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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代安澄 15732 2021-04-05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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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骥被令官叫来前线行军大营时,很有几分莫名其妙。天晴把他从绿庄带出后,一路闲聊,已经看出这位少年对铁木真秘宝的知悉也就停留于“是有这么回事儿”上了。她对他没了兴趣(?),原准备送他到苏集商会交给付惜敏他们“抚养”,可因为那次白莲教劫法场事件,就让他在北平城中耽搁了下来。彼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耽就是两年。

  天晴对耶律骥的设想原本非常朴素,无外乎“别让他被陈善找着”“别让他莫名其妙死了”,只因这两年的兵荒马乱,北平反而成了比江南更安全的地方,她也就不(没)急(时)着(间)把他送走了。北平地处边塞,不比京师户籍严格,原先的丁伯从灰水渠偷偷搬离后,朱棣也再有没往这里伸过手,天晴就把耶律骥放在了此地。时不时还让花姣易装改扮,以“何普言手下”的身份去接济一二,心情好时她自己也去看看他,浑把耶律骥当成了某种散养的宠物。

  耶律骥为人开朗有趣也聪明,坎坷的成长经历让他很有几分来之安之的随世态度,很快和这里的原住民熟络起来。众人看他的气派就像大户之家潦倒逃难的小公子,被家中友人护送来此,和以前的阿礼倒还挺像,对他倍感亲切,很容易便接纳了他。

  说来奇特,这里三教九流出出入入,也闹出过些风波,连何足言何大侠都曾来光顾,可官府几次全城缉捕乱党,此地却始终算得上太平,仿若布有神光结界一般。唯一让人觉得古怪的,只有多年前一次喧哗的夜斗、然后丁伯悄么声失踪,随后就是耶律骥突然搬来了。也有人偷偷议论过:难道说丁伯也是乱党?给官兵抓走了?这王家公子不会也和反贼有关吧?

  再后来,燕王爷自己都成了“乱党”“反贼”,众邻里就是原本还有几分的悬心,此时也统统放下了,对耶律骥更加不防备什么。耶律骥受过良好教育,精通文墨,又住的毗邻商业宝地(?)胭脂胡同,在附近混了脸熟后,时常会接到一些代书写信誊抄书稿的活计,收些润笔之资,日子过得竟也还可以。美中不足是“何普言”严令禁止他再研究兵器火器,让他大感无趣。

  年轻人大多热血,亲历过那次北平保卫战,耶律骥已萌生出几分投笔从戎之心,一直幻想着他的研究如果真上了战场会是什么光景,回来后就着油灯偷偷画下构想中新型火器的图纸,累累攒了上百稿。可这里陈善不在,也没人会给人给材料,帮他将图做出来,供他验证对错,调整校比。所有这些梦想,终归是纸上谈兵罢了。

  这次突然说燕王府派人来请,耶律骥第一反应——操!官府发现了我是何普言的朋友,要来捉拿我了!细想一下如今情势,又觉得不像。

  难道是我私研火器的事被燕王发现了?可不该有人知道,我数过稿纸,还是一百零四张,一张没少啊!

  到底好马遇伯乐,还是英才遭天妒啊?

  忐忑不得结果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耶律骥之前在锦衣卫长大,算得上颇有见识,待看到容貌与何普言有几分相似、也做男装打扮的天晴时,不由愣了一愣:“难道这位王爷身边的近侍女官,是何普言的妹妹么?所以王爷才知道了我?”

  不及再想,朱棣已经开口相询。

  耶律骥向来胆大气盛,此时却也被他的气势震了一震,好在很快恢复如初,如他所愿拿起那柄王军火铳掂量端详了一番,又凑近鼻尖闻了一闻,道:“这□□不过在洪武初年的铜铳形制上稍稍改进了下。说改进,也就枪身轻了三两、火*药纯度高了两成而已;换言之,就是用更少的火*药,达成更远的射程。要说安全、精准度之类,那是没有一点提升的。”

  “你会做火器?”朱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呃……我没有亲手做过,但也不能说不会。”耶律骥看了天晴一眼,咕哝着就要把图纸的事说出来,结果收她一个眼刀,心中一凛,便知这话“何普言”是不会让他讲出口的,只道,“我可以现画一些工图出来,标好各部分的尺寸和用料,让工坊照着去做,不过要费些时间,也不一定能一次成型。但做出来肯定比这种要好用,铳管可拆卸清理,准度也更高……”

  “那来不及的。”张玉摇头,“咱们北平的铁铺兵房又不是军器局,从来没做过这种火铳,更别说新的型制了。这东西不像一般的刀兵,虽说不限地方私造,可造来实在费时费力,弄不好还要炸膛,在边地从来无人问津。况且北平一城的产力,如何同举国相比?就是能造出来,要达到和盛庸一样的数量,那也得花上一年半载了。倘若只有个几百支,还要滤掉一批残次品,几千人配一台铳,就算比他们的好,又有什么用处呢?”

  “火器威力毕竟比一般刀兵要大得多,朝廷之前都不给配发吗?”天晴问。她从没见过朱棣手下兵种用火铳,可毕竟他戍守北平都司,对军用上火器的机会照理是很多的。

  “嘿!跟蒙古人打,他们一见势头不好就跑得飞快,哪里来得及用上这劳什子?在马上来一发,能冲得自己倒栽下来!也就禁军里摆个面子货,显得皇帝气派大了。咱们这儿就是发了,也没人高兴用这废铁。”朱能道。

  “如今它们已不是废铁面子货了。”朱棣看了眼自己这位武勇却刚愎的大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盛庸手下兵士十万,配备了这种火器的估计少说两万余,虽说精度不佳,其数量已足以改变战局。我们要庆幸,还好是盛庸领兵,得了这样利器,用得却全不对门路。但凡他聪明一些,上回在肥城,咱们就九死一生了。”

  上回盛庸的打法,就是用火铳齐发一轮,封阻住朱棣冲锋的势头,再图进取。正如耶律骥所说,这个时代的火铳,就算经过改良,也不过节省火*药、减轻重量,方便随军携带更多而已;装填费时、准星欠佳的缺点,并没有得到本质的解决。要说火力压制,上来第一个波次壮壮声势还行,真的混战起来,拿来掩护都怕误伤己方。

  对于盛庸的战法,天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鄙视的,是故听到朱棣傲慢又逼气十足的评价,忍不住道:“殿下觉得怎样才对门路、够聪明呢?”

  朱棣斜她一眼,点着面前案上的布阵图道:“火铳杀伤力有限,虽不能歼敌百千,可胜在声音震天、迷人眼目,只要数量足够,就能有效打乱敌军步调,大挫对手士气。

  “第一波次攻击后,火铳营当分左右退居后线,由骑兵迅速发起集中冲锋,趁对方心惊未复,将敌军击溃击散,分化成更小股,使之各自抵挡,孤立无援。这时骑兵迅速回撤,保存力量,再由步兵营发起第三轮攻势,大举掩杀,清扫战场巩固战果。

  “不过瞬息之间,敌寡我众、敌弱我强之势已成铁板。我军兵将们自然士气如虹,而敌方心胆俱裂,个个不思撤逃,便求速死,就是铁木真再世,只怕都无力再回天。

  “这个打法的重点就在于出其不意。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南军已配备了那么多火铳,如果我是盛庸,一定会将这样秘密武器留到最后决战,深思熟虑过所有可能和战法之后,才让它出场,务求教敌人毫无防备,毕其功于一役。盛庸却一副急着想试试这火铳到底对我军有没有效的样子,直接拿来用了,所以我才说他不聪明。”

  天晴淡淡点头,一副“有道理”的神情,心中却只能服气——就事论事,不吹不黑,单论打仗,这家伙还真是个天才……

  “那我们真该额手相庆,还好带兵的是盛庸啦。”朱能笑道。

  耶律骥听朱棣一番战术讲解,眼中精光大亮,连连搓手点头,心赞这位王爷真是个懂行的。

  诶?如果按他想的,把火铳的铳身分段加长,让弹药在管道中走得更顺,打击精度肯定能提高,射程也会更远,不过王爷要的效果若是“声势惊人”,那似乎还是多弹齐发来的更惊人一些?

  会议后半程,耶律骥已经开始思考到底三眼铳和火绳枪哪个更实用的问题了,待结束散会还聚精会神真情实感地琢磨着,边想边走出了中军大帐。

  “嘘——”

  肩上冷不防被人一拍,耶律骥应声回头。

  “别声张,亥时一刻,到营西边的马棚来,我有话跟你说。”

  亥时一刻,营西马棚。

  负责看守的兵丁傍着临时撑起的木柱叉手正呼呼大睡。天晴向耶律骥示意无事般摆了摆手,转而笑眯眯道:“之前在帐子里瞪你,不好意思啊。最近我家大哥都没空去看你,过得如何呀?”

  耶律骥自然意会:“你果然是何大哥的妹子了!”连腔调都这么像,应该是亲生的吧?可——

  “何大哥因为妻离子散加入了白莲教,王爷是抓白莲教的;而你是王爷的人,同时又是何大哥的妹妹?”他一脸“这逻辑不大通吧”的狐疑表情。

  “普言大哥反的是朝廷,王爷反的也是朝廷,所以我既是王爷的人,也是普言哥的妹妹。咱们几个目标和你一样,就是反朝廷。”天晴眨了眨眼,很快帮他把关系捋顺了。

  耶律骥“哦!”了一声,马上又:“嘶——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天晴摇摇头:“好啦你就是想得太多。反正如今我们都在为王爷效力,不用纠结这些细节的。王爷似乎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啊,可我听你说什么铳管可拆卸,好像之前普言哥给我的图纸上,没有这种的——是你最新的构思?”

  耶律骥暗叫不好,立刻跳起来恶人告状先:“那些图纸都是我的才华凝聚,心血结晶!何大哥没经我同意,怎么能随便给你看?就算你是亲妹子也不行啊!”

  天晴好笑,这小子还想跟她搞IP保护?“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又不会去跟普言大哥去举发你。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刚刚说到克制南军火器的方法,也和你之前的设计有关,那是不是一定要……闪开!”

  “闪开?要是他们一波攻击被克制,那倒不用……啊!”

  耶律骥是一认真就入迷的呆子类型,还沉浸在刚才关于枪械的探讨里,天晴一声示警也未能让他反应过来。好在他是龙潭虎穴里长大的,生存本能终归比常人要强些,感到天晴掌风推过,颈侧一凉,立刻就势滚倒。

  “赵姊姊?!”

  天晴一见耶律骥身后那柄弯刀莹蓝的寒锋,就有不祥的预感,却怎么都不愿往那里想。可赵安如赤红的双眼、激动起伏的胸膛,已经不由她心存侥幸了。

  赵安如不会背着彭莹玉擅作主张——师父还是要取她的命吗?

  “徐天晴!老天有眼,今天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里说是说在大营内,其实已和重兵驻扎的中营隔了两三重篱栅,只拴着一些在之前战阵中跑残跑废的弱马,因为弃之可惜,就留着在不济时做备用粮。此地的马不会再上战场,是不配用夜草的。天晴知道一旦白天马槽倒过就鲜有人来,她不想再把任何人变成朱棣眼中“她的人”,所以才迷倒了这里的值夜守卫,约了耶律骥私下说话。哪知道赵安如竟也仗着功夫摸了过来!

  虽然她身手轻灵了得,可要潜入重重把守的中帐行什么刺杀,恐怕也不能够,如今见自己自投罗网,身边又只有耶律骥这个看上去不怎么强的弱鸡,难免要高呼“老天有眼”了。

  等等,如果要刺杀,为什么不直接选朱棣?血债血偿,她又欠了她什么债?

  “何、那什么小妹,我替你挡住这母夜叉,你去叫援兵!快!”耶律骥素有侠气,也不管前因后果了,见赵安如手持双刀,天晴却赤手空拳,连腰侧的短刀都不敢□□用,只道她是被吓傻了,操起一旁的草叉,便向赵安如挥去。

  赵安如当然不会把这素不相识的小子放在心上,担心徐天晴要逃,提起鸯刀便截断了叉杆,右手鸳刀直扑耶律骥,招式狠辣,只意要快取耶律骥性命。

  天晴原来练功惫懒,可自从常遇春身故,却有巨大的负疚感迫使她责无旁贷。每日军中晨操晚练的时间,她也会独自练功,爹和大表哥教过的那些剑法、刀法、棍法、拳法,一样一样捡起复习,连彭师父的气功秘笈都会参详。虽然只大半年时间,可武技跟过去已不能同日而语,就是在体能不济时,也不比顶尖的高手逊色太多。如今她正是中等偏上的七分满状态,一旦决意出手,利落就将耶律骥拉过,一个手刀将他击晕丢在旁边草堆,转身去格赵安如的双刀。

  天晴匕首虚晃,趁对方架刀来防,一个翻手,已将赵安如左腕握在掌中。赵安如欲持鸳刀来剜她腰眼,她也不挡,食指拇指陡然用力。

  赵安如只觉一股奇劲从她右手腕部的血脉直冲进百骸,竟令得她全身酸麻,再也握不住刀。只能自转半身,倒提金钩,拼着背上挨受徐天晴一击,也要先把自己从她铁钳般的桎梏中挣脱。谁料天晴既未袭击她,也没有折断她手骨,径直将她放开,推她到一丈开外踉跄站住。

  赵安如回过头,双眼燎红:“你用的是师祖的炁功!你杀了他和卫志叔,却还有脸用他教你的功夫……”

  师父和卫志叔?!

  天晴如在做梦。

  怎么会?不可能!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师祖是怎么待你的?就是你那样骗他,他也不曾怨恨你!还替你救下了侄子!而你、你却恩将仇报,将他害死!”赵安如已知杀不了她,却无论如何不能把这口怨气咽下。

  “赵姊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师父死了?是你亲眼所见?还有卫志叔,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亲眼所见,卫志叔为了救师祖,被万箭齐射穿心而死!可师父还是落入衡水急流,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就是你们燕军的人做的!你们的衣甲化成灰我都认得,武器上全刻着燕山三卫的记号,如果凶手不是你们,别人又有什么必要冒充?!”

  “你说衣甲、武器,那带兵之人呢?你认识么?是朱棣的将领么?要对付师父,他一定会派最得力的下属去!”

  赵安如一愣。那个指挥官她确实面生,并非朱棣麾下知名的强将。“不,不……这是你们欲盖弥彰的伎俩……”

  “如此才矛盾啊!既然连衣甲武器都不换了,朱棣他又要盖什么呢?还有必要特地派一个无人认识的将领带兵吗?”

  “你在强辩!你总是这样,总是强词夺理……”赵安如虽然还极力死撑,可显然已经被天晴说动了几分,边在头脑中整理着事情的疑点,边含糊地嘀咕着。

  天晴知道她并不笨,也讲道理,只是和彭师父一样,情绪上来就不管不顾,想问题常自己把自己限死,便继续引导她道:“那祝大哥、唐大哥、华长老和邹觉槐他们呢?他们也参战了吗?”

  “……祝大哥断了条手臂,华长老伤了腿,连下地也不能了。唐大哥上次在济南城外对阵燕军时就受了伤,至今未愈。邹师兄去了云南后……”想起他确实失踪很久了,她原以为师祖必交给了他其他任务,所以没有追问,赵安如目光微微动摇。

  “邹觉槐有问题!他之前就跟陈善勾结过,还可能是其他势力的间谍。我本来怀疑他是朱棣的内应,现在却不像了……”天晴边思考边道,“你听我说赵姊姊,目前有两种可能最大,其一,这次袭击是陈善的主意,邹觉槐一直想做教主,借此要把白莲教纳入他们的掌握;其二,整件事是皇帝的意思,怕白莲教尾大不掉,或者怕教众效忠于燕王,所以派人使这样的离间计,假扮燕军害了师父!”

  “可要不是你,常继祖母子怎会都不见了?连保护他的钟大叔都给人杀害……难道不是你知道我们会找他报仇,先把他给转走了吗?”

  “继祖不见了?!连钟大友也……”天晴一片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朱棣做的?不可能,他如今哪有这样的余力!可如果是别人,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她的侄儿?为了把谋害师父的脏水泼向她?那继祖他们不就已经!

  “必须要快点找到继祖!”天晴心乱如麻,再也无法维持刚才的镇定,“他本来藏在哪里?师父从不肯和我说,赵姊姊你便是不信我,能帮我先找到他吗?继祖很机灵的,说不定能想办法逃出来,再去联络他信得过的人……他一定知道是谁杀了钟堂主、是谁要带走自己!”

  “你还要做戏吗!”

  “不!是真的!得快点去找继祖!我真的从没害过师父!没害过卫志叔,没害过钟堂主啊!”天晴满心焦急,可悲凉又无力,恍惚间如同回到了魏国公府的那天。“真的不是我!我……”

  “谁?谁在那儿!”唐突的喊声,令天晴一下从自怨之情中清醒过来。这里守卫虽不严格,但毕竟是大营驻地,夜巡也是每隔一刻两刻会行经的,不知不觉竟超过了她给自己定好的时间。

  “赵姊姊,你先走吧!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会想办法联络你!你那里若有消息,也随时告诉我!”

  赵安如自知不是她对手,要是她想抓自己,甚至连帮忙都不需要。难道真的错怪了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倏然抽身而去。

  “是我,出来散心而已。”天晴走近到对面高举着的松枝火炬跟前,身后营火虚弱地摇曳。周遭所有的光明都聚拢在她身围,夜色却将一切其他掩盖,赵安如远去的身影、昏迷沉睡的耶律骥……

  “呃、大、大人……”巡夜的兵士惊慌到磕磕巴巴,一时都记不起要追究这儿的守卫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军中没有人不认识这位能呼风唤鸟的天女娘娘,还有传说,王爷之所以“天命加身”,正是因为得了这位娘娘相助的缘故。可是……“燕王殿下有军令,无论是谁,夜间都不能在营中随意游荡,一经发现,必要向殿下报告,违、违令者……”

  “好。”天晴干脆道,“我也正有事想要和殿下说。”

  朱棣主帐所在是一围营中营,守卫更比之外森严数倍。此刻他还未入后帐休息,仍坐在案前翻着一册《尉缭子》。

  “常姑娘还有什么烦心事,要深夜找王骥相谈么。”朱棣语气淡淡。

  “我原想提醒他,绝不可泄露他曾被迫为陈善造过火器的事,免得遭人忌恨。如今已没有必要了。”

  “……”朱棣慢慢抬起眼睛。

  “你都已经知道了吧!到底是谁?你在白莲教的内应——到底是谁?现在彭莹玉叔侄都已经死了,没必要再作态了吧!”

  “彭莹玉死了?”朱棣目光一冷,“我没让他这么做过。”

  “到现在,你还不肯把那人说出来么?”

  “这件事我要先查清楚。你们都是我的人,我不可能任你内斗报私仇。我既然答应过保住你,同样答应过保住他。等到水落石出,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我不需要谁保住!继祖人呢?你把他藏哪里了?!”

  朱棣眉峰一蹙,半晌才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到此时,天晴急速的心跳才缓缓稳下来。

  “你,承认是你做的了?”

  她失望般的眼光穿过烛火投射而来,烧得朱棣一阵刺心。

  “常天晴,你别总来胡搅蛮缠!不错,常继祖是我命人带走的,跟那群反贼在一起,谁知道他能活多久?不是你要他长命百岁吗?那次在济南,我知道你让彭莹玉助我撤退,他却自作主张倒戈,所以我才忍你至今,没来跟你算账!想着你若真的顶事,白莲教或能为我所用,才不急着把他们连根拔起!如今彭莹玉那老贼厮被人杀了,我确实高兴得很,可此事与我无关,信不信随你!”朱棣一拍案几,怒容道。

  看来继祖真的没事……还好,还好……

  “我信,我都信。我只求殿下告诉我……继祖人现在哪里?我不可能去找他的,只要有个念想便好。”

  她微躬着身子,一反刚才咄咄逼人的张扬,连头也不敢抬了。如此低声下气真挚恳求的模样,让朱棣对那个九岁小娃娃竟莫名生出一股子醋意来。

  “我说过,他很安全。如果你好好地把这笔交易做完,他会更安全。到时候,你便能见到他了。”

  ……

  一月之前,金陵皇宫,武英殿。

  “本来那日在泺源门,眼看燕贼都要束手就擒,可这时,天空飞来好大一群鸟,就像在白沟河那次一样!本军将士眼前一片漆黑,个个都被啄得头破血流……”陈晖受命回京呈禀前线战况,说到那天的诡异情景,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皇帝恨得一拍龙椅雕扶:“又是那个妖女作祟!”

  一旁侍立听候的张之焕,朱缎官服大袖掩下,双拳暗暗紧握——徐天晴,我真不该信你的!总有一天,我定要把你……!

  “万幸!有铁鼎石神机妙算,山东这番大胜力挫了燕贼气焰,令得全军将士信心倍增,知晓燕贼不过一时逞志,目下气数已尽,战胜指日可期了!”黄子澄倒是语意欣慰。他因举荐了李景隆一直大感自责,这次铁铉力挽败局,多少减去了一些他的烦懑抑塞之意。

  一样为了敷衍朱棣而被罢职留用的齐泰却没他那么乐观。“燕贼之所以得逞一时,并非侥幸。叛军长年与蒙古骑兵对敌,马槊骑射原本精擅。对城便也罢了,几次堂堂之战,曹国公都是以己之短,对人所长,实在不智至极!此陋切不可为后来者所循!”

  “启奏陛下,陛下御令新制的神机三万铳,正乃骑兵的克星。如今最后一批已从苏州府收上,待兵仗局检验过后,即日便能交付军中了。”工部右侍郎黄福接到张之焕一记眼色,立刻插话道。他官职与后者平级,可论起在皇上面前的恩幸,却远远不能和张之焕相比,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不说,自然听他的为好。

  “这么快!”皇帝果然大悦,冲张之焕满意一笑,拍手道,“待兵仗局核验完毕,朕便命人将这三万铳悉数列装,陈卿即可携之北往。有此神器,诸卿势必能大破逆贼,将朱棣一举拿下!”

  陈晖拜礼谢恩:“臣等定当披肝沥胆、以报皇庥!”

  银作坊,公主府。

  “皇后娘娘刚刚被诊出喜脉,来年就要诞下第二位皇子,又恰逢济南大胜,这时候要说出什么谶语成真,江山易主,陈将军是嫌陛下心情太好了么?”

  “呃……是末将考虑不周了。”陈晖面露愧色。他也晓得从俘虏的蒙古骑兵嘴里得到的这个消息煞风景,可毕竟确有其事。哪知刚和前来接迎的张之焕一提,他便横眉怒目喝住了他,严禁他在皇上面前透露一个字。陈晖思前想后,终是觉得不安。铁大人密封的手书是由这张之焕呈交的,内容只皇上和他知道,那刚刚新得的情报到底当不当讲、当怎么讲,也只能再来找这张之焕商榷。

  “本官明白将军的虑心。可将军所说的那些消息,眼下实在于战事无裨——这既是为了陛下,亦是为了陈将军着想。将军不日便要重返前线,有盛大帅和鼎石兄同心戮力,这次又添数万神铳助阵,诸君定可再获全胜,更下一城。眼看燕贼覆灭就在顷刻,这时又何必说些子虚乌有事,令陛下白白悬心呢?”张之焕又安抚了他两句,微微笑起,“如无意外,待陈将军再次回朝,必能加官晋禄、位列公卿,功彪史册了。”说着朝陈晖礼道,“本官先预祝将军,武运昌隆、奏凯而归!”

  陈晖余光扫过一旁,低头拱手回礼:“承张大人吉言!”

  待他走后,书房屏风之内,转出了一个眉眼带笑的年轻人。

  “张大人殚精竭虑,为我皇分忧解难。无论位列公卿、还是功彪史册,说的都应是大人才对。陈晖一介武夫,只知挥刀杀敌,如何能与远见卓识、运筹帷幄的张大人相比?”

  “闲话不必再说了。”张之焕淡淡睨他一眼,“刚刚陈晖的话,沈公子应都听到了——该准备的,都好了么?”

  “呵呵……万事齐备,只欠张大人吩咐!”

  张之焕又和他确认了几件细节之事,待屏退了沈昂,正要坐回案后整理书牍邸抄,却听见东边那樽竖柜里传出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刚才他都在和人交谈,是故并未发觉。

  “谁还有本事在这公主府里藏奸细,难道……是他?”

  张之焕不动声色从案下的暗格抽出一柄精钢短匕,拢在袖内,装作漫不经心般走过那竖柜,似要到旁边的书格上取物,忽然间脚跟一转,左足踢开橱门,右手持匕尖向前直送。

  “啊……”橱里的人果然没料到,惊呼出声。

  “素华?!”一见里面人花容惨白,张之焕立刻放下了匕首,庆幸还好自己欲留活口,没有直戳而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还道家里进了刺客!”

  瑞安公主惊魂未定,只能勉强向他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如此凄惶,好像在努力试图让他宽心,又好像撞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却来不及逃离的掩饰……

  张之焕想起方才与陈晖、沈昂的交谈,推测瑞安在这里待了起码有一个时辰,缩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一动不动,恐怕连手脚都僵了。

  他将匕首丢在书案,将妻子扶出来坐到圈椅上,为她推血过宫。

  半晌,他听她嗫嚅出声:“我……原是想和你闹着玩,待你进来,便跳出来吓你。谁知,你和那位沈公子一起进来了……再后来,又来了那位陈将军……”

  张之焕一边专心在帮她按揉手脚,一边轻声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你怕听,以后这些人,我再不带他们回来了。便是有什么事要商议,在外面解决便好。”

  “文耀……”瑞安忽而松开了他的手,紧紧环住了他,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

  “不要抛下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抛下我!”

  张之焕一愣,明白她必是听见刚才那些话受了惊吓,很快回抱住她,轻轻抚着她微颤的背脊:“傻瓜……我怎么可能抛下你?我们是夫妻,会白头到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如此确信,瑞安贪婪地听着、记着,将每个字在心里铭刻。那甜而酸楚的疼痛,令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

  “啊嚏——”

  耶律骥吸吸鼻子,把自己裹在厚厚的皮袄里,望着天晴满脸哀怨。“我好心帮你助拳,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丢我大寒夜的吹冷风。枉我还想着你是何大哥的妹妹,肯定也是个好人哩……”

  那副“好柴烧烂灶”的愤慨神情,令天晴忽地想起了小融,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如今连彭师父也……本来有些好笑的心情忽而一酸,默默把煎好的药汤陶碗塞到了耶律骥手中。

  对方见她“面有惭色”,倒也不好意思再跟怨妇似地唠叨了,转问道:“昨天那个刺客呢?”声音低了低,“你是不是放她走了?”

  “你的缺点就是太聪明……”天晴漠漠站起了身,“还是笨一点的好。”

  “那对我可有难度!”耶律骥笑了起来,被两排白牙一衬,鼻头显得更红了,“她到底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帮她隐瞒行藏?你告诉我,我就替你保密。哦~我看她功夫不弱,是不是和你一样的大内高手?她效忠的是哪位天潢贵胄?你们是公仇还是私怨啊?”耶律骥至今还执着地把天晴当成宫中的女武官,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位王府娘娘会大明大方地抛头露面。

  天晴叹了一口气。“我说错了,你还是笨。”不然哪能问这么多问题?没听过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吗?

  “大人!有人来营中找您。”来传话的是朱棣身边的马云,同其他人一样,都称呼男装打扮的天晴为“大人”。

  “?”天晴见他脸色有些奇怪,也不多细问,径直出帐去了。

  耶律骥因为患的伤寒,被安排在单独一个小帐以防传染,此刻帐中就剩了他和马云两人。

  “真好啊……殿下看重王公子的本事,嘱咐刘大夫务必要快点将你医好,如今连徐娘娘对你都这么关怀,亲自来给你送汤药……”马云是少年人心性,想什么说什么,此刻羡慕都写满了一张脸。

  “娘娘?什么娘娘?哪里来的娘娘?”耶律骥愕然。

  啊,是了!燕王府那位很有名的有仙法的娘娘好像就姓徐,据说有时是会跟着王爷随军的,那……耶律骥几乎快要拿不住药碗。

  慢慢,昨夜那个女刺客,好像也是叫何小妹“徐天X”什么来着?那到底她姓何还是姓徐?他是不是已大大冒犯了那位娘娘?他们夜间“私会”的事,王爷他都知道吗?

  耶律骥感觉自己简直要疯了!

  啊~~~~~一个女武师是怎么当上的娘娘??难道保护保着保着保出感情了吗?

  慢慢!王爷还需要人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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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大家是不是已经把曾经的后备男主张之焕忘记啦!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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