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fusion(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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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见到那位来访者,天晴的惊讶比马云还要甚。
“花姣?你来做什么??”
“腊八的时候我在庆寿寺外看到了那位……赵女侠,她的神情很不好。虽然只见她一晃而过,但我能确定是她。”花姣边携着天晴边往里走,边轻声道,“我怕她是为来找你的,想来想去,还是跑一趟了,无事最好。”上次自济南撤退后,阿赤烈继续在北平驻守,花姣一找他说天晴那边可能出状况,他立刻向朱高炽请令过来帮忙。朱高炽也担心父亲这边的情势,横竖城中已有道衍大师回来坐镇,一口便答应了阿赤烈的请求,修书一封让他一起带到大营,向父亲说明用意。
“但愿我没给你添麻烦。”
“你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大冷天的,我们像从前一样,晚上挤一起睡,多暖和~”
花姣坐在炭垆旁,听着帐外传来的操练呐喊声,将这一阵城中的情况简要说了。天晴自也不瞒,把赵安如刚刚来过的事和盘托告。
“彭大师他……”
“嗯。”天晴淡淡呼出一口气,“但没找到尸首,就总有一线希望。不过听她意思,卫志叔却是真的……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白莲教的内奸揪出来,替卫志叔他们报仇!”
邹觉槐到底为谁效力?现在人又在哪儿?就算内奸不是他,也定然与他有关,否则所有人里怎么唯独他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袭击彭师父的人能得到大批燕军的衣甲武器,也是一个疑点,或者朱棣骗了她,或者是皇帝那边的手笔……
按赵安如所说,彭师父遇袭的地方离大名极近,也受盛庸这位平燕元帅的统辖。要这场袭击真是皇帝的意思,他一定知道会这个计划,那只要抓住了他,真相应该就能大白……
“天晴……”花姣见她思考之时,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狠戾之色,不禁有些担心地叫出来。
天晴目光瞬时一清,转过看向她,带着杀气的神色也略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花姣……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想求你帮忙——你能不能,把你所知道沈昂和白莲教西坛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花姣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此请求。“他们……应该和此事无关的。沈家当年加入白莲教,只是为了避免和彭大师纷争,根本不是什么真的信徒,这么多年既未反对过朝廷,也与朝中从无瓜葛,不过求日子能太平过下去,不要再起波折罢了……否则惠襄公沐大侯爷,怎么可能毫不察觉呢?这点,我可以同你保证。”
“沐大侯爷已过世两年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也并不是说此事就是西坛所为,但无论陈善还是邹觉槐,都曾往滇东走过。彭师父也有过怀疑,我只想把这件事厘清楚。”天晴缓缓道,“沈昂最近一次给你噬心蛊的解药,是什么时候呢?”
“原来你……全都知道……”花姣脸色一白,似欲待再说什么,却突然跑到一边,抢过了一个取水用的空陶罐,朝里大口呕吐起来。
天晴从没见过她这样子,还道她是和自己一样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过了敏,连忙上去拍抚。
“怎么了?你之前吃了什么?还是吃的太急,骑马太快,被冷风侵到了?”
“不、不是……”花姣以袖口拭了拭嘴角,惨然道,“这就是噬心蛊的厉害。白莲教是反贼,沈家与之有关的事,绝不能对外泄露一丝一毫。是故关于沈昂和西坛的任何隐秘,我都不能说;一旦违背,就会呕吐,甚至呕血……”
天晴恍悟,她曾经以为噬心蛊和仙死丸、阿芙蓉膏一样,是利用罂粟提取物,凭借类吗啡肽物质
造成使用者上瘾,所以才难以根断;又或者是某种寄生虫,需要靠特定药物来促使其进入包囊静止状态,因此宿主只能受药物持有者的控制;可看花姣此时的反应,所谓的噬心蛊术,倒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譬如催眠,用特定的行为信号引起受术者剧烈的神经反应,会让拷问都变得不可能。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我自己无所谓,反正再难受也死不了,可……” 花姣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无力般渐渐低落,“一旦沈昂发现我告诉了你他的事,芳婷她、她就危险了……”
“好吧……”天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如果这次我出了什么事的话,你记得向朱棣问出继祖的下落,确保他和他母亲都好好活着。还有我的那些村里人……我把他们也都交给你了,花姣。”
“什……”花姣呆了一呆,立刻道,“你别胡闹了!你不过是想查出白莲教的奸细,哪至于到这么危险的地步?还需要……”
需要这样托付……
“我也希望我是胡闹。”
但愿不要到那一步。
但愿沈昂确与此事无关。
但愿一切阴谋都到此终结……
如果她还能阻止的话。
“沈姑娘~”见到阿赤烈竟然带来了自己的心上人,穆华伊开心之外,更多担忧,“军营可不是女人家该待的地方,尤其是你这样的……你若来找徐天晴有事,找完便回去吧!这次我送你。”
花姣没想到他在帐外等了这么久,竟只为了讲这么句无聊话。看着他眉毛上的点点雪子,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默了默,片刻道:“我还不打算回去。回去,也不必劳烦阿穆少主大驾。”说着朝他福了福,算是致意心领,旋即走开。
穆华伊眉心一皱,跨步追了上去。“我到底哪里做的令你不满意!为何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
这些年来,他自问已经很耐心、很体贴了,换在以前,他根本都无法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个女人这样百般迁就,低声下气!明明就连徐天晴都说过“花姣重视你”,可为什么她本人一到他跟前,永远是这副爱搭不理、要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若说她是那种欲擒故纵玩弄人心的女子,他实在不能相信。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只不过花姣一介蛮女,实在配不上阿穆少主。”
“哼什么蛮女鞑子的,中原人坐井观天,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上国了。沈姑娘这般聪明,难道还能信了他们的鬼话,帮着他们小看自己?”穆华伊似在抱怨又似在耍性儿,“罢了!如果沈姑娘偏要这么说,那也不差!你我南蛮北狄,正好天生一对了~”
“别胡说了!什么对……”
“我偏要说!天生一对,白头到老,还有什么比翼鸟,什么连理枝……”
“够了!我没心思同你开这种玩笑!”
花姣原是见天晴情绪低迷,怕她又要做出傻事,打算去医帐请郑攸宁帮忙开解,可碰上穆华伊纠缠不休,只能先转到一处堆杂物的无人帐棚,装作给天晴取用新的水罐,实则是为避开别人看过来的奇怪目光。
她为了和阿赤烈一行一起行动而不显突兀,穿的是蒙古人的皮衣裘袍,男女之分并不明显;可她未曾妆扮,离近一看便能发现是女人,和一个男子当众拉拉扯扯,实在不像样。
“是不是那个徐天晴又跟你装可怜了?你别信他,她次次都是这么骗人坑人!”穆华伊想起她就来气,不知多少人都被她蒙得找不着北了!
“她是会骗人,但却从不害人……”花姣想起自己刚刚同她说过的话,又是一阵内疚。
“那她老是骗人做什么?世上哪里有这种怪胎!”穆华伊望着她,隐隐切齿,“你也跟阿赤烈一样,都被那个妖怪迷住了心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看来唯有她死了,这咒术才能除,你们才能清醒过来!”
“你可别胡来!”花姣霍然转身,朝外仔细环顾了一圈,确信无人,才略略心定,只容色仍然惨白,“你别碰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一切都完了,燕王不会放过你们,就算要灭绝了三卫,也定要报这个仇的!”
“哼~他有本事,那就来灭灭看啊!”
她真是太天真了,竟还想跟这个鞑子讲道理!花姣叹了口气,退后两步,定定看着他:“天晴于我,与亲生姊妹无异。要是她死了,我一定会到阴曹地府陪她去。”
“沈姑娘!”穆华伊大出意外,睁圆了眼睛,“你、你何必这样说!”
“谁与徐天晴为敌,便是与我沈花姣为敌。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左右不了阿穆少主的决定,只能言尽于此。望阿穆少主珍重。”她冲他一点头,再无多话,抱起一个双耳陶罐返步走了出去。
穆华伊想拉住她,可披风一角却溜一样从他掌中滑落,就像那条他始终抓不住的头绪——
到底徐天晴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为什么他们都一个个死心塌地向着她!
……
“这里地势开阔,最适宜骑兵冲锋,只要我们开门迎战,燕王定会上钩。”盛庸站在东昌城头,俯瞰其下一马平川的郊野辽原,笃定十足。
“可那燕王如此厉害……”身边的副将孙霖忍不住咕哝。
“正因为他厉害,若咱们一味死守下去,便如长兴侯与铁尚书那般,把东昌也守得像真定、济南一样金汤铁桶,又有何用?待燕王侵掠京师,难道也让陛下天子守孤城么?越厉害的人,越容易自负。肥城一役,我故意露巧,他以为知道了我的王牌,有了应对之法,便再不忌惮。燕王不会像以前那样小心了,也不必非将本军引到他备好的地方不可——待他抵达东昌,定会来寻我一决胜负!”
盛庸在心里反复摩挲着这四个字。
一,决,胜,负。
“这一次,我要冲锋在前,左、中还是右可以任由殿下安排,但这点决不让步。”
燕营中军演武帐,天晴趁着将领们还未集合而来商讨战术,率先向朱棣请命。
就算邹觉槐真的投靠了朝廷,也不可能出自真心,无非是想拿皇帝当跳板。他也好陈善也好,都不会轻易放弃了铁木真宝藏,为此需要用她来弄清朱棣的底。
既然他们各为彼此的目标,那就由她来主动吧!
“这是我竭尽全力的方式。如果殿下不肯同意,这笔交易会变得非常困难。”
朱棣知道她是想找出彭莹玉等人遇袭的原因。不要说她,就近来他收到的线报,看似也疑云重重。他也想搞清楚事实真相——如果真的有他所不知道的势力加入了这场战局,变数将会更大。但战场之上,一旦被情绪左右,就会出现失误;一个小小的差错,都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我们的交易,什么时候变成你说了算?”
“我不愿做的事,没人可以勉强,这点殿下应该很清楚。相信殿下也不想大敌当前,后院起火。”天晴道,“我只想借此试探一些虚实,不会失去应有的判断力,更不会影响殿下交付的任务。”
“好。可以。”朱棣盯着她,“常天晴,你且记着一点——常继祖眼下虽然安全,却也并非稳如泰山。”
天晴从容做了一个得令的敬礼:“属下谨记在心。”
是日上午,朱棣花了一个多时辰跟诸将商议部署,推测盛庸接下来的战略行动和应对之法。上次肥城一役的战损因为阿赤烈带来的生力军而修复,如今朱棣手上兵力正足,又对盛庸的敌情有了充分的预估,下一次决战,如无意外,应可以将其所率王军一举击溃。
众人数轮推演,考虑了多种可能,最后无不觉得如此一来,任盛庸麾下兵力多于我方数倍,我军都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便是不能擒拿斩杀那位平燕元帅,也可打得他从此一蹶不振,望风披靡。
此人的意义和绣花枕头李景隆大不相同。作为素有积威的沙场老将,如果连盛庸都给打得溃不成军,对所有王军将士无疑都是一记信心重锤——便是此后元帅位再走马上任什么新人,也不可能掀起什么大浪了。有道是事不过三,长兴侯、李景隆、盛庸,全都被打得趴窝,放眼皇帝帐下,还有何人能领兵一战?总不能真指望王爷的小舅子们上吧!
届时,皇帝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拿出更有诚意的条件与燕王殿下和谈,再不是那些打发叫花子的剩菜冷饭了;就是真同殿下南北划江而治,那也大有可能。以后你训你的卒,我练我的兵,一个不满意,我照样能打过河去把你一口吞了!
一番讨论之下,诸将个个信心满怀,走出演武帐时都神采奕奕,为了美好将来撸起袖子加紧操练手下兵丁去了。
“?阿赤烈你有事和我说么?”天晴看他被穆华伊叫了两次还磨磨蹭蹭,不往骑兵卫的营地走,反而站在她一丈开外抓头挠耳,大感奇怪,索性自己走了过去问。
“呃那个,阿晴……我是想和你说,我要……要和吉雅成婚了。”短短一句话间,阿赤烈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地,眼神中满是忐忑。他走前答应了额赤格,等这次从山东回去,就不拖了。吉雅已在北平候了他那么久,横竖她父兄也在,还是快点把婚事给办完,别让人姑娘家再等了。
天知道燕王这个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好啊!”天晴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是大喜事啊,怎么被你说得这么鬼鬼祟祟的?你不想娶吉雅吗?”
“想。吉雅是好姑娘,待我又好,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最知道她的脾性了。可……”阿赤烈说着说着,又吞吞吐吐起来,“我明明跟你约定过,会一直等着你,若是你过得不开心,随时可以来找我。但娶了妻……就不能这样子了……我不能伤吉雅的心。”
他居然还挂念着三年之前那个约定——与其说约定,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承诺,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但阿赤烈却始终当着真,并且拿它捆束自己,在明明应该感到幸福的时刻,竟还为它担着心……
天晴一阵感触,隔着袖子托起了他的手,长者一般地拍了拍:“好了阿赤烈,我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还有你们长生天尊同时发誓,我从来没想过要来投奔你。所以你千万别觉得对不住我。要是你莫名其妙为这事内疚,我心里才难过呢!”
听她这么说,阿赤烈也不知自己该安心还是失落,涩涩笑了一下:“那阿晴你……现在心里好一些,开心些了吗?”
天晴被他问得愣了一愣。自从她为爹的事向他发脾气大闹、甚至刺了他一刀后,就再也没有同他好好聊过了。阿赤烈却一直暗暗在关心着她。
可开心,或不开心……
她也不知道。她好像很久没有余力,去考虑这么奢侈的事情了。如今的她,仿佛被什么力道推搡着,身后就是悬崖万丈,刀丛火海,她不能退,只能拼命拼命往前进……
“嗯,我好多了。”天晴回应得一脸笑容,一如这一刻盛开于午间晴空的崔璨光华。
“嗯!我想也是。”受她感染,阿赤烈全忘了刚刚还纠结着的小情绪,“年初你走了的那阵子,你不知道燕王有多着急。我看得出来,他真是很喜欢、很在意你的!只要你们一条心,哪怕再难的事情,也都能扛过去。你的用心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阿晴。”阿赤烈还是那么坦坦荡荡,语意欣慰而温暖。
虽然她失去了阿爹,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珍爱她超过一切,会一直照顾她保护她,而这人又是她所喜欢的,因此阿赤烈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尽管他不喜欢我,尽管有诸多不如意,但我想留在他的身边,帮他,照顾他……”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终会喜欢上阿晴你的……”
被他一提,天晴才想起了三年前她向他撒的那一场弥天大谎,终于明白他所指的“用心”是什么……不禁有些泫然。
他并不喜欢我,我也并不喜欢他,我们只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在一起作戏罢了。然而这个误会,永远都不必解开了吧……这样阿赤烈就能开开心心和吉雅成婚,平安喜乐一直到老,不至于一想起她,满心只剩下了怜悯和悲哀。
她会帮助他和他的家人在这场战争中好好地活下来,得到他们该得的奖赏,让他带领着族人从此过上和平、顺遂且富足的日子。
这是她能给予他唯一的报答了。
“嗯!是啊,真是太好了。”
阿赤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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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阿赤烈……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