满手鲜血,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可……“如果……如果皇上能开放海禁,民间能正常通商,让外国人都能以货易货,维持生计,他们是不是,就不必烧杀抢掠了呢……”她低着头,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旁边听的。
“你别天真了!”徐增寿看着远处忙碌的队列,忍着焦躁打断了她,“你以为他们是生活所迫才为非作歹的?那是你没见够他们做的伤天害理事!这群倭人跟野狼没区别,你就是对他们再宽和仁慈,他们只道你积弱无能!皇上严防海路,一旦抓获海寇赶尽杀绝,就是因为惟有铁血才能让他们敬、让他们畏!他们害惨了我们那么多百姓,你还要倒替他们说话?”
天晴摇头:“我不是替他们,我就是替百姓说话。这么杀了来,来了杀,沿海百姓什么时候能有安生日子过?皇上也是讲道理的,如果开海禁,倭国盛产的硫磺、和纸、倭扇、刀剑都可拿来国内买卖交易,那这些浪人武士就算在国内走投无路,也能靠行商保标生活……我们的物资也能更多。若以疏代堵能从根源上平息倭患,皇上应该也会听的吧!”
那孩子的眼神此刻就像两枚钉子钉在天晴心上。她甚至有种感觉,或许是有本国人先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他才会如此地憎恨他们?所有的憎恨都源于恐惧,而最大的恐惧则源于未知,如果能够正常交流、能够正常沟通的话……
“应该?会听?你以为凭你几句话,皇上会更换国政?”徐增寿的情绪明显躁动起来,声音却反而异样地低了下去,“你……知不知道胡党案?”
她怎能不知道?胡党案朝野震惊,株连四万余人,还赔进了一位皇子——八殿下潭王。
“知道。说胡惟庸曾勾结倭人,欲借兵为助,谋朝篡位。”
可这么扯的事,显然立不住。皇帝不过想借此削权,铲除隐患罢了。反正胡惟庸死都死了,也不能从地下跳出来喊冤枉。“罪名里不光说他通倭,还说他通蒙,可稍微想想就明白,难道他真会不远万水千山,找一群话都说不通的流浪武士和草原骑兵帮忙造反?好歹胡惟庸以前也是个丞相,怎么可能那么蠢呢?”
“可不可,能不能,有什么分别?不管真真假假,结果就是皇上已给倭人扣上了反贼的帽子,你还能自说自话摘了去么?你是妇道人家,不清楚政事,皇上对倭人可谓深恶痛绝,不止一次大骂他们肆志跳梁,言而无信,民间但有私下互市者,必置之重法!这可都是写进刑律里的,连太孙殿下都改不动,你又凭什么改?”
天晴闷闷哑然。
徐增寿见她不言,脸色如菜,只怕她还要钻牛角尖:“还有一条,天晴你定要记住——皇上最不喜就是妇人干政。说句难听的,你又不是皇上的女儿,连儿媳都只能算半个。现在再是喜欢你,说失宠便失宠了。你偏要顶撞,到时龙颜一怒,一刀斩了你要怎么办!为几个罪大恶极的倭寇,值得么?你这不是犯傻么?”
是犯傻,天晴心里何尝不明白。
虽然士聪和她都刻意让自己回避之后的历史,她仍多多少少知道,即便到了清代,闭关锁国仍是被因循的国策,甚至更有过之……所以,像张全一说的,明知可为,也必须无为才对吗?
她努力与否,尝试与否,根本没有分别吗?
“报都督!手下人在搜山时,发现了一处茅屋,里面关着不少女人,一个个都赤身露体,被麻绳捆在一道……”
“行了!本将知道了。”徐增寿之前就遇过这样事,几乎每次剿倭都免不了,顾忌天晴也是个女人,这种话太不宜听,他直接打断了熊瑞,“问问她们家在哪里,能送的就尽量送回去。”
“这……怕也不太容易问。她们中好些人,看似已经疯癫了。”熊瑞回道。
徐增寿侧头看着天晴,沉声道:“这样,你还觉得他们罪不至死么?”
天晴心中一阵钝刀锯过般的闷痛,最终无言无语,只留一声长叹。所有的沉默化为巨大的投掷力,将她手中那柄太刀染樱连鞘送出丈远。
刀身重重斜插入土,如一座夕晖中的孤碑。一只觅食无果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许久,终于落在了刀头胄金之上,仿佛在确认残存的希望一般,左右张顾,不肯离去……
等了许久,最终,它带着一声绝望而幽怨的哑啼,随着那道拖拖曳曳的狭长身影,孑孑飞远。
这次天晴同朱棣告了七天的假,出乎意料,他都没问原因就答应了她,似乎对她要去做什么全不关心。可天晴很清楚,她不能晚归,何况……张之焕也不在这里。她没有同徐增寿告别,只留下“已归,勿念”的字条,又靠着飞翼机返程回了京师。
罗汉床上,天晴抱着膝盖,看着琉璃罩下的灯火,呓语般喃喃:“我果然生错了地方,我根本就不适合活在这里……”
花姣正替她准备着明日出门的行头,闻之笑了一笑,道:“你这份感叹,怕是十个人里□□会有。我倒觉得你是那十分之一,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风生水起,就没有不合适一说。”
“好了,说吧。”
乾清宫偏殿,皇帝同样斜倚罗汉床榻,膝上盖着一卷《虎钤经》,双目微眯,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官。
“目今为止,此次入京的十二位藩王中,只有代王殿下开封了金匣。”陈尚宫道。
皇帝闭了闭眼睛。
原来不是娶了蓝氏的椿儿,而是——桂儿么?
筠娘……
惠妃郭美筠是秀英皇后的义妹,几乎是由后者带着长大的,为此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神貌,都与义姊有七分相似。她性格温婉、处世平和,皇帝从不担心她恃宠骄纵,为此也乐意移情,爱护于她。郭美筠能诞下三子二女,便是这份宠爱的证明。
但,他好像宠得太过了。
从章大妹行刺开始,皇帝就知道现今内宫暗流涌动,已超出了他之前最坏的预想。
要说在宫城内的人脉经营,老四当然大有嫌疑,但他何尝不懂他的自保之意。况且,天晴又离席又救驾,如果整件事真是老四的布置,这般巧合,未免过于扎眼,他再出面为老七求情,更是把目标往自己身上引,仿佛生怕别人想不到他似的。
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除非这件事确实与他毫无关联,否则绝不会如此张扬。这不是他的作为。
相比之下,将天晴腹痛离席的事告诉于他的惠妃,却值得想一想了。诚然,筠娘她一直柔顺贤惠,从不忤逆他的任何决定,但——
她有三个儿子。
即便最柔弱的母亲,为了孩子,也能做出最疯狂的事来。
何况,她如今握着内宫的权柄。
“另则……惠妃娘娘曾私召吩咐过臣,向陛下回禀时,就说所有贡女的妆奁都完好如初,没有金匣被私开,如果臣觉得实在无法交代,会惹陛下生疑,就……”
“就什么。”皇帝将膝盖上的书册随手翻了两页,淡淡而问,“她让你指认谁了。”
陈尚宫顿了顿,沉声回道:“四皇子燕王殿下。”
“呵!”皇帝似笑似喟地叹了一声,目光渐渐转凉。
筠娘啊筠娘……
你真太令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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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双更,还挺肥的吧!(得意)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