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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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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之焕要进宫,天晴要回馆,两人说不一会儿便结账出了茶楼。路经刚刚那家头面铺子,却听得里面吵吵嚷嚷,外面已围了一小圈人观望。天晴探了探头,原是那掌柜的在和客人争执。

  “怎么不是?我就在你这地买的!”一约摸四十开外的大婶叉着腰叫道。

  “是我这儿买的,但当场钱货两讫,东西你都收走了呀!怎么能又跑回来讹人呢?”掌柜的倒竖眉毛,看上去比她还气。

  “我没收过!我收了你这里还能有?”大婶指着柜上一排银饰,底气十足。

  “这银箍藤镯现的一共打了三只,你买了一只,我这怎么不能还有两只?”

  “两只里面有一只是我的!”

  “你这阿婶怎么夹缠不清呢?你那只拿走了啊,你说是给侄女儿添的嫁妆,收在一个青布小包里,店伴都看见的!是不是阿佘?”

  “你的店你的人,不帮你帮哪个?我放在小包里,可遇到熟人招呼便忘了拿,你既然不认,找兵马司来评理好了!”

  “你这阿婶真是!当差的一来,我们家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要不是你心虚,做什么害怕?我还是人介绍来的呢!怎想到你这原是家黑店,做生意这么不老实!”

  “你、你胡说什么!”

  “两位善士莫争了,孰是孰非,当中自有缘由。”

  就在大婶嚷着要找阿sir、掌柜大骂她糊里巴涂的当口,店里走进一位老者,着大襟道袍,身材颀伟,耳厚目圆,白眉白须,全都根根直戳如戟,观之衣衫邋遢破旧,却莫名有一股子淡淡幽奇的香味。

  见他一副云游方士打扮,又如此年纪,争执的两人包括围观的无不恭敬起来,稍稍退开,好给他让路。

  老道士看了看众人,向那掌柜道:“借善士三枚铜板一用。”掌柜马上摸袋,取了三文洪武通宝。“再借女善士青丝一根。”大婶立刻依言,拔了一根头发给他。老道士接过,将一发三钱合在手中,瞑目喃喃片刻,忽而撒手朝天一掷,三枚铜钱叮叮哆哆落在木案上。

  老道士大袖一挥拾起,再做一抛,如是四次,待最后一回铜板锵然落定,他注目一眼,道:“财爻发而日辰合,此物盖有遮;世临勾陈,乃因起落聚合而失;子孙爻临辰土动,或有黄衣人、男子、肩挑手提物事者知情,女善士能想起什么来吗?”

  经他一提,大婶立刻恍然。“啊!我碰到的熟人,恰是街坊邻居姚三,他挑着扁担刚采了菱角回来,我和他说了几句,再往家去,就发现手上空了,我猜准是我出铺子和他说话了,所以忘了拿上镯头走……”

  “阿娘,阿娘,你果然在这块儿!”一个青壮小伙说话间冲进了人堆,方脸大眼,长得和那阿婶很有几分相似。

  “阿大,你来这地做什么?”

  “姚三伯刚刚送了只银镯头来,说回去发现菱角下面多了个小包,打开一看是镯头,因为是见你从首饰铺里出来的,和你说过话,就问是不是你丢的……我想怎么你还没回,别是去寻东西了吧。”

  “哦——”人群中一阵了然惊叹。天晴心中也是大奇,望向那白眉老道。

  “哦呵呵……掌柜的,对不住啊……”大婶拍了拍额头,向刚刚跟她争得面红耳赤那掌柜道歉。

  “哼哼~下次别随便冤枉人!多谢道长,可还我们号一个公道了!”

  “善士说的不错,公道自在人心,日后做买卖,也是公道些的好。短斤缺两,以次充好,能免则免了罢。”老道士面向掌柜说道。

  掌柜眼神虚飘了飘,笑笑拱手:“呵……呵呵……道长说得是……说得是……”

  眼见水落石出,也不用惊动兵马司了,人群无不称奇。老道士临去,个个都像见到活神仙似的朝他恭恭而拜。天晴低声感慨:“居然还能靠占卜找东西?要不是亲眼所见,又没有骗人的理由,我准以为这道士是和他们串通好的呢!”

  张之焕笑:“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就是天象、国运都可测,何况区区物件呢?这位道仙临走还戳点了掌柜几句,应该不会和他一路。”

  天晴点点头,自己的见识到底还是太浅薄了,然而点到一半,心中茅塞訇然顿开——

  对啊!她不就是要找东西么?

  “道长——道长请留步!”天晴拔腿就追,张之焕也只能跟上。

  老道士恰走到一条窄巷边,循声驻足停下。

  “小善士叫住老道,所为何事?”

  “晚辈有样东西遍寻不得,很想知道它的下落,未知道长能否指教?”天晴为全礼数,摘下了帷帽,正正对着老道士拜了一拜。

  对方看了看她。“老道猜一猜,小善士要找的那样东西,应该是件古物,比老道的年纪还大上一些。”

  这话说的古怪,既然是古物,自然超过百年,莫非这老翁有一百多岁么?

  “原来是三丰子张真人,晚辈失敬!”张之焕上前一步,行揖作礼。

  他就是道衍和尚的师祖爷张全一?天晴心思一转,笑道:“哈哈哈~年纪大点的道士就是张真人了么?冒充也未免太容易了吧!”

  那老道淡淡嗤了一声。“张全一有什么好处,还需冒充?”

  “当然有好处了!谁不晓张真人是真仙下凡,江湖上有些人呢,仗着会些方术奇技,就哄骗无知百姓~除非能拿出证明,否则谁知真人到底是真还是假?”

  “天晴,不得无礼!”张之焕急急要制止她。

  张全一倒不以为忤,平平道:“如何证明?”

  天晴侃侃道:“像方才占卜寻物,道长连八卦法器都不用,随便拿几枚铜板摔了几下就成功,可谓举重若轻,深藏不露,依晚辈看,就算道长不是天下第一三丰子本人,也是天下第二的二丰子了。可要算得出晚辈想找什么,如何才能找到,那却非真仙下凡三丰子不可为~”

  张全一看她一眼,突然仰天长笑:“天下第一马屁精,果然不同凡响!”

  天晴再不怀疑,才见一面,连她的压箱本领都相到,除了大名鼎鼎的道仙张三丰还能是谁?双目轻张掩过讶异,镇定接道:“说真话都被以为拍马屁,哪里能算天下第一了?”

  “哦?小姑娘,那老道问你,你方才所说,句句出自真心么?”张全一眼中精光如电,忽地直射而来。天晴被震得一凛,竟破天荒张口讷然,没能说出半个字来,更显得像是心虚词穷了一般。

  “那是自然了。有道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况是皇上遍求四方都寻不得的张真人。”张之焕想为天晴补场,一不小心,还蹦出了个冷笑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人非真,假话非假。真作假来假亦真,真耶假耶又何妨?”张全一长啸一声,摇头晃脑,吟了一段绕口令。

  天晴一时呆懵,这老道士是故作玄机,还是真老糊涂了?这一通听来高妙异常,其实全都废话,一句有用的没有啊。

  张之焕则不管他七缠八绕,直进一步道:“今上向来求见若渴,真人既然恰好玉临京师,何不趁此面驾、以慰圣怀呢?”

  张全一恍若未闻,不看他也不答。天晴故意道:“诶~有什么好面的,面了又怎么样?皇上顶多封个国师还是真君的虚名,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名赞誉,都是过眼烟云,与其为那些玩意儿营营碌碌,还不如自在尽兴活个痛快,想去哪去哪,爱见谁见谁,那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听闻此言,张全一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你这小女娃,想法倒是怪得很。”

  天晴嘿嘿一笑:“真人活了百来岁,见怪也该不怪啦。”

  “怎么,你信老道不是冒充了?”

  “我老早就信啦,不是为了请张真人帮忙,才故意说的反话嘛……”

  “你要找的那东西,不光是你在找。”张全一突然道,“不管最后由谁找到,都免不了平地生波,一场腥风血雨倏忽便至。你肯现在抽身,当可全然而退,否则,违逆天道,害人害己,便有所得,只怕懊悔无及。”

  天晴不禁全身一紧。

  这张全一是刘基的师父,神机妙算犹有过之——难道她寻找金匣,真的会因此遭难、害人害己吗?

  张之焕感觉到了她的动摇,隔着袖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面向张全一道:“古贤者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但求待人做事问心无愧,当不至懊悔。”

  “天真,天真。若天道长眷积德行善之辈,何谓‘无亲’?明得失,晓进退,方始为善。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换天道一时相与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至仁则不仁,不仁则至仁。你一片仁心,却未必能全你仁义。”

  “还望真人点化一二,好让晚辈少走些弯路。”张之焕又抱一揖。

  “洪荒纵阡陌,万般自有时。大路条条通天,何分弯直?有路,便走罢。”

  “真人这是叫晚辈听天由命,无为而治么?”天晴大惑,难道要她现在退出、什么都不做,才是对了?那士聪怎么办?张之焕怎么办?乌芒部那么多人又怎么办?她可以一逃了之,但那么多人,就统统不管了?以后害人害己先不论,这档口抽身,害己不好说,害人却是肯定的了。

  “‘听天由命’四个字,知易行难。人人憾有所缺,从无十全十美,有道天理如此。可遇到难全之事,又有谁不想争上一争?”张全一清矍的侧面微光淡淡,“夫物芸芸,各复归根。你如今不信,不妨。且走,且看罢!”

  天晴和张之焕各自沉思,只觉得他语焉缥缈,言意却深刻郑重。可要真照他说的,这时候急流勇退,无所而为,未免又太不甘心。

  “无根树下说真常,六道含灵共一光。会得威音前后事,本无来去貌堂堂……”张全一衲袍轻动,边诵边走,须臾间已飘然远去。

  “一会儿归根,一会儿又无根,到底什么意思啊……”天晴沉吟着,口气微带抱怨。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不知常,妄作凶。”张之焕咀嚼着他的话,复而转向天晴,神色颇有些憾然。“这玄机看来还须靠你来解了。张真人似乎只愿同你说话,对我却是爱搭不理的。就是我问他什么,他也都向着你答。”

  天晴抬眼望他,正色道:“先不管是不是吧,就算真是,你也不用难过。”

  “为何?”

  “我一向讨老伯伯的喜欢啊~不然你以为,皇上和义父为什么都那么疼我呢?”

  张之焕被她逗乐了:“那除了他们二位,还有喜欢你的老伯伯么?”

  “有啊~四十年后,有位姓张的老伯伯,一定非~常~非~常~喜欢我的。”天晴笑道。

  “怎……不害臊……”张之焕微微低下眼睫,声音轻悄。

  “咦?我不害臊,你脸红什么呀?”天晴翘起嘴角,俯下身察看他的表情。张之焕也忍不住笑,却侧过身让开了她,别扭道:“哪有脸红,是你看错了。”天晴舍不得再耍他,“哦~”了一声,便什么都不说了。

  “嗯……方才你一直缠着张真人,要他为你卜卦寻物。你要找的是什么?我能帮你么?”张之焕转换话题,开口相问。如果尽早找到,她就能尽早抽身,应当可以避过张全一的凶谶。

  天晴想了想,才道:“之焕,你是自己人,我不怕说与你听了。其实我来宫城大内,是为了寻找金匣羽印。传说这是能令江山易手的大秘宝,北元汗廷拿到,就能再度入主中原。”说着将四匣的来历简述一遍,又道,“燕王殿下镇守北地,听到这样传闻,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了。但如果大张旗鼓地找,先不说打草惊蛇势必不可,太孙那里……毕竟那么大的宝藏,就算明禀皇上,只怕太孙也会误会殿下有异心,横生许多枝节。所以殿下才决定先派我隐蔽行动,即便不能找着金匣,总要先凑出些线索,探清这个传言究竟几分虚几分实,到时再行上奏。”

  自己人……自己人……张之焕回味着她的篇首语,心中波流翻滚。待思绪跟上她说的正事,再回神考虑起来,居然已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天晴看他默默恍惚,开始有些担心自己还是说早了,忍不住问:“你不信我?”

  “嗯……哦不!我信你!当然信你!”张之焕被她一问惊醒,点头摇头,忙得自己也没了章法。

  天晴看他边紧张回应边不知所措的样子,一下觉得好可爱,禁不住噗地笑了一声。

  看她捂嘴笑的样子,张之焕也觉得好可爱,自己竟也傻呵呵跟着笑了。

  天晴不知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这样下去真是没完没了了,终于忍住提了一口气,努力让表情严肃了一些。张之焕见状,不得不全力配合这份认真,于是也敛住笑意,轻声问:“那你现在找得如何了?皇宫里的金匣,你有拿到么?”

  哎,拿到了,但为了你好,不能告诉你啊……天晴摇头,话里打了个擦边球:“没拿到金匣,这次在宫里也并无所获……不过我听见传闻,说当年神机宰相、诚意伯刘基曾经提起过这金匣羽印,我知道他是张真人的爱徒,这次凑巧遇见张真人,就想能不能跟他问得一些线索,谁想到……”

  张之焕点点头,突然“诶”了一声,声音有些微颤:“诚意伯虽然过世了,可他的后人还在啊!我师祖宋太史公与刘青田同朝为臣,又都是浙东才子,向为至交知己。年幼时我曾随恩师拜访过他的次子,现为谷王府左长史的刘璟刘大人,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博学多才触类旁通,绝非等闲人物。你不妨去问一问他,看他可曾听闻这金匣的事,总强过自己胡猜乱想。”

  天晴大喜,张之焕果然和她心有灵犀!“那是再好没有了!”喜完却露忧色,“可……他是宣府长史,那岂不是要等我北归后才能去寻他?再说去谷王府相谈,未免不便,你也不可能离京跟我去那么远啊……”

  张之焕一笑:“要是这样,我也不与你说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晴,你是恰逢其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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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中的张三丰出场~?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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